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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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紛紛倍思家
雨,總是,在清明時分下,至少,記憶如此告訴我。親,總是,在清明時分思,至少,這是離鄉後改不掉的習慣!不!不只是親戚和祖先!還有,童時的清明往事!每年,此時,都會重播一遍,同樣的清晰度,卻,情感逐年深化了,思念逐年深化了!還有,家如何從清明節消失的問題。 春捲,總是,在清明時分吃。春捲,包的是媽媽親手洗過、切過、炒過的菜,還有一層離家多少年後才體會出的母愛,如今,在他鄉的餐桌上,吃來特別夢幻。往事,多年來,已是一道道的夢、一碟碟的幻,擺在清明的餐桌上!不同的是,兒時的春捲,有鹹也有甜,而今,換了個時空,卻只剩一種滋味──鄉愁! 墓,總是,在清明時分掃。一路上,列隊歡迎的是:早春的花說著情事,蝶兒彩排新舞曲,大地綠得像首歌,遠山和近樹都喝采鼓掌。爸爸是路隊長,兄弟姊妹,有的攜果,有的扶花,有的拿香,有的握紙。我們蔡家清明祭祖大隊,雖然手上拿的是不同的祭品,心裡卻都懷著一樣的虔誠。這墳慎終,另墓追遠,踩著霧的步履,來到祖先居住的房屋。先將房屋理個髮、洗個澡,再穿上新衣、插上鮮花。直到祖先發出萬紫千紅的微笑和滿足,直到我們把思念至親的情一張張掛在墓上,一裊裊寄託給升空的香火。 家,總是,在清明時分聚。清明是一家人的事,掃墓也是,一家人一起掃。是啊!好想念一家人在一起掃墓、享受家的溫暖而不知不覺的幸福感覺。是一家人在一起掃墓?還是掃墓把一家人聚集在一起?多年在外,最不能忍受的是,家的成員愈來愈多,清明也年年來到我們家,就是無法相聚首,無法一塊掃墓,愈來愈不可能!這些年來在外,最難忘的是,兒時全家一起掃墓的情景! 親,總是,在清明時分思。清明有兩種親要思:一是從前的祖先;一是還活著的家人。因為活著,所以四處奔走、四海為家。因為活著,所以有煩憂和牽掛,事業與家庭。所以,現代掃墓,不一定在清明,也不一定能全家團圓。現代文明與進步,是一隻怪獸,侵入了清明節,阻撓了家人的團聚!現代文明與進步,是一把鐵鎚,一槌一槌把我們歷史與文明的精髓敲碎!最可怕的是,現代人還一副無所謂,任它們伸魔爪、任他們槌不停!眼看現代家庭就快被敲得粉碎! 家的問題,總是,在清明時分想。同樣的清明,古今漸分別。從前,掃墓,前有兄長,後有弟妹,脈脈相連;今天,掃墓,前有霪雨,後有茫霧,陣陣吹來。陣陣吹來相思,相思著散居東西的兄弟與分住南北的姊妹。家,被拆散得只剩下一個虛名,一個清明的孤獨,一個沉重的相思。清明節,味淡了。傳統以來藉掃墓之名,行全家團圓、吃「七餅」或「潤餅」的美俗,也薄了。 往昔,在金門,清明是一種真實、溫暖的喜悅,一種家庭的圓滿;現在,在他鄉,清明是一種虛幻、冷冰的痛苦,一種無根的欠缺。 是誰把清明變孤單,把家變成一盤飄零各地的珠子?交通不是主謀,環境不是共犯。工作不應是藉口,時間不應是壓力。有沒有心,才是主因。有心,再遠,也會到;有心,再忙,也會到;有心,再累,也會到。有心,清明會把家人召集在一塊;有心,清明會把全家前呼後擁掃墓的場景,從夢中喚醒,搬回實境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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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1995,許玉音與馬英九在畫作《等待》裡交會時的等待 「鄉野的一切,總是難以忘懷。陽光下坐落田中的紅瓦屋,綿綿綠草上悠閒漫步吃草的牛隻,陌上不知名鮮艷可愛的小野花,環繞的青色山脈,交織在澄澄藍藍的天空,四季變換,叫人不得不接受它的自然可愛。面對造物者創造出來的生命,總讓我以一份尊敬的心執起畫筆留下見證,把難以忘懷的情景,留在畫布,謹以此獻予內心深處不曾遠離鄉野的朋友們,能給予你們一片心靈寧靜的處所………。」 ──許玉音《燕尾風情油畫聯展》(1995) 「從五月『青春鐵馬向前行』開始,接下來是『愛鄉向前行』的下鄉長住計劃,這幾個月的時間,從鄉村到城市,我幾乎是走遍了台灣大地,包括外島在內的三一九鄉鎮,我走了二百八十幾個………。在台灣各地『行腳』,我是用自己的『感官』去體驗真實的土地與生活。像腳在農田裡的柔軟觸感,以及它緊緊與土地結合的『黏性』的感覺,讓人更了解農民對土地的感情,是他們一生都用雙腳在土地上所培養出來的。那是雙腳與土地的『對話』,農民與土地一生的『對話』。」……… ──馬英九序鐘永和《原鄉視界》(2008) 二○○八總統大選、藍綠對決後的第三天,連續趕了多場約會,綿綿春雨,夜來時與鐘永和坐定在忠孝東路聯合報大樓廣場前的星巴克,這才驚覺,現此時與我約在星巴克、眼前的這位「攝影達摩」,從馬英九一九九八年競選市長到二○○七年參選總統,他就一直是被「欽定」,與馬穿梭大街小巷、上山下海的貼身攝影。曾經與馬晨昏擠在一部休旅車內達半年之久,三餐吃便當吃到怕,如今已累計拍攝了二十萬張馬英九影像;馬英九親為鐘永和的人文影像書《原鄉視界─鏡頭中的人文風情》寫了兩千字序文,其中一段寫道「鐘永和先生在我下鄉的行程中,曾擔任拍照的工作,如今他把這些照片結集,成為他即將出版的新書的一部份,我既欣喜他的工作成果,可以讓我們更了解台灣的城鄉人文風貌;也更願意和大家分享我在台灣各地所感受的美好。」堪稱全紀錄、最能掌握馬英九「面貌」、「形影」的鐘永和,我問他「會繼續加入馬總統團隊?」鐘永和哈哈大笑,一個人文攝影工作者的朋友,長期的行程參與,「我真切地感受到馬英九的氣度、人文特質,這是一般政治人物少有的,拍攝他,我只感覺是朋友間的互動,是一種人文攝影磁場,當我第一天鏡頭與他接觸的瞬間,即產生這樣的感覺。」 一家又一家,星巴克的拿鐵,這幾年來,不知喝過多少杯了;「你注意到沒,今天喝咖啡的人的臉部表情多出了放鬆、自在,」鐘永和提醒我觀看喝咖啡的臉,又指向玻璃窗外有說有笑、表情豐富的男男女女,包括一位也捧著咖啡杯哼著難懂曲調、走來走去的「流浪漢」?「覺醒了、釋放了,我們都經歷了一段苦苦的、煎熬的、漫長的等待!」 鐘永和,你說甚麼,再說一遍,「苦苦的、煎熬的、漫長的等待─」 等待?