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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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認識的胡品清老師
喜歡文學的人,甚少不知道「胡品清」這個名字。胡老師寫詩、小說、散文等,更常將法國與英美文學作品翻譯成中文。她曾自豪地說,「誰能像我既能用法文寫作,也能用英文寫作!」 不知是因為太有才氣,還是天生個性使然,她予人一種高傲的感覺。十幾年來,看她進出華岡教師宿舍,年紀雖大,卻步履輕盈,平常幾乎是獨來獨往,常邊走邊想東西的樣子。起先遇到她,我會主動向她致敬與打招呼,算是晚輩對長輩的禮貌,她也會淡然微笑回應,像一朵未完全綻開的水仙花。久而久之,在路上與她碰面,我直覺地採取被動的姿態,理由是她給我一個印象,連走路都保持高度「隱私的」與「自我的」,似乎不喜歡受到外在任何干擾與打岔,彷彿走路也在構思或醞釀一篇作品。 「著作等身」四個字用在她身上,最恰切不過了。直至二零零七年八十多歲辭世止,她出版的書就有二百多本,不可說不多。一九九一年,她知道我是英文系的老師,特別送我她用英文寫的「漫談中國古典詩詞」(Random Talks on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一書。拜讀後,深覺其英文不俗,對中國詩歌有相當深厚的研究與見解。直到五年前,有一次在路上我太太和她聊起來,她興致一來又送了一本書「戀曲及其他」(台北:未來書城,2003),她將美國女詩人Sara Teasdale(1884-1933)的數十首小詩中譯,加上頗具見地的導讀,使此書可讀性與價值水漲船高。 胡老師送我兩本她的著作,均與詩有關,不知是她知道我對詩歌感興趣,或是鼓勵我多讀詩歌,還是期許我從事與詩歌有關的創作或評論。如今她已不在人間了,無從得到真正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近十年,我寫了不少詩,也將寫作與研究聚焦在詩歌上。此一志向,或多或少是受胡老師的影響吧!這一點,真要感謝胡老師。 胡老師另一個特性是很愛美。她喜歡把自己裝扮得美麗如一朵花。常見到她跑美容院,為了保有一頭秀髮。這美髮習慣,直到臨終前一年,因病行動不便,還在女傭的攙扶下延續著。可見追求美,是一輩子的事,對她有多麼重要。她常披著一襲在風中飄的白紗,走起路來,多了幾分灑脫的神韻,這多少也反映她的個性和文風吧。 住雙溪新村樓下的丘(丘正歐老師)師母與住二樓的胡老師甚熟。丘師母常說:胡老師是一個有品味的人,但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常常三天兩頭跑去他們家吃飯。丘師母還說,胡老師是個十足的書呆子!因為邱師母與胡老師甚熟,所以有此真實的言論,不足為怪。言下之意,胡老師一生奉獻給書本與創作,視著作為終生的事業,不受瑣事雜物牽絆,能心無旁騖地寫作。我想這大概是胡老師一生能有驚人成就的原因之一吧!那種專注與恆心,我們晚輩該學習。 丘師母跟我說了許多胡老師的往事。例如:她常跟胡老師去西門町看電影,胡老師堅持坐計程車,因她不喜歡擠公車,也怕跌倒,丘師母卻要坐公車,後來兩人就甚少一起去看電影了。這則故事,說明了胡老師雖然一向節儉,但在某些方面,還是捨得花用的。丘師母說胡老師對金錢的概念,十分迷糊,更不知理財。有一次被朋友借了數萬元,要不回來,她也毫不在乎。 某日,丘師母還把胡老師臨終前幾個月留給她的幾張字條給我看。胡老師的字跡依然瀟灑俊秀,坦承病痛之苦,難掩生不如死之實情,人生的無奈與痛楚,表露無遺,令人鼻酸。 胡老師走了一年多了,往常在路上可以遇見她那詩情畫意的身影,今後,只能去夢中尋覓了!但願我能學得胡老師「活到老寫到老」的精神,有生之年寫出一些像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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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太陽
「剛到台灣,給我最大心理壓力是和大我十九歲的乃輝走在一起時,常被人指指點點,哎呀,長得漂漂亮亮的女生,怎會嫁給搖搖晃晃的腦性痲痺患者?一定是來台灣騙錢的!我聽了很難過。我媽常說,別人可以為你勞力,但無法幫你勞心;我,只能自行承受這種心理上的壓力。每次打電話回家,都強忍著情緒告訴家人,我在台灣過得很好。來台灣半年,我回柬埔寨探親後,因仲介把護照扣住,讓我一時沒辦法再到台灣,結果台灣媒體一窩蜂一連數天守在我們台灣的家、堵住黃乃輝,柬埔寨新娘落跑了!現在,嫁來台灣八年,我不但沒有落跑,女兒靜慈也上小學一年級了,我和乃輝的爭吵仍然不斷,但我們仍然堅定守住這個家!」 ——強娜威(2008) 「我所以想結婚,跟大部份人的單純的想法一樣,想擁有一個家。但我娶了娜威以後就後悔了。後悔的原因是我們每年都必須分離大約半個月到一個月;娜威在台灣的時候會想念她的家,期待每年的潑水節,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回家,可是她回柬埔寨後又會想念台灣的家;最可憐的是我們的孩子,每年總得跟爸爸媽媽分開一陣子。能夠回家的娜威是幸福的;不少台灣家庭的公婆都視外籍媳婦是用錢買來的,怎能放她們回去?我可以容忍娜威每年都回去、把女兒也帶回家,但我們的爭執、婚姻危機也是這樣產生的。娜威大概是每次預備回家前半年就開始採購,用採購來思念鄉情,發洩鄉愁,採購完畢就一次把它帶走!每次娜威回去前,我們會有超過一個月的爭吵。吵完了,還得幫她打包。」 ——黃乃輝(2008) 「楊大哥,你上篇文章〈黑色之書〉裡提到正在為一個很難相處的人寫一本《又見太陽》的書,現在進行得怎麼樣了?」正要提筆時,宋夢琪自金門來電,「很難相處」一句,我自己不小心寫下的一句觀感,透過別人反轉回來,而且不止夢琪一人,現在竟聽得我有些哀傷了。 糖葫蘆基金會的執行長陳海宇給了我一個不知正確的數據,根據聯合國的統計資料,腦性麻痺患者的平均壽命五十歲。 