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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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裡二三事
幼時我們村莊沒有市場,只有村子中間一家叫「兄弟」的雜貨店。一棟三落屋舍,前落是雜貨往裡面吃的喝的應有盡有,特別的是有撞球、替阿兵哥修改衣服、洗衣服……門口統一掛個招牌白底紅字寫著不算正的「兄弟雜貨店」。彼時母親缺一瓶醬油缺一瓶醋,都差遣我們去兄弟買,至於逢年過節置辦較多魚肉父親會親自到城裡購置。小的食物在兄弟補充即可解決,年節可不行。雜貨店等於村裡的市場。也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傳播站。 直到讀高中和同學在街上閒逛,打城裡的中興街前行,經過總兵署、觀音亭再往前,貞節牌坊前方,叫賣吆喝聲穿耳,路的二旁擺攤賣蚵仔青菜乾貨等等,店面賣粥賣蚵仔麵線蚵仔煎、衣物乾果,炸蚵嗲馬花炸,舖子上雞鴨魚肉,這是標準的市場,也是有名的東門市場,又叫「外菜市」。第一次見識到真正市場挺訝異。真是富足所在地,因為在家吃閒飯,因此,與市場是遙遠的距離。 為人婦開始近庖廚。因為小犬所托日間褓姆為湖南女子,善廚藝,教了我許多東酸西辣南甜北鹹、麵食米食種種做法,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右耳進左耳出,為孩兒故,也就漸漸張羅起家人的胃走訪市場。 初始,週末買一星期腥羶,青菜水果下班視情況補貨。 市場是基層社會,不好聽是龍蛇雜處,好聽的是人才聚集。由於住在眷村改建的社區,眷村有許多黑白人才,小女子鄉下人膽小,除了孩子奶媽,不太與人交往。 遠遠就聽到市場聲音聞到空氣裡買賣味道,摩肩擦踵,擠在人群裡經常聽到菜販吆喝:「走路靠中間,買東西看這邊。」押韻押的好,好奇看看賣什麼?偶爾也會「交關」。每位買菜婦人都拉著鋁製銀色的簡便菜籃,曩時一只二百元,各家菜籃長的極像,往往有人買了孩子麻紗內衣褲丟到我的籃子,我買了青菜水果丟到別人籃子。回到家,哇,我明明有買兩顆芒果,這麻紗衣褲我沒買呀。那一整條菜市場似一彎流水,流走就過了,真是茫茫人海何處尋? 接著遷徙到人文氣息濃厚的文山區,標準傳統市場換成製式的有冷氣卻人味不足的市場,沒有了傳統巷弄裡的溫度,人稀物少竟也滿足我這樣的人。儘管物少價昂,因為不愛進廚房,一切因陋就簡,遠一點價廉的市場也吸引不了我。 倒是這物價比一般市場貴卻有幾攤對我特別溫暖。雞肉豬肉牛肉水果青菜都固定攤位購買。最令人詬病當屬魚販,老闆娘太酷了,沒有一次口氣是好的,通常惡聲惡氣。一回看她面沒有剝好的蝦,很卑微問:「請問可否剝幾隻蝦賣我。」回曰:「不可以。」斬釘截鐵的拒絕口氣,這是做生意該說的?我受她很多氣為何不換一攤?她魚蝦忒貴卻新鮮乾淨,蝦子殼剝掉會把腸子抽出來。當然心裡有氣,然,熟識的攤位都告訴我:「她惡聲惡氣大家都知道啊。」似乎願意逆來順受者眾。不懂修辭不懂禮貌的她有恃無恐,她知道下回我還是會恭恭敬敬找她,她仍然可以愛理不理的回答。 前些日子新買一條黑色緞面褲子鬆緊帶壞了,拿到市場找一位修改衣服大嬸,她爽快說:「針車上正好黑線。」心想走運了,三分鐘後完好如初,要拿零錢給她,竟說:「大家鄰居不用了。」接著:「對面那賣水果的肥婆,妳有跟她買過嗎?」我搖搖頭,這下好了,講了左鄰右舍吵架內容最少十分鐘,用的都是對方和她全武行時粗鄙的用語,三字經五字經完全不修飾,而大嬸和盤拷貝,和網紅館長差不多,我目瞪口呆一輩子沒聽過如此多的「髒話」,果然免費的最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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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東瑞與李金昌及其他
10月2日參加東瑞展開幕,很高興他們賢伉儷又回家鄉了,想另找時間跟他們聚聚聊聊,但機緣未足,因為3日上午,寫作協會有讀書會,下午我又赴台北,4日晚間永和有金中學生85年畢業30的籌備餐會。東瑞與印華作協5日要離金,與東瑞伉儷的聚晤只能留待日後。 近二十年來,東瑞夫妻偶返鄉,七、八年前,東瑞參加浯島文學獎小說類徵文,獲獎兩次,他們較常來金,我常在頒獎典禮拍照,並於臉書貼圖祝賀,伉儷返鄉前後,我們彼此常以臉書聯繫,來金有時共遊或共餐,常合影紀念。東瑞是當代文豪,作品量多質精,筆下溫暖,常不吝推介文友作品,他曾寫〈慢工出細活─讀王先正老師的《浯鄉歲月》〉鼓勵我,感謝之餘,我回以〈東瑞伉儷攜手虎山行〉、〈東瑞文學甲政第〉兩文,日後並請東瑞為拙作《聽見金門》作序。但前幾年,因疫情來襲,瑞芬姊說他們的臉書被盜用,停用臉書,彼此不通音訊又數年了。 8月29日見夜話刊東瑞〈情繫同安渡頭〉,文中簡介日據時代,李金昌等人被日軍強徵、押解上船,從同安渡頭出發到大陸沿海的故事,前後23天,路程長達三百公里,五百人出去,活著回來僅剩下二百多人,東瑞在文中寫出他的感懷。當時日軍以防疫為名,誘騙百姓牽馬檢疫,全金門共集合約五百匹騾馬,飼主充當馬伕,強迫馬伕牽馬載運彈藥等軍品隨行,李金昌先生是五百人其中之一。 家母在世時,要我稱李金昌先生為金昌舅,因他與家母同是古寧頭南山親堂,家母長他四歲,家母生前講過一些故事,稱讚金昌年輕時在南山就有相當才名。