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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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河新詩雅聚
十二月初,詩人顏艾琳居中策畫,我與牧羊女、辛金順於淡水「無論如河」書店進行一場新詩雅聚。微微雨絲飄落,我想起曾偕同湖南作家主席方方、作家陳應松,於書店前身「有河不可」啜飲咖啡。當時的立地窗仍在,依然提供遊客簽字留念。 我特別記得陳應松邊走邊感嘆,到淡水,遇見下雨真好。 如果天氣晴朗,想必更妙更好,但作家硬是把壞天氣解做難得逢遇,可見氣度與風雅。來程捷運上發生一個不愉快插曲。有幾個時間點人潮不多,我為了幫貴賓拍照,擱下背包占了某座位,來回拍。忘了到哪一個站,一名年輕女孩上車,以為陳應松硬是多佔一個位置,口氣惡劣。我趕緊回座,解釋背包是我的,女孩依然生氣皺眉。 女孩敏感,認出一行人來自對岸,因此態度敵對。後來又一次聚會,才知道現在歷史教程,比重甚多的大陸史地,已經微乎其微。台灣史長期深植地下,有必要撥亂反正,但總覺得撥太多了,又形成另一種傾斜。我在新詩雅聚上忍不住提到台灣歷史課本,彷彿刻意造神,鄭成功從金門料羅出發絕口不提,渾似天降神兵登陸台南鹿耳門。 主事的歷史學者氣度小,如果提及了,才能揭示金門與台灣,早在明鄭時期即有連結,故而林文義在其散文代表作《遺事八帖》以雙桅船寫鄭成功時,也壓根兒忘記料羅港,當年慶賀林文義獲得金典獎,也沒忘記點提,作家有風範,頻頻道歉。 辛金順對我提的金門事蹟都非常嫻熟,他應徵為駐縣作家本來預計住幾周就差不多了,疫情阻隔歸鄉路,讓他回不了台灣與馬來西亞,近半年駐縣,了解金門實多,對碉堡、海灘以及人情之美都有領會。 我回鄉有自己的鄉愁地圖,昔果山、后湖、榜林、金城,只偶爾跨出領域,辛金順就不同,沒有負擔地走跟看。牧羊女出身湖下,以詩、以散文抒發故鄉美好。她筆下的人事物沒有醜陋,〈繡花鞋〉寫母親、〈家書〉記弟弟與父親書信往返點滴、〈時光餘味〉記敘過年民俗,獲得兩岸以及浯島文學獎。 我也當過「駐縣作家」,但一直認為未必非得遴選金門籍,台灣人、異國人駐縣,當能帶來新視野,如同辛金順,出版的詩集比起許多金門籍作家更有金門味,並且更著迷於金門之美。牧羊女提出平衡之道,縣籍與外縣籍皆取,兼顧在地與外地觀點,才能形成長短鏡頭,讓作品更感人。 前回陪同大陸作家來淡水時,書店還是「有河不可」,今朝已成「無論如河」,牧羊女向來大方,所有咖啡都她請,但書店硬是盡地主之誼。我在會後當晚,發訊給書店負責人,寄售的書款不用拆帳了,當作咖啡資費。 上次來程有意外插曲,這回也是,約好一點半淡水捷運站見,只見牧羊女不見詩人古月,打了電話知道行蹤、沿途拍攝,希望古月按圖索驥。座談開始,牧羊女與我關切嘀咕,「古月姊,能找到嗎?」我們真沒把握。 下午兩點半,古月終於安全現身,會後問她,說好淡水捷運站見,她意外在士林出站,她哎喲一聲,「是啊,士林絕對不是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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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煙未燼烽火莫起
當年以全縣第四名,考上金門高中的蔡榮根同學,果然不同凡響,大學畢業於成大土木系,懷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大志,投入正逢台灣經濟起飛年代,建築業爆發急需人才的工程界,成為知名工程師,並且歷任台北市、台灣省、新北市結構師公會理事長,以及中華民國結構技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理事長。多年來不僅個人事業大有成就,在社會公益領域,亦著有建樹,國內諸多重大知名工程,皆可見到他參與的身影,可譽為海峽兩岸工程界響噹噹的金門人。 榮根兄飽讀中國文史典籍,滿腹文氣,自難僅屈就在工程製圖桌前數鋼筋、算木頭的刻板生活步調,而埋沒了他的橫溢才華。他拿起另一支筆,爬梳了台海風雲四百年歷史的朝代人事更迭,劃出近代民國史發展軌跡的新線條,點出在這個苦難時代裡,許多曾為國家民族犧牲奉獻的無名英雄們,他們的血淚功勳躍然紙上,令人熱血沸騰、感恩戴德。他根據史實,描述百年來中國從北伐、抗戰到國共內戰的種種殘酷戰爭場景,就像一部紙上紀錄片,把讀者帶回當代史的時光隧道裡,恍如身臨其境,久久難以忘情。 《狼煙未燼》的另一部分,是追憶他和他的家人在烽火漫天的戰地金門生活的故事。〈爸爸是行船人〉、〈我的城南舊事〉,從幾樁小時候身邊發生的故事中,見證了大時代變遷的巨大壓力和善良百姓求生存的無奈。