黃乃輝,現年四十四歲。兒時因發燒過度成為腦性麻痺患者。暢銷書《心向太陽》傳主。全國十大傑出青年得主。 「這本書你如不能在暑假前完成,那我也不出了!」 「太陽天使」黃乃輝口中的這本書,我們暫訂為《又見太陽》。黃乃輝要我來完成它。可感是一本「焦迫之書」。 《又見太陽》前,其實烏雲滿佈、雷電交加。 那一個星期天,黃乃輝以「台灣新移民成長關懷協會」理事長、內政部外籍配偶照顧輔導基金管理委員會委員的身分赴約彰化縣新移民協會的「外籍配偶生活適應輔導進階班」結業式,我貼身採訪。三個小時的過程,有兩個場景令我印象深刻。 一是播出蔡崇隆導演、公共電視製作的《我的強娜威》紀錄片。黃乃輝與強娜威,這支片子被列入「移民新娘首部曲」,圓了婚姻夢的背後,卻「為了經濟問題,兩個人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強娜威必須幫助貧窮的柬埔寨娘家,黃乃輝想要保護自己的家,這對終身伴侶展開了一場跨國婚姻的激烈戰爭,這場戰役橫跨了性別、年齡、文化與階級的鴻溝。柬埔寨的公主與台灣的王子,甚麼時候才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的強娜威》我驚異於七十分鐘的紀錄片,從台灣拍到柬埔寨,從柬埔寨拍回台灣,從一個女人拍到柬埔寨的岳母台灣生活兩個月以奇特的、會說話的眼神介入這個家庭,眼睜睜看著女兒與女婿的永無寧日;而那混血、聰慧、漂亮的三歲娃兒靜慈,竟是大人戰爭下最安靜的一個角落,「新移民」的下一代,未知的未來,反而是紀錄片中最可能藏在觀眾心底的強烈未來圖象。 口角衝突到高點,女人自罐罐中取出一把鹽一把味精撒在男人正食用的湯麵裡。嚥不下麵,黃乃輝那個一臉無辜相,為《我的強納威》留下不知該哭該笑的經典畫面。每日例行的戰爭後,夜深了,男人仍然要騎著那輛殘障人士專用的摩托車,出門到燈紅酒綠的林森北路酒店賣花,從景氣好一日可入萬元到景氣差一月賺不到兩萬元,但是,要維持這個家,花仍得繼續賣下去………。 紀錄片拍得比劇情片還戲劇化、還有故事性、還有演出張力。 叫好叫座的《我的強娜威》,公視一再重播;接著有二十多集的《不要叫我外籍新娘》,黃乃輝也是戲中一角;觀眾意猶未盡,《我的強娜威》的紀錄腳本再轉成《推開另一扇窗》,九十分鐘的人間劇場,公視即將播映。 「如果再給妳一次機會,妳仍會選擇嫁到台灣。答案是的請舉手!」 沒有人舉手。 「如果再給妳一次機會,妳不會選擇嫁到台灣。答案是的請舉手!」 沒有人舉手。 與男主角面對面、在場的彰化縣新移民協會五、六十位外籍新娘觀賞完《我的強娜威》紀錄片後,黃乃輝刻意用了點語言上的轉換技巧,想要測試「民意」。未敢表態的、沈悶與沈默的結果,其實就隱藏了答案。 這是另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場景。 八卦山繞了半圈。結束了彰化行,與黃乃輝趕搭回台北的自強號第七節車廂內,前座,一對狀極恩愛男女不時回頭悄悄看著黃乃輝,還發出細細的交談聲,黃乃輝一辨聲音即知「越南的,又一個外籍新娘」;待下一次回望時,黃乃輝忍不住地主動寒暄,「怎樣,演得還好吧?果然,是黃乃輝演出紀錄片、劇情片的「粉絲」。一位台灣醫生與北越新娘,他們毫不掩飾說出常交心到半夜的深情跨國婚姻,但這位北越姑娘是來台灣念大學後認識同具知識水平的先生,「這個例子也值得寫,但不算是金錢仲介來的外籍新娘模式!」交談、留影,這對男女在苗栗站下車後,黃乃輝悄聲對我說。 自彰化上車後不久,黃乃輝即撥打電話給外出中的強娜威,表明下午三點半會回到台北中和的家,要她趕回來,接受我的訪談。車抵台北,兩人頂著一場傾盆大雨、淋濕了身子,趕到「水築館」十三樓的黃家。下午到晚間九時許,仍不見歸來的強娜威,但見可愛的靜慈與玩伴樓上樓下穿梭玩耍。「娜威:好好珍惜目前幸福家庭的一切。我真的累了。到時候一無所有。乃輝」,連番電話催促,還是等不到周日許是在外頭玩瘋了的強娜威;出門賣花前,黃乃輝忍不住在餐桌上留了張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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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號畫作,不幸的遭遇以及排舞
藝術家是終生追求完美境界的,包括創作、生活、情感、遠景莫不朝著極致處尋求,向著最高的標竿前進,而任何一件創作作品的開始、過程與完成,都隱藏無數歡喜與哀愁,這其中還包含突如其來的變數,但就像海浪衝激岩石,越巨大的刺激總是帶來越壯觀絢麗的美,這情況雖然不是創作者自己願意承擔的,但面對既已發生的不幸,也只能學習接受,並且從中翻轉出另一番生命格局;最近我的遭遇在既有的坎坷境遇中,又再被推進另一種傷心情境中,如果依照過去的慣性,我會先選擇藉文字抒發、紀實真相,但因為和上海的畫友一起規畫了一系列雙人聯展的願景,這共築的美夢讓我在黯然神傷的處境中,看見唯一的一線曙光,所以諸多轉折心情遂化成各種顏彩,揮灑到尺幅越來越大的畫布中。 為了在上海和北京的大型展場能得體的亮相,我的新畫作得定位在100號之譜,並計劃推出系列的主題新作,這是一條艱苦的路,精神、體力、財力都得兼顧才能完成,畫友畢竟在上海隻身奮鬥多年,加上擁有自己的藝術中心,長期浸淫、吸收各種最新資訊的管道十分暢通,所以畫友的心門早已打開,正積極努力鍛鍊有力的翅膀,期待可以一飛沖天,擁有自己一生中最美的天空。我們的電腦桌面上都有一隻QQ小企鵝(上海架網連結的MSN),與我共築繪畫王國大夢的畫友,每天在QQ上與我交流各種構思與計畫,也互相傳遞最新完成的畫作,我一直被畫友提醒、灌輸、教育:「得打開國際化視野的窗口,才會有機會………」(只是值得努力的機會而已,成功還是遠山上一支旗幟上有待追尋的神祕標誌符號)但這對我已是大大的吸引,足夠挑動奮戰的雄心,所以在最近的日子裡,儘管生活中仍存在許多傷心事件,我的夢依然亮彩,足以媲美天上的彩虹,可以在夢中不停著色,醒來的時候也有勇氣收拾悲情,銜接上一筆畫布上的色系。 