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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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斟人間詞話
作為詩學文評的概念,「境界」一詞,雖不是王國維首先提出的;但王氏賦予「境界」的新生命,從而風行雨散地成為文評界普遍接受的概念,應是曲得所謂,從而成為文評美學的專有名詞。 王國維,這位近代史上聲譽遍及海內外的學者;最早把西方哲學、美學理論引進中國的學者。著作中最才思慧感者的,當是《人間詞話》。這本以詩詞為主,兼及小說、戲曲的文評中,他引進西方哲學、美學的觀念,在傳統的關照下,妙語談機地以「境界」,「有我」、「無我」之意念;「隔」、「不隔」為形象,從意適便地重評故文,不僅一新鍾嶸《詩品》等以降文評的籓籬,亦水活石潤地重啟故學新論的風尚。 若我們以遊目騁懷的層次,速觀詞話中的核心:境界。當可發現,寒塘雁跡,唯是以人為核心。圍繞著對人、人生的思想而開展。無論是寫真感情、真景物、赤子之心、血書者、造境、寫境、有我之境、無我之境等,都是從人出發。可以說,人、人生是王國維文學創作、文學批評的中心,這也是他將文評定名為《人間詞話》之因,誠其來有自的。 但作為文評要素之重點,即何謂美?王國維在這方面是有待商榷的。文評不外真、善、美。楚國的伍舉曾就美之概念,和楚靈王有段對話,伍舉說:「夫美也者,上下、內外、大小、遠近皆無害焉,故曰美。」其後孔子秉持這種觀念,高度評價詩經「關睢」之美,是因為它「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他更進一步說里仁為美。可見美是以人際關係和諧、與人為善為前提的。就此觀點言,王國維之定位如何? Richard Hofstadter曾指出,知識份子必須具備有超越一己利害得失的精神;發展出一種對時代關切感。用傳統的標準來說,具備了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才是知識份子。王國維終日埋首於故紙中,與時代形格勢禁,進則既無視於大時代已移變轉轍,漠視當是時,中國正處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列強環視中,有志之士,或倡維新變法、或揭國民革命之風潮;退則不能效「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的超然心態,縱浪大化中,徒傷春悲秋,竟於五十之齡自絕於世,誠不足為後人效,更違美之真義,徒留後人悵望千秋一灑淚而已。 「善」、「美」已有韻越,那「真」?除前所提對相關之名詞,尤其是核心名詞,未能作嚴謹、有效的界定,不脫傳統直觀、印象、感受文評方式外,尚有前後觀點理論不一處,令人錯愕。如對周邦彥,前貶後尊,將周比作詞中之老杜,尤其肯定周在詞之音律上的成就:「讀先生之詞,於文字之外,更須味其音律。」對元曲也有前低後高不一的評價,這些雖說是白玉微瑕,但總是鴻雁低翔。 就文評之價值而言,《人間詞話》是勛猷懋著的。願藉葉嘉瑩的一段話作為本文小結:「在我國盈篇累牘的詩話詞話中,王國維先生的人間詞話,可以說是其中路線最正確而價值也最高的一本作品。這是凡講中國文藝批評的人所共同承認的。俞平伯在重印人間詞話序中,就曾對之深加讚美說:此中所蓄,幾全是深辨甘苦,愜心貴當之言。」固非胸羅萬卷者不能道,誠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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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賀新年 同學一家親
每個人自小學畢業後,或多或少都有參加各級學程同學會,近年來甚至將同學的同學也是同學這概念無限延伸,邀約同縣市同一年畢業的夥伴共組同學會,目前市面盛行的短期研習課程結訓後,常見學員定期相約聚會,並邀請老師共襄盛舉,成為另類同學會。農曆新年將屆,同學們或聚會或拜年,處處可見喜氣洋洋。 鄭學長自軍校畢業後,因家人都定居國外,國內最親的親友便是相處4年的同學,而同兵科又同單位的5位同學也成為最麻吉的好友,各自成家後還一直聯繫。雖然軍旅中常因任務繁重彼此未能常相聚,電話關懷問候總是不少,而幾位嫂夫人因常互動,家庭間的聚會也不少。例如在某階段鄭學長等都因主官職新年須留守,鄭大嫂特別揪著幾位嫂夫人帶著小孩舉辦新春團聚,大家先藉由電話一一向幾位阿兵哥爸爸拜年,媽媽們再代表發紅包給小朋友,再分工合作烹煮佳餚,一家人們都吃得不亦樂乎。 劉學長自幼與大姐孤單相伴,空軍上校退伍的姐夫鼓勵劉學長也去讀軍校,只是滿腦子生意經的劉學長,始終感覺讀軍校雖然福利很好,在社會上打拚更有前途。在部隊待不到十年即刻退伍,並自行經營汽車保養廠,三年不到,僱用員工由2人到10人,生意也欣欣向榮。