〈戰地弦歌〉、〈橫渡黑水溝的回憶〉是描述戒嚴下的金門,就如同生活在十七、十八世紀清代的帝王專制時空裡,他形容這是「時空膠囊裡的戰地金門」十分貼切,足見這是一本可讀性很高的好書。 榮根兄的新書一上市,在短短不到一個月就連刷三版,在國內幾家最大的書店,誠品、金石堂、博客來等銷售通路大賣,突破五千本,並蟬聯文學類暢銷新書排行榜第一、第二名,長達十數天,奇蹟式創造了一項非文學作家暢銷新書的新記錄。 我收到榮根兄第一本親自簽名的贈書,非常幸運也感到由衷的喜悅,特別要告訴他:這是民國59年金門高中入學考試,以第四名錄取的高材生送給同樣第四名同學最好的禮物,只不過我是由倒數唸過來的第四名,更是意義非凡。同學畢竟是同學,儘管成就高、才氣大又有大著作揚名社會、榮耀故里,同窗之誼則毫無距離,見了面總是無話不說、無所不談,更可貴的是從金門高中畢業後,許多同學們離開金門到外地發展已將近50年,但對這塊養育、成長我們土地的思念關懷,則隨著年紀越長、離鄉越久而日益加深。「落葉歸根」這句話,對已是年近古稀的我們來說,確實不早也不晚。 如今時局已變,金門將可能成為我們躲離戰爭的後方。 但願狼煙已燼,烽火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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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實境及詩人心情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大概是我最早讀過的一首唐詩,又如「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相信也是許多人耳熟能詳的。有些詩篇在我們童稚的年齡,雖不知其中含意,但已掛在嘴邊朗朗上口了。 後來,又讀到「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的寫豪情。「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寫無奈。「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寫悠然自得。又如「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寫戍邊禦敵的艱困。又如「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寫懷才不遇的惆悵及失落。 網路上有個「跟著唐詩去旅行」的視頻,試著前往詩人吟詠地,了解其周遭環境及想像詩人當初的心境,引起我的興趣。視頻應有些時日了,有些畫面不是很清楚,有些旁白聲音消失了,所幸還有字幕可看。這系列總共五集分別介紹杜甫、孟浩然、王維、岑參、李白等五位唐朝詩人。每一集由一位現今的詩人、作家、或學者,沿著所介紹詩人的過往遊歷或住過的村鎮,實地去探訪導覽。 唐朝為中國歷史上極為強盛的國度,距今已有一千數百年了,於如此久遠的歲月長河,如何去尋訪詩人過往的足跡,確實是一大挑戰。透過這幾位稱職的專家,或穿梭於密林雜草中,懸崖峭壁間;或跋涉高山峻嶺,窮鄉僻壤處;或遠赴塞外邊城,土牆斷垣旁。甚而,搖櫓烏篷船行走溪流上,或搭渡船尋訪可能留下足跡的角落。有時,於荒煙蔓草間,隨著鏡頭移動,瞬間,遠處的高樓大廈便顯現於眼前。也就是說,隨著年代的變遷,新建物新城鎮不斷地產生。因此,有些遺跡遺址可能已深埋於建築物下。可喜的是,高山大河等地貌容或有些變動,不過,大致上還是維持不變的。令人驚訝的,偏僻荒遠的村落,一些老農民仍能順口念出詩詞來,詩詞的普及教化,可說超乎想像。 追尋唐詩人足跡就以李白為例略為說明。一說李白出生於中亞碎葉城,後隨父親遷居至今四川江油市。其一生幾乎都在遊歷中度過,足跡幾乎踏遍大唐所有名山,遊歷幅員廣闊。而視頻中對李白的遊歷只能選出較具代表性且仍保有遺址的地點,因此,四川江油的小匡山,這裡有李白童年的讀書台。李白曾寫過一首《訪戴天山道士不遇》的戴天山。秦嶺主峰太白山,李白寫下《登太白峰》「西上太白峰,夕陽窮登攀。太白與我語,為我開天關。願乘泠風去,直出浮雲間。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一別武功去,何時復更還?」李白在詩中幻想神遊太白峰,而遠離人間。同時,也顯露出其懷才不遇的鬱鬱寡歡。而何時復更還?又表達出那種欲去還留的複雜心情。 導覽者繼續訪九江廬山。李白對廬山有著特別的好感,前後造訪五次,共寫下詩文四十餘首,《廬山謠》是一首為人傳頌的詩篇。接著訪安徽池州千年古村高村的祠堂,這裡是與李白詩文唱和的高霽故居。