從繪畫到生活的展場,從內在生命到超然的冥思,隱藏在繪畫後的我,思路變得更加鮮活,當我對畫友娓娓述說我的處境、思維、心情時,畫友總是安慰、鼓勵我:「只要我們努力完成更好的作品,一切負面的東西不過就是畫布上堆疊的底色而已,而我們最初的萌動與對最單純的創作本心,則是畫布上最後要完全的藝術之美,這才是我們真正值得追求,也可信任自己的精華所在,至於其他橫逆以及干擾,就讓它自然的流逝吧。」我當然懂得這道理,也明白一個創作者必須好好愛護自己,才有機會完成最好的作品,但煎熬還是血淋淋的存在著,所以我的創作腳步還是減慢了,甚至停擺下來療傷,所以畫友又託QQ小企鵝對我說:「唯有創作能透現我們的內心風景,在其中生死存亡交替一番後,我們的生命就會逆轉出一道光的絕壁,能夠攀岩直上者,最後才有機會成功。」是啊,眼前所擁有的真的只是可以努力的機會而已,成敗還在很遙遠的山頭後面的另一座山後的另一個峰頂上啊,真的只有更謙卑的努力,才有一點機會可以繼續成長與進步,我在創傷中漸漸可以藉著畫布上的顏彩拉升自己,也添購進一批新畫布,很快的一批大尺幅的畫布佔據了居家許多空間,我只能一步步變通生活的方式,因應配合、調整步調,努力找出與100號的和諧相處之道。 100號畫布,何嘗不可視為人生的100分標竿,當周遭的人一再發洩負面情緒,怒潮一波波直襲向我的寧靜海時,我的自畫像系列也可以朝100分的修行邁進,當它一再變體,我也一再與喜愛的圖像對畫,緊接著我又規劃出24節氣的系列畫作,當一批50×150的畫布進駐家中時,那古典的東方尺幅,讓尚未動筆畫的我立即便深深愛上它們,這24幅未來將要完成的畫作,已在對我說私密悄悄話了,面對空白的畫面,我也是自信且充滿期待的,所以在一個夜裡,我走向居家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來到一座廟宇前面的廣場,加入一場排舞練習。 彷彿命定式的加入每晚八點至九點半的排舞練習,在隨音樂起舞的時刻,悲傷消失了、夢的橘月昇起、藝術升起、100號畫布展開、奮鬥決心站起來、夢的色系繽紛鋪開、旋轉的舞步輕盈、音符高高在飛翔、風在吹、樹在搖、草在舞動………當我因為美的悸動而眼裡浮出潮水時,我仰頭看星星、月亮,發現它們完全明白,人生的100分,真的可以用顏彩堆疊在100號畫布上,那裡也堆疊著我的哀傷、不捨、痛苦、歡喜、幸福、微笑、希望,100號畫布,只是繪畫上一個小小的點,人生的路,很長也很短,不幸的遭遇,也許很傷人,也鼓勵人將前路走得更好,而這一切在面對100號畫布時,我對自己說──我將為它完全奉獻、全力追求未來的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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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驗
哲學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在路上,遠遠看見兩扇門,一扇門直接通往愛與天堂,另一扇門通往一個大廳,那裡正在進行一場演講,講題是「愛與天堂」。哲學家沒有猶豫,打開第二扇門,衝進去聽演講。 在人生裡,我們總不停尋找更大的啟示、更多的意義,卻往往忽略了生活中自身的體驗以及內心的感覺。 去年參加慈濟母親節活動,對「尋找母親的手」印象深刻。母親們在布簾後一字排開,把手伸出來,孩子們則在布簾前面尋找自己母親的手。許多孩子果真分不清哪一隻是母親的手,雖然自以為對母親再熟悉不過。尋得了母親的手之後,便請母親坐下,為她擦抹護手膏,這時孩子注意到母親的手上佈滿細紋、斑點,皮膚不再光澤細嫩,指關節也有些肥厚變形;就在尋找、體驗的過程當中,孩子的心變得柔軟,母親也獲得莫大的安慰。 如果把眼、耳、鼻、舌、身、意作為體驗與感覺的工具,那麼,當我們用眼睛去看的時候,能記憶10%;當我們用耳朵去聽的時候,能記憶30%;當我們用身體去經歷時,能記憶80%;如果經歷後再與人分享,就能記憶90%;而當我們用「心」去感受的時候,便能將無限內化於心了。 我想起蔣勳描述他四、五歲時,提著菜籃跟母親一起上市場,母親總要他閉起眼睛,聞一聞菜的的香味,體會菜剛從田裡摘下的氣息,或是香菜、九層塔的特殊味道。屬於嗅覺的記憶中,總又伴隨著母親細細剁菜、慢慢烹煮的畫面,嗅覺的快樂因此延伸至美的視覺,乃至內心溫暖的感受。原來,美的覺醒,不必來自藝術的殿堂,蔣勳說:「『美』非知識,生活中俯拾皆是」。 但人卻往往喜歡盲目追求第二手學識和第二手快樂,所以張愛玲才說:「生活的戲劇化是不健康的,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到海的圖畫,後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後知道愛。」是的,「海」與「愛」原本存在,只是人們觀察和感受的能力退步了。尤其現代人缺少「深思」訓練,一味追趕流行,耽溺速食文化,無暇欣賞大地萬物,也不了解自然界的信息,如何能夠培養全境的視野以及廣博的胸懷?歐洲人喜歡強調「subway culture」(地下鐵文化),試圖與在他們眼中屬於淺碟式的美國文化作區隔,想來也是向膚淺的好來塢文化示威。 所謂「一粒細沙想見世界,一朵小花想見天堂」,金門得天獨厚,不缺細沙,不缺小花,不缺海,是否我們的孩子擁有更多機會,從大自然汲取養分,從生活中培養深度?答案可能要令人失望了。 一位外地來的母親不久前為兩位就讀小學的孩子,分別報名了數學班及舞蹈班,原本以為移民來金至少可以省下可觀補習費的想法,證明只是一廂情願,補教業正逐步侵襲金門,從連鎖店的開始進駐或可看出端倪。 其實,近十年來,國內的「體驗教育」(Adventure Education,簡稱AE)已有顯著發展,有別於傳統教育模式中知識與生活、知與行的分離,它強調深度引導、行動學習,以及反思內省的價值。金門也許不敢進行一場教育革命,但片面移植台灣經驗的同時,我們是否了解本身所具備的優勢呢? 我開始擔心,「人往高處爬」的同時,是否將喪失「人往深處走」的可能?金門孩子長大後,還能留下哪些「看滿天星斗,聽蟲叫蛙鳴」的成長故事,說給他的孩子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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擴大小三通金門向前行