劉學長做生意的理念的是,員工就是家人,這些員工不僅同是軍中退伍的袍澤,也是在他事業發展的重要夥伴,所以,每年底尾牙時,他都舉辦另類的新春團聚,除了邀請姐姐一家人外,還把全體員工家人都請來參加餐會,大人小孩都發了紅包,劉老闆一一親口感謝所有員工對保養廠的付出與貢獻,氛圍特別的溫馨。 許多同學會雖然常辦實體聚會,也都會建立網路社團或群組,同學彼此之間哈啦或聯絡也都非常方便。而不論大家居住何處,只要打開手機,便可在手機上隨時來個線上同學會,甚或是在餐廳同學聚餐之刻,藉由手機讓遠地的同學與大夥一一會面,促進同學情感交流,增添會場熱鬧感。張學長去年農曆新年前籌辦官校同年班同學會,北部與南部分會同日舉辦,再透過網路連線,相互敬酒,同步唱起官校校歌,怒潮澎湃,在網路間飛舞,也將同學情誼由北到南串起來,同學是沒有血緣的兄弟,曾經同生共死的革命情誼總是讓人感動。 金門子弟當年從軍者不少,退伍後有的返鄉定居,有的在台各地成家立業,農曆新年前後,常見許多就讀軍校的金門子弟相約聚會。農曆新年未到,江學長又預定在過年前籌劃同學會,邀約軍校退伍目前旅台的金門子弟相聚,藉由網路之便,先在群組公告時間地點,有空參加者再加入接龍名單,農曆新春的同學會就這樣邀約起來。目前旅台就讀軍校的金門子弟聚會,最早的有以旅居高雄、台南者籌辦餐會,再來是旅居桃園、台北者相繼辦理。辦理模式都以餐會居多,老同學老校友相聚賀年,打打牙祭,相互問好,每逢新的一年,能夠再見老夥伴,實乃人生一大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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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頭貓鼠尾
再過兩天,2022年2月1日,就是虎年的頭一天了,此時我腦海裡不禁浮現「虎頭貓鼠尾」這句話,以及我的父親。 「虎頭貓鼠尾」中的「貓鼠」,是「老鼠」的閩南語講法,「虎頭貓鼠尾」亦即「虎頭鼠尾」,與成語「虎頭蛇尾」同義,只是閩南方言都說成「虎頭貓鼠尾」而非「虎頭蛇尾」。目前這句話在金門仍常聽人講起,在臺灣則已少人使用。 我第一次聽到「虎頭貓鼠尾」這句閩南俗諺,是緣於家父在47年前的訓誨。 回想1975年夏天,我從彰化縣福興鄉日新國小畢業,母校徐水波校長約我年底校慶時返校參加鼓號樂隊幫忙打小鼓,我滿口答應,但到最後一次彩排時卻臨陣脫逃,徐校長找到家裡來,家父獲悉之後狠狠訓了我一頓,並以「虎頭貓鼠尾」一語譴責我的有始無終,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家父陳分(1936-2006),雖然書讀不多,僅僅小學畢業,但他一生品德高尚,顧家愛子,始終不渝。家境好轉後,每年端午前夕,就會看到他忙著採買竹筍、鮮肉、蝦米、魷魚乾、鹹蛋黃、紅蔥酥,讓家母包她拿手的粽子過節。一近中秋,也總會看到他老早就為兩位出嫁的女兒各精挑一箱好吃的柚子。年年如此,沒有間斷。 家父樂交朋友,在外能言善道,與親戚之間的互動也很頻繁,大家都很喜歡他。2003年家母驟然病逝,來不及留下任何遺言,家父未曾吐露心聲,不過我相信他和四個孩子一樣,都很遺憾;不久,家父被檢查出有惡性腫瘤,手術切除一顆腎臟之後,他個性仍是一貫的樂觀,話則開始變少了。 2006年年中,他又因身體不適就醫,經過診斷確定癌細胞轉移至腦部,而且位置極差,醫生束手無策,建議入住安寧病房,他坦然接受,比他的孩子們還有勇氣。 最後那三個月,安寧病房裡的父親話更少了。當時我住在雲林斗六,經常開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彰化基督教醫院看他,不斷詢問他的病情與未了的心願,但他總是聽多講少,令我感到洩氣。我轉向護士打聽家父起居情況,她說他多半閉著眼睛休息,只在某個固定的時段專注觀看電視。 什麼電視節目這麼好看竟比跟自己孩子講話重要?我對於家父的緘默不語,逐漸失去耐性。要不是想到他曾告誡我為人處事切莫「虎頭貓鼠尾」,我就不那麼常回去了。 記得有一次,當我抵達安寧病房門口時,突然聽到房內家父與一位探病的表姑「有說有笑」。我氣極了,水果放著,轉身就走。當車子快上高速公路前,我越想越不甘心,決定繞回去問個清楚,問他為什麼可以跟表姑談笑卻不願意跟自己的孩子講話? 我果真這樣問了,家父只悠悠回了一句:「伊是人客啦」。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正是父親的待客之道,即便他剩下最後一點氣力了,也一定勉力應對,絕對不失人家的禮! 當我最後一次到彰化基督教醫院,在收拾父親的遺物時,我問安寧病房的護士:「我爸爸到底是在看什麼電視節目?」她說:「三立電視臺『戲說臺灣』的《蓋杯娘》。剛開始都從頭看到尾,後來是到快演完了才睜開眼睛……。」 我沒告訴她家父之所以這樣堅持到底,原因是《蓋杯娘》每集的片尾都會打出「民俗顧問:陳益源」這幾個字。 虎年將屆,謹以這篇短文紀念教我「虎頭貓鼠尾」這句閩南俗諺的父親,並緬懷他待人接物始終如一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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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後