總統大選、馬英九狂勝兩百多萬票的第三天,在台北大城星巴克的咖啡時間轉折處,忽然回到許多年以前,想起星空的另一頭、海島故鄉的一位美女畫家。 她的名字叫許玉音。 許玉音啊許玉音,胡玉音啊胡玉音;許玉音的名字總會讓我聯想到電影原著、古華小說《芙蓉鎮》中的女主角「芙蓉仙子」胡玉音。小說中的胡玉音「黑眉大眼,面如滿月」、「『玉音、玉音』,就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老母所賜的意思」。 《芙蓉鎮》的胡玉音,生於坐落在「湘、粵、桂三省交界的峽谷平壩裡,古來為商旅歇宿、豪傑聚義、兵家必爭的關隘要地」的湖南芙蓉鎮。 現今之世的許玉音,生於龔鵬程筆下「孤縣福建廈門外海的小島,曾有海盜來往,但也有大儒駐足;土地荒瘠,耕稼不易,卻又文風鼎盛;僻處南方,而竟遍地高粱,宛若北邊;迭經戰亂,反造就了一座海上公園的迷人風光」的浯洲金門。 芙蓉鎮的胡玉音與浯洲城的許玉音,在時空與現實世界裡,她們是不可能產生交會的;活在文革時期的胡玉音「開設米豆腐攤子」、「成長於戰地時期的許玉音「擅長繪畫、精於紋眉」;胡玉音從小哼的是〈東方紅〉、〈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許玉音自幼唱的是〈國歌〉、〈自由的屏障〉。那麼,她們心內處所能發生交集的,是「等待」,一個等待明朗的「解放區的天」、一個等待被屏障禁錮的「自由」。《芙蓉鎮》的胡玉音在「一個可悲可嘆的時代的尾音」描寫中結束;「浯洲城」的許玉音一如阿德的唱腔「離開了傳說中的戰地天堂,所有的孩子,不懂自己將飄向何方」? 在台灣苦行了十六年,金門解嚴後的第四年、一九九五,許玉音回家了!回到空氣中不再瀰漫硝煙、琉璜味的島鄉。她能帶回家的,惟一顆漂鳥歸返的心,以及一件件取名〈夜色〉、〈起風的日子〉、〈午后〉、〈田園〉、〈綠意〉、〈暮色〉、〈早秋〉、〈鄉間小路〉、〈寂〉等油畫作品,印象派風格,以柔和沈靜的色調,繪寫出她隱藏的鄉情、鄉愁。由許玉音領銜演出的《燕尾風情油畫聯展》,一九九五年秋天,金黃般靜靜地於金門社教館開展。十一月的某一天展場悄悄地出現一位英挺和善的不速之客,走近一件牆以石累、紅磚、紅瓦、石條窗、燕尾馬背構成的閩南古厝畫作前,目光聚焦在畫面中那位著黑色中式短服、頭髮斑白、雙手輕疊、站在門檻處凝望遠方的老婦身上,左右仰視、駐足許久。他決定購藏這幅取名《等待》的油畫。 創作《等待》的人是許玉音,買下《等待》的人是馬英九。時任法務部長,訪視金門的馬英九,在行程空檔參觀畫展時看上了《等待》。是許玉音的畫風,或者是畫裡不知為何在馬背下倚門望歸的老婦眼神、身影打動了馬英九?沒有人知道答案。只清楚馬英九不是私藏、而是由法務部公開購藏原作並取得複製授權再提供給全台各地少年輔育院掛展;也可以清楚的線索是,典藏《等待》的同年十月,馬英九主張基於歷史、土地、血緣與人道等考量,率先提議以「專案許可」方式讓金馬與大陸福建「小三通」,期望金廈兩岸不再有徘徊、等待的未歸人。 等待。從戰地到解嚴,金門人歷經了一段漫漫的等待。 等待。從封鎖到開放,金廈水域渡過了一段遙遠的等待。 等待。從變色的綠地到湛藍的天,我們都走過了一段苦苦、煎熬、漫長的等待。 等待。許玉音一九九五年根植島鄉的《等待》,不也是馬英九二○○八年解除魔咒、藍天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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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遠離憂傷
人生中,最珍愛的東西,一但失去,還能再度找回來嗎?那找回來的,會和原先的一樣深刻、動人的東西嗎?如果人生經歷不堪的摧折,時間無情的奪走美好之物、許多優美的瞬間觸動與感懷,就像東流逝水一去不回,而奔流向前的盡是陌生的水花,再也換不回來原來的青春、失去的健康,甚而是殘缺肢體的一部份,又該怎麼面對那困境、怎樣安撫自己的靈魂?如何帶著失歡的記憶,殘缺的身心,相信未來仍有希望,可以一直前進、不斷推演出美麗戲碼呢?那些生活中的平凡的精采片段,是否會像許多好電影的經典畫面,有機會一次次倒帶重播?有機會再對親愛的人說:時時刻刻!記得我愛你! 秋天的午後,我在西門町街頭轉角的人行步道區的涼椅上,給原來相約一起出席的詩友發簡訊說:我即將進入戲院,尋找「失落的微笑」,以及紀錄片背後我所關懷、擔憂、想要再進一步思考、探觸的議題。 詩友回覆的簡訊遲遲不來,我提早進入戲院,因此有機會看見特別安排的首映典禮彩排,這裡即將放映的一場記錄片,針對議題將衍伸一個座談,我看見片中的男、女主角正在進行「彩排」一場感性的「婚禮」,那婚禮的背景原是一片青山綠野,此刻移植在戲院布幔前的小小舞台上,戲中的女主角、也是真實人生的呈現者,她將以堅定、無悔、包容的愛接受男主角的親吻,在之前,她會說:她不願意和親愛的丈夫親吻,因為他滿嘴臭臭髒髒的檳榔血渣讓人無法忍受;後來那丈夫得了口腔癌、十八個月內開了四次刀、做了三十五次電療,失去了左臉,才終得挽住生命。在紀錄片中,我都聽不清楚他所說的話,他想要對眾人說出來的重要的話都得靠妻子翻譯,我也一直為他被切除掉的半張臉傷感,那歷經過風霜的一張原來應該很好看、很有生命力的莊稼漢的臉啊,在鏡頭前變得殘缺、不完整了,所以他笑的時候大概得靠眼神來傳遞歡樂的信息,但,真正的愛,是不會遺失的,所以「遺失的微笑」其實讓人找回更多的歡樂,因為我們會發現,一顆「心」的覺醒比什麼都重要,光憑一張嘴是不能成就什麼真理的!就像女主角說的殘忍的一句驚醒語:那「癌」啊,有三張大嘴巴,一直一直吃啊!啃啊!把一切都吃盡、吸盡、啃光了啊! 唉!我暗嘆一口氣,在黑暗的戲院中悄悄發簡訊告訴詩友,我得為「遺失的微笑」寫一點什麼,才能心安。 「遺失的微笑」──台灣第一部檳榔男記錄片,描述嗜嚼檳榔引發口腔癌,因而徘徊生死關頭的感人故事,我手中兩張薄薄的介紹白紙,讓我聞見檳榔的血渣氣味,我不知道林育賢導演在拍這部紀錄片時,聞見檳榔濃烈的氣味時,心中想的是什麼?在看紀錄片時,我一直感到緊張和哽咽,因為那口腔癌病患難言的悲情,讓我延伸連結向許多看、聽、聞得的悲慘故事。「遺失的微笑」中,紀錄了人們把「嚼食檳榔」變成「一種習性」的後果,那嚼食者「內心」的問題呢?