李炷烽縣長欲率團登陸,參加六月五日在北京舉辦的「兩岸同心,重建家園」四川震災募款晚會,一度受陸委會所阻;在民意壓力、立委質詢、劉兆玄院長關切下,終於決策急轉彎,同意他以「金酒公司顧問」身分前往大陸。李縣長臨行前,面對媒體時痛批陸委會「百般作梗、敬酒不吃吃罰酒」;同時批判新政府對馬英九承諾五二○之後擴大小三通的支票,至今毫無動靜,讓金門鄉親認為馬總統這張競選支票已經跳票了。這些充滿金門本土性格且隱含金門人滿腔不滿的發言,雖然有點火氣,但是擲地有聲,令人激賞。君不見,陸委會賴幸媛主委馬上將這張被「遺忘」的支票列為「緊急議題」處理;李縣長之怒,得其時也! 本專欄自九十五年三月復出,筆者忝為筆陣之一員,迄今拙作已見五十七篇,其中以政治(時事)評論篇目居多,由於當初要求以本名刊登,心理壓力甚大。兩年多來,蒙鄉親、前輩、同學、老友不棄,褒多貶少的評價或鼓勵,繆承厚愛,愧不敢當。但是,由於針砭時政,亦曾於縣府留言板見讀者指陳「以諷刺、挖苦、醜化民進黨為樂………」等批評意見,深表感激,也深感抱歉,理當自省並予尊重。惟筆者自認,凡所述評係以事實做基礎,絕非刻意醜化;手邊上還有些未曾浮上檯面且不堪聞問之事例,如今這些人都下台了,已不值一評。權引那位自焚的台籍老兵許昭榮先生的話,做為民進黨八年執政總結,許曾說:「民進黨一再違悖『天佑台灣』之旨意,執政上又犯了『無能、無仁、無義、無德』等作風,連鬼神都敬而遠之。」 台灣媒體受政治影響至深且鉅,媒體各有其立場,藍綠傾向從其對不同政黨的褒貶尺度即可分辨,所以要求媒體要有公正、客觀、超然的立場,大概是「僅供參考」。但是,不論媒體立場如何,基本上,政黨輪替就是換另一批人被罵;民進黨執政時被罵得臭頭;如今國民黨才剛上台,也已被罵得灰頭土臉。日前,某鄉親說希望再看「批扁」、「批民進黨」文章,我說,政治戲台主角換人,將會以對前朝政府的同樣標準、同樣的批判角度,來檢視現在執政者的人或事,絕對不會拍「馬」屁,該褒不貶,該罵不捧,所以,政治評論是對事不對人為原則,才不致偏頗。 回頭看看陸委會以「緊急議題」處理擴大小三通之議。媒體報導,陸委會「相關官員」表示,小三通不能全開,問題之一出在金、馬機場運量不足,目前也看不到地方政府有任何獎勵興建旅館的政策,所以「無法全面開放的原因,責任並不是都在陸委會。」這是四平八穩的標準「官話」,卻是敷衍塞責的屁話。試問,金門機場運量不足是誰的責任?應該怎麼改善?而且依現有條件,可以開放到什麼程度,陸委會評估過嗎?尤其是,把興建旅館的責任推給地方,更是狗屁不通,政策是中央在主導,政策不明朗,政策不放行,地方政府獎勵興建旅館會有人來投資嗎?這些都是決策部門該思、該想、該拿出辦法來解決的,不能推給地方政府為自己卸責。 所謂事在人為,就看做與不做,若要做就不要做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來,例如,現行小三通,在台眷屬可隨持有金馬證者辦一次往返簽證,但卻限制眷屬如果是公務員不能簽證、隨行,因此,假設一家三口人要去大陸,兩人走小三通,另一人得從港、澳中轉,這種為德不卒的事,決策的官員該不該打屁股? 臨停筆前,從網路新聞看到一則好消息,劉兆玄院長在答覆陳福海立委質詢時,明確承諾兩週內全面實施小三通。這則消息令人喜憂參半,喜的是政策終於開放了;憂的是劉揆如此率然承諾,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都準備好了嗎?因此,希望行政院即組跨部會協調機制,妥為規畫短、中、長期之相關配套措施,地方政府也應即籌謀因應作為,以完善政策之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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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遊板橋林園
林家花園來過好幾趟了,二十幾年前,第一次帶家裡的兩個小朋友來走馬看花,當時就覺得意猶未盡,隔了兩年,舅舅遠從故鄉來,當時就決定帶他到林園做一趟深度之旅,那時候,孩子也大了些,比較有耐性讓我們從林家花園的建築之精妙,慢慢欣賞到園區裡的柳暗花明庭園之美。 翻開那時留影的照片,還是黑白照,在一棵老榕樹下,大家笑得好開心,如今再看到這棵老榕樹,它已經長得更高更大了。 再遊林園,是因為學校為增進瞭解並弘揚鄉土文化內涵與歷史景觀之美,結合傳統水墨繪畫藝術特質,以提升創作表現水準與藝術情境,而舉辦了「林園之美」鄉土文化景觀水墨畫寫生活動,在校學生都必須以校外教學方式參與,所得作品,將參與校內比賽和展覽。 事隔二十年,不同的心境和年齡,面對相同的景色,卻有著不同的解讀,古時候的豪門富商,一旦發跡,往往不惜鉅資,興建優美的園林庭院,一來供家族聚集,並利用大自然縮小版的精緻園林建築,以招待官家巨賈或文人雅士,藉此廣結善緣攀風附雅,板橋的林家花園,為清末台灣首富林本源家族所興建,耗銀五十萬兩,據傳工匠及材料多由閩南各地延聘採購,為閩式建築,搭配園中的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遊廊水榭、齋館書廊等等,空間與景物主次分明,步移景異,層層推出,特殊的造景手法,構成了錯綜複雜,山窮水盡,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自然景觀,尤其在繞過汲古書屋——此乃藏書之所,跨過方鑑齋——昔日林氏兄弟讀書之所在也為騷人墨客吟詠唱和之地,只見蓮池水榭,假山重疊,榕蔭池畔繞以梅花鄔、釣魚磯、雲錦淙等亭,而池中的戲台則為名伶戲曲演唱之所,真是處處玄機,景景稱奇。行經遊廊,來到來青閣—此二層閣樓建築,極盡雕工之美,是昔日貴賓下榻之所,樓閣北經香玉簃,可觀賞奇花異卉,穿過「橫虹臥月」陸橋則可至觀稼樓——昔時登此樓可盡收阡陌相連、綠野不盡之景,可惜為保存這些百年古蹟,許多景物已只能遠觀而不得其門而入了,反正,來到此處,我們已找到適合寫生的場地和景點了,在月洞門外的涼亭中,既可歇腳,又可觀賞景中景,樓中樓,又可畫下榕蔭掩映中的園林古蹟,真是一舉數得啊! 