天明,陽光灑在小屋的花崗岩牆上,一閃一閃,熠熠生光,彷彿昨晚的暴風雨未曾來過。 青岐是烈嶼的最大村,人口最多,以洪姓居多。雖如此,村裡依地理位置劃分成不同區塊,各有其慣性稱呼。例如近「烈女廟」一帶稱「下底」;靠青岐港一區為「前面」,洪家的小屋座落於「六柱仔」公廳前,這一帶稱「後水溝堤」或是「頂面」(上面)。這些俗稱易於大人差遣小孩時,指令清楚去哪戶人家,例如去「上面」的某某家拿東西。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青岐依山傍海,造就村人刻苦耐勞的精神。但同中有異,不同角落,生養出人的氣味,也大不同。後水溝堤的男人,忠厚老實,永遠循著尺規走路。他們不是赤腳荷鋤上山耕種耙安薯(地瓜);或是背荷著整匹漁網划著舢舨出海打漁,都為養家活口。抽個新樂園,或喝個五加皮紅露酒,是僅有的娛樂。而後水溝堤的女人,總是默默地活在家的圓心內,有忙不完的家務,「前面」女人的胭脂掽粉香味與打四色牌的嬌笑,從不飄送過來。 後水溝堤的人,不管男女,很是用力、認真於他們生活。或許過於用力,以至於他們嚴肅的臉上,日常的臭面腔,多於歡顏溫語。 村人篤信宗教,各角落都有各自信仰的廟宇。青岐有名的廟宇首推「王仙姑」,自廟宇建蓋以來,香火鼎盛。根據廟誌記載:「民國43年(西元1954年),青岐貴山海濱漂來女屍,由青岐人入殮安葬,魂魄當晚顯靈泣訴其原籍福建安溪,姓王名玉蘭,年方十七,家貧至廈門謀生,遇歹徒不軌,抗拒下投海殞難,漂至烈嶼。」 後水溝人們信仰的是─「張天師」。於是有人罹病,小孩歹飼養,廟內香煙裊裊,供桌前擺置衣服,張天師的神諭指示,透過人體附身起駕,渡人濟世。這些看不到的神像,透過群眾的信仰,保佑後水溝的人平安,逢初一十五,炭治總一早提著竹籃前往拜拜燒金。 天師宮旁,住著「鳳叔公、鳳嬸婆」一家,他們是一對慈祥的長輩。自炭治嫁來青岐,賢淑、勤勞持家,孝順長輩,鄰里叔伯對她讚譽有加。鳳叔公從山上回來,幾步路去小店兜兜轉轉,看顧碧麗,喝喝茶,是他的日常。即便風吹雨打的壞天氣,他仍照常。 這日傍晚,八月的颱風天,風雨時大時小,趁間歇時,他緩步往小店走去。一近門口,風雨變劇,天空一陣咻咻閃光而過,心知不妙,對岸的砲彈不長眼又來了。小店兩扇木門緊閉,風雨聲大,他頻頻敲門,炭治並未如常來開門。 風聲、雨聲、砲彈聲,交織成萬馬奔騰的聲音。鳳叔公始覺驚慌,他趕緊縮緊身體於門口的屋簷下,免被雨打,口中唸唸有詞,求天師公要保祐。說也奇怪,瞬間他望向井邊的大口埕上,千軍萬馬奔騰,英勇無比,力敵千鈞地擊潰敵人。 他以為老眼昏花,使勁搖搖頭,努力再望向井邊,大口埕已呈安靜。此時,風雨已停,彷彿什麼事未發生過,他舒了一口氣,轉身緩緩走回家。 小村依然寧靜,沉入一片夜色,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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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紅樓」─美好食光
初次,知道「戀戀紅樓」,是因為辦公室年輕的同事,大家瘋著揪團找食趣,回來說的就是「戀戀紅樓」,說的是不僅食物風味迷人,符合時尚潮流,而且是來就送美麗瓷盤,只要消費達到標準,就可以把禮物一起帶回家,我心動了,為了那一方夢幻般的瓷盤。 原來,「戀戀紅樓」餐廳就位在金門金城市中心模範街上,那裡曾經是人聲鼎沸,人潮摩肩擦踵的大街,滿是店屋的鬧市;離我娘家又僅僅三、五步之遙,因此,我在心底悄悄的許下一個願:美食之約。 首次嚐鮮,就是呼朋引伴的把家人帶來開開眼界,我們一家有大有小,我和外甥、妹妹三家十多人擠了滿滿一屋子,外甥的雙胞胎才剛上幼兒園,對什麼都新奇,老闆特別給了我們一間有和式地板的包廂,孩子真是太開心了,可以嚐喜歡的炸物,又有熱騰騰的鐵板燒,還可以玩躲貓貓,這裡的空間對孩子來說,十分的新奇,有小小的樓梯,也有挑高如天井一般的特殊空間,讓陽光輕輕從天窗溜滑梯一般,咻!來和孩子們玩影子遊戲,大人們是一邊品評輕食、時尚的料理,彼此分享生活中的小樂趣,學中文的大妹就是可以把食物和書中的詩詞唱和,啊!在民國初年興建的中、西合璧紅樓建築,我們享受一次美味的食光之旅,味蕾與心的初體驗。 結帳時,充滿藝術氣息的王老闆親自服務,並且說:「為了回饋與分享顧客,我們送上繪有紅樓的瓷盤,歡迎下次再來。」忽然,一群快樂的食客,歡樂在彼此之間,炸開!太美妙了!尤其是上幼兒園的雙胞胎,覺得好神奇:「哇哇!還有禮物耶!」 這兩個紅樓瓷盤,用餐時,我們就拿來在家當盤子使用,青綠色的蔬菜,配上紅樓的鮮艷色彩,食物一下子暖和了起來,胃口也大開,我常把它和老爸留下的「雞公碗」放在一起,彼此相輝映,吃,也是一種美好的文化品嚐,瓷盤為我們留下家族間的美好時光。 