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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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戶憶舊:側記我與王柏林先生的二三事
祖籍金門山后、知名近代日本僑領王明玉(國珍)曾孫、王敬祥長孫、王重山長子的王柏林先生(1929-2022)於2022年1月13日,在神戶某醫院無疾仙逝,享壽92歲。他曾任神戶孫中山記念館副館長、神戶華僑歷史博物館館長等職,為神戶華僑的凝聚盡心盡力,也發揚王家在日的卓越成就。 藉由這篇文章緬懷我記憶中的王柏林,也簡略談談我和他這20餘年來的互動。 初始投入研究金門時,王國珍、王敬祥及山后「民俗文化村」名氣響亮,是我一心朝聖的地方。但縣志的記載相當有限,口述歷史訪談也有侷限,直到1999年臺灣的「921地震」之後,我才有機會認識王柏群先生(王柏林之弟),日後和他並成為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原因是921地震後,台塑集團的王永慶董事長捐助災後重建,央請日本「一級建築士」王柏群先生來臺指導。柏群先生於關西地區所設計的眾多建築物,在1995年「阪神、淡路大震災」毫髮無傷,王永慶十分倚重柏群先生的經驗。2001年他來臺公差,利用空檔時間約我見面。 2003年我受王柏群先生之邀,到神戶福建會館演講。這是我接觸神戶金門社群的開始,也是第一次於孫中山記念館見到王柏林先生。孫中山記念館位於神戶近郊的舞子,是寧波籍華僑吳錦堂宅邸所改裝的博物館。柏林先生親自為我導覽館內文物,解釋孫中山與王敬祥的關係文書,讓我學習甚多。他溫文儒雅、一派紳士的樣子,迄今依舊難忘。在他們的引薦下,我和黃祖道與黃珠蘭夫婦、黃祖毓、董國華、鄭葆仁、林王昭基、林政祥、林正茂、陳來幸教授等人也建立了深厚的交情。 同時,我收集到王柏林先生於1990年3月發表在《社會學雜誌》第七號(神戶大學社會研究會編印)的〈金門島山後鄉王家三代記:神戶?梖定著?梫?梲一華僑家族?梉記錄〉,並和簡吟芳一起翻譯成〈金門山后鄉王家三代記:一個移民神戶華僑家族的傳記〉。文中他詳盡地說明了王家在神戶的發展過程,也道出渴望返金的願望。於是,2003年金門縣文化局主辦的首屆閩南文化研討會上,我邀請了王柏林及蔣海波(孫中山記念館研究員)與會,以圓他未曾歸鄉的心願。值得再提的是,王柏林並未歸化日本籍,而是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籍,這對解除戰地政務未久的金門來說,對中國大陸籍民的入境手續審核相當嚴格,幸賴當時監察委員黃煌雄出面協助及保證,王、蔣二人的入境手續才得以順利。 之後,我經常到神戶調研,其中好幾次前往柏林先生所居住的明石市拜訪,得到他許多的幫助。2007年秋天,他主動託人自日本帶來臺北一份圖筒,說要送我當作禮物。當天,我和他委託的友人約在臺北見面。收下禮物之後,我沒有立即打開,而是趕回金門上課,直到晚上才在辦公室拆封。結果我大吃一驚,這是一份齊白石的真跡畫作,我立刻意識到柏林先生可能不知道這份畫作的價值。當晚,我立刻請國家公園黃子娟課長及文化局相關人員過來,我提出由國家公園協助製作複製品,而我將真跡送返日本歸還的決定。大家都很支持,也按照這樣方式來做。幾個月內,我將真跡帶回日本,交還王柏林夫婦,也打電話向他們的女兒(當時住在夏威夷)說明來龍去脈。這就是現在山后中堡喜慶館裡面掛著齊白石仿作之緣故。 2008年4月1日,王柏林偕同夫人、女兒返鄉。這是他第二次歸鄉。這次是為了清明祭祖,以及返回海珠堂、喜慶館參訪相關展覽。李炷烽縣長接見王柏林一行。王柏林並將祖父王敬祥1913年的遺物黑色帽子一頂、愛鄉基金一百萬日幣捐給金門縣政府,李炷烽回贈禮物,也將文物及捐款回贈財團法人金門民俗文化村文教基金會,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衣錦還鄉。我還記得王柏林到喜慶館看到齊白石畫作時,半開玩笑地說:你的複製品做得比我的真跡還更清晰呢。 2019年11月2日,我受陳來幸教授之邀到神戶發表演說。王柏林先生專程自明石趕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及合影。當他坐在會場時,我十分感動,我向他說:演講完我再去拜訪您就好,讓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要講的,就是您們家的故事,我都是從您哪裡學習來的。他微笑地回應我:我就是要來聽我們家的故事。 晚年的王柏林隱居於明石,歲月靜好。他的一生,努力傳承與發揚王家三代在神戶的貢獻。其實,連同他,金門山后王家四代在日本華僑界、中國近代史及金門地方社會有著深遠的影響。他的辭世,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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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
