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李瑞騰不幫我斟滿高粱
我應該留下當年李瑞騰老師,親自校閱的論文稿,可惜沒能順利找到。二十一世紀初,我萌發回金門定居想法,該做什麼工作完全沒有譜,只能自己勾勒藍圖:如果我擁有碩士學位再加上讓人難以忽略金門書寫,或能為大學錄用,給我機會作育金門文學人才。 我未免托大了,我自己都需要別人教育,哪來資格教育他人,但一個理想畢竟存下了,果斷報考研究所,邊工作邊讀書,因為作息匆促,一個後遺症是腸胃常抽痛,還好畢業後,經過調養終於漸漸復原。 李瑞騰是我完夢的重要的拼圖。我在藝文界畢竟廝混數年,中生代學者當然也夠格指導,但年紀接近難免尷尬,幾經思考後想到李瑞騰。我委實才輕言拙,不懂得遍數李老師善學問,邀請的理由竟然是,「李老師,您已經指導葉連鵬寫澎湖,何妨再把金門帶上?」我這是離島「買一送一」概念,但李老師何其忙碌,他會接受「送一」,很可能知道我走投無路,而他這一生都在當別人的靠山,不如也讓我靠靠。 我甚至並未當面邀約,只就電話徵詢。當時我已不年輕,行事還是莽撞。一個原因是相識多年,他妻子楊錦郁喊我弟弟、公子李時雍喊我老師,然後我再敬稱李瑞騰老師,我跟李家可謂「關係混亂」。 我尋覓論文,是因為李老師批示過的論文初稿,除了指出論述不足,還校出不少錯字,完全可以當作文獻留存。當時我誤以為金門文學與台灣文學,在思潮上,必然也是反共文藝、現代主義以迄後現代,哪知戰地政務割裂金門生活以及文學發展。我跟李老師報告後,始有後來論文中的戰地神話、新中原神話等,有別台灣本島的文學潮流。李老師給我最大的彈性,並不時刺一下、推一下,讓我自己思考論文何去何從。 二○一六年四月,我辦理小說《孿生》發表會,李老師讀得深入,為我小說《孿生》作序時便指出,「我認為吳鈞堯真正想寫的是先前他曾在《荒言》和《熱地圖》中都提及的兩個夭折的哥哥……要寫兩位幾無生命史可言,但又影響全家至深且鉅的夭折哥哥,吳鈞堯就必須寫自身,寫父母,從家庭寫到家族」。這是我寫《孿生》的核心,只是李老師比當事人更看得清楚。 二○一九年冬天,我已經畢業多年,且湊巧剛始寫詩,對於詩法結構、意象營造等,「不得不」感到興趣。說「不得不」,肇因「吳鈞堯寫詩」這事不能成為笑話。我在久未翻閱的詩書刊中,找著李瑞騰老師關於現代詩演變與詮釋的專著,才訝然想起,初識李瑞騰的淵藪,該在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的文藝營課程。 當年李瑞騰瘦削,襯衫紮進褲頭後,還能挪出兩指空隙,多年後每次見李老師,總要驚訝他的臉形與青年無異。匆匆數年又過,我竟已五十開外,已來到李瑞騰當年指導我的年歲,卻還是一副欠教育的樣子,而李老師瀕臨七十,桃李滿天下,依然精神飽滿,說話鏗鏘有力。 因為疫情,李老師停辦慶生多年,不然每一年八月初,與李老師門生聚會,不僅有趣,並且眾多優秀學者齊聚。想起與李老師多次討論論文,知曉桃李滿天下的關鍵,在不讓學生滿溢,必須知道哪裡不足,而我除了斟滿酒以外,便一無是處。
-
風箏
金門不能放風箏,在那段軍事戰地戒嚴如牢期的日子裏,正是我青澀歲月的少年時代,那時許多與通訊、漂浮載具、攝影、收音機等相關器材,都被列為管制品,不得私藏擁有,一旦被查獲,可能被當成「匪諜」移送軍法審判。 風箏當年也在被管制之列,理由是可能藉用它做為傳遞信號的工具,因為被列為違禁品,也就沒有人敢去製作,更遑論去公開展放了;一直到一九七四年,我高中畢業、離開金門到台灣讀大學前,都不曾在金門上空見到風箏迎風飄揚的美麗身影,但我們倒是可以引頸蹬腳,望著天空,追看那些比風箏飛的還高好幾倍的心戰空飄氣球,它們成群地往西邊大陸的方向飛去。 遠遠望去,可看到汽球底下都會拖著一個方形的盒子,據說盒子裏都會放些反共心戰宣傳單與簡易日用品,像是牙刷牙膏、香皂、小餅乾、收音機等等物資,聽同學說,曾經有人撿到昇空後不久就破裂墮地的氣球,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正在歡天喜地之時,不消幾分鐘,憲兵與村里長協同員警即趕到現場,沒收了這些東西,還把他訓了一頓,警告他這是軍用品,私自盜取是要抓去關禁閉的!嚇得金門島上的孩子們,以後只能望天興嘆。 我也喜歡駐足觀看空飄氣球上昇,特別是它們隨風而去,慢慢隱入雲層的優雅姿態,同時心裏也為它擔心,不知將落歸何處,還有在那邊撿到的人,不知道是幸運,或是災禍呢?因為傳單上都用斗大的字寫著要共軍起義來歸,殺朱(朱德)拔毛(毛澤東),這種東西要是被領導發現,可能像我們這邊一樣被法辦吧!有這種想法之後,便把那翱翔在天際的氣球認定是不祥之物,就像兩岸互相砲擊、殘殺自己同胞的戰爭一樣可惡,但願這些氣球能漂到外太空,永遠不要出現在無辜老百姓的家中。 空飄的氣球不像風箏,球體內灌滿氫氣,不必藉風力就可以昇空,風箏則要利用風吹的反向力量,由人力控制才能節節上昇,迎風向上的風箏因為被一條線牢牢繫住,在人手中一扯一放之下,才會越飛越高;這個簡單的物理原則,裏面卻藏著極深的人生哲理,好比夫妻相處之道,妻子是那拉扯風箏線的人,丈夫則像在天上飛翔的風箏,看似一時無法掙脫,卻在妻子不放手的砥礪下,飛翔的丈夫就會逐次而上,遨遊於空中;若是風箏力大,一時掙脫那條看似束縛的線,或者執線的人絕心放手任它去吧,風箏就會即刻摔落地上,從此無法在青空上意氣風發、千姿百態,而是跌得粉身碎骨了。 想要經營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必須內外有別,倫理有序,節制有方,道理就在風箏的轉場裏。(稿費捐助金門家扶中心)
-
有緣相會在千里!