再遊板橋林家,以繪畫藝術的眼光來看,曾因戰禍破壞傾頹的林園,於民國七十一年開始整建,歷經五年,才勉強恢復舊貌,雖耗資不菲,但是現今台灣保存最完整的園林古蹟,也是人們認識台灣歷史與傳統建築的寶庫。板橋古城的發展和林本源家族的興建府邸息息相關,不僅是帶來古城的繁榮,也曾傾資捐獻書社、公學校,以及寺廟——現今大觀書社、枋橋公學校、接雲寺等,而修橋舖拓圳——當時娘子溝,又稱夫人圳,為林家夫人捐私款修護。當時為防衛鄉里,林本源家族還曾興築板橋城,城牆高一丈餘,現在僅存的南門、北門、東門、西門等街名,即為當時的四個城門,由此可見林家花園與板橋發展之密切了。林園美麗依舊,古色古香的建築裡彷彿風華重現,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落寞,人事已非的林園,在流連觀賞與憑弔之餘,是否也能體會古人建業興業之勤,與造福鄉里之仁呢? 二十年後再遊林園,感觸特別不同,或許再過二十年,拄著枴杖再訪林園,是否又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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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時光的掌聲
雜誌封面設計一直是我較少接觸的版圖,主要考量不外乎時效性的因素,從前我一度大量為報紙副刊或雜誌繪製插畫,雖然一樣得面臨急迫的時限,不過畢竟只是單幅的插畫繪製,稍稍費心趕工,大致上還不至於耽誤發稿。但是關乎一份雜誌的封面設計,感覺就責任重大,不光是時效的顧慮,期間還得和出版單位溝通討論、修改才算完成了結。 雖說接觸不多,不過當我仔細回想:從早期還在高中時就承接的救國團刊物《青年世紀》、《北市青年》,到後來進入中國時報系的《週末漫畫》、同時期的外稿《小說創作》、希代出版社的《小說族》、林白出版社的《推理雜誌》,乃至後來陸續參與過的《週末雜誌》、《幼獅文藝》、《生日快樂雜誌》、業強出版社的《哲學雜誌》、聯合報系的《中國論壇》、佛光山的《普門雜誌》、《和氣大愛》,及後期的《金門文藝》等等,林林總總不下十來種。一向不主動承接定期刊物的設計,但有時礙於人情,有時則是責任感作祟,看不過去,只得很懊惱地下海操刀。 若以曾經手過並且還頗花費心力設計的雜誌封面來說,記憶深刻的是《中國論壇》,至於一直持續不輟,到現在仍念茲在茲,不能也不敢輕易放手的定期封面則非《文訊雜誌》莫屬。前者是我很用心而且賣力配合演出的一份文化政論性刊物,總編輯蔡詩萍來邀我為雜誌設計封面時,他還是個年輕率氣的大男孩,他的《男人三十手記》還尚未出版呢!時勢所趨,《中國論壇》在報禁解嚴後,完成階段性的評論角色,在1992年秋天發出停刊號。身為封面設計者,停刊當時心情難免遺憾,但精神上大致是愉快的,沈重的定期壓力自此稍獲紓解。想起那些還靠手工設計完稿的年代,半個月一期的封面設計著實吃力,得針對每期的主題企劃,在兩三天之內搜尋相關資訊,憑空創造出合宜的封面影像,現在想起還心有餘悸。 聽聞《文訊雜誌》堂堂邁入第二十五週年,才驚覺和文訊的合作已將近十年了,從李瑞騰教授到現任的封德屏總編輯,從客戶往來成為老朋友般的情誼,封總編後來還堅持把我列入《文訊雜誌》的美術顧問。不論十年的合作或是雜誌茁壯成長二十五年,都是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歷程。看著編輯部一批批新舊交替的夥伴,陌生到熟悉,然後遠放紛飛,年華一刻也不曾停駐。而同仁們奮力勤耕,以青春與關懷耕植台灣文學園林的熱忱讓人敬佩。 每回路過林森南路與忠孝東路口,總會適時的想起那一棟灰樸厚實的水泥建物,不盡合時的建築,看得出有過遠久的經歷,應是某個年代的刻板公辦建物模式。但我想起的是《文訊雜誌》曾經駐守在這裡的一些記憶;那裡面空間寬敞高挑,冷清的空氣裡,有著緊肅且矜持的靜謐。每回送稿件,步入廳堂時總是戰戰兢兢逐樓梯而上,深恐驚醒緊峙的氣息。至於更早之前,在繁華的復興北路上,住辦群居的老式樓層裡,通過一道狹窄瘦長的走道,兩側是我始終弄不清楚的樓梯間、儲藏室、資料間、編輯部、會議室……,幽暗流曳的微光中,堆積滿滿的雜誌書報、油墨紙香,是那個充滿人文書香時代特有的氣味。 然後遷入中山南路簇新堂皇的國民黨部大樓、然後2000年政黨輪替,國民黨結束對於《文訊》的出版資助……,《文訊》面臨存亡之際;接著長榮文化基金會入主黨部大樓,封姐激動的描述《文訊》獲得張榮發先生當面首肯,得以繼續駐守六樓辦公室空間……。相對於我書牆上一整片排列的《文訊雜誌》,依著不同年份的書背身影,輕易嗅出那些不同際遇而呈現的過往流光中刻劃出的訊息。 啊!漫長而遠久的時歲哪! 以一份冷靜、理性,客觀,深沈看待當前台灣出版文化現象的評論雜誌看來,長達二十五年的勤耕,《文訊雜誌》無論在質量層面都具備了相當的專業與水平,這一點從長久以來「叫好不叫座」的雜誌屬性正好可以反證。 站在一位出版設計者的立場,其實也曾有過不少遐想,關於如何替《文訊》規劃出既符合時代潮流又不失文化質感的版面視覺。我認為要成就一份專業形象的文化刊物,除堅實的內容之外,整體包裝及閱讀質感都必須兼具。設計構思、甚至動手規劃版型其實不難,最大的障礙莫過於實質上的運作--比如因為文稿的字數過多,以致不大可能有多餘的版面供設計者發揮;再者,月刊屬性的作業週期,以及時效性的地方訊息專稿,也容不得有多餘的時間讓美編思考設計,除非備有專職編制……。 我甚至還奢望過:或許未來在某個奢華的年代,《文訊》搖身蛻變為一份全彩印刷的刊物,有著符合這個繽紛幻化的時代視覺,完整傳遞並且記錄當下我們正在進行的文化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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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與感性