這是個「多元」的時代,身份多元、語言多元,文化也多元,互相欣賞、共存共榮是必然要的。 回想自己,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爸爸,金寧鄉后湖,媽媽,金寧鄉北山,儘管我嫁到金沙鎮沙美,現居金城鎮東門里,橫跨三個鄉鎮,生活及工作範圍大部份也都在金門,說的是家鄉話,學到的是一代傳一代的習俗,我總是記著老媽媽的話:初二、十六愛拜地基主、宅主。 然而,看看周遭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有的從外地來,說的應該是他們的家鄉話,但耳邊聽到的卻多半是「華語」,它成了我們共同的溝通語言,有些人來金門久了,會說聽得懂「金門腔」,但不會說,我想這是正常的吧!畢竟這是我們的生活語言,而不是他們的,若他們在金門遇到了同鄉的朋友,就可能用家鄉話「開講」了,就像大部份的越南、印尼朋友一樣,當他們群聚在一起,沒一句我聽得懂的,而我們到了外地,不也是一樣嗎?我高中畢業到臺北讀書,每回下課打公用電話給家人,同學都露出訝異的表情,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怎麼速度那麼快。 離鄉不離腔,好像應該是這樣,但倒也未必全然如此,人到了異鄉,為了生活,為了溝通,久而久之,有些微「融合」卻也可能。家裡每次新來照顧老媽的新朋友,剛來總是得經過「磨合」期,要經過多久不一定,我是她和老媽的翻譯,有時她會重覆媽說的「安好」,我說是「這樣就好」,多省啊!現在她會主動在媽的耳邊說:食藥、換尿布……,媽會點點頭。 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我們或是求學,或是工作,或是移居,到了異鄉,我在家鄉的語言、文化會跟著「移植」過去嗎?正所謂「入境隨俗」,但總或多或少會有保留、會有同化、會有改變吧!家鄉每十二年一次的「作海醮」,現今的儀式會完全等同於最初的儀式嗎?時代在變,老一輩的人慢慢的老化、凋零,但該有的精神肯定還在!我們總是慎重其事,我們總能各司其職。 金門,這個海島上,除了世世代代的金門人,還有來自各地的人們,或長久居住,或短暫來去,當然有出外多年再回鄉的,這裡的語言多元了,文化多元了,連飲食也多元了,多元,活絡了這個小島,多元,讓我們學會彼此尊重,我們尊重各種語言、文化,當我們走出這塊土地,我們也希望別人能夠尊重我們啊! 這個年,除了親朋好友的互道平安外,還有來自馬來西亞龜咯港腳的表哥每天的貼圖問候,他在異國出生,但極傳統,從問候圖可以看到,今天是初一,還是十五?這個年,由於疫情,也由於雨水和低溫,我們只有「登太武山」這個一定要走的行程,來到海印寺拜拜、點光明燈,走到「安心石」摸心、摸石、默唸,期望疫情遠離,大家能夠回到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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飼雞
雞之為禽亦高貴亦卑賤,高貴也者,自古雞有五德,《韓詩外傳》曰:「雞有五德:首戴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敵敢斗,勇也;見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文武勇仁信,幾乎概括了人世間所有高貴的品德評價,但雞命也賤,短則三、四個月,倏然歸西,長則一年有餘,一生了結,若因品種優秀,得為孵蛋傳種司晨叫起,才延天壽。總之,作為人們最友善親近的生活伙伴,雞,難得也。 我對雞素有好感,也許因生肖屬雞,先天上對十二生肖中的雞,最為認同,故在日常生活中,我收集甚多與雞有關的字畫、書冊、木雕、陶瓷器、玻璃飾物等,這樣的嗜好,也許肇因於童年時代的記憶。 小時候,對雞記憶深刻,每逢正月初九天公生,會到榜林母親的娘家,看到外婆磨刀霍霍,宰殺紅冠雞公當供品。一整年昂首闊步的大公雞,就在前一晚飽餐之後,在漆黑的雞窩中被捆綁住雙腳。隔天一早,在一陣銳利的刀光劍影下,一只碗,承住雞脖子滴滴答答的鮮血,之後,折彎脖子,塞進雞隻的胳肢窩,待一陣抽搐,在浸入熱水盆燙毛前,我會趁機拔下公雞尾巴羽毛,那華順美麗的莖管羽毛,是期待一年的戰利品,也是忘卻方才那幕宰殺畫面的還魂丹,因為童年,製作毽子,需要這關鍵的材料,一年一度才能擁有。 在民國四、五十年代,能吃到雞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吃不到雞肉,吃雞蛋,也算是進補。印象中沖泡雞蛋是要有技術的,拿著雞蛋,靠近碗緣敲破,讓蛋白蛋黃滑下,速以筷子攪拌翻騰,把蛋液打到黏稠,然後熱水沿著碗緣澆下,蛋汁迴盪浮起如花,一入口,滑潤豐實,還真是享受。 把對雞的口腹之慾和文章詩歌連在一起,似乎不是很協調,尤其在讀清袁枚的詩:「養雞縱雞食,雞肥乃烹之。主人計固佳,不可與雞知」,感覺人心真是險惡,奈何雞命是如此,徒呼奈何!長大出來工作後,基於好玩,想看雞由小到大成長的歷程,想聽牠們司晨宏亮的雞鳴聲,即使住在城裡,居無空地,但也真的養了一窩小雞在我臥榻下。冬夜天寒時,我還用燈泡照射,替牠們取暖,我想體會宋.釋智圓的「檐前棲息傍蒿叢,風雨司晨爾有功。