隔了一些時日,高中同學久別返鄉,我想起有個敘舊、品美食的好地方,那就是「戀戀紅樓」,因為免駕車,我只要信步2~3分鐘就到,我下班後和先生信步來到模範街的「戀戀紅樓」,我的同學老家在烈嶼,他一進入餐廳,環顧餐廳的四周之後,告訴我:「這個空間對我來說,有一種熟悉感,那時候我們幾位烈嶼來大金門讀高中的同學,租屋,就選在離校區不遠的模範街,這家餐廳的老闆,當時還是個小孩子,常常看他一個小男孩跑進跑出的。」我聽了很驚訝,得空把老闆請了過來,老闆一聽,摸了摸頭,想了一想:「時間有點久遠,不是記得很清楚,但似乎有點印象,我們家把多出的房間出租,遠來城裡讀高中的大哥哥就租我家房子,只是,我太頑皮,在家待不住,喜歡往外跑。謝謝你們來捧場,等等送你們紅樓瓷盤喔。」 老闆是金門出了名的陶藝家王明宗大師,他用金門最好的陶瓷礦土,加上自己的創意,為模範街風華留下最美的回眸,讓它走進不同人家的生活空間,傳遞金門模範街最亮眼的時空,彷彿把五○年代,人聲鼎沸、摩肩擦踵的巴剎,一下子穿越時空隧道,遞到我們的眼前,透過藝術的手法,將紅樓的神韻烙印,讓來店消費的賓客,不僅享用美食,更讓人縈繞於心的是,帶一方紅樓瓷盤,剪一段紅樓印記,傳遞溫熱的美食滋味,也將紅樓的文化帶入家庭中,成為最美的食光,也讓金門陶瓷的圓潤,在人們心中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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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台與下台
最近幾位長官和好友相繼辭世,讓我心裡有一股不勝唏噓之感。一位是楊清國校長,金門的教育家和文學家,也是民國八十八年提攜我進入城中輔導室,讓我有機會在輔導的本業發揮所長的老長官,除了在學校校長職分上的敬業,更看到他勤於筆耕,常在報端發表文章,而且生活嚴謹,為人正派,不煙不酒,是一位我很佩服景仰的教育前輩。我後來在城中擔任了六年半的輔導組長,有幸常與這位溫文儒雅的校長共處二年半,更看到這位積極正向而不斷學習的文人校長的一面。而在他退休之後,更看到他勤於學習投入各樣公益社團擔任領導和志工,而且和夫人周鳳珠老師共同投入金城樂齡中心等社團的志工,並且屢獲表揚。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當求萬世名。」的典範。而且也常在縣立游泳池遇到他去游泳健身。前一陣子才在家裡看到他送給內子瑞芬的八十生涯瞅睬的回憶錄,沒想到就這樣離開生命舞台。 另一位則是教會的弟兄陳松濤,一位很有才氣而且為人正直的弟兄,雖然我們認識時間不是很長,卻因為共同的信仰和同樣喜歡寫作和生活的共同語言,而談得很來,他是位很率真而正直的人,曾跟我分享當年在新莊樂生療養院擔任總務主任,因不想參與上司的貪污企圖,毅然決然提早退休,後來上司因貪瀆入獄,而他幸而逃過一劫。退休之後他到處旅行、享受美食、自釀醇酒,生活多彩多姿,常在部落格上分享文字。前一陣子他才在臉書分享:兒子孝順訂了圓山大飯店為他作七十大壽,讓他覺很光采高興,而在文後他又寫著:他的家人都沒有人活超過七十歲,他竟然活到七十歲覺得很感恩,後面卻寫一句:「希望走得不要太痛苦。」沒想到過幾天竟傳來他離世的消息,真是一語成讖。 人生就是一個大舞台,人從呱呱墜地出生登上人生舞台、開始從兒童、青少年、成年、壯年、老年成長,一路從求學、工作、結婚、生子、退休、養老,經歷生老病死。每一階段都是舞台的一幕,每一階段都有開幕閉幕,就像一齣連續的舞台劇,終有完結下台的一天,只是沒有人知自己會在哪一天步下人生舞台。 聖經的傳道書說:「往遭喪的家去強如往宴樂的家去,因為死是眾人的結局,活人也必將這事放在心上。」,近一年多來新冠狀病毒肆虐,全球死亡人數每日攀升,更看到人類的軟弱和無助。死亡是不挑場合、不挑職業,甚至不挑年齡的,當我們面對生命的有限時,才會更珍惜我們身邊所擁有的一切,把握住那些重要的:健康、愛情、親情、友情,斷捨離那些次要或無關緊要的名利慾望,讓死後有不朽的名,活著有不朽的愛,如果把我們每一天當作生命的最後一天,那我們就不會把寶貴的時間浪擲在無謂的計較、爭執和煩惱當中,而會更珍惜活在人生舞台的當下,並充滿未來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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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藏在實察裡