金昌舅日後寫了《金門憶昔-日軍強徵馬伕》一書,書後有鳴謝:(一)感謝李天源、李金錠、李增注、李素月、李康城、莊漢新、李樂群、李錫忠、李錫健資助出版費。(二)香港《印尼與東協》出版社免費印刷。(三)印尼祖國文化藝術協會策劃1998年12月出版。此書連同李金昌《李曼陀文集》(印華作協2004年8月出版,李曼陀是李金昌筆名),兩書被合編、改編為金門文學叢刊第二輯李金昌著《浯島啟示錄》(金門縣政府出版、聯經出版公司2005年承製發行) 李金昌先生曾寫信給我,第一封信寫道: 先正賢甥,您好!返回印尼后,我一直很惆悵,未趨貴府去探望令尊令堂,因為在1946-48年我與令尊有一段緣,那就是為抽壯丁的緣,忙得手慌腳亂,時與永仁兄作溝通。雖說現在交通方便,但相見也不是易事……。 茲適老三李錫安夫婦與孫兒回台灣(台南新營)之便,將這本印尼棉蘭出版的《南風》寄給你,我常為它寫稿,內容有關「馬伕」的記錄,望你收閱。 陳延宗的長篇《讀后感》,我有幸得讀到,真是感謝家鄉讀書會的文士,何況又惠贈許多書本。 也夾上2002年元月五日,我倆老金婚佳日(合影),照片中是爪哇書法協會與全印華文寫作者協會(多在椰城、萬隆)前來泗水聚首所拍的。 我也接到許文龍處長來信,該「馬伕淚」已刻好了,該楷書是一位印尼書法家葉氏所揮毫的。祝闔第康泰泗水李金昌5/7. 2002 收到這封信及書,我當時因事忙,似未回覆,很失禮。之前,他返金時,曾與陳延宗、楊媽輝、我、倪振金、吳鼎仁、盧根陣在某人家中合影留念,此相片收錄在《李曼陀文集》書中243頁。至於他在信中寫說返金未趨府拜望家父母,主要是因家母當時住台灣,而家父因為年老體衰,躺在大哥家中病床,又患阿茲海默症,已不識家人了。有一天,我請金昌舅吃飯後,他說想到大哥家中問候家父,我怕金昌舅觸景傷情,婉拒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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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鋏歸來兮!風起燕南
十月伊始,連續一個多星期在金報副刊閱讀了多篇「金門日報60周年」紀念專文,知曉更多金報發展過程中的點滴,也對金報作為地方唯一官方媒體所肩負的使命,以及副刊園地對金門學子在寫作、文學(史)能力的培育、啟迪,和對金門暨閩南文化知識的傳播、普及之功,有更深切的瞭解。 個人有幸和《金門日報》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即將在月底迎來自己的耳順之年。小時候,對於在10月31日這天生日,還是有一點小驕傲的,因為這一日,也是先總統蔣公的誕辰紀念日;偉人生日,舉國同慶,不免也自覺可以沾染一點「壽與天齊」的喜慶之氣。 細細回想自己與金門日報的初識,該是源於二位賢庵國小學長的因緣。一是金門文藝界聞人、燕南書院修建倡議者及首任院長,出生於古區燕南山麓的楊樹清學長。國小三年級時就知道這一位身形瘦高、很是厲害的小作家,他小小年紀便常有大作在金報刊登。我也曾數次在總兵署對面的佈告欄前駐足,閱讀他以筆名「燕南山」發表的文章。樹清學長畢生投入寫作,斬獲大獎無數;他平素有買報、剪報、蒐集大小藝文聚會出席者簽名的習慣,加上自身博聞強記,又樂於穿針引線、提攜及玉成後輩,早已是金門文壇現象級人物。 第二位讓我間接關注金報的賢庵學長,便是我那靈根早慧、也是家住古區(樹清學長鄰居)的詩人、二表哥陳長達(早年筆名陳思為)。他寫作甚早、十四、五歲開始寫詩,就讀金城國中時,便榮獲金門政委會戰鬥文藝獎;十六歲獲台北市高中職組散文第一名、十七歲即以《新花吐蕊》組詩榮獲第十七屆國軍文藝金像獎短詩獎,十九歲更榮獲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 小時候,每次到古區大姑媽家,總會被懸掛在廳堂左側壁面上大相框裏的《新花吐蕊》組詩及得獎報導的剪報所吸引,也深深折服於二表哥的才情並心嚮往之。多年以後,在樹清學長發起的「星期三的文藝課-向文藝導師王金鍊致敬」的系列文章中,才知道大表哥陳長佳也是早年金門日報副刊的常客,以筆名「孟雛」為文。他是根紅苗正、才情勃發的中文系高材生,後來投身於電子業,長期羈旅大陸。興許事業縛捆了他的筆桿子,又或是,文章之於見慣長天闊地的他而言,不過小道爾。總之,器識恢弘、事業有成的大表哥,封筆多年。三、四年前,高齡的大姑媽身心漸不利索,身為長子的他,有了較多時間回金門古區老家關照陪伴。或許是燕南情長、故鄉召喚,又喜見他以筆名「如言」,在金報副刊發表多篇關於「城南」古區村的小說故事。 小小古區,濟濟多士。從傳說中宋代朱文公「設帳燕南院」以降,到明天啟年間(1622)出了進士陳昌文迄今。四百多年來,雖然文脈未墜,但若論文風之盛、文氣之隆,斯時為最!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有清水祖師照拂、有朱文公遺澤教化,還有天地會創會祖師達宗(道宗)和尚掛單客居。然這些如風往事,畢竟久遠。如今,太文巖上,燕南書院,俯視城廂;燕南山麓,「古區10號」的江湖傳說,猶在延續、正在裂變。 在過去十數年間,樹清學長無數次流露出,對頹圮老屋「古區10號」的孺慕與眷戀。那兒不只有出生與成長的印記,也是他文學幼苗萌發的庇護所。十數年來,對於「古區10號」的逢人佈道,已讓此處成了金門文學最顯眼的坐標。 