鸚鵡無能憑佞舌,侯門翻得養金籠」的情景,那一窩雞,還真的被我養到手掌大,直到糞便有味,我才移出到戶外空地,奈何一次颱風來,雞飛狗跳,一隻不剩。 最近我又興起養雞的念頭,是有一天到新竹參觀專門製作古董車的「合擎」羅董,他擁有全球獨一無二的古董車工廠,是一個年營業額超過6億元(2020年)的成功企業家。他圈圍了一個園地在養雞,雞隻在廣闊的空間奔跑、休息,舒適的進行沙浴,梳理羽毛等。看他養的雞隻,個個都很健康活潑,覓食飼料,菜葉,都是飛奔而至。他引介一套泥鰍餵雞法,十分商道,他說可養泥鰍,讓孩童花10塊錢買5隻,給孩童親自餵食,孩子們一定樂此不疲,這樣,孩子賺到笑聲趣味,雞場也賺到免費的工錢和飼料錢,他是一位大企業家,自然無暇作此小事,但這樣的想法,教給我們三贏之道。 小時候對土雞的印象,公雞是羽毛紅褐與金黃色交雜,雞冠鮮紅,腳脛黃褐色;母雞是全身黑羽,腳脛黑色細小,體型公大於母。但一直錯覺失傳斷種了。 直到我上網搜尋,原來早在民國80年,中興大學的「地方雞種遺傳資源中心」,就曾為金門土雞保種成功,後來在民國103年提供種蛋給金門畜試所孵化,106年底又再帶300隻金門土雞返回原鄉,這樣有趣的土雞移民史,還真勾起我的好奇,想來複製童年趣事。 雞有五德「文武勇仁信」,雖說其生命短暫,但身為禽鳥的牠,還是讓人們多所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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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客
甫於2021年底過世的楊清國校長曾經在受訪時提到,金門很多父親在退休後,都有一個非常重要而且神聖的任務--為長年居外就學就業,逢年過節才得以返鄉團聚的子女孫兒購買道地的金門餐點。以我來看,後浦的粥糜、麵線糊、油炸粿、肉羹麵、花生湯、蛋餅、燒餅、鹹粿炸、小籠包、雙胞胎、鹹糜、扁食肉圓麵線都是必須的,甚至是豆缽仔粿、卡車餅、寸棗糖、土仁米老、麻米老、口酥、索仔股、碗糕粿、鳳片糕、蚵嗲……茶配點心也不能少。讀到楊校長的這段告白時,父親過世未久,頓時覺得心有戚戚焉。那些年每每經過莒光路永春廣東粥老店,看到店外排隊的人龍,常恍恍然,以為父親也在行伍裡--為難得返金的女兒買一碗鄉愁粥糜。滿懷愁緒之下,有好幾年,我居然連踏進永春,開口點一碗粥糜的勇氣也沒有。 那天一早出門,看到永春店裡食客不甚多,便安心地在店裡吃了碗粥糜加油條。因為早,不用久候,還巧遇了多年不見的鄰居學姊。完食之後,距離8:20咖啡之約還早,便安步當車,著意在後浦小鎮穿街走弄。 踅經中興市場,走過中興路22巷李邦安醫師舊居,往前右轉銜接光前路22巷,吾家搬離橫街仔之後,曾短暫賃居此處閩式老屋。警察局「雅慧姑婆」一身勁裝腳趿跟鞋與我合影的畫面依舊清晰,可惜伊人早在吾父過世前多年便撒手人寰。鄰居楊家大哥曾經抱起我,把我放在窗台前逗鬧著玩,現在的他躋身大學學術殿堂,傳道、授業、解惑為人師。那時誰在引吭高唱〈牽掛〉,片片白雲、片片楓葉,幾個十年過去,終究數不盡也算不完。慶隆伯家緊鄰著水溝邊,冬日清晨不時傳來陣陣麵茶香,配上一根炸得金黃香軟的油條,凜冬季節,如此的早餐滋味妙不可言。那時候金門冬天的冷,是呼口氣便冒出白煙的冷;是全身哆嗦會長出「凍子」的冷;是每個人要穿上五六件衣服、二件褲子才抵禦得住東北季風的刺冷。 出了光前路22巷右轉,不遠處就是珠浦南路的起點。門牌1號的漢餅店大門深鎖多年,鹹餅的滋味卻令人難忘。對門一度住著我的小學同學一家,男同學來不及長大,年紀輕輕便化作一抔黃土,小學低年級時他送給我的幾條小魚,依然在我心海悠游不停。至於童年時代熱鬧喧騰的茶店仔、玩具店、油條店,隨著時空環境變遷,一一打烊關店。絲毫沒有緩衝,短時間也沒有續集可期。 走近珠浦南路62號,「實際上租住的空間只有兩米多寬的臥室和廚房各一間」,蔡榮根理事長《狼煙未燼》書裡寫道一家七口早年租住的逼仄空間,卻是他成長記憶中回味無窮的城南舊事。 再往前,手持蚵刀破蚵的長者,與我點頭相視微笑之後,殷勤地探問-- 「汝『做客』沒?」 古典、優雅而婉轉的「做客沒」,竟成了那日最美的詩韻,也像那日的燦陽,到今天依然溫暖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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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獨行