「留下遺書,趁著雲霧勁雨間隙,一朵朵顛簸的傘花正勇往降落!不宜的天候地形,卻是最正確的抉擇;因為就在腳底殘垣斷瓦中,正有無邊稚嫩的娃兒,鑽出半張驚恐的臉頰,擠出無力的小手,拚命地向死神抗拒著!為了給尚能驚悸的娃兒一點安全感,織成了此生最美麗的傘花!」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次四川八級大地震;不但震出了人間煉獄的悲慟,更震出了人性中的理性與感性。 記得當年一出校門,派職於特戰63總隊,曾在不知情的子夜裡,於潮州機場停機坪上,帶著全付武裝的部隊,待命空降敵後。面對陌生又孤立的未來,不但要克服自己空洞的心理,還要安撫部屬的情緒,兼顧軍紀的尊嚴。記得克服這五味雜陳的心情,莫過於提起滿腔的感性:「……千里馳援抗暴,……發揚我們武漢部隊武昌起義的精神……」,所以對於留下遺書之事並不生疏。我不知這些激盪滿腔熱血,克服恐懼的感性因素,能否施效於這群義務兵;只不過,至今永遠記得斗燈下,那一大群自始稚嫩、呆滯;把希望完全寄託於我的眼神。只是當年根本未注意於這種眼神,早已被千里馳援的感性所排除;完全無視於不實的情資;簡陋的裝備;訓練的不足等種種日後不敢回想的理性問題,幸好那只是一齣未上場的演習! 事實上,就在四川震災後,當所有救援部隊受阻於移山倒海,山崩地拆時,想起那些娃兒驚恐的眼神時,當年的感性不禁湧上心頭:「本部限令於明日凌晨前空降敵後,馳援被困友軍;違者以戰時軍律就地槍決!」只不過這次被困的是災民;尤其是一大批娃兒,當年的感性轉換成人溺己溺的悲憫;但仍然是感性!雖然就理性來說,以我受過鐵漢傘的認知直覺告知,如此氣候地形,勉強空降,無異自殺!但感性卻再度折服理性:空降災區的命令是正確的,雖然反人性;卻是最符合人性的! 就因有感性,才能跨越求生的理性本能:災區一名母親臨死以身護嬰,不忘掙脫上衣露奶好讓兒吸,當場讓救護人員掩面鼻酸;一名老師以身保住四名學生,臨危時尚以手臂護著學生頭部,讓聞訊趕到的未亡人號啕大哭;一名剛為人母女警不忍孤嬰饑啼,二話不說,當場身代娘親,餵奶四嬰,這種種的溫馨行為,不待人言,毋需指示,說明了感性是自然的人性! 當然我們也同時看到了人類理性的求生本能:難民爭搶水糧;搶劫救難車子;甚至看到了官僚系統的作祟等種種因求生,所顯露出來的人性劣根性;但不正因為有此求生本能,人類才賴以在歷史長流中歷劫餘生? 其實就在我們感性救災同時,一幕幕極不搭調的場景,正在熱淚盈眶的台灣上演著:歧視大陸新娘;吃「大陸妹」;甚至某電視台就因大陸國台辦「感謝台灣同胞血濃於水的同胞愛,捐款帳災……」的一句感性謝詞,而回嗆以吃台灣豆腐。這種種極不協調的思想,若冷靜思考之,絕大部分是來自於求生的理性本能,也因此本是普世價值的悲憫行為,竟被為人師表的人回斥學子:「中國幾千個飛彈對準我們;幹嘛捐款給他們」之可悲情事出現;這當然是偏激的理性行徑! 但感性何嘗沒有出軌的劇碼?南唐的李煜,無視於強國的虎視眈眈,風花雪月,以致國破家亡,徒留一些感傷的詩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誠不知看在彎弓射鵰的成吉斯汗;以十三付盔甲縱橫關外的努爾哈赤等豪傑眼裡,作何嗤笑! 回首煙波,不禁想起英國文壇史上第一位與男性並駕齊驅的女作家;擅以諷刺幽默的寫實筆法,描繪中產鄉紳社會地位、情愛糾葛,在當時浪漫主義的英國文壇中,獨樹一格的珍奧斯汀之處女作「理性與感性」。在這部一波三折的愛情故事中,除了諷刺當代許多荒謬的價值觀外,在以理性和感性處理情感的矛盾掙扎中,作者筆下的兩位女主角的行為思想,似正為本文天外飛來的註腳。 成熟的思想,莫過於感性與理性的交融。少了前者,人生冷月霜天;缺了後項,生命難免幼稚幻滅。「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就如同我們面對九二一災民一樣,當始初的救災感性退化之後,誠不知今天還有多少人想起他們?因此面對此次四川震災,如何以理性思維,幫助這個受災面積有台灣三倍之廣;流離失所的災民高達一千多萬人的世紀災難,作有系統的重建;一項漫長而艱鉅的重建工程。這毋寧是在感性退化之後,我們最重要的賑災工程,這才是理性與感性的中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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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實力,做好教育
十年前的金門子弟,生在金門,長在金門,受國民教育在金門,高中職畢業後,能繼續再深造者,就必須跨海到台灣就讀大專院校,對當年的家鄉父老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指日可待,憂是四年的大專,學雜、生活費超重,但為求上進,咬著牙,含著淚,還是拚出勇氣直奔向前。皇天不負苦心人,大多子弟都能功成名就,這全拜金門文風所及,只有用功求學才能脫胎換骨,改善生活及改變人生,這是金門子弟求學艱難歷史的故事。 金門自喻「海濱鄒魯」「朱子教化」,但至今仍無法考證出南宋大儒朱熹曾親臨浯島講學,這或許是鄉老為鼓勵子弟向學的千古美談,也因此,金門自古文功武略不弱,明清進士武將倍出,當今博士將軍眾多,文人雅士散見海內外,僑商經略亦多成功者,稱金門是福地福人居,自然不為過。只是遺憾金門獨缺高等學府,鄉親的冀望何日能實現?這是千辛萬苦的志業,誰能扛起這重擔?誰能完成這千古百年的心願?大家都在期待。 回想民國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金門現代恩主公胡璉將軍整併「金中」及「金東」兩所初中為「福建省立金門中學」,並著手建「中正堂」為金中禮堂及開闢運動場、築圍牆,更指示部屬增建小學,如金湖鎮的「柏村」國小、「開瑄」國小、「多年」國小;金沙鎮的「安瀾」國小、「述美」國小;烈嶼鄉的「卓環」國小,都是當年金門駐軍師長郝柏村、雷開瑄、王多年、馬安瀾、孟述美、韓卓環等將軍利用軍事剩餘工料協助興建,遂以將軍之名為校名,以誌永念。這是教育紮根的開端,以備高深學識的基石。 