該探挖多深,才會招引更多關注、尋得解救呢?片中兩個案例,一南一北,南部純樸的莊稼漢和北部的客運司機,他們因一場口腔病患座談會而相識,兩人相隔又相連的命運,在拍完階段性的紀錄片之後,又會演出什麼樣的未來人生戲碼呢? 一部紀錄片,不只是紀錄時空的故事而已,特別是針對特定的人所拍攝的片子,總是帶給人更深的驚醒與沉思。 永遠拍不完的紀錄片,揭示人生說不完的故事,紀錄片背後,尚隱藏著許多尚未被挖掘、採訪、紀錄的真實面相,所以在「遺失的微笑」首映後的訪談中,我的思緒自然導向更大面積的關懷,那一株株的檳榔樹,樹幹筆直,環節明顯,成排種植時更顯得英挺美觀,那雌雄同株,白、綠色花朵相映的美感,曾經讓我忍不住佇足欣賞,但當你明白檳榔樹的根鬚短淺,水土保持力極低,不斷在颱風雨中造成土石流,讓大地變色,人命發生無數危難時,你不得不憂思、重視生態、環保問題;一個個「紅唇族」的誕生、上癮、戒除的心路歷程,也讓我們看見人心的偏執,種種愛戀不捨的貪、癡,直驅人性「原罪」,而這些鮮活的人生歷程,遠大於一部紀錄片的長度,每個哀傷的故事背後,讓我們發現,不幸的遭遇雖然或多或少帶來新的認識與覺醒,但話題似乎總是難斷,惡癮也一直難戒難除,大環境難以改善的結果,演變成一種「台灣愚行」,智者與無知者一再循環、交相糾纏,搬演一場難堪的戲碼。 我所關心的人與事,我所喜歡的紀錄片背後,一直有另類的聲音在招引我,再進一步付出更多關懷,因為那裡有人需要更多的關懷與照顧,當我讀到一則小插曲:「最愛嚼檳榔的人,檳榔籃子連睡覺都放在枕頭邊,以便夢醒時,口中有東西可咬。而牙齒掉光的老人,都會準備一個小臼,先將青仔和老藤搗碎,然後再放入口中,享受檳榔的美味。」時,我突然想起遠方的新朋友,他只要求我一件小小禮物,他想嚐嚐台灣檳榔的滋味。 我能對他說什麼呢?告訴他:「檳榔本身所含的檳榔素和檳榔鹼都是致癌物質,而食用時又加入石灰等添加物,會刺激口腔黏膜。所以,長期嚼檳榔極易造成口腔癌等疾病……」嗎? 除了祝福,就是提醒吧,祝福那些口腔病患者,早日根絕後患,我也可以藉一部「遺失的微笑」,再深思一些議題,提醒周邊愛嚼食檳榔的朋友,祝福他們終生都擁有微笑的權利與幸福,並且遠離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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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軌道
「女人在廚房裏的姿態──或站,或蹲,或跪,我都視之為一種堅定的生活姿態。兩腳踩著廚房的地,就彷彿踩在了生活的本質上,踩在了萬物的真諦上,踩在了樸素的真理上。」看完電影【出軌】(Unfaithful),腦中浮現的,竟是書中偶然讀到的這一段文字。 出軌的劇情十分簡單,女主角是家庭主婦,結婚十多年,相夫教子、柴米油鹽,先生認真工作、維持家計,一切都依正常軌道而行。直到有一天,女主角遇上了一位二十八歲,浪漫而激情的法裔男子,自肉慾發展出來似有還無的愛情,攪亂了原本平靜的生活。女主角耽溺肉體的歡愉卻也不堪內心的譴責,終至丈夫以一只水晶球擊斃了外遇男子,釀成更大的一場悲劇。 比較另一部外遇電影【麥迪遜之橋】(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女主角的不倫之戀則是從心靈角度出發。喜愛閱讀、藝術的女主角嫁作農婦,曾幾何時,小女孩對愛情的憧憬,已被千篇一律的生活模式,擠壓到內心最私密的角落。一場與男主角攝影師的邂逅,重新喚醒了她對浪漫愛情的渴望,自然醞釀的情愫,在四天內淡淡發酵,如此醇美而甘甜。最後,女主角選擇不一飲而盡,栓緊了瓶蓋,再度塵封典藏。 潘朵拉之盒打開了,女人在婚姻關係中的性意識、主體性與女性自覺迫不及待地跑出來,這對當今男性仍比女性擁有更多特權的父系社會來說,難免引發爭議;因此,以基督教文化為主的美國,兩部外遇電影皆以回頭是岸作終結,自是意料中的事。只是,【麥迪遜之橋】女子細細收納的情感,至死不渝;【出軌】女子狂野之戀,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到達情慾的顛峰--不都是人性至真的追求?如果以為利用男性為中心的話語,便能獲得女性真實的認同,阻止飛蛾撲火的悲劇,未免過於簡略,輕忽了人生際遇裡的千變萬化,以及女人感情世界的本質真諦。 我常愛體會女人細緻的情感流動,張愛玲說女人:「超人是男性的,神卻帶有女性的成份,超人與神不同,超人是進取的,是一種生存的目標,神是廣大的同情、慈悲、了解、安息」,將女人的溫柔與寬宏描述至極致。因此,女人可以有大女人的堅毅,也可以有小女人的柔軟,無私的母愛與纏綿的男女之情,看似盲目犧牲,卻也顯示出另一種獨立存在的意義。男人在叢林戰場捉對廝殺,邊界分明,女人則往往憑藉其最大的包容超越了邊界,超越了感性與理性,或者可以說是一種願性──願為所愛之人全然付出、完全接納。 愛,往往源於深刻的感動,感動形成記憶,而女人又是多麼善於珍藏美好的記憶。我有一位溫哥華朋友,獨自攜帶子女移民,先生偶而探訪,夫妻聚少離多,問她究竟如何維繫婚姻,她笑著說:「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見面,他在草坪上翻跟斗的模樣,我也不曾忘記當年應允求婚的畫面,依靠著它,我得以度過漫漫長夜。」從部落格裡讀到一位乳癌患者,切除乳房,失去了女性特徵,先生說:「沒關係,我把妳當成還未發育的小女生,重新追求妳」,男人縱有千百不是,此時此刻,女人撿拾的,永遠是深情。 朋友對我也有同樣的好奇,近十年來,台北、溫哥華、金門,我如候鳥般定期遷徙,不擔心意外脫離了航道?我想,非臣服於大男人主義的敘述,也不是儒家道學的約制,我的自信,來自於我欣賞自己站在廚房裡的姿態,女人的軌道,我親自掌舵。 當然,如果男人聰明,不吝給予,愛的涓涓細流,將能輕易流入女人的內心深處,珍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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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覺醒是撥亂反正的最大力量