數日前,拜讀了由黃克全主編的《金門當代文學大歷史》,其中,由龔鵬程教授執筆的「楊樹清報導文學場域」一文,在「渡口茫然無助的過客」一段中寫道:「我懷著這樣的憧憬,觀察了金門和楊樹清五十年,當然也聽熟了、聽愛了天地間這一聲清音。但世情流轉,人終於要長大變老,清音也已逐漸變遠變淡。現在,酒店即將打烊,到了要寫他們歷史之時刻了。一切歷史都不難寫,無非花開花落,火之後,滿地狼藉、一片蕭瑟。只可惜,當年站在渡口,賞味並書寫凄涼的漂泊之美的少年,看不到這些。……被他寄予深情的金門鄉土、湖南父老、台灣親友,其實都與他同樣,都是渡口茫然無助的過客。……」 龔師之文,對於曾經寄語未達的空落之情令人心塞!但,這世上可以做到像龔師這般擺脫鄉情故土,不囿於一島一鄉一地之情者,能有幾希?既然如此,曾經的燕南大俠,還有我那才情橫溢的表哥們,何不持鋏歸來,讓金門文學的清音,隨著燕南山麓的風,吹得更猛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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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善與鋒芒
幼時庭訓會影響人一生不?我的答案是:會,並且影響至深。 我們不妨看看孔夫子的庭訓,是否影響其長公子孔鯉(伯魚)?《論語‧季氏十三》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 孔子獨立庭中,孔鯉快步走過。他問兒子學過《詩經》了嗎?兒子回答還沒學。孔子認為,《詩經》有比興答對酬酢,人若不學詩,則無以與人言語也。所以對兒子說:不學詩無以言。孔鯉立刻退下,認真學詩。某日,同樣場景,孔子又說:不學禮無以立。不學禮,不知如何安身立命。唯博學於文,約之以禮,學了禮之後,求學、辦事才能成功。孔鯉又快快退下,認真學禮。足證孔子庭訓對孔鯉之影響至大。 我幼時,尚未識字的年紀,父親庭訓,竟然要求我背下。四十字,背得一五一十,不得含混。四十字,影響我一生,深且遠……。詳後。 日前,文學名家林剪雲老師協辦「屏東縣政府文化處總圖115年全國性大眾文學展」,我有幸受邀參展,節錄已出版拙散文集《夢開始的地方》一小段文字:「……自幼庭訓:『為人知本,真心十分,節義為重;寧願人負我,不可我負人。朋友相交,情若芷蘭,知己難求,總在方寸之間。』……」交稿之後,收到剪雲老師百忙中撥冗回覆:「初步拜讀過了……,最近收到的選文最缺友情篇,感謝您來補這一塊。」我讀訊,內心小小欣慰;接著,陷入沉思。現今所見書寫親情、歌詠愛情者眾,論及友情者少,是甚麼因素使然?友情太難嗎?或者,這世代,朋友間的互動多是重利輕義?再沒有為朋友盡義、兩肋插刀的至友可詠歎?那麼,從小背誦的庭訓,是否真的已經不合時宜了?而我,遵奉篤行庭訓至今,不獨當作行事為人的依據,也奉為對待朋友的準則。如今,年近古稀,回望前塵,我一路擁抱的四十個字,是否良善有餘,智慧不足? 父親四十字庭訓深植我心數十載,中年喪父之後,母親為憂鬱症所苦,朋友建議我帶母親信主,母親確實開朗了;但這位天父對我的教導與要求相較於已故的生身父親,猶有過之而無不及。主說:「要愛人如己……」「要原諒得罪你的人七十個七次……」於是,信主這二十餘年來,我受他人之辱,友人之傷,總是不斷地原諒,七十個七次又七次、再七次……。 我拾起楊絳先生的這段話:「你有不傷別人的教養,卻缺少一種不被人傷害的氣場,若沒有人護你周全,就請以後善良中帶點鋒芒,為自己保駕護航。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你若好到毫無保留,對方就壞到肆無忌憚。」我怯生生伸手探觸內心,多年來好友惠贈的舊痕新傷……,窗外,升起一朵雲……。 那好吧!鼓勵自己現在開始學習「良善中帶點鋒芒」。七十老嫗,還學得來?一時之間,千頭萬緒,該從何著手梳理呢?冷靜想了想,結束噩夢最快的方法,就是讓自己立刻醒過來。躲避受傷,就遠離傷害的源頭,默默摒棄身邊的惡意加害者。我這樣的勇氣,算不算是一種鋒芒?仰頭望天,彷彿見到楊絳先生對我微笑,我這種軟弱的鋒芒呵!轉身,一位可愛的年輕友人指著漂亮的藍天說:您看,這是難得的「金門藍」,比「希臘藍」更──更──,他極力尋找最適切的形容詞,我微笑拋出兩個字:「更透」,他欣喜認同:「對!更透」……。 這樣的天空,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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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詩酒節」一段軼事