民國86年(1997年),經過多方奔走,歷經千辛萬苦,金門終於求得了千年來的第一所高等學府:「國立高雄科學技術學院金門分部」,而後到民國92年獨立設校為「國立金門技術學院」,其間前高雄應用科技大學校長黃廣志博士於創校審查會議中獨排眾議,力爭到底,前金門縣縣長陳水在先生全力支持配合,國立金門技術學院首任校長李金振博士,至今十年如一日的埋首籌畫辛苦經營,現任金門縣縣長李炷烽先生鼎力挹注,尚有海內外諸多鄉親的出錢出力,本地和外地籍的師長們,含辛茹苦,諄諄善誘地認真教學,各級同仁們無怨無悔的全心辦事,正如同黃廣志校長的期勉「人少事多責任重,教精學博奮力衝;拓荒精神展雄才,化雨春風盡此中。」是故,我膽敢說諸位都是「金門現代教育史上的朱熹」。 有了國立金門技術學院的創立,這是金門歷史的大事,也可見證金門千古以來教育大業的完整,不容質疑的存在於金門及全世界的大學教育體系中,也證明了在這個年代裡,金門也有一群「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子民在辛勤耕耘教育事業。 要改善生活及改變人生,古時靠科舉的「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今天更要靠讀書才能達成。尤其是資源不厚的金門,鄉親們幾乎個個家世無顯赫,家產無萬金,這要如何去和外地的大戶人家子弟拚身世及同起同坐呢?唯有讀書才能做到,因為它是能以最少的投資來創造最大的效益,並善加應用,將是一輩子用不完的財富。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是故,金門應該要發展「軟實力」,教育事業是最重要的根基,把家鄉子弟教好,就是給他一支釣竿,就是給他一把鑰匙;自己的人生及前途便可自我發現及創造,金門也可因受教權、受教率、師生素質、教學設備等等的提高,而營造出優良的教學環境,達到金門永續經營的長遠目標。快把教育辦好吧,金門的老大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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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意義
古云:「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人活得有價值,從其自覺其存在開始;一個沒有自覺與反省的生命,吃喝等死,與動物何異? 存在主義的「存在」,是反省生命本身之應所為而當為。一如卡謬的小說「瘟疫」(水牛出版之中譯本)中所描寫的李爾醫生,只是當下意識其職責所在:他所處的時間、地點,正是瘟疫猖獗流行且已被封鎖的俄蘭城;基於其醫生職責,他必須醫治病人。他原可以像一般的俄蘭城人的「習慣」往城外逃生,但他卻「選擇」不能不去醫治:因為他的自覺、他的存在。 存在主義之所以可貴,或李爾之所以為李爾,正由於他的自覺的害怕:「醫生自覺每當想到鼠疫越來越明顯時,就有一種茫然之感。」最後他體會出來他在害怕。卻是一個自覺害怕的人去做不害怕的事;當李爾醫生醫治瘟疫的病人,才能證明他的自覺與存在。反之,俄蘭城的市民有意或無意的不自覺,就是不存在,也同時失去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存在主義者強調「存在先於本質」,及說明一切哲學思維必須以真實的經驗為基礎,由現實生活中實際的遭遇,定了真實的存在。存在主義如果沒有李爾醫生的人物為之樹立風範,則一如西方的浪漫精神,以個人生命氣質的強度,易落入情意的恣縱。李爾醫生之不同於俄蘭城的市民,在於他道德的豁醒,進而表現在實際存在的現象中,完成其生命的尊嚴與價值。 以易經的哲理來看李爾醫生的道德覺醒,頗有中西同理之處。易經的吉、凶、悔、咎或咎的斷語與判定,在於人是否得時或失時、得位或不得位、居中或不居中、有應或無應。然而這些充要條件中,必有仰賴人之當不當、得不得、居不居、應不應的體悟,這些自覺體悟才是判定的依據,也是儒家義理承當的基礎。 人類面對災難:如自然之瘟疫、地震、颶風、海嘯、洪水、乾旱或人為的戰爭等,人如動物般常有危機意志,但一旦危機解除,又恢復到先前的習性當中,欠缺自覺。只有從道德自覺的憂患意識上,面對災難,才可能提升反省的面向,面對災難,化危機為轉機,也才有可能昇華人性的價值。「其作易者有憂患乎」,易經六十四卦都是憂患意識的自覺詮釋。范仲淹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說明中國國士的憂患意識,王船山以「有家不忍家之毀,有國不忍國之亡,有天下不忍天下之墮落」,因其不忍,故能弘道明志。 原本人性的「向錢看」價值觀,在此次四川大地震,大大地扭轉了物化與量化的價值判斷:看到人們奮不顧身、赤手搬開石塊瓦礫、看到老師犧牲自己生命以護衛學生的犧牲、陌生人相互的扶持、看到海內外物質與金錢的救援,這些「李爾們」自覺地存在的價值,選擇了犧牲的同時,也是憂患意識的明證。更有許許多多的「小李爾們」義無反顧地打破他們的小豬,只為表達一點愛心,卻是人性光輝的再現,相信你我都是李爾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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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活時代