「台灣人民苦了八年是值得的。」這是那位華裔台籍美國人林彼得(Peter Lin)對這次總統選舉結果出爐後與我們見面時說的第一句話。場景得拉回到選後第一個星期二,由美返台投票的彼得應其軍校同學之邀,與我們一夥山友同往陽明山平等里附近的古圳步道爬山,途中在一個三叉路口邊的涼亭泡茶聊是非,彼得此話一出,眾曰願聞其詳,彼得說,阿扁當家八年,不會治國事小,貪腐連環爆事大,致命傷則是多行不義,「去中、去蔣」搞過了頭,終於讓老百姓看清楚這些好話說盡壞事做絕的政治撈仔是什麼嘴臉;所以,花八年時間,讓人民認清標榜「清廉、勤政、愛鄉土」者的真面目,不是挺值得的嗎? 三月廿日下午,松山機場二樓大廳,一位幾分面熟的中年男子走向我來打招呼,表明身分,是十幾年前我在政戰學校教過的研究班學員,印象中不是金門鄉親,一問之下,他前幾年到金門服務時,喜歡金門的生活環境,將戶籍遷寄朋友處;他說阿扁政府爛到不行,甚至南部人都渴望變天(他在台南工作),並認為馬英九會贏,但是,一定要贏得漂亮些,因此特別請假去金門投票才安心。以小看大,這次選舉,人民覺醒了,他們就是用選票終結一個把台灣搞得烏煙瘴氣的貪腐政權,也就是這些螞蟻雄兵,把馬英九拱上總統寶座。 馬英九勝選,台灣看似大病初癒,重獲新生一樣;民眾政治信心指數大躍進,感覺好像一切都會變好。事實上,按照馬英九的政見,執政之後要兌現「愛台十二項建設支票」,應以振興台灣經濟為首務。但是,可別高興得太早,因為民進黨過去八年荒唐執政,掏空、挖空、吃空的結果,政府負債高達十三餘兆元,可以說是國庫空虛、債台高築,新政府承接的是一個財政黑洞深不見底的爛攤子,又逢全球性物價上漲、通膨壓力沉重的歹時機,馬政府面臨的事實上是最嚴峻的考驗,他們有什麼通天本領或神奇妙方,可以「拚經濟,救民生」,讓人無法太過於樂觀。 俗云「盜亦有道」,說明各行各業有其最起碼的道德規範。但是,台灣偷竊界,傳說有一種極不入流的惡劣行徑,偷兒闖空門無所斬獲,臨走時會留一坨「黃金」(大便),表示「賭爛」,這種惡劣心態,如今就有現成例子,看看即將下台的民進黨政府,八年來掏空、挖空、吃空台灣猶不滿足,趁著政權交班前的極短時間,又大演「把位子佔光、國庫搬光、債務借光」的「三光」醜劇,君不見,上自中央部會,下至國營企業,就如媒體報導「看守內閣忙搶位,親信卡肥缺」,把位子補滿塞滿之外,更增設職務員額或巧立名目以公款設置私人公司,大肆酬庸,尤其是只剩五十幾天的政權,卻以政治任命有任期保障的特任級官員,例如十幾個駐外使節等,真是惡劣到了極點。須知,以馬英九凡事循規蹈矩的「法匠」性格,要處理前朝留下的這堆「大便」,快則一年,慢則兩年,倒霉的又是老百姓的納稅錢。天底下就是有這種吃相難看到如此地步的政黨,難怪會被老百姓把它丟到政治垃圾堆裡去。 有位老朋友是「馬迷」,他八成是得了「藍色憂鬱症」併發「恐扁症」,選舉投票日前,經常睡不安枕,頻頻來電問說「怎麼辦?他們又要出什麼奧步?」但是,選舉結果顯示,悲情牌、族群牌、抹黑、抹紅、扒糞、噴口水的負面選舉方式全失靈了。同時,選前西藏事件,謝長廷打的「恐中、恐共」牌也無效,是否代表台灣人民受夠了八年苦難,所以連共產黨都不怕了,就是要選擇想和中共交朋友的國民黨。現在,馬英九勝選,這位朋友「恐扁症」病發,一會兒擔心馬英九的安危,一會兒害怕阿扁耍花招,問說阿扁到時候不交出政權怎麼辦,所以沒看到五二○新總統就職都不算。事實上,不只這位朋友有「恐扁症」,就連中共和老美現在心裡也都不踏實,否則山姆大叔也不會三不五時提點和平轉移政權這檔事,因此,想知道答案,就再忍耐五十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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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台北的早晨
走在台北的早晨,在選舉投票日的當天,沒有川流的車陣,也看不見擁擠的人潮,台北,顯得有些不尋常的沉靜,有些落寞的冷清,而難得碰到這種情境的我,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環目四顧,馬路似乎變寬了,人行道上走起路來,也分外的輕鬆愉快,並且,也不禁偷偷地小小的竊喜,這難得擁有的假期。 仁愛路週遭的木棉,已有幾棵開花了,最近正在畫木棉,不免特別會去觀察它的生態,那飽滿渾圓的樹幹,已經做好開花的準備,微微下墜的枝頭,也儲備著孕育花苞的養份,雖然被肥碩的花苞的重量壓著,尾梢還是頑強地保持它上仰的姿態,這是木棉的特色,那黃中帶橘、橘中帶紅的鮮艷色彩,在眾多行道樹中顯得特別的耀眼,在花落擲地後,就是它長葉的時候了。其實,每一種花木都有它的花序,落葉灌木,大半如此,葉落時開花,花落後長葉,像梅花、櫻花、桃李等等。這幾天校園也開著粉粉的吉野櫻,滿樹繽紛的花朵,像竭盡全力生產中的孕母,想把心目中最好最美的孩子呈現眾人的眼前,吉野櫻的花朵大、花托短,開起花來像桃杏一樣燦爛,又像梅花一樣優雅,而本土櫻開花較早,由於花托長,花朵小,花型呈下墜之姿,但色彩艷麗精巧可愛,遍佈野外,只見萬綠叢中數點紅艷,若是點綴在湖光山色,更是出塵忘世了。 朋友的畫展在國父紀念館,選在這個時候開幕,而我下午要陪兩個兒子去投票,也只好一早館門開時,就來欣賞她的展出了。「戀戀花草」這主題顯示出專屬女性纖細敏感的特質,同時也透露出她對花鳥草蟲的喜愛,可喜的是,她把花鳥的境界放大了格局,讓人除了欣賞花鳥,還可以走進畫裡的情境,悠遊其中,這種拉開景深的花鳥構圖,讓花鳥畫更具空間感,也正是我多年來在花鳥繪畫創作上努力經營的,看到有人在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題材來表現,並提昇了花鳥畫給人的印象,其實是受到激勵與刺激的。 來到這裡,也想到三樓,再一次參觀盧根的攝影展,上次特地和先生來,對他的「消失的戰地」印象特別深刻,因為,那是我們共同的故鄉,有著共同的情感和對戰爭的記憶,而「綠色魅影」中,從門裡窗裡往外探索的角落,去詮釋每個人心中不同的一角陰晴,窗裡窗外,那邊才是自己希望掙脫的夾縫呢?探求的視野,又該往那邊去委屈求全呢?「洞」的深邃與黑暗,隱隱透露的一絲訊息,就像心中不滅的火種,永遠支撐在逆境中的信念,並瞬間憶起戰火烽硝的童年,被炮火追逐著躲藏的濕冷的防空洞,以及彷彿永遠要被困住的地道,那出口,感覺好遙遠啊!