金酒公司在2002年舉辦第一屆「詩酒文化節」,事隔12年在2014年又舉辦了第二屆「詩酒文化節」,兩屆都深獲好評,如今已事隔11年,明年是否有再舉辦第三屆慶祝建縣110年的計畫,外界不得而知。 2014年舉辦第二屆「詩酒節」時,個人適逢在酒廠擔任總經理特助又兼胡璉基金會副執行長一職,在上級長官交辦下,有幸參與了整個活動的策辦過程,因為身處當中成了夾心餅干,也才領略辦大型活動的不易。 事情的原由起因於時任總統府國策顧問的李錫奇大師,他獲知酒廠要辦第二屆「詩酒節」時,就遞送了一份將近四十人的大陸藝文界人士邀請名單,他並告知這份名單都是大陸藝文界最具代表性的人士,希望我主辦方能接受並「全程接待」這些貴賓,我不敢作主,只能將此事反映給長官。上面長官表示「無法全程接待」,只能「落地接待」。經常去兩岸交流的人都知道,「全程接待」和「落地接待」待遇是不同的,前者就是從出發地交通和住宿都含括在內,所有花費都可以向主辦方報銷;後者則要負擔出發地部份費用,只有到達目的地以後才由主辦單位接待食宿,一般除非是真正大咖貴賓,否則原則都是採「落地接待」。 我跟李大師婉轉解釋上級長官的態度,結果惹得李大師十分生氣,他說他去大陸交流人家都是全程接待他,為何我們不可比照?這樣會失信於對方,讓他失掉面子。後來有基金會某位董事打電話來質問我為何不支持李大師,我也多方解釋,並告知可以在基金會招開董監事會議提出來討論,如果獲得大部分董監事同意就可以翻案,結果開會時根本無人提出來,決議還是對大陸貴賓只能「落地接待」。 我把結果告訴李大師,李大師當然十分不滿,說不能「全程接待」大陸友人就不來了,這麼難得的機會不能請到大陸最具代表性的藝文界大師來宣傳,是我方的損失,此後原本對我十分友善的李大師,也因此事有了心結,不再跟我聯絡,我並無實權夾在當中左右為難,著實頗為委屈。 上面後來決定把邀請大陸藝文人士由文化總會秘書長楊渡出面代為邀請,我和楊渡都是時報出身,很快搭上線,由文化總會委由北京開明畫院出面代為邀請近30位包括書法、國畫及陶瓷畫家來台,另外,得標廠商中衛中心邀請包括國際級詩人洛夫、韓國書畫大師沈載榮與崔光烈、日本首席書法家渡邊光章、台灣知名書法家張炳煌、新加坡詩人寒川等百位詩、書、畫家齊聚一堂,共同啟動「2014金門詩酒文化節」。 此次活動主題以「酒、道、詩、心」四字來啟動詩酒文化節,隨後百位詩書畫名家各以自己的專長,以詩文、書法、國畫、水彩畫創作「百尺書卷」,現場墨香四溢並在陶甕創作。已故詩人洛夫,也特地從加拿大前來參加盛會,他以遒勁有力的書法,寫下「請聽!開酒瓶的聲音,總比扣扳機的聲音好聽」,立即成為大家傳誦的佳句。 當晚在莒光樓前舉辦詩酒文化千人宴,席開138桌,邀請台灣、大陸及國際百位的知名詩、書、畫家,至金門觀光的旅客及金門鄉親朋友,一同在月光下、品高粱、吟詩酒、啖美食,共同慶賀金門建縣百年。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文化外交,以雅俗共賞的詩酒文化來呈現,並透過活動讓民眾深入了解金門的在地生活、戰地風光、文化創意、美酒美食,以期帶動金門發展為酒香四溢、詩酒並雅的白酒文化島嶼。 值得一提的是,大陸交流貴賓有一位從宜興來的紫砂陶藝大師范建軍,他是紫砂花貨大師曹婉芬的兒子,是位研究員級的工藝美術大師,我因雅好紫砂壺所以跟他交談熱絡,建立深厚友情迄今,此次他還專程帶了一把自己創作的紫砂壺送給當時的李沃士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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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簡避靜 台南五日 ──恩寵第一、智慧至上、愛德優先
因緣牽引,到台南避靜五日。 文神父引導的避靜,極慢,極簡。除了院會每日例行的午禱、晚禱,文神父每日主持一台彌撒、兩堂道理課。 慢慢的彌撒儀式,吸引著我靜靜地觀看。祭台上的文神父屏氣凝神,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唸著祭文,連尾音也專注完整;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緩緩地做完儀式:舉杯、分餅、拭杯。 因為緩慢、專注,時空彷彿凝止,聚焦於「當下」。 一天兩堂道理課,早上9:00-10:00,下午3:00-4:00。文神父以《聖經》為教材,每次的取材不貪多,說理深入淺出,敘述簡明扼要,且層次分明。更難得的是:生活小故事的舉例,親切且生動。 恩寵第一。避靜的恩寵不是休息,而是與天主的親近相處,體認得萬物生存於天地之間,天生地養。人的所作所為,宜透過祈禱、審思,才能明辨己意和天意。 如何祈禱? 耶穌受難被捕前,山園祈禱已成典範:「阿爸父!一切為都可能,……但是不要照我所願,而是照所願吧。」 天使報喜,告訴瑪利亞將未孕生子。15歲的聖母沒有拒絕:「我是上主的婢女,按照的旨意成就我吧!」 不善言詞的人也可以有美好的默禱。神父舉例山林中的老農,日日入堂靜坐:「祂看著我,我看著祂」。 先知聖若望的<默示錄>,深奧如天書,文神父僅取材七個教會七封信。「七」代表圓滿,從七個角度來看七個教會的得失,肯定他們的努力,也責備他們的缺點。其中,唯對一個最弱小的教會只有鼓勵、沒有責備。 弱小的特質是什麼? 人性好勝、好剛強,好以權力來控制一切,但越強越難以虛懷。而天主卻要透過我們的軟弱、依靠、信托、交付,才能在我們的身上工作。 《聖經福音》:「如小孩子者,才能進入天國。」 聖女小德蘭的「神嬰小道」:「聖母最喜歡我的軟弱。」 那麼,基督徒的特質又是什麼? 智慧至上。耶穌以不同的方式召叫了十二門徒,因材施教,勸喻再三。溫和引導。但是,也曾三次嚴厲地「命令」門徒們:「彼此相愛,如同我愛你們。」 愛德優先。基督是教會的頭,彼此相愛,是基督徒手足之情的特質。但這些兄弟愛、姐妹愛並非建立在酒肉上,而是建立在「一起走向天主」。 人性多欲、好貪、好富貴,貪肉身之樂,喜眼目之色,陷驕奢之權位。愛德,卻要我們犧牲、寬恕、貧窮,刻苦自己,追隨天主。 神父還舉例,他在西班牙,曾目睹山中修士小屋的修行警語:「越來越多的,越來越少的我。」 <真福八端>,第一端:「神貧的人是有福的,因為天國是他們的。」神貧,不求擁有任何人、事、物的權力,因為萬物天造,我們的所有,得自於天,非人為。 多麼難懂的「神貧」啊! 慢簡避靜,台南五日,清晨出戶,屢見圓月當空。 天心月圓,我似乎漸漸明白:恩寵第一,智慧至上,愛德優先。祈禱、讀經、說道理、聽道理……,其目的,都是要尋求天意,遙契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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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蚵是金門海洋文化的DNA