近年來我登山幾不約人,若非假日、亦非天清氣朗,一人獨自登山,隨興起意,想到就走,幾無行囊,甚至不必攜水帶食,近郊諸山,順巷沿路,上階梯,步小徑,轉個彎,爬個坡,數小時就好。 山不高,有景就好,坡陡路峭,沒關係,喘口氣,強使力,不過喘息一會,立即登高望遠,海山之間,盡皆人世紅塵,或滿眼綠意,或碧海藍天,有風、有微微的涼意。 帶隊登山,不能即興,不能隨己意,得觀前顧後,在前領隊,在後等待,除山水之外,得注意人員到齊否,得照顧隊眾體能、健康等等,又察天象,審風雨,險峻陡峭處,必要大聲警醒,小心維護足下,當然,談笑有人陪,分食共飲,一片和樂,不過事前規劃,過程細心,倒是頗費思量。 小山不妨獨行,臨風望遠,逍遙自得,登山可體會自己心跳是否有力,腳勁是否強健,而縱身前跳,兩階齊跨,熱汗淋漓,又是一種親近自然,愛惜自己的美好感受。 我常獨行,不是社交障礙,絕非孤僻成性,而是,時間不定,機動出發,路徑未明,要約那得事先,找伴也要人願意,覺得費事耗時,自然獨行,不待,自便。 我方向感不強,直覺判斷,率性擇向,說來獨行有些危險,所以,難免迷路,常有抉擇失準,隨徑隨機,不擇地而出,東進未必西出,原路進卻難以順道回,不過,也就那麼一回事,得之桑榆,失之東隅。 幸好是小山,偶或冒險無妨,要不然,如此貿然行事,草率而為,早就成為荒山野嶺一遊魂了。 一人在山林野徑中行走,反而強化我的戰兢意志,行到水窮處,那就往水流趨下處下探,越過無路岩坡,那就直上攻頂,不敢回頭,密林裡的窸窣聲驚起山鳥振翅,險崖上滾動的石塊撲簌紛下,人在岩坡趴臥不動,神經敏銳,四肢牢固,危而安、險而穩,驚險裡有微微刺激興味,像山中的風,靜穩裡的流蕩,輕飄中的牢固。 人坐在峰頂的岩石稜線上,岩如刀劈、斧砍,凌遙薄細,強風吹拂,夕陽金光迎面,寂寥一人,但風景全然無遮,最好的位置,微涼、清冷,情境、氛圍夠讓人體會深刻。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有「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論述,走在太武山野徑,如果你路線不熟,方向不明,那莫名地就走到一處不知名的山坡處,或陷在野草漫生的窮谷裡,有些緊張,有點徬徨,這算是「有我之境」。但如指標明確,路途坦然,遙看落日壯闊,海峽燦爛,心情輕鬆,視野無限,那該是「無我之境」。 有我之境,景物沾染我之色彩,「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臨風感懷,喜氣洋洋或黯然神傷,秋風秋雨或金風送爽,在於己心感觸。後來,我再對影自拍,就有點李白「對影成三人」一般,借景自照,有如天地同在,景色相投,戲笑間不覺獨自,或許「有我」,但也混同「無我」之情,一時難分,只能說境隨心造,心隨境起,風景從來沒感覺,就只有人在其中才有「情境」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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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過年
元旦假期過後,終於確定訂好回家的機票,每次都是在這樣充滿儀式感的過程中,啟動回家過年的序曲,對於離家的人,再也沒有比這事更為要緊的,特別是大疫之年,團聚顯得奢侈而彌足珍貴。 然而,就在回家的票到手不到半日的光景,零星的疫情又開始作怪,先是機場,其後居家照護家庭、銀行、餐廳,感染陸續爆發,心中隱約泛起不妙的預感:難不成防疫警報又來了?一直希望這次會像狼來了的玩笑,千萬別再為難回家的遊子,卑微的心願,不過就是回家爬爬大山,吃碗熱騰騰的粥糜,還有媽媽的手路菜。令人討厭的髒東西別再回頭作亂行嗎?已經分不清是咒罵還是祈禱,總之COVID-19快走不送,有多遠就滾多遠吧。 只是,自己這一廂情願的意念,終究抵擋不住每日延燒的疫情,就連平日居住的城市也難以倖免,甚而寒假中的學校也緊急啟動防疫措施,就在每日確診數的累計中,心中雖然想的是無論如何應該不至於影響回家的計畫吧,但現實的種種,卻又殘酷的讓人不得不理性盤算,於是只能設下搭機返鄉日前一週的最後觀察期,屆時如果疫情趨緩,才能交通移動,放心啟程回家。 隨著這樣的想法起心動念,立刻有種莫名的壓力與擔憂,想著要如何與金門家中的母親商量,又要如何跟孩子們說明,我們可能因為疫情的影響而必須留在台灣過年,他們的想念與期待,想到就讓人不知如何是好。而我從沒遇過這麼難以啟口的事,因此,一直逃避不想面對,直到媽媽打來叮嚀要小心疫情的電話,總算是硬著頭皮報告了我的想法。還好,媽媽第一時間的反應也支持謹慎行事,避免在返家的過程中增加不必要的風險,如此一來,心中的大石頭算是卸掉了大半,終於過了最難的一關。 但是,其實事情並沒有表面那麼平靜,因為自從那天起,每天來電詢問疫情變化,成了母親必備的關心,但更重要的是:回家過年能否成行?後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逼近,疫情也沒有劃下讓人安心的休止符,終究還是要面對最不願看到的結果,成家後第一次留在台灣過年成為事實,回金門過年在壬寅新春終於還是殘念,疫情下,無奈至極。 不回家過年既成事實,接著要煩惱的事,就屬如何張羅在台過年的年夜飯最為麻煩,以往回金門過年,凡事有母親頂著,所有過年應景所需,全部一手操辦,年夜飯更是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已擬妥菜單,並且在年前就以家中三個大冰箱備齊所有食材,那是母親的天地,她總是很得意於自己養了一窩的兒孫,而且保證大年十五元宵節前,家中的菜色不會重複出現,難怪每年回家過年,總是「每逢佳節胖四斤」,但今年真的只有「每逢佳節倍思親」了,誰叫過年前的快遞竟然唯慢不快,母親年菜支援的計畫作罷,僅有除夕夜兩地的視訊直播,還能略為聊表一二。 其後,整個新春期間也因為疫情而提心吊膽,索性蟄居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要說這難得的在外過年滋味如何?別說年味,是一點味道都沒有,難怪一直到現在,都還感受不到過年的氛圍,這年真的特別不好過。 意外的過年,僅此一回,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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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