總之,「伏碼‧流影」顛覆了一般人對攝影展的印象,反而更像是繪畫與設計的結合,讓人更有深思探討的空間。 輕鬆一下,去參觀「金庸說部情節」畫展,作者是一位金庸迷,他把金庸小說裡的情境節錄,用筆墨去表現故事瞬間發生的片斷,使人如臨其境,雖似插畫,卻又比插畫更有水墨韻味,也值得仔細欣賞。 雖然一早走了三場展覽,腳有點疲累,但心是充實飽滿的,可見精神糧食對人的重要了,文化這一塊領域,延續了幾千年,雖然它總是受人輕忽,不被重視,但喜愛藝術,是人的本能,因為,藝術是美,美來自於人本,來自於善良,來自於實實在在的真,這是人生的價值,也是人類追求的目標,如果沒有了這些可供追求的精神層面,那將會剩下什麼呢? 走在台北的早晨,我想了很多,在熙來攘往的人潮出現前,我想還是趕快回家吧,不管外面的紛紛擾擾,如何去把持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創作一樣,抓住自己的方向,不要人云亦云,才能勇往直前,達到自己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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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地圖
晨曦初現天光微綻的橙紫氛圍中,一群飛馳奔騰的馬匹正邁力向前衝刺,昂揚起一股氣力萬鈞的磅礡;低沈深穩的交響樂音逐漸揚起,象徵著一個新時代的迎面開展。沒有多餘的旁白,代表各個縣市的地方首長,逐一沉著出現,在他們所屬的城市地標景觀之前,以穩健懇切的態度向人民宣示:「我們準備好了!」 新的領導人篤定勝出,台灣人民用選票堅定傳達出對於改革的深切期望。一切大致底定的隔日,許多人都對這齣逼近選舉尾聲才出現的電視廣告,寄予好評。一改互揭瘡疤、抹黑攻擊的政治廣告邪惡面相,以接近電影氣勢與質地的廣告,藉著流暢寬闊的視野以及鼓動脈搏的雄偉節奏,低調卻直擊人心,彷彿隨著畫面與音樂,引導觀眾朝向一個無限可能的宏偉時代齊步邁進……。尚未現身的影片導演,據媒體報導,因為不願陷入不必要的政治紛擾而暫不曝光。廣告影片引發的效益,據說連國民黨競選總部本身也前所未料。 完整播出的次數並不多,長達兩分多鐘的CF,不說製作費,光是選在炙熱的競選期間播出費用就難以想像。至於雙方貼身肉搏拚到最高點,媒體電視早已經不得片刻的清靜,這是台灣人習以為常的風景吧。意外觀賞到如此振奮的政治廣告影片,好似為選前的緊張情緒,注了一劑強心針。「……台北縣準備好了!嘉義市準備好了!新竹市準備好了!……南投向前行!彰化報到!……澎湖加油!基隆啟航!」期待中的金門家鄉卻沒有在預期中出現,是一座被遺忘的邊境島嶼嗎?不少家鄉人不約而同地質疑著? 或許是有著另外的考量吧,我這樣安慰自己。現實的地圖版塊裡,距離台灣,邊境金門是何等遙遠,幾乎難以聯想兩座島嶼間發生關係之任何可能。可是我們親身經歷著超越地圖的距離,親密熱絡的維繫著兩座島嶼的往來。選前兩天,我的姑姑、兄姊聯袂提前飛回金門參與投票,擔心因為天候不佳而影響投票的行程。開票當晚,金門率先以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支持率選擇了新的總統;一向如此,儘管只是地圖上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島,但她的堅定毅力,曾經背負了抵擋第一線戰火的沈重任務,確定了遙遠的後花園福爾摩莎往後五十年的和平與繁華。 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座邊境小島曾經歷過的烽煙過往?看見選後關於政治版塊分布的結構圖,佔據報紙滿版,藍綠分割,觸目驚心。蕃薯般的福爾摩莎美麗島,被政治分化成藍綠界壘分明的分際。然而,島上的人們都深愛著這塊美麗的海上蕃薯啊,即便必須遠離家園開疆闢土,無非也是為了照顧島上的親人家族,任重而道遠,應該沒有人心懷惡念,忍心出賣台灣吧!政治撕裂了情感,分割出不存在的對立地圖。 點閱另一幅正在網路上廣為串連的地圖:「HopeMap」是選前出版人郝明義先生發起的一個名為「我們的希望地圖」的活動,希望在2008總統大選期間,發動一次由公民意識的自發行動,一次世界性的網路拼圖遊戲。目標是喚起300萬個希望,為紛亂的時期,提供一個可以抒發希望的園地,也提供給兩位總統候選人參考,甚至作為對於台灣新領導人的建言。 不時接獲熱心的朋友E來最新的「希望地圖」,偶而也主動上網瀏覽,選前與選後。距離預計的三百萬個希望,雖然目標仍然遙遠,各式各樣的「希望」則紛紛出現,即便新的總統已經產生,仍感受到人民對於一些也許遙不可及的夢想充滿熱切的「希望」與想像。 「希望地圖」在宣言上主張:「希望,雖然會因人而異,但是,在一個成熟的民主社會裡,大家還是應該有些基本的共同希望。選前,我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再挑撥族群之分,不要選舉只是口舌之爭、負面抹黑,請候選人誠懇而明白地告訴我們,你們要怎麼幫我們創造未來,讓我們為一個和平的選舉而祈禱、努力。選後,我們希望對當選人提出指正與期許,對落選人的支持者,提出安慰和鼓勵。選舉支持對象的不同,不應該影響彼此,仍然是朋友,仍然是命運共同體的根本,就讓我們在這些基本的立足點上,拼出台灣未來的希望地圖吧。」 未來將如何,環境會快速改變嗎?通膨壓力、能源危機、聖嬰現象、兩岸關係……在在都考驗著執政者的智慧與人民的渴望。女兒告訴我,她學校裡甚至有班級把整面窗戶貼滿支持總統候選人的宣傳單,她們急於表達對當前環境的不滿情緒,即便她們甚至還沒有選票的資格。我問她支持的候選人又曾經有什麼作為呢?值得妳們這般支持?她想了一會兒:「至少,他不曾隨便開口罵人,他的廣告文宣沒有撕裂族群,他勇於接受嚴格的審核,他也願意為做錯的事情向人民致歉,而且他長相英挺,看起來舒服。」 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地圖,現實與想望的距離。一個即將登場的新時代,邁開步伐正朝向我們一路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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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招士魂