在潮起潮落之間,石蚵不僅是金門居民餐桌上的美味,更象徵著地方生活智慧及人海共生的精神。每當退潮時,蚵民們踩著泥灘,細心地採集附著在花崗岩石柱上的石蚵,每一顆都深藏著金門人與自然對話的故事,蘊含著豐富的海洋文化精髓。 金門的泥灘分布在西南、西北海岸,是石蚵生長的好環境。石蚵的養殖自古以來依賴著潮汐的節奏與海水的潔淨,漁民們長年與大海相伴,熟悉每一吋海岸的變化。在石縫間孕育出的石蚵,不僅滋味鮮美,更帶有大地與海洋交融的氣息。這些石蚵是金門人在歲月中精心呵護的珍寶,見證著島嶼與居民共榮共存的堅持。每一波浪花、每一段潮聲,都是金門海洋文化的低語,串聯起昔日與今日的生活脈絡。 踏上黑色泥灘步道,彷彿走入海洋深處的尋根之旅。每一個腳印下的濕潤泥痕,彷彿都鑲嵌著先民的足跡與汗水,探尋著數百年來的文化傳承。古老的石蚵田靜靜綿延於潮間帶,見證著一代代人辛勤耕耘的身影。風吹過海面,鹹鹹的氣息中夾雜著時光流轉與土地深情,那些微小的蚵殼訴說著無數關於家園、希望與堅持的故事。金門石蚵的存在,不僅僅是食材的延續,更是情感與記憶的寄託,它讓這座小島在每一次潮起潮落之間,與遼闊的海洋一同脈動、生息。 在金門,石蚵田不僅是海岸線上的自然景致,更已成為象徵地方文化的重要符號,許多家庭世代以採蚵為生,技藝在親子之間悄然傳遞。每一次彎腰拾起蚵殼,都是對祖輩智慧的傳承與致敬,許多在地故事、諺語,甚至廟宇祭典,都與石蚵息息相關,讓這份海洋記憶深植於島嶼的每個角落。 時至今日,隨著科技進步與生活方式的轉變,金門的石蚵養殖逐漸融合保育觀念,既守護了生態環境,也為傳統產業注入新活力。遊客來訪時,可親身參與採蚵體驗,品嚐現採現煮的石蚵佳餚,感受來自大海的鮮甜,也能體會蚵農的辛勞與堅持。這樣的互動,不僅促進了文化交流,也讓金門石蚵的故事得以延續,成為永不褪色的地方風景。 從小我就喜歡石蚵(亦稱海蚵),雖然我生長在沒有石蚵的昔果山,但每當有外村的人挑著石蚵來賣時,我祖母和媽媽必跑去買回來作蚵仔煎、蚵仔凜、蚵仔麵線……等,每次我都吃到溢酸才肯罷休。那時候的石蚵新鮮肥美,無論是用來煮湯、煎蛋,還是加入麵線裡,總能讓一家人滿足地享受一頓豐盛的海味佳餚。每當家裡飄出蚵仔料理的香氣,就彷彿把整個大海的鮮甜帶進了廚房,這些日常的味道,編織了我成長過程中最珍貴的記憶,也讓我對石蚵充滿深厚的情感。 石蚵,是金門人情感的紐帶,是島嶼與大海對話的語言。它串聯著過去與未來,使每一位踏上海灘的人,都能在潮水聲中聽見家鄉的回響。到如今,石蚵仍是金門最吸引人的特色美食,每當看到貞節牌坊下排隊買蚵嗲的長龍,剛炸好的金黃色蚵嗲,外脆內嫩,總是令人垂涎三尺。每當品嚐石蚵料理時,彷彿都能感受到海風吹拂臉龐的清爽與潮間帶泥土的芬芳。 金門人的生活離不開石蚵,它早已融入我們的飲食、習俗與心靈之中,成為不可或缺的文化象徵。石蚵,不僅滋養了身體,更溫暖了心,讓金門這片土地獨特的韻味與故事的DNA成為世代傳遞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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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記憶隨筆
十月,是一個充滿歷史紀念和變化的月份,不僅有象徵團圓的中秋、紀念自由民主的雙十節、還有光復節,又稱臺灣光復暨金門古寧頭大捷紀念日,每每到了這個月份,都會浮出金門古寧頭戰史館的沉浸式導覽解說,那是我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的記憶。不過,對已是上班族的我而言,多個國定連假才讓我最為確幸,最近,隨著天氣開始轉涼、接近年末,身在台北,腦中總會開始浮現金門的好。 可能是對故鄉的念與愁,金門總容易被我套上一層「懷舊」濾鏡,畫面是不擁擠、愜意且自在的,沒有太多光彩奪目或喧雜的色彩,但有每個時節屬於小鎮的熱鬧,像令我印象深刻的後浦藝文16特區,市集、音樂演出、閩式古厝的風味和人們,是難以用言語和沒見過的同事形容的,看一眼便能在腦中刻下畫面、一種屬於金門的浪漫。談談最近的生活,在台北上班也要邁入第三個年頭,時間飛逝速度之快,職場取代校園,變成主要生活圈,但不同的是身邊的人們來來去去,我也開始仿照著記憶中的大人,收放情緒、應對進退、光是工作本身就常讓我覺得人可能都是被逼著長大的;學校沒教過職場守則、到了職場除了工作內容,其他人際或無形的規範都需要慢慢閱讀吸收,包括自立生活,都是一段持續、無止盡摸索的過程。「即使長大了,也要保有孩子氣。」