1977年讀高中期間,電視連續劇《梨花淚》正熱烈上演,描述民國初年梨園花旦和書香子弟的愛情故事,劇情淒美,賺人熱淚。每晚中視按時播出,婦孺老少都會等候收看,算是夜間宵禁的最佳娛樂。 于櫻櫻唱的電視主題曲更是風靡一時,街上電器行趁熱打鐵,適時推出黑膠唱片,變成熱門暢銷商品。歌曲瞬間也流行到校園裡,好奇心的驅使下,跑到後浦陳氏宗祠的樂器行,買了一支洞簫,自行摸索指孔音律及氣息吹法,慢慢地學會吹出《梨花淚》的完整曲調。在此之前,接觸到的是南門街及城隍廟南管,以洞簫吹管為主的演奏,這是我首次學習吹洞簫的故事。 鍾情於對陶瓷的喜好及研究,有幸得到德化瓷蕭一把。早在宋代福建德化已經能製瓷簫,汴京遺址曾經出土過實體文物,明末清初的文人周亮工(1612-1672年)在其著作《閩小紀》記載:「德化瓷蕭笛,色瑩白,式亦精好,但累百枝,無一二合調者。合則聲淒朗,遠處竹上。」 仔細觀賞瓷蕭,白瓷骨地細膩,釉質溫潤瑩亮,器型仿竹節段落,身分七節,上端有V型吹口,蕭身共有七孔,音孔有六,五個音孔朝上,一個音孔朝下,根部有兩個出音孔,古稱「鳳眼」,底部作鏤空。器身隱現精刻細雕紋飾,飛鳳自上而下展開羽翼,翩翩起舞,似乎正為聞聲而來,銘文款式有「鳳鳴」二篆體文字,取自「吹簫引鳳」之意,來源於一個古老的民間傳說故事。 相傳秦穆公時,有個名為蕭史的男子,擅長吹簫,常能吸引孔雀、白鶴的到來。那時秦穆公正好有一個漂亮女兒,小名弄玉,不僅人長得貌美如花似玉,且資質聰穎過人,擅長吹笙。秦穆公聽到蕭史的事情後,就將女兒許配給蕭史,蕭史教弄玉吹簫作鳳鳴,經過數年後,簫聲如鳳鳴,果然引來鳳凰到庭屋聆聽。於是秦穆公建鳳凰台,讓夫妻住進生活,和樂融融過日子,過了不久,這對恩愛的夫婦,都乘著天上的鳳凰飛去。 後世將此傳說比喻作男女締結良緣的吉兆,唐李端有詩云:「日暮吹簫楊柳陌,路人遙指鳳凰樓。」金門地區的祠堂也常將蕭史、弄玉題材用於豎材裝飾,進大門前與人相迎的視覺效果奇佳。尤其習俗新婚之日,新人須前往祠堂祭告祖先方能禮成,正符合地方習俗民情的衷心願望。 鳳凰圖騰也是天下太平、明君治世的象徵,吹簫引鳳往往是君子內心的錚錚之鳴。明末處亂世之時,青花瓷器頻頻出現吹簫人物圖案,畫面有山林間的高士(應該也有仕途隱退的讀書人)只見老松盤根錯節,獨缺鳳凰飛來棲息,呈現清風亮節的操守,與稍晚的攜琴訪友題材相呼應。 瓷簫聲音低沉悠揚,總有一種身世孤獨的感懷。正如清人龔自珍(1792-1841年)所說:「怨去吹簫,狂來說劍,兩樣銷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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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 拾
撿拾週邊的瑣碎。 拙作2020年的「家書」被龍騰文化引用為高中、高職文學閱讀輕鬆點--閱讀理解教材,該文被看到,還給些許稿費,真的很受激勵,帶著雀悅心情向前行。 歲末金沙文學獎寄來獎狀一幀、獎金、筆記本、《歲月長流》得獎散文合集,忽地內心湧出一股力量,有努力就有回報。 前些日子元月八日鄉親清國校長告別式,事前準備前往參加,因為重感冒前一晚吃了感冒藥,一覺醒來已經十點半,且誤認是七號,待整個人清醒,發現自己把時間過慢了,鄉長會原諒我糊塗,祝願成佛的他是無憂且寬厚的神仙。 最近讀一本履彊的《共和國之夢》非常有趣,每一位角色都是政壇要角,讀著讀著忍不住要幫他們連連看,替他們對號入座。一口氣讀完彷彿自己也在政壇混了一圈,處處令人咋舌,就像阿美姐講:擲書一嘆。結論應是《共和國之夢碎》加個碎字是個人的看法。小說反應人生,或真或假,虛虛實實,寫政治這題材更吸引人,某黨主席是○○○某秘書長是○○○……,履彊寫小說經驗豐富,前陣子送我一本《老楊和他的女人》此本小說不但得齊邦媛教授親自為其翻譯,美國哈薩克國立大學將這篇小說選編入教材,並授予作者榮譽博士學位。感佩。 郭強生的《作家命》。作者甫得聯合報年度大獎,得獎作品《尋琴者》,個人一向喜歡他的文章,有厚度溫度且敢言,非常有道德勇氣,前陣子他的(過境北門),讀來沉重,心想今日少有作家敢如此直言,文中許多觀點是許多讀者梗在心頭的劍,吐不出來啊,我何等敬佩郭強生的學識膽識。他關心文學、文字與文化,站在不同位置,教室、研究室、圖書館,也嘗試戲劇、廣播,角色多元。他說:愈是在躁鬱騷動的年代,愈是要懂得為自己調音。他也曾說:如果文學那麼簡單,我們也不必那麼辛苦。(作家命)一文開宗名義:寫作最大的困難,其實是了解自己之不易。曾經得他指導寫作方向,也得他鼓勵。個人自認運氣好,經常碰到貴人。 鍾文音的《別送》687頁巨著,從誠品捧回家,得大獎必定有理,待我細嚼慢嚥。 