記得第一次讀余英時老師的大著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驚嘆余先生「漪歟盛哉」的學養之餘,更欽佩他那力承時艱的擔當;一種傳統讀書人「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自此,追讀余先生鴻文就成為生平樂事;濁世中風簷展讀的知音。 日前拜讀余先生鉅著《知識人與中國文化價值》,深感窺奧之餘,若不能反芻論道,豈不枉然?所謂洙泗論道,河間講學,不正是一種切磋?一念至此,乃有本文的草具。 知識人、中國文化價值,是全書立意兩大元素;繞著這兩大元素,回首其煙波處,作一深邃精微的分析及遠見。因此探討所謂的知識人,自然為觀照之焦點。 知識人就是世稱的知識份子。余先生於1990年披露「中國知識人之史考察」,借用(intellectual)的日譯,採用「知識人」一詞後,有感比「知識份子」一語更能傳神「人」,自此即以「知識人」取代「知識份子」,特先為註。 知識人在中國古代稱「士」;介於貴族平民間。《說文解字》訓「士」為「事」,顧炎武斷定古代的士,「大抵皆有職之人」,應是確論。由於中國古代的特殊文化在於禮樂;「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而周代貴族子弟大致都受到禮、樂等六藝教育。因此他們的價值觀,以力服人是不足取的;既使征戰,也必須「文以禮樂」。封建秩序下的士,便是在這種氛圍下化育的。 「士志於道!」是孔子最早為士所下的定義;使天下無道變為有道!也確立了士必須以重整政治秩序為己任。道是什麼?「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為了行道,因此「學而優則仕」是「士志於道」的重要平台;不然就發揮孟子「處士橫議」的精神。就此而言,儒家的道可統攝為「入仕行仁」與「處士橫議」! 「士」和「道」,在孔子之前早已存在,只是意有所別。古代的士是政府各部門中掌「事」的官員,及至春秋時期,因為封建制度的解體,士逐漸和庶人連在一起,及至戰國時期,士終於不再屬於貴族,而成為四民之首。 自此,士從封建秩序中解放,失去了職位;卻獲得思想的自由!這一超越精神的出現,不但使他們能夠對現實世界進行反思,豐富知識人社會批判者(social critices)的思想,也使他們能自由探索理想而抽象的「道」。從此,士與道便合而為一,且都自以為看到了「道」,造成諸子百家的爭鳴。 而春秋以前的道,是具體的,主管人間吉凶禍福的「天道」,至春秋時期,「天道」重心從「天」轉向「人」;所謂「天道遠,人道邇。」這對儒家影響最大。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荀子也認為「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此種強調通過「人」的自我反思,才能「知天」的人文思想,是中國文化「內向超越」的源流所在;更是「入仕行仁」的思想泉源。 至於「處士橫議」更有其歷史背景。戰國中期以後,齊國創立稷下學宮,尊禮當時各學派著名知識人,號稱「稷下先生」;燕昭王也曾築碣石宮,師禮鄒衍。「稷下先生」的最大特色是「不治而議論」,自此與「入仕行仁」相互輝映,成為傳統知識人的價值觀。 為了「行道」,因此士自先秦以來就有參與「治天下」的抱負。此種參政的要求,終因漢武帝「獨尊儒術」而實現;不但郡縣孝廉改以士為對象,太學博士弟子更成為入仕的重要途徑。東漢順帝陽嘉元年,不但規定孝廉限於諸生、文史兩項,且要考試,一般認為這是科舉的濫觴,使士「入仕行仁」的抱負有了制度的平台。 就因中國知識人的「道」是人間的;既不同於以色列的先知,訴諸超越性的上帝,也不同於希臘哲人對自然秩序的探究。因此,中國知識人自始即和政治權威,發生了面對面的關係!如何應對?《明夷待訪錄》這段話,最足以說明:「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於學校,…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危言深論,不隱豪強,公卿避其貶議…」乃至「伏闕搥鼓,抗權折貴!」 此種「以天下為己任」的明道救世精神,與Icharc Hofstadter所言:一個知識人必須具有超越一己得失的精神,在自己所學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對家國、社會、文化的關切感;一種近乎宗教的悲憫情操不謀而合。易言之,具備了類似「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的風骨,才是知識人;「學成文武藝,貸予帝王家」的,只能算是知識的業務員而已。 總之,知識人必須具有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風骨;治世則援學論事,斯文有傳;亂世則松柏後凋,雞鳴不已。具有此種為人間公義,不顧己身安危的風骨方配稱為知識人! 雖說自1905年廢科舉後,士的傳統似已消失,但其精神仍以各種面貌出現,在書劍飄零歲月中,有劍氣簫心的浪漫,更有直道而行的執著,從風起雲湧的五四運動,乃至抗戰時期挺身救國的知識青年從軍運動,不正是「以天下為己任」的流風?但曾幾何時,在吟罷江山之餘,環顧世道,「不聞烈士歌,但見諂佞人!」令人在掩卷之餘,豈僅有何處招士魂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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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總統,大家吃飯