這是一次下班後聚會同事提到的,思考許久後,我覺得這份孩子氣可能是屬於自己的時間及空間,例如個人愛好、興趣或舒壓方式,而另種層面而言,我的成長和價值理念多於金門養成,故時常認為那份核心稚氣來自於故鄉、受地區文化民情影響,有股坦然自若、不拘泥現況及敢衝的自信。 「時間,就該揮霍在值得的人事物上。」其實,我們都沒有多餘時間可以浪費在不對的地方,聽很多人說,自己來不及成熟就變老了;雖然,變老並不糟糕,但會失去部分體驗世界的條件。十月對我而言其實還是個多愁善感的月份,不知道為什麼,戲劇的悲劇總發生在秋冬,人們開始思考明年規劃、乃至於回顧整年度時,總會有後悔和感慨。 「正面思考之必要」這是我現在最核心的準則,凡事換個方向就能舒坦一些或海闊天空;例如,職場上出錯,直觀反應會是愧疚和自責,但反過來想又獲得了一次經驗、還能有成長空間,有時我覺得我轉個彎思考的模式比他人更快,可能因為爸媽也是這種性格,故讓我心裡能常保自我和存有正念的空間,換個視角,心情也會跟著改變,只要不和自己過不去,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也會過去。在金門時我總覺得時間過得比較慢,我擁有更多與自己對話的空間,能減少不必要的社交外力,且因為少了諸多外在物質誘因,更能主動貼近大自然和感受這個世界;也是因為放假,我才認真地抬起頭看了天空,但還是沒有金門看的遼闊、蔚藍,在台北的這段日子,更多是注重眼前的步伐、規矩。你多久沒有與自我對話?多久沒有抬頭看著天空,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一旦過慣了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我們就會對每一年的春去秋來不以為意,直到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們才會猛然發現,原來自己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為自己忙碌過。 這個月我雖未回金門,但家人常傳金門風景和合照給我,看著,還是能有身在其中的感觸,一樣親切、不變,屬於我的歸屬。「人只活一次,應該什麼都去體驗看看。」這是我最聰明的媽媽常說的,成長和日子難免心累,但她總能從中找到快樂或賦予其價值,就不會那麼煩悶了。生活很難,我們都需要一點勇敢,當你全心全意地投入生活時,就會發現,在不知不覺間,你已重新燃起了生活的熱情。打這些文字的同時,爸媽又剛好傳了他們在慈湖散步的風景照,寧靜湖面、蔚藍的天,和鏡頭後好好生活的家人,其實,這樣也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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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輔導校長
今年的八月四日晚上,我設席宴請遠從嘉義和雲林到來的貴賓,他們都是應我之邀前來交流兼旅遊的好友,在筵席期間,學聲樂的沈煥東校長,特別饋送一幅他親繪的結實纍纍的蘋果畫作給我。 在本縣文化局前局長呂坤和先生拍的照片裡,我的表情有點呆滯且笨拙,因我在接過畫作當時,想到了先室,她正當花樣年華的小名正是「小蘋果」,因她在嫁給我之前,做了幾年生意,一年到頭,她的雙頰總是紅通通的日子居多,那時上門交關的顧客不少,就為她取了這個綽號,一時之間,我百感交集,呆若木雞,久久說不出話來。 而掌鏡的人,正是先室的表弟呂坤和先生,他和我們愚夫婦親如姐弟、兄弟!沒錯,坤和掌鏡,確實抓得住我! 拙文先不談這些,我想談談我校長班的輔導校長──簡素枝女士,因她是號角響起薩克風重奏團的發起人,如果沒有她,可能沒有這個優質樂團的誕生,如果沒有這個樂團,就不可能有此次的台金薩克斯風交流演出活動了。 話說民國九十一年春初,我追隨本縣九位準校長遠赴新北市三峽國家教育研究院進修,接受為期八周的校長班儲訓教育,當時來自金、馬、台、澎的儲備校長是一百二十人,因人數眾多,就分成甲、乙、丙、丁四組,每一組都配置兩位輔導校長,為了方便照顧學員生活起居,基本上都是一男一女搭配,簡素枝校長就是我這一組的女性輔導校長,她是來自嘉義縣美林國小現任校長(另一位是來自宜蘭縣憲明國小現任校長陳明德先生)。 以下僅就個人記憶所及,略述簡校長對我的關心與照顧: 在我擔任校長的第三年(民國九十三年),家父因病過世,我請喪假在老家服喪守孝,簡校長因有事要找我幫忙,就打電話到學校,學校同仁告知我請喪假,她詢問了學校地址,過幾天有一個金額不少的白包寄到學校,讓我異常感激與感動。 再就是當時因交通不便,金門受訓的九位準校長,選擇每兩個禮拜回金門一次。有一次,我剛坐上研究院包租的回院遊覽車,發現簡校長就坐在我右前方,我就從行囊裡取出拙作《下坑的美麗與哀愁》送給她,她隨即打開書本,一頁一頁仔細閱讀,原來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愛書人。 在儲訓結束前,有一項人人聞之色變的大考驗──即席演講,試水溫的那個下午,班上同學都在教室裡緊鑼密鼓的練習,獨獨我一個人在校園裡吹著和煦的風,不意這種「有違常態」的行為被簡校長發現,她語帶溫和地提醒我說:「為學,等一下就要即席演講了,趕快回教室去準備喔!」結果那次演講,我是公認的佼佼者,還代表本組評審其他組同學,最後並代表評審講評。 我退休以後,有較多時間到台灣旅遊,而嘉義一直是我的首選,因這兒有一對關心我的師鐸獎得主,(簡校長另一半也是國小校長兼師鐸獎擁有人),通常我到嘉義旅遊是不用住旅館的,簡校長的家,就是我最溫馨的居所。 此次號角響起薩克風重奏團,簡校長也夫唱婦隨的翩臨浯島,身為東道主,我對他們的到訪自然不敢怠慢,而我的努力終獲肯定。 很高興,我能在退休之後,追隨兩位校長堅毅的腳步,也能為金門做點事,從而想起簡校長對我的關心、照顧與提攜。 說實在的,簡校長賢伉儷在我心目中,其實就是我的哥哥、姊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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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漸東來