沒事大夥喜好在Line金食堂群裡插科打諢,越過疫情煩憂,個個幽默高手,互相取笑,因為《華燈初上》電視劇紅,我們競相在群組裡當媽媽桑,個人最愛寶媽媽,自稱牧媽媽,每個人名字取一字再加媽媽兩字,如此無厘頭,在疫情蔓延時,快樂心情竟然很療癒。跟快樂的人在一起,得到遠比快樂更快樂。 不正經下的正經,大夥寫春聯,或稱畫春聯,除了互相吐槽,牧姐的虎像老鼠,阿美姐的虎像狗(她則說:畫虎不成反類犬,她其實想畫貓),李錫奇大師夫人古月則說畫得充滿童趣,畫的很好。也真偶有佳作,疫情之故,乖乖在家寫春聯,無論如何今年要向孩子們爭取把自己寫的歪歪斜斜的「作品」貼到大門,看著有趣。後來貼的是五歲半孫女的童稚春聯。 某Line群友人曾說一句話:金門作家愛寫作,不愛讀書。這提醒了我,不讀如何寫? 也罷,除了買一疊書尚未開封,有年紀應當慢活,一切緩緩行之,內心焦慮累積許多作家贈送加上自購好書未讀,如何是好?疫情尚且不肯離去,自我禁足在家,少了外食瘦了些許脂肪。多了閱讀量,來年希望閱讀書寫有策略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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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任保幹事忙碌 妻育嬰臍帶自縛
民國34年:日寇偷襲珍珠港向英美宣戰,侵占南洋群島,兵力分散,成為聯軍公敵,到處失利,元月十四日盟機轟炸後浦附近之日寇軍事設施,日寇大為震動,駐金陸軍準備向大陸流竄,假借檢查全島騾馬疾病,集合後竟將之扣留,做為日後運輸工具,王永仁及所牽騾子亦被扣留在瓊林社集中一天,後因騾子體瘦無力被放回。日寇臨調動部隊時,到處抓民伕,鄉民驚慌萬狀,日夜逃避,永仁及弟永堯躲在草中,有一天,險被抓去。 日寇砍伐後盤山之大榕樹取材築工事,父親九鐵曾出面勸阻,日軍不聽,請求日軍減少砍斫,選數株修枝,保留重要樹身。八月間喜聞日本無條件投降,全民歡騰,盼望國軍早日歸來。十月三日聽說國民政府及國軍回到金門,永仁及民眾都到公路兩邊歡迎,本縣光復,重見天日。後盤山屬古湖鄉,公所設在古寧頭北山社,鄉長王觀漁原籍西山,前此在同安馬巷金門難民收容所共處,與永仁甚熟,次日假北山社李氏宗祠開會,永仁被指派為盤沙保義務幹事,保長王維田西山人,本保轄後盤山、後沙、西山、嚨口四社,即日依照開會議定事項進行工作,永仁陪保長到各社暸解民情。 同月八日(舊曆九月初三日)永仁在鄉公所開會,此日午前,妻子李氏在後盤家中分娩順產長男先振,並自行縛好臍帶洗淨嬰兒。當時通訊不便,永仁開會後在鄉公所洽辦公務,下班後又去南山社探視岳父母,天晚才聞悉,趕不及回後盤,該夜人在古寧,心懸後盤妻兒,睡不成眠,天初亮即趕回家,向妻致歉,因公事忙碌未能在家協助分娩,看見兒子非常高興。不意隔日,有人在山上辱罵父親九鐵,對之前日寇砍大榕樹事未能阻止,又向縣政府誣告九鐵陪同日寇砍樹,當時有口難辯,九鐵被縣政府拘留五十天,最後查明係日寇砍樹作防禦工事,地方義務幹部無力阻擋,水落石出,幸獲無罪釋放。金門光復初期,類似案件甚多,有屬實者,亦有藉故誣告者,令人感嘆! 民國35年:光復之初,百廢待舉,王永仁奉派參加金門縣幹部訓練班受訓,每保派一人參加受訓,班址在後浦西門外,日軍在金隊部之舊址,此地後來改建為金門中學中正堂,班主任由縣長葉維奏兼,隊長鄭耀南(原縣自衛隊隊長),每人分發日製三八式步槍一枝、刺刀一把,每日四操四講堂,晚上還要自修,伙食三餐均吃地瓜乾及大鍋菜,主副食欠營養,隊員叫苦不已。 正式上課不久,舊曆三月十七日,忽接家中傳訊說祖母李氏年邁即將仙逝,請假趕回家時,老人已不能言語,年屆九十無疾而終,永仁吶喊:「嗚呼!祖母愛我養我,為何未囑而去。」遵禮成服,送殯完畢,即趕回隊部銷假。 受訓期間曾有兩次任務-全隊出動去打土匪,有一次午餐尚未開動,據報有土匪在新頭村搶劫,隊員急肩槍跑往新頭村,在該村內外巷口圍捕,當地保長鑒及隊員午飯未吃,準備煮鹹稀飯給大夥充饑,然上級有令不可接受招待,任務完畢又走回後浦,返抵已近晚上。另一次係奉令:二、三人留守,其餘全隊乘帆船開往大嶝島洋塘村剿匪,駐紮在洋塘祠堂,分組外出搜查,因攜帶糧食太少,恐不敷用,次日派永仁回訓練班將糧食運往,隊伍在該村搜索數日,抓不到盜匪,全隊又乘船回金,由官澳村登陸,徒步沿公路南下走回訓練班。 受訓四個月結業考試,學科、術科測驗結果,永仁成績名列第三,獲得班副主任題贈中堂一幅,題字為「兵在精不在多」。結業回家,永仁奉派充任盤沙保自衛隊隊附,保長蘇英章,隊部設在保辦公處,此時只有少數辦公費並無薪俸,穿自費所製草綠色美國布料之軍服,奉領上尉階章,規定於壯丁隊會操時佩帶。全縣凡年滿十八歲至四十五歲男子均應參加自衛隊訓練,為免各壯丁往返費時,乃分為後沙一隊在該社訓練,後盤山合西山、嚨口一隊在後盤山訓練,每日訓練數小時(上午或下午),自衛隊隊附兼辦理保幹事業務。(本文補述改寫自先父手撰《有義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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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找清朝書,穿越?浙直總督胡宗憲能看過《全唐詩》嗎?