人類是自然之子,天地生養,和萬物平等共存。從宇宙的長遠歷史來看,人類出現在地球的時間不過是一瞬,甚至比許多生物為時都晚,因為進化的優勢,因緣而成地球上最強盛的物種,數目已達六十餘億,成為這個脆弱星球最大的負擔。人類的活動和對自然資源的利用、破壞使我們對物種和地球的未來都感到悲觀。大自然的能源如石油和燃煤將分別在未來五十年及一百年左右用盡。全球食糧不足,許多人在飢餓邊緣也是一大問題。如果不能及時發展出替代能源和控制人口、解決糧食問題,則萬物之靈也逃不出大自然的法則,在適者生存的鐵律之下,大滅絕只是遲早的事,許多物種(如恐龍)的先例早已告訴我們命運如此。從宇宙發生的理論來看,大爆炸(Big Bang)為宇宙之始,而牛頓熱力學告訴我們,天地間能量(energy)終將耗盡,走向能趨疲(entropy,也譯為熵),宇宙歸於大毀滅(Big Crush)。宗教上的末世之預言和人類物理學知識竟如此吻合,也是一奇,但在大毀滅之前,人類也許早已不存在,畢竟大毀滅那樣久遠的未來,超越了人類的想像。時間較近的太陽熱能耗盡變成死寂的一顆恆星我們都懶得去想了,何況其他? 眼下的問題是人和他生長的環境日益疏離。農牧時代,生命所需的衣食大都需要親手耕植,取之自然,依賴天運,所以人對自然有一種崇敬之心。機械化時代來臨之後,大部分的人衣食出自農場、工廠,高度分工的社會使許多人五穀不分,都市化的生活使人和大自然日益疏離。利用自然控制自然的結果是天地的反撲,我們也許再也回不去原始生活的天人關係,但卻應該反省現今人如何能和自然包括其他物種共存共榮,環境破壞和物種滅絕已經是地球空前的危機。 於是有反省能力的人開始本著良知過一種比較合理的生活,二十一世紀之初,有人倡言慢活慢食(slow life),對目前工商社會快速的生活節奏提出質疑。有人主張樂活生活(Lohas之音譯,原文為Lifestyles of Health and Sustainability縮寫而來)。所謂樂活,意為健康及自給自足,可以永續的生活形態,這一名詞最早出現在一九九八年美國社會學家保羅.雷(Paul Ray)《文化創造:五千萬人如何改變世界》(The Cultural Creatives: How 50 Million People are Changing the World)一書中,作者定義樂活主義者為「一群人在做消費決策時,會考慮到自給與家人的健康和環境責任。」他們關心環保及自身健康,使用無污染的商品,不做不必要的消費及旅行,節約能源,不開汽車,必要時使用大眾運輸工具,不食用速食餐,過簡樸生活。極端的樂活生活形態被稱為LOVOS(Lifestyle of Voluntary Simplicity),意為自願簡樸,中文名為樂簡主義,他們比樂活族更摒棄文明,倡議回歸自然。樂活族購買天然有機食品,儘量不使用電器並節約能源,樂簡族則乾脆自己種菜,減少商業活動,不使用文明用品如電話、手機、電視、冰箱等。 人類也許不能挽救大滅絕的到來,但憑著自覺和努力,樂活主義或可減緩滅絕的速度,使人類在可預見的未來永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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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文訊》跟金門
《文訊》在近年來跟金門有更多的藝文交流,如總編輯封德屏曾擔任浯島文學獎評審,來訪金門多趟。雜誌裡的「藝文史記-各地藝文采風」,多年前即已把金門納入,陳延宗撰稿。以前,翁翁曾為《文訊》的封面設計者,中途曾停止合作,但近幾年,又找回翁翁設計。去年年底,《文訊》並特別專訪黃克全,解析他的創作歷程以及接續的寫作計畫,黃克全寫作計畫不僅多,而且豐富,讓人佩服。中山大學教授蔡振念、師大教授石曉楓都曾在《文訊》撰寫文學評論。我、楊樹清、翁翁、張國治等,更常常參加《文訊》舉辦的活動,像是舉辦多時,現已停辦的五四文藝活動,或者不定時的專案活動,如「作家的成長故事」,以及每年都會舉辦的重陽敬老活動。 我跟《文訊》關係的開始,並不是作者跟編輯,而是接受採訪。《文訊》的「文壇新秀」刊載不少作家、詩人,年少輕狂的模樣;我也是其一。我提供的照片居然還是一張清涼照:拍於泰國海邊,戴帽、赤裸上身,身著背心。這不是上週、或去年的事情,而是八年或十年,卻記憶清晰。 當初,我年近三十,實在不算年輕,但多數五年級中、後段作家群,都幾乎要等到這個年紀,才真正崛起。他們被當作新世代作家了,只是這稱謂來得快、去得也快。 八十八年五月,我進入《幼獅文藝》服務,才以讀者之外的身分跟《文訊》有了更多接觸。民國七十幾年,《文訊》舉辦重陽敬老活動,《幼獅文藝》是協辦單位,多年來,在封德屏總編輯的召集下,協商舉辦方式、商酌菜色,記得這活動,只在「九二一」大地震那一年停辦過一次。 當經費充裕時,《文訊》辦起活動,有模有樣,十足專業;政黨輪替後,經費不濟時,作家邱秀芷則出力不少。但不管是有權勢的時代,或者沒有錢勢的時代,《文訊》的專業跟盡職態度,總讓人感到佩服。 我少為《文訊》寫稿,比較特別的一次是民國九十五年間,先是鍾文音介紹金門歷史小說集《崢嶸》,接著劉再復教授為我的散文《荒言》撰序,密集地刊登在《文訊》雜誌。我跟《文訊》缺乏作者跟編者的互動,更多的卻是編輯之間的互通有無,再說,《文訊》距離我公司僅約十分鐘路程,快步如我,總捨棄乘車,改以步行。 《文訊》這幾年承受不少經營上的壓力,但其專業卻無庸置疑。今年四月初,跟成大教授陳昌明參加高雄縣文化局文學獎評審活動,陳教授說,他任職國家文學館時,曾把某個案子交付《文訊》辦理,有人質疑《文訊》的政治屬性,陳教授說,那一刻他只問事不問人,只講究專業而不涉及政治。 專業、詳實、認真、負責、謙卑、和善,這是《文訊》跟它的編輯團隊給人的觀感,最不可思議的是,這整體形象,歷經高惠琳、湯芝萱,到現任的杜秀卿、蔡昀臻、邱怡瑄、廖于慧、吳穎萍等,都維持難得的一貫性。 重陽敬老餐宴雖僅短短一個上午,卻得耗去許多時間準備,我參加多年,除了感佩《文訊》的執著、認真外,實也在一年一聚的餐宴上,看盡人世滄桑。 作為一個臺灣現代文學的資料庫,《文訊》實要有超乎尋常編輯的耐性跟韌勁,他們還要學習面對作家不斷失去的傷感,在死亡中鍛鍊出強大的意志,再依此餵養歷史,豐富成龐大的史料。 有朋友戲言: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在《文訊》雜誌留下個人紀念專輯。語罷,眾人哈哈大笑。 但我們笑著什麼來著呢?該是文學成就難以達致,該是看透文學生命的無涯,個人生命的有涯。 然而,有涯、無涯之間,總是一步一步的累積;個人用生命完成文學,《文訊》卻以眾人成就它的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