福興溪南岸存有五座石滬,稱為新豐碑頭石滬群,另在羊寮溪南邊海岸線也有四座。石滬,是人和大海互相鬥智又相互依存的漁撈方式,蘊含厚重的歷史,藏有先民的生活智慧。隨著時代進步,日子過得緊湊匆忙,人們不斷丟棄往日所愛,石滬以深褐色的姿態,安靜地承受風浪襲擊,褪去捕魚的功能,一如既往的沉默,冷眼看待歲月過盡。我遇見幾位自主維護石滬的志工,他們說:「失去的就不可能再復原,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護理解的、看到的,希望透過有機結合,揉合出新的地方文化詮釋。」在某些人的心底,仍然堅守祖先流傳下來石滬的精神和意義。 夕陽餘暉投射在石滬上,一浪又一浪的海水翻湧這抹微光。石滬屢經歲月層層打磨和社會變遷的考驗,從光陰的坎坷中熬了過來,像一部自然史書展示在天與地之間,我瞇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卻在眼裡裝滿了蒼茫。 我帶領學生實察坡頭漁港的藻礁群,植物造礁十分不易,年復一年,一層一層緩慢的形成特殊地景。觀察藻類、潮池溝、藻體等樣貌,感覺大地是多麼地寂寥,全部的聲息都隱藏在多孔隙環境的地形樣貌中,我們是殷勤又虔誠的考察者,讓這些風物從此在心田生根、開花、結果,釀造豐厚的在地知識和鄉土情感。 山崎地區的磚瓦窯業,全盛時期生產的磚、瓦運銷至全臺,如今成為歲月邊緣的文化,學生跟著我走訪湖口台地,描繪過去山崎地區磚瓦業的產業地圖。捧起一抔黏土,也捧起傳統產業的跌宕起伏,師傅說:「一磚一瓦,取土而做聚火而成,得來不易呀。」土在窯火中燎烤,燒進一個季節,同時也燃起一樁心事,每件作品都是對技藝的追求和人生的感悟。 我們還走察新埔的水梨園,看著老果農熟練地削梨穗,準備嫁接新品種,每一刀都佈滿生命的韌性與艱苦的痕跡。他輕輕拈起深棕色的梨穗,塗上石蠟,花穗經過寄接,歷過風霜,褪去時光的束縛,換上一襲豐美的衣裳,由花變果,譜出繁榮豐收的景狀。學生在實察報告附上幾張照片,是楔形切口表面上凝固的石蠟,他寫著:「蠟封住花穗清淺的馨香,是否可以封住歲月的靜好安然呢?」 老果農提及不喜歡噴農藥,也不使用除草劑,他先用坐式除草機割除梨園走道的雜草,然後手持鐮刀,慢慢剷除樹頭附近的草根,這麼做非常耗時費力,萬般雖苦但依然不改初衷。這樣的草生栽培方式,提高土壤有機質含量,又能調節果園生態環境,造就豐水梨、蜜雪梨和新興梨香甜多汁的滋味。 等待潔白的梨花盛放之際,我領著學生前往尖石鄉。 那羅溪溪谷內的青蛙巨石,讓學生逗留許久,腳下深不見底的峽谷和遠處的瀑布,亦吸引他們的目光。眼底映著學生陶醉於野趣的臉龐,我說,傳說青蛙為了追捕大蚊蠅而來,大蚊蠅輕鬆飛過山頭,青蛙卻被山壁所阻,苦等百年,終化為一塊巨石。生命不會停息,無常與轉機不在別處,就藏匿在此時此景,我希望學生遭遇考驗時,不要畏縮、不要躊躇,勇敢越過障礙。 透過田野實察讓學生對場域引發經驗與感情,對地域的社會和文化形成概念,從中洞察人地關係,體認自身的處境。他們用感官所積累的體驗,逐漸明白地上的道理,瞭解外在人事物的性質,最終也能認識自己,看見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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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趕不上變化
常聽到有人搖搖頭說:「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一通電話。」這話有些趣味性,但有時又感覺挺真實的,尤其是這些日子以來特別有感受。 這周休二日,本來應該是「金門馬拉松」好不容易辦理的日子,才宣布如期辦理,卻見臺灣本島本土的、境外的數字又往上攀升,後來宣布12歲以下取消參賽,然後是看到疫情讓人憂心不已,終於還是決定「延期辦理」,其實辦與不辦都難,辦了怕疫情擴大,影響的層面加大,選擇延期,就得時時關注疫情的變化了。我想是該來金門的都來了吧!在金城鎮總兵署裡,我聽到有人說:「反正假都請了」,大夥兒排隊領取馬拉松的紀念酒,還好沒有讓這群跑友空手而回。 疫情打亂了原本進行的計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來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經驗了,只是難免心生遺憾,大賽事的一切都已就緒,卻可能再重頭來一次,路上,有人自主的跑了起來,換得了心裡上的部份滿足。 早上到文化局,大師們新春的揮毫讓前來等候的人們提早有過年的氣象,每年過年的春聯,由金門本土的大書法家親筆寫的,總是與眾不同,但心裡想到了另一位書法也寫得極有心得的楊清國校長,曾是寫作協會的理事長,一位極為平易近人的長者,才離開不久,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副刊及臉書,不時會感受到大家的不捨及懷念,想是內心深處,有好多的計畫未完成吧!而我猶記得那回去廈門交流,楊理事長一再要我朗讀某些文章片斷,但膽量不夠的我卻一再的推辭,抱歉了!理事長,還好最後不用「出聲」。生命真的無常,我們要把握當下啊! 這時間也正逢高層機關首長的人事異動,一個個的「祝賀」盆栽排排站,我看到有人反倒提到了「計畫外」這三個字,也許外人看來是「適才適所」的,自己不必然這麼認為,我想到了自己,多年前因為一通「莫名」的電話而換了場所、換了工作內容,接下具有挑戰性的任務,但其實已開始心有餘而力不足,自己有點像是流浪在外,也常被笑說是「遊牧民族」,好在應該快結束這種「不安」的感覺了,感謝一直有貴人相助。 