劉和平編劇的《大明王朝1566》,是中國大陸於2006年拍攝的古裝電視劇,以明朝嘉靖年間為劇背景,敘述嘉靖皇帝在位時期的故事,《大明王朝1566》於2007年1月在湖南衛視首播。據報導首播收視率低於預期,但是卻在網路上引起一陣熱播並得到極高的評價,在「豆瓣」、「知乎」上,被網友評為能和《走向共和》並駕齊驅的最佳電視劇。 《大明王朝1566》一書展現的是中國封建史上社會階級矛盾空前尖銳的時代,大量的土地兼併使得大量的農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基礎。官場貪墨橫行,使得大明王朝的統治瀕臨崩潰。全書以清流徐、高、張「扳倒嚴嵩」為主要線索,全面展現了這一時期的歷史畫面。 然而劉和平在中國素享盛名,還任不少知名大學的兼任教授,因何犯下明朝人找清朝書的錯誤呢?這部書拍成電視劇時,也聘請不少歷史學者喔,為何也沒發覺這一悖謬呢? 原書中有一段浙直總督胡宗憲和海瑞之間的對話,原文摭錄如下:「面對海瑞要提問的三個問題,胡宗憲並不急著讓他說,反而說自己特意找了一本《全唐詩》,找了兩首詩,要給他念念詩:「能不能先聽我念完這兩首詩,再聽你說那三件事好不好啊?」胡宗憲先給海瑞念了一首詩,這是高適做縣令時寫的一首:「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 胡宗憲只念了這首詩的前半部分,意思相當的明確,說的就是高適厭煩了官場。實際上胡宗憲或許得到了一些信息,知道海瑞前來問的必然是官場上的問題,所以找了高適的詩。 這也是海瑞到浙江來任官後所遇到的荊棘,更是他的親身寫照,胡宗憲並沒有說完,海瑞就站出來說:「部堂過獎了!」為什麼說胡部堂過獎了呢? 實際上高適之所以有名,在於他的邊塞詩寫得極好,是從一名默默無聞的草根,最後做到了位極人臣的丞相。海瑞聽胡宗憲拿高適來形容自己,不僅僅原本的草根身分相當,更是同種心態的體現,所以才說過獎了。 胡宗憲在書中所說的「特意找了一本《全唐詩》」是不可能的,《全唐詩》是清康熙四十四年,康熙皇帝主導下,蒐羅唐詩的合集。 但如果劉和平編劇改為:「找了一本胡震亨的《唐音統籤》」或「找了一本吳琯的《唐詩紀》」那歷史事實、邏輯上就沒問題了嗎? 胡震亨是隆慶四年生,而這段是發生在嘉靖四十五年。所以也不能說「找了一本胡震亨的《唐音統籤》」。 另吳琯是福建鄉試第八十五名,會試第二百六名。隆慶五年登辛未科三甲第九十三名進士。曾任婺源縣知縣六年,有政績,任給事中。好輯刻古書。晚年定居新安,成為坊刻家,又創「西爽堂」,是當時刻書名坊,以刊刻叢書聞名。《唐詩紀》並未言明編成於何年,但依資料看,應為其晚年所編喔。自然不能說「找了一本吳琯的《唐詩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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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必須是減法?
約莫三十年前,我在古玩店發現一匹石髓巧雕臥姿小馬,握在掌心,靈犀相通;當下請大掌櫃割愛,小馬成了我多寶格的嬌客。爾後,時時把玩,愛不釋手。 一日午後,老朋友駱君來訪,握手時,我忙將小馬換置左手心。他問:「甚麼?」回答:「小馬。」說著,鬆開手掌,見小馬端臥手心,模樣可愛極了,二人相視一笑……。多年以後,我們仨重逢,這一次不握手,只作揖;見我右手老握著拳頭,問:「甚麼?」回答:「小馬。」笑著,攤開握拳的手,小馬在手心端臥著,模樣依舊可人。他楞楞看著,我問:「認識牠吧?」回答:「不認識!」……。兩鬢花白的兩個老朋友仍然相視一笑。他,臉上拂過一抹茫然;我,內心暗暗自問:「記憶是減法?」自答:「必須是減法。」小馬,已然自駱君記憶裡淡出了?……。 記憶真的是減法嗎?我認真思索這個問題。原以為:記憶,是堆疊的,會越累積越多,然後封存,再累積,再封存……。然而,幾經檢視,記憶並不真如我想的這樣。就以自己為例吧!一甲子歲月匆匆,許多人、許多事、許多小馬、小牛……都如煙花,前前後後散去。我恍然明白過來,記憶,必須是減法;免得步上波赫士筆下那位天性強記的主人翁--阜內思的後塵,阜內思最後是因為記憶庫爆滿,導致肺充血而身亡。驀然心頭一驚,新資料不斷輸入,舊檔案若不刪除,記憶體夠用嗎?揣想著,大腦是否在新舊記憶擁塞的夾縫中,勉力運作?負擔何其沉重?所以記憶必須是減法? 我這裡講的記憶是減法,與法國哲學家柏格森《物質與記憶》裡的記憶理論所提及記憶是減法不同。他說的是形象通過某種減法,使其部分呈現出來變成了知覺;由知覺到純粹記憶,其內涵歷史的維度,是過去生命經驗的自動保存,進而生成不斷變化的綿延,也就是記憶與生命的綿延聯繫……;這屬於生命哲學範疇暫不在此深談。我所謂的記憶減法,更確切地說,應該是人類基於自我保護機制,自動刪去不願意記住、不想存留的那些過往的生命經驗;其目的,可能是讓自己好過些? 曾經寫過一篇小文〈時間的手〉,談到時間的手溫柔,可以拂拭煩惱,抹去憂傷。這會兒我又要說:時間的手是一把剪子,能夠剪去人們不想儲存的記憶,讓人可以淡定走向明天。非也,非也,我出生七個多月,一場意外,從二樓的樓梯口滾下一樓,腦袋摔出一個大窟窿……。按常理講,小嬰孩應該是不記事兒的。但奇怪的是,打小時候直到如今,只要是面對往下的樓梯,我總會躊躇半晌,一陣暈眩,心裡十分懼怕;必要抓牢扶手,戰戰兢兢循階而下。