洪明傑先生是我金門同鄉。我認識他不在金門,也不在台灣,卻是遠在異國的加拿大。古人說:「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們是「有緣相會在千里。」金門人移居加拿大者不多;我是常年去加拿大探親,因而結下了異鄉的同鄉之緣。 明傑是一位文藝愛好者,他不僅能寫也能畫,因此文章享譽部落格,成為點閱率很高的銀獎作家。他勤於筆耕,把這幾年的作品結集成書:《王爺廟旁的糊紙店》。從異國他鄉,回視本鄉本土,情濃意更濃。 這本書分成四大部分:一、鄉土記趣;二、天涯遊蹤;三、客居歲月;四、疫情感懷。細讀全文,除了天涯遊蹤之外,我跟他有三大部分是重疊的。所以今天他要我為這本集子寫序,我覺得自己不作第二人想了,樂於應命。 我跟明傑有三個共通點:時代性、鄉土性與情感性。我門都是1949年之後出生的,屬於同輩的人,他略小我幾歲。這樣的成長背景,就有共同的生活體驗與情感歸依,他的鄉土情懷我別有會心。 他是後浦人,說後浦有兩家「茶桌仔」,其中一家在南門街。八二三炮戰之後,我家賃居後浦南門,小時常穿過南門街,看老人閒坐泡茶聊天吃口酥,至今印象深刻。然而已風流雲散。 其次他說的糊紙店,炳輝仔家學淵源,是我初中的同窗,自小跟從父親學紙紮。那些民俗的糊紙如普度公威靈神武,是七月節的重頭戲,已成為童稚的生活回憶,讓我心有戚戚焉。 明傑旅居溫哥華。我每常利用暑假去探親,這時正值加拿大一年最美好的季節,陽光燦爛,日照超長,要到晚上十點才天黑,而活動很多,所以儘可以相邀去遊玩。 夏日草地音樂會比比皆是,各有特色,人潮絡繹不絕,熱鬧非凡,男女老少帶著寵物,不是坐在躺椅,就是席地或坐或臥,吃冰淇淋、漢堡或薯條,聽檯上的音樂演奏,看檯下老外相擁婆娑起舞。 加拿大是多種族組成的國家,夏日希臘節、義大利節、加勒比海節,印度節、台灣節……,展示了多元種族的多元文化,讓你又吃又逛又玩,領略各種不同文化風情,常讓我們樂而忘返。 明傑是一個自然旅行家,加拿大的好山好水好風光,海邊、公園、步道與港灣,常可看到我們帶著野餐,享受加拿大的湖光山色,然後一路走一路玩。有時在公園或社區,偶可看到豎立戰爭紀念碑,讓我佇足良久,其設想與金門相較,給我很多啟發。 加拿大是一座人間天堂,明傑是一個玩不倦的天堂玩家,一方面他有好興致,尋奇搜勝;一方面他有好體力,如有一雙彈簧腿而不知倦。他的個子雖不高,腳程卻很快。他耽於走路: 我的運動相當簡單,就是步行、走路。已經忘了何時開始喜歡步行。 溫哥華夏天最宜步行。光是一個溫哥華就夠你玩了,我們還相偕搭船遊博溫島,一座像世外桃源一樣的小島。明傑寫下了我門同遊的心得: 通常一處景點能讓人放鬆心情,快速恢復體力能量,有幾個條件,那便是清新、自然、原始。博溫島就具有這樣的條件,其嫵媚脫俗,就如同少女般皎潔的臉龐、輕盈的體態,散發著朝氣活力,迷人,令人讚賞。 明傑喜歡旅行與文藝,而我在文字也浸淫多年,因此趣味相投。我們除了是同鄉,又有共同的愛好,一起在溫城度過不少快樂的晨昏,而他集子的文章,穿過時光隧道,回叩了本鄉本土的生活情懷,與我產生了共鳴。 明傑去國千萬里,但是仍然情牽金門,取了一個很有鄉土味的書名。可見人雖然在加拿大,心仍然眷念故鄉金門。王粲《登樓賦》:「人情之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
海 濱
溫哥華市區附近的海濱原本是我夏日時常造訪的,由於疫情肆虐,已經一段長時間沒去走動了。每到夏天,當陽光亮麗燦爛涼風習習,總興起一股想出去走走的念頭。 沙灘上有個共同特色,擺放著巨大粗曠的原木,這些羅列分散的原木就像一張張長條椅,遊客可坐其上或坐在沙灘背靠著這些木頭。一些較大的海灘還有沙灘排球場,經常看到對壘的雙方互相激烈廝殺精彩絕倫。這日,我來到一處沙灘,找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原木坐下,觀賞眼前水道來來往往的帆船、遊覽船隻及獨木舟;遠處有幾艘停泊的貨輪正等待著入港裝卸貨物。這時,一對母子拉了一台裝滿器物的推車在我旁邊的原木停下,兩人迅速架起一個小帳棚,組合了一張小桌子,擺上一些食物準備野餐。往年,這個季節沙灘上或草地上經常舉辦音樂會,甚至,還有幾個夜晚的煙火表演秀。 沙灘後有一排雅致的房舍間雜著數棟高樓,海灘與屋舍間有汽車單車道及人行道,遊客車輛絡繹於途,我跨過車道沿著有點陡的社區走去。這時,遇見一戶人家,正將家裡的舊貨拿出來賣(Garage Sale)。攤子吊衣架上掛著幾件衣服還有飾物,旁邊擺放一些陶瓷器,幾雙閃閃發亮的鞋子。靠馬路旁放著兩張單人沙發及一張小茶几,上頭寫著「免費」的紙條。我看這些傢俱大致還好,任何人有需要便可搬回家。