「禁臺令」開始啟動,到外縣市的校外教學暫停;有人原訂的研習計畫,因疫情而緊張,與講師討論後決定延期,我也聽說學校開始調查學生家中的資訊設備了,是不是很熟悉?好像之前走過的路又要再來一次,線上學習,又要重出江湖了嗎? 原以為快恢復平常日子了,沒想到疫情未曾停止,多少人在留意著確診者走過的「足跡」,多少人在等待著要打第三劑疫苗,外在的大變化我們平常人無法掌控,但可以為自身、為周遭人做到的是:戴好口罩、保持個人清潔,這場防疫大戰仍未成功,你我仍需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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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楊清國校長
自我踏入教育界之後,就有志於教育行政,但其實我出道不算早。早年教師兼職行政-不像現在有所謂「行政大逃亡」,校長難找兼職的情況,但我在城中一直到四十二歲(民國八十八年),才由當時的楊清國校長破格拔擢,任用為教務主任。承擔此任也等同扛起一所學校辦學之良窳,可謂重中之重;當時的我其實連組長都沒當過,欠缺歷練,但因為楊校長的信任支持,我從此踏進教育行政領域,回顧過往已二十二年了,我非千里馬,唯因楊校長敞開如伯樂的胸懷與器重,到今年八月一日我也行將退休。而楊校長已羽化仙逝,我也一直感念於心。 在民國四、五十年戰地政務時代的金門,司令官、秘書長擁有極大權限。常聽聞那時的長官,只要不合己意就會當著部屬面前直摔公文;甚或聽聞有校長未照著指令辦事,當下立刻被拔官,遷調他處。因此小心謹慎,變成時任官差必要的修養,但若一味迎合上意,予人唯唯諾諾之印象,也會尊嚴有損,因此當時為官處境,如臨深淵履冰。 楊清國校長在眾位賢拜校長中,履歷算是相當特殊的。他當過民選的金寧鄉長與派任縣府的民政科長,隨後又先後擔任縣內五所國中的校長。在那難為小的時代,真正能小心謹慎不忤逆官場規則,又能充分施展理念,若非對於理想與職志有所堅持,沒有一點能耐功力,恐怕難以勝任的。 我對楊清國校長始終是景仰有加的,印象中的他在行動上有點溫吞,從不見有疾言怒色,持盈保泰。也許在軍管年代多年的歷練陶鑄,已修練到老僧入定之境,這樣的做事態度,一直是我望塵莫及的。 楊清國校長人格中,尤其讓人敬佩的是他那份「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退休之後,他為了精進書法,竟然遠赴大陸拜師學藝;退休之後,他為了鍛鍊肌肉,竟也跟時下年輕人一樣進行重量訓練;退休之後,他更開始學習晨泳。我在冬日寒風澈骨的校門口值勤,常不自覺身體一陣哆嗦;而白髮婆娑的他早已晨泳完畢,揚長而去,這讓曾是冬泳愛好者的我十分汗顏。我已棄池多年了,他反而成為「後起之秀」。 楊校長擔任城中校長期間,除了教育建樹之外,也算是一位文藝作家。至今城中後山坡仍可看到他當年美化環境的一堵磁版畫圍牆,有他與當年烏坵鄉學生共同具名的畫作(已故金門陶瓷廠畫家孫炳妙先生遺作)。對目前學校正在募集營建「烏坵學生求學紀念館」之際,心中更加感慨,唯景物猶存,斯人已遠。 退休之後的楊校長清心寡慾,寄託心靈於佛道,原本就不善杯觥交際,且又勤於鍛鍊身體,給人一種老康健的印象,誰都沒想到會忽然離世,我為籌設校史館蒐羅影音資料時,曾在去年11月10日還邀約他來城中錄製校史館影片,他還一番梳理,精神奕奕,侃侃而談,沒想到竟然成為絕響,令人不勝唏噓,徒留嘆息。 在感謝楊校長之際,也不能忘記他的賢內助周鳳珠老師,周老師為城中投注的努力與貢獻,不遑多讓,還記得我在城中當學生時,周老師算是我的老師輩;後來我當城中教務主任,難覓教學組長,周老師答應以師尊之輩屈就該職,助我推動教務工作,我始終銘記在心,周老師「多做事,學本事」一語,也一直是我輩的圭臬。 在學校「行政逃亡潮」之際,已經漸有風波了,周老師先後擔任城中教學組長職務長達七年,十分忙碌辛勞,時楊校長已退休賦閒,周老師每天忙於組長工作,常常挑燈夜戰到夜間八、九點,經常要勞動楊校長登臨四樓教務處找人,這樣的犧牲與奉獻,在中華民國教育史上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誠如德國教育家福祿貝爾所言:「教育無他,唯愛與榜樣而已」。楊校長與周老師在城中人心目中,確實樹立了一個標竿典範,他們終身學習的態度與奉獻的精神,值得後輩的我景仰追崇。「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謹以此文追念楊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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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居及回歸:瓊林蔡其發的故事