好險,總算選過了。好累,總算選完了。好爽,總算選對了。好氣,怎麼選輸了。好恨,輸得這麼慘。好X,他是那國人?藍的,綠的,各自表述。愛台灣?不愛台灣?是人?不是人?台灣人?中國人?美國人?台灣是國?不是國?中華民國是國?不是國?最好早點變成美國,綠卡就不用愁。好嗎?不知道。好。好? 3月22日,週末。2008年第12任總統、副總統終於有了結果,2號國民黨的馬英九、蕭萬長以765萬8724票對1號民進黨謝長廷、蘇貞昌的544萬5239票,暴贏了221萬3485票,得票率是58%對42%,出乎意料之外的狂勝;在金門、馬祖兩島,民進黨更是只有不到5%的得票率,綠營臉更綠,藍營不難看。 自民國89年(2000年)民進黨陳水扁得大位的八年後,第二次政黨輪替了,人民又做了一天的「頭家」,找了一位可能「比較乖」的小馬哥來做「公僕」。 頭家難做呀!你看時下的「僕人」樣,有「公僕」、有「私僕」。公僕在衙門,修行看個人;善心者陪笑臉,惡劣者擺臭臉;高興時馬上辦,噁氣時等著看;有關係沒關係,沒關係有關係;頭家怎敢氣,公僕耍脾氣;不可理喻,公僕何必。私僕在豪宅,有錢叫得來;外傭使心機,頭家要知趣;落跑捲細軟,氣死沒人理;差僕有依據,頭家沒脾氣;公僕與私僕,心態一樣地;你叫他公僕(私僕),他回你是不;頭家難為,頭家為難。 換人做做看,換黨做做看,只怕坐上去,支票丟滿地。三通直航共同市?,陸資陸客房地產,台灣何時也落難?眼盼中國來買單?何年,台灣錢淹腳目?何時,台灣人跑大陸?錢多時不珍惜,錢少時沒志氣。床頭金盡酒樽空,國庫家庫一起通;八年負債十幾兆,老少人人怎麼熬;寶島變成金光佬,欺瞞拐騙到處撈;這種日子怎麼過?貧苦人家怎麼活? 金門是福地,就是不出米;地瓜花生高粱粒,落彈吃苦半世紀;如今白酒站上去,社會福利全靠你;你要爭氣,造就子弟;走遍天下,都拿第一。要奇蹟,是奇蹟。 新總統新氣象,新時代新希望,新政府新政策。新人來了,舊人去,全國頭家新開張,全新店面要優待;節省成本要防災,人民頭家跟著來,興利除弊盈滿台。要吃飯,有飯吃。要愛戴,有愛戴。一代好過一代,代代是好孩,好孩傳萬載,頭家笑開懷,你這公僕才利害,是天才。來來!愛戴!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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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故事
舅舅是我的民間故事啟蒙師,他講故事的神情、語氣和技巧,教我知道了什麼是故事,和口頭文學的文學興味。以他為標本,我在金門發現了很多很可貴的說故事家。 舅舅講的民間故事,頗有六朝小說的味道,天地的靈交織著人的感,便有怪異,也只是驚人而不駭人,並且可以供人思議的。比如說:「鎮上某店鋪的老闆死後,在陰間被編派做轎夫,正苦著赤腳難行。碰巧隔壁鄰居死了一時,去到陰間,經查命不該絕,又要回去,兩人遇上,打個招呼,便要他帶個口信回陽,叫店鋪家的兒子燒幾雙草鞋來,順便交代了臨終未及告訴的一筆帳款所在。兒子果真找出了一筆先前未知的帳款,趕緊就燒去了幾雙草鞋。」 舅舅講神明故事都有濃厚的人情味,他講神明種種非關善惡的是是非非,宛如講述過往家大人的生平事,有愛敬的親切與誠懇,神明彷如家中祖先或鄰家老人。他說蘇王爺:「一個老伙子和一個孩子,孩子快成人了卻病得不行了,去求蘇王爺,蘇王爺說這是註好的,老的說三代人望一代人,不能不行,就要死給他。蘇王爺說,好,我辦。蘇王爺到對岸抓了個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孩子去抵,回來說孩子好了。但是祂犯天條,上天要燒祂的廟,誰也不許擋。鄉人圍起廟、不起火,看你天庭怎麼燒。一隻狗溜過人牆靠廟牆邊要抬腿撒尿,憤怒心急的鄉人擲石打狗,打著牆基,石碰石起火,廟就燒了。」再有一個故事說:「古早某個村邊有一間破落的廟,遇上荒年,鄉人出外,沒法修繕,也無人祭拜,屋頂破出個洞,下雨直落到神像膝蓋頭。出外的村人當中出了一個做官的,這官人長年為膝上的風濕所苦,每見雨天就犯,梅雨季更爛成個窟窿,怎麼治都治不好。鄉人回來安居了,就修廟,順便把神像膝蓋頭補了。奇了,那做官人的腳爛瘡自己好了,雨天也不再爛了,鄉人都說這官人是廟裏那神轉世的。」知道這事的人還說了:「這人和那神像長得真像呢!」才知道原來神遇荒年,也曉得轉世投官去逃荒的。這些個講來聽來都像是切切真實的舊事,讀來是古小說的語體版。 家住廟旁的舅舅對本島各地的民俗和祭典禮儀相當熟悉,講故事時常由一些民俗慣例或習俗典故講起,有時候會故意引人發問的用「為什麼」引起聽者的好奇,等你集中注意了,故事也已經開始了。例如他說「二月二,煮粥麋,糊貓鼻」,二月二是土地公生,但是煮粥糜卻是為了土地媽,為什麼呢?故事說明為什麼土地婆只供在土地廟不供在家宅的原因,很有趣的故事,不明白的讀者,不妨去問問普遍都知道的老前輩們。 舅舅說他的故事大多是以前聽些扛貨的工人講的,這些工人賣力氣,也種田,但是知道很多事,會很多手藝,有的甚至都讀過私塾,寫的字多漂亮。聽舅舅的故事,想著他說的一肚子好故事、一手好字的那些人,怎麼樣都會想到沈從文、汪曾祺和莫言等等過去到當代的,一流的好小說家,他們一再追想和回味不已的文學豐壤,也一向是這些個來自他們自小生長的鄉土代代傳述的鄉野傳奇。中年才開始寫作的莫言,更是直言他的文學啟蒙,不是讀來的,不是看來的,都是野地裡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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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的華麗