舊衣物標價都很低,與其說是賣錢不如說是減少家中的儲藏,讓不再用的舊物可以分享需要的人。其實,圖書館也是如此,每年總有幾次不定期的拍賣,書以相當便宜的價錢賣出,有的甚至一本只要一兩元。除了將書賣給需要的人,同時,也可減少圖書館日積月累不斷擴充的館藏困窘;疫情前,我就在一次拍賣中買到兩本喜愛的書。值得一提的,社會上有一股愛物惜物的簡約風,使用過的物品被回收再利用受到肯定。一般人將使用不上的物品捐贈,受捐贈的機構或慈善團體會將舊物整理後以低廉價格出售,因此,各地都能看到二手貨商店(Thrift Shop)。 我沿著鬧區幾條街道走,發現街上的人潮與往日相較,並沒減少。來到郵輪碼頭,驚訝發現正有兩艘大郵輪停靠,要開往阿拉斯加的。馬路旁已停著幾輛遊覽車,車上掛著將前往風景區的牌子,來自郵輪的旅客紛紛於各遊覽車前排隊準備前去遊覽。看到如此多的遊客,想到大夥好像被疫情束縛太久了,急著想出來透透氣?或是疫情仍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大夥已經麻木了?其實,偶而還是聽到有人確診的消息。 碼頭這裡的海濱沒有寬闊的沙灘,有些地方甚至海水直達堤岸,但沿著水涯邊建有寬闊步道。且一路有巍峨的高山及相隨的水道,水光山色一點沒有打折。離郵輪碼頭不遠處的海面有一水上飛機場,可以載送旅客來往附近的島嶼及景點。這是一個有創意的構想,不需另闢機場,利用港灣這個現成水面,水上飛機便可載送遊客前往各地。 我坐在高起可俯瞰海面的平台上,觀賞起起落落的飛機,漆著亮麗色彩的小飛機,在水面、空中,顯得格外耀眼奪目。
-
戰地冰果室素描
冰果室陪伴金門人渡過冷戰時期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讓那些年身處生活如沙漠乾枯的戰地前線,找到了幾片消遣的綠洲,幾滴娛樂的甘泉。 那些年,除了夜來的宣傳砲聲,還有白晝傳自冰果室的喧鬧聲,相互抗衡、較勁。冰果室的每一種聲音都是紓壓的。球桿撞擊球的聲音是種解放,聲聲清脆,將壓力粉碎。說話聲、玩笑聲、掌聲,聲聲遠離緊張的戰地生活,聲聲引人入輕鬆的生活旋律。還有,剉冰機剉冰的聲音,聲聲清涼、聲聲冷卻戰爭的熱度。那些年,戰地鄉親聽太多不平常的聲音——砲彈聲,要聽有人性的、正常的聲音,就到冰果室來。 那些年,金門鄉親聞到太多砲彈散出的煙硝味,想要聞平常的味道,就到冰果室來。那裏有香煙冉冉升起,水果和剉冰的新鮮氣味瀟灑飄逸,冰棒的冷氣味撲鼻。那裏夾雜著汗臭味,比任何地方的汗臭味,要叫人陶醉,叫人忘憂。夏日冰品的氣味風行;冬來換上蚵煎、蚵嗲、甘藷煎等金門小吃讓人垂涎三尺的溫暖味覺。冰果室的氣味,不能說隨季節波逐流,但也要應景一下,適做調整,努力滿足消費者的嗅慾和味慾。 冰果室裡,阿兵哥綠色的制服和看店少女五彩繽紛的裙襬和衣著,相互輝映出戰地的生命活力。五顏六色的剉冰,最消暑了,最忘憂了。來冰果室,就是要觀賞人生還有那麼多精彩的顏色。是啊!人生不應該只有為戰爭而設的草色或米彩色吧。 冰果室裡的人們,都不選擇像衛兵那樣木頭人站立。這裡的人們,都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姿勢。或坐、或臥、或彎腰、或半蹲、或手插腰、或手持菸、或手拿叉子……。那裏描繪出的是一幅幅自由自在、優遊自得的圖像。那裏擺出的每個姿勢,都從戰爭解放出來,都遠離軍事的束縛。 冰果室裡,人們不需要和冷冰冰的槍砲對話,人可以和人對話,磨擦出一些溫度和人性。冰果室成了那些年人們交際的溫床,許多友情和愛情,在那裏生根發芽。那裏不能說只有愛沒有恨,至少戰爭的仇恨和敵對要暫時被拒在門外。 小時,奉媽之命,常進出冰果室。時而捧一鍋或盤,前往買剉冰,時而買汽水和冰棒,藉以消暑。偶駐足,觀賞撞球的趣味,生活悠閒的一面。如今記憶所及,描記當年戰地的冰果室,給人最深印象是一種戰爭風雨中稀有的寧靜與和平。 那些年,冰果室,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地,雕塑出戰地一種特有的休閒生活風貌。當年戰地冰果室最不同凡響的特寫,是常見到軍民水乳交融,有說有笑的交際場景。冰果室的應運而生,讓人不得不佩服金門鄉親生活的智慧。戰爭再緊張、再壓抑,我們鄉親都能找到抒發情緒的出口。 冰果室,在冷戰金門的時空框架裡,凸顯了那些年戰地生活文化別有韻味的風華。如今呢?阿兵哥人去了,冰果室樓也空了。只剩我們走過冷戰歲月的這批金門鄉親,三不五時坐在一家家取代那些年冰果室的咖啡店,撫弄著咖啡香,笑飲冰果室的往日情景。
-
超人力霸王的聯想