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讓嚴格的邊境管制成為新常態,跨境移動的難度提高。就在這段特殊的期間,祖籍瓊林、出生於印尼棉蘭(Medan)的蔡其發先生(1953-),其家族的移民遷徙,又是一個牽連到金門、印尼及新加坡的故事。 蔡其發的祖父是系出瓊林大宅甲的蔡世恭(又名同寅,1866-1929)。蔡世恭約莫在1880年代中葉南渡新加坡。瓊林蔡氏族人到新加坡,並非如同其他村落的人於新加坡河海之間從事駁船業,且建立估俚間安頓新僑,而是安置來自故鄉的新客在從事九八行貿易的商號內工作,族人之間相互照應。因此,瓊林族人在新加坡的鄉團並非勞動階層互助的估俚間,這一特殊性與新加坡多數金門社群不同,反倒是與日本的金門鄉僑接近。 期間,蔡世恭返回金門,娶親生子。族譜中顯示他娶有兩房,陳勸娘(生有一子淵旋)、許暖娘(生有一子天錫,另根據田野調查尚有一女蔡瑟賢)。蔡淵旋在族譜載生卒不詳。蔡天錫(1913-1993)則出生於金門。約在1920年代,蔡世恭返鄉攜妻許暖娘、子天錫、女瑟賢至新加坡。但未幾,蔡世恭於1929年過世,葬於新加坡咖啡山。失去依靠的寡婦與未成年的孩子,可能在新加坡無以為繼,迫使他們決定到印尼棉蘭投靠舅公祖這邊的親戚邱某某(姑隱其名)。而蔡瑟賢則留在新加坡,嫁給了自金門南來的著名書法家許允之。換言之,蔡世恭是許允之的岳父。這些早期華僑家庭的聯姻關係,是相當普遍的例子,促成了一個時代、眾多家族之間的交織。 棉蘭位於蘇門答臘(Sumatra)北部,是蘇門答臘島最大的城市。華人以福建人(閩南人)居多,與馬六甲海峽另一側的檳城,遙遙相望。根據蔡其發、許國振(新加坡許允之長孫)的訪談,邱育才經營肥皂工廠,事業極為成功,他是許暖娘的舅公祖,來到這裡比起新加坡有更多的照應。當時,在金門受了幾年私塾教育的蔡天錫來到肥皂工廠打工,後入當地著名的棉華中學(1945年創辦)擔任校工,經濟較為穩定。蔡天錫在當地娶了福建人陳素金(1920-2007),生有一子其發。1966年3月,由於印尼政府全面禁用華文,學校被迫停辦。天錫失去了校工工作,只好輾轉來到福建會館。當時印尼各個華人會館受到打壓,被迫停止運作,但棉蘭福建會館仍私下提供慈善救濟,而蔡天錫就是管理福建會館棺材的職員。這些棺材是提供給貧苦華人辦理後事之需。許暖娘、蔡天錫、陳素金過世後均葬在棉蘭。 1953年出生的蔡其發,於棉蘭三小就讀了5年。1966年棉華中學、棉蘭三小等學校被印尼政府視為「紅屁股」(傾向中共)而遭逢關閉的命運,他被迫輟學。蔡其發回憶起他的小學生活,提到當年一班有50多位同學,共有甲乙丙丁4個班級,他學習了國語(華語,簡體字為主)、常識、算術與印尼文的情況。13歲無法再唸書的他,曾在巴剎賣凍水、霜枝、鹹魚,也到邱育才的肥皂工廠打工,後又至福建老闆陳文采的筆記本工廠工作(當時筆記本的線條是手工繪製),也接過打金項鍊等活,只為養家活口。他的華文水準則是偷偷租看武俠小說自學而成。1977年起,在累積一些資金後,蔡其發投入紡織業,成立麗維亞(Rywiana)紡織,從家庭代工做起,逐漸擴大,銷往馬來西亞、蘇門答臘等地。 2015年前後,蔡其發一次赴廈門的旅行中,興起返鄉看看的念頭。他發現在瓊林仍有一些登記於父親蔡天錫名下的傳統建築,於是他逐步辦妥繼承手續,並開始申請修復。當愈來愈多海外鄉親出售祖先所留下來的地產時,蔡其發堅持修復這些大宅甲內的老宅。他將印尼棉蘭的紡織廠交給了二個孩子,以投資移民的名義申請了我國的居留證,並在瓊林定居下來。他購置咖啡烘焙機準備在金門做起咖啡生意。在他的藍圖中,印尼蘇門達臘豐富的物產可以是臺灣需要的原物料,積極策畫木材等建材生意。2019年,他也到新加坡咖啡山將祖父蔡世恭的骨灰迎回印尼棉蘭,與祖母、父母親合葬。從遷徙散居到回歸定居,蔡其發的故事十分特別,但他不忘本、守護祖業的精神值得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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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徐徐
台北市民生西路承德路口有家店齡超過四十年的平民美食,紅底白字,招牌霸氣宣告:「阿桐阿寶四神湯」。這裡的四神湯頭是用大骨熬製多時,加上磨成粉狀的中藥「四臣(神)」食材:芡實、淮山、茯苓、蓮子,再下鍋與豬腸、薏仁一起烹煮,他們家的四神湯喝起來甘甜溫醇,有淡淡的中藥味。店裡除了招牌四神湯,還有肉包、肉粽、赤肉湯、福州魚丸湯。每天上午11:00營業到隔天凌晨5:00,每天食客眾多,送往迎來的客群包含計程車司機、夜遊的大學生、續攤醒酒的酒客或是剛上完夜班的夜貓族。 那時民生西路承德路口的天橋還在。幾次光顧完食之後,我的注意力被店門口天橋底下的畫面給吸引震懾住了--專責洗碗的婦人蹲坐在裝滿油膩碗盤的大臉盆前,雙手先是戴上一層橡膠手套,外面再覆以一雙棉紗工作手套。橡膠手套保護了雙手不致長時間浸泡在水裡發皺,棉紗手套則替代了菜瓜布用來刷洗髒污的碗盤--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那是專業的錦囊妙招,絕無僅有的巧思。