夏日,「金門樂府」應南安之邀,前往碼頭鎮大庭村,參加南音整絃踩街活動,我與燕燕老師上台合唱〈聽見雁聲悲〉。大庭村也是僑鄉,番仔樓比金門高大豪華;村內稻田邊多座古厝,大六路、雙落雙護龍,規制格局比金門壯觀,燕尾比金門更高蹺抬舉。同為泉州郡屬,鄉音鄉情同板調。回來後我畫了一幅彩墨畫〈鄉音鄉情踩街行〉,題詩曰:「南安閩浯同語鄉,五緣親情演古腔;整絃行吟同步調,俗風千載清音揚。」 多年的閩南行走,鄉遊同安、南安、惠安間,鴻漸山聳立眼前,隨車輪轉。也多次在浯島西園、馬山遠眺,以詩寫生。還畫了馬山海景、后嶼,遠方閩南境內,兩座金塔型尖山,總入我畫中,近臨海是揚子山,較內陸即稱鴻漸山。並賦得二詩-馬山后嶼:「馬山后嶼遺兵跡,昔戒森嚴剩鳥啼;除雷清攤還行客,河山兩岸不作敵。」、馬山夏日鴻漸東來:「鴻漸入海大小嶝,波穿青嶼成浯境;起伏便是金門山,紀齡千七安天命。」 鴻漸山,為同安(今分出翔安區)、南安界山,鴻漸羽儀,步步高升。朱熹任同安主簿時,登上的鴻漸山說「山峰聳拔高騫,如鴻之漸於逵」,發現鴻漸山勢綿延至浯島,「鴻漸腦已渡江矣」,太武山承接鴻漸山的「龍脈」,又說「此日山林,他年儒林」,浯洲各鄉鴻漸照到者無不鴻展。我安岐吳家有祖墳(消防局後山),就是隔海直對鴻漸山。鴻漸山現在是翔安區最高峰,海拔五百多米,又名黃菊山,因山中多產黃菊異花。鴻漸山森林茂密,怪石嶙峋,山洞延伸。站在頂峰俯視南安的石井鎮、金門、廈門、集美、翔安的城鎮鄉村一覽無遺。 福建稱八閩,宋時稱為福建路,下轄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南劍州六個州及邵武、興化二個軍,計有八個同級機構而得名,清代加上台灣便稱九閩。唐開元設福建經略使,首次出現「福建」之名,因福州、建甌而得。唐陳政、陳元光父子,由光州固始縣入閩漳,征南蠻十八洞;武則天續派魏夫人帶兵援閩,佐其孫21歲的陳元光,成就開漳聖王。五代十國時有閩國,唐光州固始王潮、王審邽、王審知三兄弟帶光壽軍攻占福州,開啟入閩的移民潮,史稱「十八姓從王」,其中吳姓部將帶兵下泉州。中原漢姓入閩時,本地是閩越族原住民,現在有畬族自治區,漢化成雷、盤、鍾、藍四姓。 晉江支流東江水引入浯,我即說出「兩岸共飲一江水」,我吳家四百年前由晉江入浯,慶幸四百年後,還能與祖先共飲晉江水!三通水源、水路通了,金廈大橋那邊已浮現,這邊還含糊霧埋,橋路半窒海中線。機場啟建將留金門跑道,手腳被禁錮,何時才能鬆綁開跑?鄉緣、山緣、水緣、神緣、親緣、血緣、文緣,多緣連脈,誰能強迫得了斷捨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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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屏東與金門的海
讀國高中生散文小品,難免回憶起自己的青澀時期,彼時台灣窘迫、兩岸尚未破冰,各式主題如家人、土地、社會關懷乃至於愛情,結尾一定八股,「拯救水深火熱的大陸同胞」,而今閱讀時下年輕人作品,作文氣味固然有之,都已經換上另一種語境。 我曾經歸納年輕人「散文窠臼」。如引用經典事蹟,華盛頓砍倒櫻桃樹、陶侃搬磚等,但教科書變遷幅度大,很可能前述兩例事蹟,已漸漸退出教科書,代之的誰說、誰云、誰做。再來是成語非常多,結尾處一定收在「光明面」,積極勵志成為標記的精神面,在結構上難免八股。 閱讀屏東文學青年小品文,有幾篇作品印象深刻,而且都跟海有關。〈祈願〉提及,「我們是討海人,我們以海為生,也因海而生」,提到阿公、爸爸下海討生活時,阿嬤跪在神明案桌前,頌禱佛經、撥動佛珠,祈禱家人平安入港。 爸爸討海為生時,我年紀尚小,小到不知道討海的危險,至於母親、阿嬤是否求神拜佛,保佑平安也一無所知。那樣的懵懂年紀,只來得及記住某些大事,直到日後回顧,才能知曉箇中含意。 想來,阿嬤必定為爸爸求神拜佛的,民國六十幾年間,后湖、昔果山發生大船難,父親幸運逃過一劫,阿嬤面對父親、她最的小兒子,終於說下重話,「如果你要繼續討海,不如搬去台灣吧?」 追本溯源,我們一家的遷徙,源自母親的慈愛,以及一場說來就來的海難,而今我將入花甲,回首前塵,不免覺得人生如浪。 要不是評審小品文獎,幾乎都要忘記屏東也靠海,而只記得核三與墾丁大街。墾丁雖然靠海,然而觀光客眾多,那片插滿鮮豔旗幟、晚上載歌載舞的海洋,依稀與「生活」沒有甚麼關聯。 特別提到這次閱讀經驗,更大原因是因為〈琉球嶼的潮汐時鐘〉這篇精彩傑作,竟然出自國中生筆下。文章如此開頭,「在琉球嶼,時間不是由鐘錶決定的,而是由海洋說了算」。