年僅七歲的小姪子,伸出小小的食指在手機面板上靈活地滑動,邊操作邊發出好聽的嗓音問,姑姑,我之前傳給你的功課,你做了嗎?我一時意會不過來,愣了幾秒,未等我回話,他緊接著說,我現在要傳一個新的《超人力霸王》的連結給你喔!經他這麼一提醒,我這狡猾的成人,才猛然想起我曾對他許下的承諾,立即心虛回應,你之前傳的那些都很好看,超人力霸王真的太厲害了。 也許小姪子真以為我會如他一樣,對這幾隻肩負著拯救地球使命擊敗過無數個壞蛋的機器戰士們,懷有深深的迷戀與崇拜之情,房間裡也許還會留幾處角落,擺放著一隻又一隻遠從宇宙某個星球而來卻又長得奇形怪狀的戰將模型,又或者會迫不及待打開對話框上的連結,專注地看完他一口氣傳來的十多支影片,於是我們便擁有兩人專屬的秘密與共通的語言交流。然而我只看了一集,對於如此幼稚的劇情,只能說我盡力了,但為了討小姪子歡心,我還是對他撒了謊。 事實上,這得怪我,就在半個月前我兩見面時,他曾以奧特曼戰隊裡一個我忘了名字但戰力無敵強大的身分邀我對打。他媽媽在一旁嚇阻說,不行,你不能找姑姑打架。我一時童心四起又不忍掃他的興,只好答應奮力迎戰。為了佔領地球,我得發動戰略與他搏鬥,才能激起並彰顯他高我一等的功力。 在一來一往的攻擊下,我必須節制力量以免弄痛小姪子,他卻毫不留情一再逼近,時而口中念念有詞,時而拿出武器配備發出碰碰聲響,彷彿傾刻間,地球就要被我這個惡人給佔領了。他化身為正義使者,傾盡全力朝我逼近猛攻,我又得做出防禦,以免被不懂輕重的他暴打。以致姑姪兩人就在客廳不停地追逐廝殺,約莫20多分鐘後,我已快去掉半條老命了,簡直比赤壁之戰還難打,便轉而求饒說,我輸了,不要玩了。然而玩得正起勁開心的小姪子卻捨不得放棄,一再拜託我要再玩一局。我敷衍說,你有空先傳《超人力霸王》的影片給我看看,我回家先做功課,好好研究一下人物,下次我們再來玩,於是我才得以安然退出這場艱鉅的地球保衛戰。 他轉而進房拿出一本有關奧特曼簡介的圖畫書,像個小老師似的向我解釋這些年紀高達八千多歲以上,身高四十米,體重3萬多噸之龐然大物的故事背景。我訝異於一個七歲小男孩為何有此驚人記憶,可以正確無誤地記起每一個戰士的名字,以及他們彼此的關係與戰力。這些年來,他的喜好隨著年紀增長不斷改變,從趴在地上玩軌道車、拼圖、組積木,到喜歡佩佩豬、汪汪大隊、哆啦A夢,再到名偵探柯南、寶可夢、超人力霸王,每一階段我都參與過,不是帶他看電影,就是送給他當時最中意的玩具。 我忍不住遙想那個物資貧乏但無比快樂的鄉下童年記憶,及放學後打開電視追看《小甜甜》、《龍龍與忠狗》及《無敵鐵金剛》的美好景象,還有國一時因看了《太空戰士》的影集,便與兩個女生自稱是專門除暴安良的霹靂小組成員,以致多年以後的今日,時不時還會被同學拿來揶揄恥笑。 我相信每一個成年人,都曾是個天真無邪赤誠可愛的孩子,一切的惡及權謀算計始於長大之後。活到這把年紀了,我還是難以想通,為何有人可以為了金錢名利及權力慾望,做出這麼多骯髒及有違良知的事,知識分子的風骨與勇氣全都被腐蝕了,學生抄襲,教授護航,貪汙斂財,為向權勢靠攏取得自身利益,多少人早已背離了禮義廉恥。 但願那股為地球和平而戰的正直精神,及在心底萌生強烈正義感的小小男孩,隨著時間的轉變,這些美麗而珍貴的特質永不消失,而且愈發茁壯,這是做為姑姑在陪伴你長大的路上,唯一最想叮囑你的事。
-
敦本睦族話修譜
族譜,乃匯集歷史、文化、民族情感及宗族蕃衍之大成。一個人面對自己的祖先,體認天高地厚、親恩罔亟,所以,生時孝敬,死後則祭之以禮,感念恩德,薪火相傳,飲水思源,不忘根本。而家譜或族譜乃維繫宗族血脈的重要記錄,對一個宗族的自我認同和凝聚力具有重大意義。 為了增補新生世代及世系圖新資料,編修族譜乃所必要;而修譜是尊祖敬宗、承先啟後的宗族大事,乃神聖且嚴肅的行為;所以,必須非常慎重,方能無愧於列祖列宗。大陸文革時期,要「破四舊,立四新」,因此,有些傳統優良文化,包括家譜、族譜等等都遭到荼毒,能保留下來靠的是有識之士想方設法,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極力搶救。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改革開放後,人們開始懷念一些傳統的東西,尤其海外歸僑返回故鄉,看到祖祠被毀,心有不捨,紛紛在僑居地發起捐獻活動,大家踴躍捐輸,籌款就地或擇地重建;同時,修譜工作也受到重視。但是,在修譜過程中,兩岸之間散見一些千奇百怪的情事或傳聞發生。 其一,臺灣劉氏某支,系出漢高祖劉邦,為中山靖王劉勝之後,號曰「彭城堂」。其來台祖懷莞公,官授六品千總,於清乾隆初年由廣東平遠渡海來台,任職台灣府;如今枝繁葉茂,已傳十餘世。