我起心動念,將來有一天,我要當個戴著橡膠手套跟棉紗手套洗碗的「專業」洗碗工。 而後,我扮演起人妻人媳人母,連帶著家長常務委員出納副會長副團長總召的多重角色,再加上秘書、編輯的人設,日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與數字、帳務、銀行小額交涉,也與文字交遊形影不離。勞心勞力,無怨無悔。午夜夢迴,我常想像我是擁有三個大臉盆(領土)的王國,數十個美耐皿碗盤是我的將帥,無數的筷子、湯匙則是陣容強大的軍隊供我指揮派遣。 有一天,我終於在自家廚房之外,有了自己的洗碗王國,雖然聲勢不夠浩大到需要橡膠與棉紗手套雙層助陣,但是不用想活動內容不用抓預算無須思考蔬果幾分蛋白質幾分油脂幾分,短暫的二個鐘頭,是我心靈的世外桃源。 那是高中同學楊在寸土寸金台北市濟南路上經營的一家簡餐店。此前他也曾經是人人稱羨的科技新貴,工作數年之後,轉換跑道,加入熱門的手搖飲、簡餐店的行列中。名為奇幻旅程的店面不甚大,前台提供熱壓三明治、甜點、飲料、沙拉,後面廚房則大火煎炸炒煮,雞腿飯排骨飯魚排飯日式烏龍麵個人小火鍋……,隨市場需求以及季節變化作調整。 小店經營得不容易,老闆尤其難為。從食材選定備料、成本控制、餐點製作、人力安排調度……樣樣事必躬親。我穿梭在逼仄的用餐空間與熱氣蒸騰的廚房,遞水、送餐,偶爾掌杓煎魚、炸排骨、炒烏龍,用餐高峰時段結束,我將水槽裡油膩膩的鍋碗瓢盆洗刷乾淨,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與成就感。 忘了奇幻的旅程結束於何時。在那之後,我例行寒暑假返回金門的行程中,曾經在藝文活動巧遇楊的父親。怕他不認識我,我開口自我介紹:「校長好!我是書杰的高中同學。」他說他的新書剛印好,要從後車廂拿二本送我。取書的過程中,楊校長忘情地敘說對做餐飲的兒子的關心與擔憂。2021年12月25日之後,我不經意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關愛與不捨之情油然而生,彷彿溫暖的徐徐清風,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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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翻頁
近來,突然間,生活周遭出現了許多離去人生的訊息,像翻動一頁頁生死簿,近乎悄然無聲。 在烈嶼與同學聊天,說到疫情,他提及有個學長前些時打了疫苗,過了十餘日,突然就去世,他拿了他們剛剛對話的截圖,一般言語,卻成遺跡。 那日,突在line接獲消息,說同學夫人過世了,而我約八年前參加過他們的婚禮,當日她艷紅禮服,迎人笑靨如花,清新喜悅,定格似的回憶,再回憶,依然立體而清晰,沒想到,記憶沒褪色,佳人卻離去。 近日,島上殯儀館上每日的守靈室訊息浮動在臉書上,一則新近的訊息,41歲,眼神掃過,閃過一絲感嘆,好年輕!該是意外吧?我想。沒想到,昨日,聽同事提及,那是我在水頭熟悉的友軍單位年輕朋友,每天都朗聲跟我道早安,笑臉盈盈,熱情又充滿活力,他肢體不便,卻樂觀上進,結婚沒幾年,兒尚幼……,思之憮然,翻動他的臉書網頁,像他每日與我的招呼一般,熟悉親切,心中卻不自覺地泛起隱約的哀傷。 更不必談,那日在同梯的line群組,見及昔日住宿舍樓上的同學訃聞,急問張貼者,「怎麼會這樣?」,回以「他7月2日退休獲准,隔日在家附近散步遇車禍,歷十餘日後離世……。」驚訝不能自已,以為卸下責任,卻是告別人生舞台,一轉身,竟遠離紅塵人世,人生呀! 上個月底,在臉書見及教會長輩在其七十歲生日時感嘆,說他家三代男子都沒能活過古稀之年,而今歲至,覺得餘生無多,只希望臨終之時能少受些痛苦云云,看到臉友紛紛祝福他人生七十才開始,老驥伏櫪,猶有所為,我也祝福他生日快樂,幸福如意,沒料到,五日之後,見及他臉書首頁放換置黑白頭像,我一陣錯愕,急忙連結其臉書訊息,方見他女兒貼出的追思文章及訃聞,才知,前日他身體不適送醫急救,翌日不治,一語成讖,令人難以置信,命運如此無可奈何,生於偶然,終於不可期的必然。 疫情期間,每日兩點的記者會,死亡人數,像是一般數字一樣,少略喜,多則憂,上下起伏,漸漸累積成了死亡八百餘人,沒想到,這裡頭,有我們的熟悉與關心,有我們的感情交集,死生翻頁,一生一死,交情乃見,只是呀,一方天涯,一別人間。 「人生除卻生死,其餘都是小事」,但疫情期間,死生大事卻都只能遙相聞問,平常還能相對坐談笑,可這期間,減少外出,避免接觸,最好莫群聚,常保社交距離,不得踰矩,每一則死生大事,卻都只能遙遙相聞,翻翻臉書,轉貼訊息,彼此安慰,互道平安。 那日老友貼出一書法對聯「相見亦無事,不來忽憶君」,我與這些遠去的朋友也是如此,本來以為是平常訊息,那曉得,死生之間只在網頁翻動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