世紀末這個名詞是從法文fin de siecle翻譯而來,原指十九世紀末期,因為工商文明的極度發展,使知識分子、藝術家對韋伯(Max Weber, 1864-1930)所謂「工具理性」和現代化都產生了很大的疑慮,對布爾喬亞階級所代表的物質追求及庸俗生活反感,認為世紀末華麗生活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虛偽、倦怠、變態,也就是所謂的頹廢(decadence)。事實上,這種對頹廢的描寫,在世紀末之前,法國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的詩集《惡之華》(Les Fleurs du mal)已是其先聲,《惡之華》寫巴黎在光鮮亮麗的景觀下,背後實則為罪惡淵藪,藏污納垢。世紀末也隱含了一種對文明和理性的不信任及悲觀色彩,所以文學藝術便企圖以感性的喚醒去對抗現代社會的過度理性(rationalization)。 中國在十九世紀末的晚清社會,雖已有現代文明的洗禮,但社會發展落後西方甚遠,事實上並沒有世紀末頹廢的條件,但歐西的頹廢文藝傳到中國之後,卻也影響了中國的文學,尤其是三十年代的上海。上海為列強租界地,華洋混雜,是中國最西化的港埠,也是當時最繁華的城市。於是劉吶鷗、穆時英、施蟄存等人在上海創辦雜誌,模仿日本新感覺派作家如橫光利一、谷崎潤一郎的作品,在小說中表現上海男女的時髦與拜金、情色的追逐等主題。時當抗戰,也是國共內戰的前夕,人心有一種革命前夕風雨欲來的危機感,也有一種今夕何夕的放縱,形成了以張愛玲為代表的一種蒼涼心理,試看張愛玲的話:「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蒼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裡有這惘惘的威脅。」現代文明理性的極度發展,成了對個人感性最大的威脅。 歐洲世紀末風百年之後,在台北的朱天文寫出了小說〈世紀末的華麗〉,遠紹張愛玲的蒼涼美學。這篇小說寫二十五歲的時裝模特兒米亞感覺自己已老了,因為在競爭激烈、新陳代謝快速的時尚界,美麗、年輕都是匆促而短暫的,在米蘭、巴黎、紐約等都市色彩繽紛的華麗時裝下,真相是淒涼的,台北何嘗不然呢?浮華的背後是幻滅,世紀末的物質和商品並未為人們帶來幸福和快樂,反而給人心靈上極度的空虛,所以主角米亞只能試圖以她女性特有的感覺和手藝,去顛覆男性所代表的理性制度和機械文明,朱天文說:「年老色衰,米亞有好手藝足以養活。湖泊幽邃無底洞之藍告訴她,有一天男人用理論與制度建立起的世界會倒塌,她將以嗅覺和顏色的記憶存活,從這裡並予之重建。」幾年之後,二十世紀最後一年,象徵資本主義王國的美國紐約帝國大廈在九一一恐怖攻擊中轟然倒塌,文學預言了歷史,如果對照美國學者杭亭頓的世界文明衝突理論,人類文明是否在那一天會全面毀滅,誰也不敢預言,這就是世紀末最虛無的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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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母親的秘密
母親誤會自傳的意思,她在我的書房,屈膝而坐,像個小學生報告她的「劣行」。那天,母親抱著莊嚴的心情找我,她進入慈濟系統多年,利用下班或旅遊、買菜、洗髮等場合,勸募了數百位親戚、鄰居以及熟識跟不熟識的朋友加入慈濟義工,終於獲得資格,晉身委員。母親在電話那頭說,當委員跟會員不一樣啊,得寫一篇自傳,母親著急地問,蝦米是自傳,你知樣乎? 母親沒聽我解釋什麼是自傳,就窘著臉,怯懦地說,她造了很多口業,真是不應該。遭受母親最多咒罵者,是她成衣廠的組長。民國六十七年,我們一家從金門遷往臺灣落居三重,母親憑藉她優異的縫紉技術進入成衣廠上班,但成批、大規模地製作成衣組件跟縫製一、兩件衣服卻是不同了,組長給母親困難度高的縫製配件,母親說,心內咒組長去死,至少也有幾百次?我聽得瞠目結舌。更讓我驚訝的是,母親當時酗酒,有時候喝到醉茫茫。我打斷母親,直呼不可能。 舊家小,房間近,加以三夾版隔間,竟能瞞得了滿室酒臭?但是,母親的咒罵跟酗酒卻隱身在狹小的空間。當母親這麼述說時,我也回到僅二十來坪大的舊家,推房門、敲衣櫃,還是沒看見那個滿口咒罵跟渾身酒臭的女人。母親卻再度以深刻的歉疚語調跟我說,攏是真的。有一次回家吃飯,母親的組長按鈴,待在門口遲遲不進門,只說繳交捐給慈濟的月費就要走了。我事後問母親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對組長的仇恨早已化解,她聽進組長跟她說的話,給你難做的,是讓你多學一點,也把組長拉入慈濟。 不知道母親是罵幾回、醉幾次之後,才聽進勸告。母親一向是執不讓步的。就算表面退讓,心裡卻波瀾四起。長期的習於壓抑把母親變作外表柔弱但內在固執的人。母親甚少提及在金門的舊事,再問,她就悶悶不語,但在這個時候,她卻自個兒說了。 母親的秘密很多。她被士官長追求,婉拒後慘遭槍擊送醫,營長為了替下屬寬說,殷勤探病,卻被院方誤以為母親跟營長有染。村內有長髮過肩的女士到城裡逛街卻順手牽羊,目擊者在店家詢問下,也不便明說,只稱是某村落的長髮女人。店家循線進村落,正撞見一頭烏黑秀髮的母親。母親想往事,感嘆說人世間啊,真艱苦! 在金門,除了貧田、砲彈,我們是什麼都沒有的,母親總把擁有的東西握得緊緊的。三個姊姊上班後,都交給母親完整的薪資袋,母親再給零用錢。我就讀大學時,母親也盤算著我以後每一個月得給她多少錢。母親長年處戰亂,不得不精於盤算,所以,聽聞母親加入慈濟,我不禁嘀咕,把辛苦賺來的錢捐去做公益,這款歹誌,不正要阿母的命?母親不只自己捐款,也勸別人,問她怎麼做到這份捨得,她說,人有東西的時候,就要想想那些沒有的人。母親犧牲假期,跟慈濟會員們撿垃圾、為困苦家庭打掃,她忌諱死亡,卻一反常態,幫忙清潔遺體,參加助念。 花了半甲子歲月,母親從焦慮「沒有」,再汲汲於「有」,最後再關注「沒有」。兩種「沒有」之間,正是人間淬煉了。她今天跟我所說的,卻順序相反,是從「沒有」到「有」了。母親藏著我不知道的故事,她的體內,至今還留著子彈碎片,我開玩笑說,若要搭飛機,可能過不了安全檢查。我說完笑話,卻覺悽涼,必得隱身再隱身,才藏得住一臉哀慟。母親沒察覺到,這是她的大日子,她興奮地秀出梳髮髻、頭戴針花、著藏青色旗袍的委員大頭照。 母親想起此行用意,收好照片,正色問我,她剛剛說的可否寫出一篇自傳?我說,太少啦,不夠,得多說些,才好寫。母親向來敬重拿筆的人,她正襟危坐,臉上再出現小學生做錯事的困窘,紅著臉說,其實彼當時,我拿著農藥要去田裡自殺,有想到你大姊自己一個,實在真可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