數年前,倡議續修族譜,吾友為主事者之一,某次族譜修編委員會中,一位親綠的宗親代表提議「新的族譜就從來台祖開始寫,『中國』的那一長串就不要了」云云,與會眾委員齊聲說「豈能捨棄先人、背宗忘祖?」並引祖訓「駿馬騎行各出彊,任從隨地立綱常;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早晚莫忘親命語,晨昏須顧祖爐香……」相勸,強調雖然身在台灣,仍應飲水思源,心懷大陸祖先,切莫自斷根源。 其二,內地(大陸)曾經發生一件荒誕的修譜奇談。某姓氏著手修族譜時,未審主事者限於知識或常識問題,居然突發奇想,說族譜中的名字都要按照輩份的用字來命名,又說,族譜當中的列祖列宗亦應按照這個方式,對照改名,而現存於世者,若未按照該輩份用字,也須改名;這個方案一提出來,群情譁然,大家期期以為不可,尤其幾位有識之士引經據典的說明,族譜乃一個宗族歷史資料,各世各代的輩份族譜上寫的清清楚楚,早期族人大部分皆以輩份命名,但仍有少數是用自己的想法命名,惟世系明確不致紊亂;其次,祖先名字如果改了,那宗祠與家裡的神主牌位及祖先墳墓的墓碑是否要重新雕刻?況且,每年春秋祭拜,他們可找得到座位?幸虧該宗族有識之士挺身捍衛,認為此舉大逆不道,辱及先祖。否則,真要按這個荒唐方案去做,極有可能成為滑天下之大稽的大笑話。 再就是,目前大陸修譜,用的是簡體字,往往造成誤差;尤其繁體轉換成簡體,如果用電腦輸入,經常發生錯誤。例如,我施氏族譜,安溪老家當年修譜時,家父提供的資料都是繁體字,簡體字初稿出來時,發現我們家族登載錯誤達二十幾處。曾想,原始舊譜都是先人用毛筆書寫,而且使用繁體字,現在用簡體字付梓,完成之後,祖宗們若地下有知,能否看得懂?因此,為求尊重歷史真跡,實應以維持原始資料之用字為宜。 國族歷史,在忠於事實,族譜傳世,亦復如此,上可以尊祖敬宗,下可以嘉惠後世。尤其譜牒蘊藏著豐富的家族史料與內容,記載宗族的開發史以及族人遷徙源流與人文變化,乃宗族的歷史文獻,更是族人尋根問祖的重要憑證。是以,今人有意從事增修族譜者,宜以前述三例為戒。
-
願起緣生
塵緣紛呈,放言於論壇、講學於殿堂之願,承天地父母恩,些有所成。此中雖似別有風情,實則道心歸一,而首在講學論道之所在。 講學論道之所在,不僅是冶煉之道場,心性之映照;亦是杏壇春暖,木鐸行吟之所依,更是接機應緣之處所。生命風姿,方得在此觀照呼應,至此,興建「古風草堂」之願,因緣而聚。 寓情寄意,緣於天、地、人等之自然神秀。是以經始草堂意境,因性而紛呈於潑墨山水般之烏瓦、粉牆、迴廊及翠坪中;意若水墨畫般,留白處,蘊含山巒迴水之婉約,潑墨中,益見以心寄境之揮灑,此何嘗不是講學論道之「序曲」? 進而以此為終南別業;杏壇論道之所在,庶幾無負天機。天機者何?立心立命!天地莫言,唯人立心;生民惑命,仰人立命。至而展現於繼絕學、開太平之人間事,此正擘劃草堂,風雨書聲,古風講學之初衷也! 草堂講學之初衷,意承書院古風,惟書院受釋、道山林講學影響,每屹山林,禪悟古風,是以「古風草堂」之名,至此緣生;而「山長」名號,欣然緣至。 講學宗旨,意在繼絕學、開太平等人間事,又鑑於「幼不學,老何為」,「古風小學堂」自而緣定,以踐初心:會通中、外核心知識及倫常,蘊育琴心劍膽之人文關懷,遠見卓識之思維能力,化育為天下蒼生,挺身而出所應具之志節與器識。 且溯小學堂講學宗旨,有傳統書院之使命感,更有當令的現代教育理念,成就傳統與現代、古風與時尚的教育宗旨,以報天地父母恩!惟道契不二,雖宗義理,放懷生命之情性,亦不可失。可風流,可嘯傲,進可仕,退可隱。既能寄托生命義理,又能不離送夕陽,迎素月之生活情性,正所謂「立品當發乎宋人之道學,涉世須參以晉代之風流」! 尤者,風雨書聲,道在日用間,雖說誰家無明月清風;然「書一家言」,理當有絕立一方,澄觀一心之春秋筆法,以彰筆墨慧感,此中意念,當繫於孤輪獨照之士風。 孤輪獨照之士風,源於道在日用間,雖說誰家無明月清風;但若流於虛浮之江湖者流,又怎能視而不見?縱非學術論文,仍須言之有據。但何以行履?端乎真性情之劍氣簫心,及其衍生之凌雲健筆!然,劍氣簫心若無靈韻,何言光華照天地;凌雲健筆若無遠見,又豈能千古而期成?如此方能圓滿愛深責切的孤輪獨照。 或係源於此願,流年歲月中,儘管誰家紅袖不憐人?惟怎忍頗招議論之「金門學」遷流曼衍?又怎忍三代遺風,沒浪雲掩?孰料秉筆直書中,萬緣皆放,竟燃起以「金大學風」取代之意念,兼饋講學金大之緣,姑暫以「新金門學」稍緩紅塵紛議。 如何化育「金大學風」?或可講授「義理之學」以啟士魂;「思辨之學」以顯理性;「生命美學」以彩此生。乃至建孔廟,接續新儒家,蔚為貝爾(D. Bell)等所期待:「教化社會之重心」。至此,「乘願而來廓清宇內;發心立論指點江山」等悲願,或能踐於一二!