想來,七個月大的我,確實牢牢記住那件讓我險些喪命的惡事。為何這個恐怖記憶儲存這麼久,一直不曾被刪除?時間的手,竟也對付不了它? 我認真尋找答案。記憶,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儲存在大腦的哪個部位?這個問題,科學家似乎也尚未找到百分百的明確解答。我曾閱讀過幾篇關於人類大腦與記憶的專論,其中有篇探討海馬迴與記憶(註),提到「陳述性記憶」與「程序性記憶」……,解我不少疑惑。國內知名醫院精神科邱醫師曾有過更淺白的表述:「記憶大致儲存在大腦皮質中,越接近海馬迴及杏仁核,記憶越深刻。而大腦中的『恐怖中樞』距離海馬迴較近,所以,容易進入長期記憶。」至此,對於恐怖記憶的奧祕,我總算有了些許認知。 回頭再說說那石髓小馬,前面提及駱君多年後不認識小馬了;駱君真把牠從記憶裡減去?其實不然,駱君凝視小馬,三、四分鐘後,他喃喃自語:「我想起來了,我們認識的。」駱君記憶裡小馬去而復返?這又是為何?小馬被儲存在駱君的海馬迴附近?「恐怖中樞」?我思緒迅速繞了幾圈,小馬是恐怖記憶?或者小馬的主人才是恐怖記憶……?呵~~二人再次相視一笑。腦海湧現德國作家施篤姆名著《茵夢湖》:「在那青山的背後,埋葬著我們的青春,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記憶必須是減法?悠悠歲月,竟載不動那許多的曾經喲! 【註】:【大腦S01E07】科學史上被研究最透徹的一顆人腦H.M.、海馬迴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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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黑部長
前法務部長廖正豪在除夕夜驚傳病逝於振興醫院,享年七十六歲,消息傳出讓識與不識者都感到不捨,廖部長在擔任法務部長期間因掃黑「向黑道宣戰」,在民間有很高的評價。 前政大校長邵玉銘擔任新聞局長,把當時在擔任行政院一組組長的廖正豪挖去當他的副手,邵日昨聽聞廖部長過逝消息,還寫了一篇回憶文細數過往,當時的行政院長俞國華還問他「何以挖自己牆角?」告以因剛解嚴「原台灣警備總部所管轄出版、廣播電視及電影審查業務,全部移交新聞局接管,而在解嚴後處理這些業務,必須依法行政,並重新釐定政策、法令與處理方法,個人學養專長是國際政治與歷史,並無法律訓練,所以決定敦請嫻熟法律並有行政歷練的廖正豪先生來協助。」俞院長因此同意放人,兩人因此有機會在新聞局共事了將近三年。 七十七年我在中國時報負責主跑文建會(文化部前身)路線,同時兼出版路線,出版當時是由新聞局負責的,我有寫了一些有關「禁書」的報導,邵局長看了頗有同感,有一次記者會完了特別跟我說,他想找時間跟我談談這個問題,當年「禁書」問題我之所以感興趣,也是因為我在政大新研所碩士論文就是寫有關「報禁研究」,都是新聞局主管業務。 不過,和廖正豪部長有接觸還是他發佈當調查局長,當時是一大新聞,因為調查局過去都是外省籍的天下,廖是第一位台籍人士入主調查局,而當時的法務部長是馬英九,兩人有點「瑜亮情節」,像部務會報廖當局長期間幾乎很少出席,都是指派副局長參加,也給了媒體作文章的機會。他擔任調查局局長任內破獲周人蔘電玩弊案、中正機場二期航站相關工程弊案、新偕中建設及關係企業違法超貸案、國際票券公司營業員盜取百億資金等案,都曾轟動一時。 1996年6月他接下馬英九遺缺,擔任法務部長,上任後厲行掃除黑金行動,不僅嘉義縣前議長蕭登標是掃黑對象,四海幫創幫大老蔡冠倫等人都被直昇機送到綠島關押,一時黑道人人自危,都跑到大陸或東南亞藏身,國內治安一時寧靖,後來還執行「宗教掃黑」,把宋七力顯相館、妙天、太極門等等「宗教詐財」事件都起訴,民意支持度一度曾高達96%,是內閣裡最亮點的一顆星,他是第一個能協調調動檢、警、憲、調四大系統的法務部長,就實際運作層面而言,幾乎是歷任法務部部長權力最大的一任。 1997年蕭萬長接任行政院長,廖正豪因1998年處理當時的調查局長程泉被控性騷擾案,與程泉公開衝突,且程泉案調查報告未經行政院核可就對外曝光,遭政院發表聲明指「有違行政倫理」,政策又無法獲得政院支持,最後和同屬嘉義幫的蕭萬長鬧翻,辭去法務部長一職,當時政壇波濤洶湧,我們跑司法新聞也被捲進去,高潮迭起,現在回想起來都有點驚心動魄。 他在擔任調查局長和法務部長期間,我負責中時司法新聞,和他建立的交情較深遠,所以也曾去他家欣賞他的琥珀收藏,他卸任部長後,國民黨和親民黨都有意推薦他選台北縣長,他也有點心動,記得有一天他透過一位心腹邀我在北巿金山南路附近一家餐廳會面,就主動邀我幫他寫一本自傳作為選舉用。廖出生嘉義六腳鄉,從小就是學霸,就讀台大法律系大二就考上司法官特考,加上當過情報頭子和法務部長,人物的可讀性極高,可惜後來卻不了了之;據側面了解,當時他自己有請人做了一次民調,發現支持度並不理想,所以提前打了退堂鼓。 離開政壇後,廖在企業界友人像聯電副董事長宣明智等人贊助下,成立財團法人向陽公益基金會,協助推動青少年法治教育,關懷受刑人更生保護等公益事務,另外也致力兩岸法學交流、律師考照等,公益形象深獲外界肯定。 廖部長是我當記者期間少數深交的採訪對象,他有為有守,知所進退,可惜天不假年,哲人已萎,典型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