評審文章,訴諸誰帶來的共鳴多、誰的觀點新奇,破題便讓我想起老一輩的人,有時候聞空氣,辨別氣味,就知道今天是否適合耕種或下海。「潮汐,不只是報時,更像是一種提醒,告訴我們,大自然有他的規律,而人類,永遠只是過客」。 這又讓我想起往昔到海邊挖花蛤,炎炎熱天,也不知道防曬是怎麼一回事,不一會兒後頸、手臂都曬黑、曬傷,當時對於海只有厭惡的份。有一年文化局活動,我帶家人到后湖海灘,這時的大海已經擺脫窮困與勞務,而帶著踏浪的樂趣,不經意回頭,三姊竟偕男友踏上海灘,三姊還說,才剛下飛機,就來海邊了。 海灘挖花蛤,是三姊童年夢魘,沒料到落地第一站,竟是受苦受難的地方。 〈琉球嶼的潮汐時鐘〉用眼、也用心看待自然與人的對應,寫著「當潮汐失序,就要去找守護他的人」,「真正的時間是一種責任,一種需要用心去記住、去維護的節奏」,三位評審一致高評,讓我想起陳慶翰那位優秀的公子,不僅自學學業成績優異,參加教育處青少年徵文更名列前茅。 〈琉球嶼〉是一篇不斷被評審圈點、且讓我自嘆弗如的作品。小琉球這些年來,觀光人潮多,我們幾乎忘記他有寧靜的、充滿啟示的海,而我透過這次的閱讀,多次看到晨起上學,經過崗哨踏往機場小徑,盡頭就是垵湖國小。 當時旭陽初生,一灶燒得火旺的炭火,與海水洶湧翻滾,我至今也還沒參透,它想說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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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的滋味
生平第一次看到蘋果,是在讀國小一年級國語課本某一頁的插畫裡:「一位可愛的小姊姊,正從樹上摘下鮮紅的蘋果給她身旁的弟弟和妹妹」依稀記得課文中的一小段文字:「你一個,我一個,大家笑呵呵!」畫中的小男孩手上拿著咬過一口的蘋果,露出開懷的笑顏。 書本上的蘋果沒有香氣,而在小小的心靈裡,卻已許下將來一定要嚐到蘋果滋味的願望。 民國四十九年六月十七日,美國總統艾森豪訪問台灣,中共解放軍於當日對金門發動砲戰反制,史稱六一七砲戰;就在那年九月,我和二哥國安從小徑步行到陳坑(成功村)的祖厝學堂就讀正義國小,兩年後再轉學到開瑄國小,直到十三歲畢業,仍沒有觸摸過蘋果的感覺;蘋果對於離島偏鄉、又是前線戰地的金門孩子來說,好像是遙遠的星星,是遙不可及的夢。 我的蘋果夢,竟是在一場大病中實現。 剛上金沙國中不久,因腹痛診斷為盲腸炎,被送進金門衛生院的手術房開刀,不知為何腹部右下方被硬生生割開一個約十五公分的大傷口,痛徹心扉,整夜哀號,慈祥無助的母親陪在病床邊,心疼掉淚,看到我不斷喊痛,緊緊握住我的手,不停安慰著:「我知道很痛,如果可以替你痛,我就代替你痛啊!」母親的愛,讓我終生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形容詞來表達她的偉大,如今媽媽已經往生快二十年了,憶起往事,點點滴滴,卻無以回報,對母親的愧疚與自責,在心裡隱然形成的傷口,比當年還痛;然而,此時的無奈,只是老淚縱橫,不敢哀嚎。 那天傍晚,國榮大哥來醫院看我,他從紙袋拿出一個紅蘋果,遞到我面前說:「媽告訴我你受了很大病痛的苦,要堅強點,我騎單車到金城街上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這顆紅蘋果,你嚐嚐看。」我躺在病床上,低頭不語,想著:大哥在農會上班,一個月薪水才六百塊錢,這顆蘋果就要花掉他半天的工資,怎麼嚥得下口?我把蘋果轉遞給母親,請她先嚐嚐看,母親不肯,反而要我吃了,大哥才放心;我吃了兩口,把它放在床頭,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正要離開時,媽喊住他在門外吩咐事情;此時隔壁病床住著一位大約七十歲、很體面的阿公,突然向我開口:「小弟弟,我沒吃過蘋果,你能不能留一小塊給我嚐嚐?」母親回到病房時,我輕輕告訴她這事,母親聽了立即去借一把刀,將蘋果切成兩半,把沒咬過的一半,送給這位不熟悉的病友阿公;老先生很感謝,但不肯接受,母親很懇切地說:「小孩子年輕,將來吃東西的機會還很多呢!」就把蘋果塞在他手裡,看著阿公小口小口吃著,滿是甜滋滋的笑容,母親不覺莞爾,向我點點頭示意,這是母親從小教導我們律己寬人的作風;一顆小小的蘋果讓整個病房溫暖起來。 高中時的一個暑假,我在姊夫開的文具店打工,街道對面是一家裝設雅致明亮的冰果室,許多軍官都在這裡消費。某一天下午,我看見一位上尉軍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著飲料,桌上水果盤中有一個紅得飽滿又鮮亮的蘋果,陽光底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一看就是令人垂涎欲滴;此時有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小男孩在窗前徘徊,眼睛直直盯著那顆蘋果,不捨不離,我正疑惑他有什麼意圖時,那位軍官恰巧站起來轉身,與櫃檯的店員講話,說時遲那時快,那小男孩輕輕推開窗子,急忙伸手掏出桌上的蘋果,狠狠咬了兩大口,又迅速把蘋果放回餐盤中,店員大喊一聲,追出來時,小男孩已經一溜煙跑得不知去向了。 蘋果的滋味是這麼地誘人,難怪當初亞當與夏娃甘冒大不諱吃下蘋果,才攪和出如此紛亂的世界!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