-
軍旅修真,原來您有如此天賦
古諺人爭一口氣,意指人活著就要呼吸。懂得掌握呼吸,不僅活得健康,也能提昇各方面能量。永遠的軍中情人鄧麗君,美聲唱法融合諸多特色,歌唱從不換氣頗享讚嘆。學長們軍旅期間常聽〈何日君再來〉、〈甜蜜蜜〉……等代表作,聽著聽著,頓然神清氣爽,又見海闊天空。以下幾位學長例子,應證著氣順了,啥事都順了,同時找回自己真元之氣,發現更多潛能。 劉學長二胡橫笛特別拿手,課餘時常演奏消遣,自娛娛人,也是官校每年秋節晚會節目名單的常客,吹奏橫笛,高亢又清脆、透明而圓潤,笛音悠揚富有表現力,常讓人陶醉其中。劉學長偶會分享他橫笛吹奏得好,歸功於他練習循環呼吸的關係,少年時在家族前輩督導下,由瞭解呼吸到辨別氣息,進而練習掌握氣息要領,特別是鍛鍊口腔與鼻腔個別吐氣吸氣方法,精確掌握循環呼吸應用技巧,不僅講話唱歌都非常流暢動聽,也讓橫笛吹奏非常順暢,表演歌曲都能得心應手。 陳學長昔因重病而身體欠安,好友帶領他練習外丹功,果然身體漸漸好轉,越練越有信心,並先後跟隨四位老師練習,融合四位老師丹功修養精髓,陳學長由練習外丹操到外丹功,身體恢復健康後,他下功夫去琢磨四位老師的動作要領,從中體會更多更深。因緣際會下,陳學長遇到丹功恩師,並成為恩師千中選一的學生,在前面的丹功基礎下,陳學長開啟著學習內丹功階段。在第二個10年勤學苦練下,由練習外丹功精進到修煉內丹功,陳學長終於啟動先天炁,開通全身經脈,悟得外丹內丹全臻功之境界。 陸學長對陰陽五行頗有研究,更重視身心修煉,常說人體最大的呼吸器官是毛細孔,且身體力行,勤練體呼吸法。陸學長常鼓勵大家多練習胸式呼吸與腹式呼吸,更要練習體呼吸,就是意想者用全身毛細孔都把天地間能量都吸進來,下沉到丹田,再由毛細孔將體內濁氣排出體外。而剛開始可意守一個定點例如腳心湧泉穴,練習到一定層度,最後把全身的點漸漸串連起來,形成全身的體呼吸。而練習時間不限,隨時隨地都可以練習,走路坐著躺著都行。陸學長在鼻孔與毛細孔之間,呼吸應用自如,氣機運轉,促進全身能量,年逾古稀依然是生龍活虎。 戴學長熟讀四書五經,對丹道修煉亦多研究,軍旅期間常鼓勵好友練習靜坐與吐納,沉靜身心,儲備能量,以應對繁重的工作壓力。而他最常分享的便是胎元呼吸與吐納龜息法,兩者都強調不貪功,循序漸進,呼吸時氣息力求細、柔、慢、長,俾能啟動先天炁,豐厚養身能量,增益自己免疫力。許多學長跟著戴學長練習,雖然未能即登仙界,然而靜修功夫,八方自在,處於戰備演習高壓之下,也能心平氣和,應對自如,所謂養生先養氣,氣順了,生理機能增強,一切順遂平安。 戴學長說呱呱墜地後,剪斷肚臍,人便開始用口鼻呼吸,加強體呼吸與胎元呼吸,便可找回原有的本能,增益其所不能,願大家都能性命雙修,長命百歲。
-
我在烏坵看《我的家鄉在烏坵》
2022年6月6日,我在烏坵看《我的家鄉在烏坵》,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經驗。 難得之處在於,烏坵很難去得了。烏坵鄉有大坵、小坵二島二村,設籍人口600多人(長住居民不到30位),面積僅約1.2平方公里,位於馬祖與金門的中心點,西南距金門72浬,東距臺中約80浬,對外定期交通只靠15天一航次的軍方船隻由臺灣的臺中港往返,而且到現在仍是軍事管制區,非當地居民須經申請許可方准登島。因此即使烏坵鄉劃歸金門縣代管,絕大多數的金門人也都沒去過。 我2018年2月起曾長住金門,讀了金門村史《我的家鄉在烏坵》(高丹華女士著)之後,就一直期待著要帶著這本書去現場對照著看,等了四年多,終於如願以償。 6月6日清晨七點,在金門縣文化局文資科楊至臻先生的協助下,我與金門大學建築系曾逸仁教授研究團隊,到金門水頭碼頭和交通部航港局代表會合,一行十餘人搭乘專船於八點出發,頂著大浪前進,同船者有一半以上暈船不適,到了下午二點多,才航抵大坵島附近海面。由於潮汐的緣故,又賴軍方橡皮艇分三次接駁,這才順利登島會勘烏坵燈塔附屬建築物,完成其存廢與再利用的評估工作。 由於此行無法過夜,船長說下午四點就得回航,要爭取晚上十一點之前回到金門,所以別說小坵島上不去,就連大坵島也沒時間走一圈。我雖然不無遺憾,但能親自登上清同治十三年(1874)由英國建築師漢迪森(D.M.Henderson)設計監造完成、2018年指定為國定古蹟的烏坵燈塔,並到塔旁挪威籍塔守雅格森(H.J.Jacobsen,?-1899)的墳墓前憑弔,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何況我還去了大坵媽祖廟重建現場,並在觀音廟見到暫時寄放的湄洲島媽祖古神像。 就在烏坵嶼燈塔上,我取出隨身攜帶的《我的家鄉在烏坵》,翻看書中第43頁的「烏坵島」(含烏坵燈塔、大坵村及碼頭)手繪彩圖,以及第二章「珍貴的島嶼文化:人文資產與冷戰遺址」的幾張老照片,對照著眼前所見景象,果然見識到高丹華筆下「被遺忘的邊陲」的荒涼美景。我看著對面的小坵島,心想1998年烏坵要是真的成為臺電公司核廢料的儲存地,那麼現有的傳統漁場、海上紫菜田就將永遠消失了。 我知道我在烏坵看《我的家鄉在烏坵》,書中所載許多人事物必然早已消失,例如往昔橫行島上的海盜、1949年的殺戮戰爭、1950年游擊隊司令官吳建自製的鈔票(他在一張張草紙上簽名蓋章當作國幣使用,向百姓強行購物),1960年代每張票價12元新臺幣的軍中公共茶室,以及高丹華小時候隨手就挖得到的紫水晶……,即使我此刻身在烏坵也是看不到的了。然而,現在看不到並不表示它們過去不存在,而這也正是金門村史書寫的重要意義。 以前我看過公共電視臺2003年拍攝的烏坵紀錄片,片中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個畫面是高丹華介紹說烏坵島都是花崗岩,早期沒有樹,很多樹都是阿兵哥畫在房子上和大石頭上的。可惜我們這次停留時間太短,沒能去尋找刻畫在花崗石上的大樹,也無法去參觀居民石頭屋裡的防空洞。 返航途中,曾逸仁教授說以後應該找幾個朋友包船過來,申請多住幾天,以便深入認識烏坵。我建議最好選在烏坵紫菜採收的季節,那時返鄉的烏坵人多,說不定可以打聽到更多關於烏坵的動人故事。 欣聞出身看守烏坵燈塔家族的高丹華又有新書《那些年我們在烏坵的日子》即將問世,我衷心期待不久的將來,能與朋友再訪烏坵,住在烏坵,讓我們一起在烏坵看《那些年我們在烏坵的日子》,這又會是多麼令人喜悅的難得經驗啊。
-
遠 行
洪家六口,老弱婦孺偏多,勞動人力有限,仍盡可能發揮到極限。婆婆林箇體恤媳婦既要做生意又要操持家務、撫育嬰兒,萬般辛勞,極盡心力幫忙。ㄚ麥的歹嗣養,襁褓期,一夜嚶嚶咽咽啼叫到天明,折磨母親炭治身心至極。 老大碧麗伶俐、勤快又懂事,是大人的小幫手。老二月華甜美又可愛,整天黏著阿嬤,跟前跟後。擅長女紅的林箇,為孩子縫製衣服,打毛衣,穿在月華身上,像是洋娃娃惹人憐愛。 做生意的家庭,物質雖較餘裕,樣樣盤算都是拿來賣錢,捨不得分毫下肚。吃飯時間一到,天陽歸來,賢淑能幹的炭治張羅一家的吃食,她永遠是最後一個上桌,草草幾口呼嚕下肚,旋即又忙別的事。 這日晚餐,桌上異於往常,盤子尚留一隻煎得赤黃的黃甲魚。炭治見了,明白那是婆婆捨不得吃,特別留給她,突然喉嚨一陣膨脹,眼眶不自覺濕潤。 一條魚,流露了婆婆對媳婦的愛惜,也埋下媳婦對婆婆的情誼。 這時期駐軍愈來愈多,生意蒸蒸日上。天陽重心致力於生意的發展,貨物囤積愈多,人口漸多,房子嫌小,因此萌生再蓋新房的願望。或許阿麥的誕生,給予他奮鬥的動力。轉眼兩年過去,攢下蓋新房子的積蓄,卻不知天有不測的風雲,一團烏雲悄悄逼近洪家屋頂。 是日傍晚,天色將暗,天陽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磅燈打亮,炭治在昏暗的灶腳內,大腹便便臨盆在即,揮汗如雨地在大鼎內,翻炒著花生。火紅劈啦柴火燃燒的聲音,響亮異常,像是飛過屋簷的烏鴉鳴叫,讓人萌生一絲焦躁不安。神龕前的飯桌上,林箇與月華與ㄚ麥仔,祖孫三人,形影不離。突然間,林箇淒叫一聲,不支倒地,嚇得月華趕緊衝入灶腳,拉著炭治的衣角,上氣接不了下氣哭喊:「俺嬤伊……嗚嗚……」。 飯廳裡,天陽驚慌失措地抱起母親,他一見炭治趕緊喊她過來接手照料。他三步當兩步急急到村公所,請託軍車送母親至后頭野戰醫院。這個野戰醫院是屬於戰時國軍衛生勤務二級的簡易醫療院所,看診醫生都是穿軍服的阿兵哥或軍官,平常村人若有小毛病,他店裡賣有「五分珠」、「救心」之類成藥湊合著吃,也就沒事。可是,這次伊安娘腹部急性絞痛,來勢洶洶,看她痛得眉頭皺成細褶一團,更是六神無主。心頭閃過一絲不安的預兆,他們孤兒寡母,自小相依為命,至今他成家立業,稍站穩腳步,開始能讓安娘吃個溫飽、過起含飴弄孫的日子。緊張之下,他求起離道已久的天師公,千萬不能有個三長兩短,保佑安娘平安無事。 兩天後,任憑天陽聲嘶力竭,吶喊、泣問老天爺,喚不回覆蓋白布伊安娘。是年林箇63歲,一個才貌俱全的女子,時代的命運枷鎖,終年非黑即藍的深色衣裳,走完她充滿了悲劇的一生。 林箇的遠行,像一團迷霧,深深地籠罩著小村,甚至是一道深痕,深烙洪家每人的心底。這道解不開的謎,若換成今日,急性腹膜炎不至於致命,在昔日醫療欠缺的戰地,竟是回天乏術。
-
阡陌之美─向金門農夫學習
初次,來到東堡的農田,真是讓我驚豔不已!那阡陌無論是南北、東西,簡直有如工筆畫一般,線條分明,植栽像部隊的列兵一般,精神抖擻,筆直屹立於田畝之間,即使偶而風吹過,也是處變不驚,由著清風獨自唱和,它們昂首自在,不問清風、白雲,開心享受自然。 仔細觀察,除了田裡的植栽,找不到一株雜草蹤跡,相信種田的老手都知道,施肥、除草是基本功,春雨綿綿時,春風吹又生,尤其連綿的梅雨季,雜草有了雨水的滋潤,拔草真是要在阡陌間殷勤、再殷勤,要起得比太陽早,收工要比太陽晚,才能讓田裡的草兒清潔溜溜,這裡的農田,是怎樣的一位主人啊! 他的農田阡陌,南北與東西,有如豆腐的方方與正正,很像是拉著一條建築線,打磨出來的樣板屋一般,即使只是一畝良田,都那般的賞心悅目,那樣讓人眼眸沉醉,那一株一株的苗,有如他的家人一般,站在農田裡,沐浴著陽光,享受他即時雨一般的澆灌,感動得,只有用努力成長來回報。 報導文學家楊樹清在接受口訪時,這樣形容文學: 把秧插得漂漂亮亮,一年四季等待雨水降甘霖;牛犁田犁得「阡陌分明」,有些人把田弄得好漂亮,種出來的青菜好漂亮,我認為那就是一篇美文嘛!我覺得創作家楊逵就在大度山的東海花園,他一方面在寫劇本〈送報伕〉、〈壓不扁的玫瑰〉,他這個就是文字的耕耘,楊逵為什麼開墾廣植玫瑰?東海花園我十八歲就去拜訪,我的意思,他一方面用筆耕,一方面用鋤頭,在耕種、在創作;楊逵是最早報導文學的理論建構者。 東堡的農夫,拿起大筆寫不了幾個字,但是犁起田來,大地宛如一張溫潤的宣紙,由著他和牛合作,犁得比別人快,他的阡陌,比別人的田「涇渭分明」,宛如田園寫生畫作,那般風光宜人! 他的韭菜,葉子寬厚有肉,比別人的身材大一號,他總得意的說: 妳都不知道,那些孫兒,最愛吃我的韭菜包水餃了。 他都把收成的青菜往臺北的家寄,因為孫兒都膩著要吃他的有機蔬菜,有時盛產,他也會騎著單車往城裡的菜市場販賣,熟悉的顧客一見他的身影,便擠著來到跟前,搶著買他的菜。 他耕種特別的用心,是從種苗都要精挑細選,他到處尋找好的種苗,為了種地瓜,尋尋覓覓到烈嶼去找「安薯栽」,所以他的地瓜也是有口碑的,就像楊樹清的作品《番薯王》: 行走於番薯田,每有大塊番薯冒出,「啊,番薯王!」這等驚嘆,是從媽媽身上移入的。「番薯王」的多寡,也成了評斷豐收的標準。栽植番薯的過程,如遇雨水浸泡,或牛羊侵入咬食藤葉,那一年的收成,就不容易撞見「番薯王」了。 所以,他的地瓜收成,我每每驚呼: 哇!番薯王,十多斤呀! 我抱在手中,估計著它的重量,真是讓我羨慕與佩服。 他雖然一輩子都和農田相伴,大筆一揮,耕耘出一畝又一畝的良田,他學堂上不了幾天,但是身為老大,他只想努力栽培愛讀書的弟弟,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弟弟成了大學教授,而他繼續用「阡陌之美」養活了一家老小,孩子個個出眾,最重要的是孩子從小跟著父親行走於「阡陌」,體驗耕種的辛苦與樂趣,這些成了他的「傳家之寶」,最珍貴的生活智慧。 僅以此文向一位金門農夫致敬與學習,他不僅耕出一畝良田,也耕出一位出眾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