李白與高霽及青陽縣令韋權輿三人唱和的〈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句〉: 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李白)/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霞。(高霽)/ 積雪曜陰壑,飛流噴陽崖。(韋權輿)/青瑩玉樹色,縹緲羽人家。(李白)// 高家後人對於十一世祖高霽與李白相唱和這事,感到無比榮耀,特地將祠堂內高霽牌位置放於醒目處。說高霽這一舉止,比祖上一些當官的名聲更為響亮遠播。 作家導覽繼續沿著秋浦河溯流而上,訪李白寫秋浦歌十七首的場域。最後,來到了安徽當塗,這裡是李白人生的最後階段,也是其埋葬處,享年六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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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影像博物館
《醉影金門攝影主題暨文件展》,上個月初從金門移師到新北市的雙和藝廊展出,我躬逢其盛去作了觀覽,在品味了攝影家匠心獨運的創作之外,激發了我個人的一些觀點與想法。 金門在戰地政務時期,照相機列入嚴格的管制,一般老百姓無法自由自在的到戶外拍攝照片。因此,這個時期除了官方與國內外記者之外,一般民間留下的照片甚為稀少,但也彌足珍貴。 不論官方或民間留下的照片,都反映那個時代的時空背景與生活環境,讓我們戰後這一代的人,看了之後心有戚戚焉。我們經歷了戰火的洗禮,所以有一種時代感,無形中那已成為我們這一代人的文化基因。因而,我們有一種影像文化的情懷,覺得金門應該蒐羅、保存與珍藏這些戰役史蹟、戰爭風雲的時代影像。策展人張國治博士說:「影像是一種文化資產。」的確是如此。 前些日子朋友傳來了一串視頻照片,從晚清到民國以還,時間跨度了百幾十年。我們現在看到這些照片,覺得那時候整個中國社會普遍貧窮、無知與落後,野有餓莩。這樣的照片好像會說話一樣,多少的文字無法描述與說清楚的,一看照片就一目了然。 這樣的貧弱社會,就為這一階段的歷史提供了注腳:外患與內憂接踵而至。這個視頻的第一張照片,是八國聯軍騎馬要進入北京紫禁城的午門,不說國恥但是國恥躍然紙上,那是文字無法形容的。 另外,從這些照片讓我們自然而然地想到,抗戰勝利之後的國共內戰,許多青年為了餬口為了活命,寧願冒著戰死沙場的風險而去從軍。為了解決眼前的飢餓問題,寧願去下生命的大賭注。人活到了這樣,還有甚麼尊嚴可言呢?但是那些照片就活生生地告訴了我們。 如今,我們就把範圍縮小來看,一九四九年國府轉進台澎金馬,在金門留下了許多時代影像,那是一種無法複製的時代紀錄,就是一種歷史。如何保留這些珍貴影像,成為後世的研究素材,毋寧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理應深刻思考的課題。 歷史是一條綿延不絕的長河,我們應該拉長拉遠來看,試想一兩百年之後的金門會是什麼個樣子呢?它會居於甚麼歷史的座標,扮演甚麼樣時代的角色?我們人壽有時而盡,但是歷史不會過去,它會接續不斷下去。 每張照片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因此,為後人留下這些珍貴影像,籌建影像博物館,或是把它納入文獻館的一環,就是我們留給後世子孫的文化遺產。然而,這樣的歷史功業,靠誰來完成呢? 我覺得一個人的思想觀念的形成,是跟他的成長背景、時代環境息息相關的。近來參加一些藝文的展演活動,有意無意間發現自己是那幾個少數最老的人之一了。對於金門過往的戰爭歲月,沒有經歷過的人,隨著生長日子往後情懷遞減,這種情感是無法勉強的。職是之故,有關金門影像博物館的建構,這時候不做,是不能寄望於下一世代的人了。 美國紀實攝影家亞瑟.羅斯坦(Arthur Rothstein)曾說:「攝製、收集、保存與研究照片是為了使現在和未來的人能了解過去。」這句話言簡意賅,已經勝過千言萬語了。區區之意也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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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簡約見真情的告別式
母親的告別式,大哥提議朝簡約但真心誠意的方向去進行,家族賴群組搭起一座意見溝通的橋樑,兄弟姊妹,幾經賴訊息往返磋商,對這麼巨大的家庭決定,終於都點頭共識了。 所謂簡約,表示有所為有所不為,要做出適當的選擇與取捨。首先要選擇脫勾金門傳統佛教禮俗的束縛,在台北我們打算選擇環保友善的西洋儀式,但也不想被它綁手綁腳的。 不燒香、不祭拜、不燒紙錢、不點蠟燭、不掛輓聯等,淡化或褪去古早禮俗,是我們下一代要踏出去的一大步。我們建議大家,告別式那天,不披麻戴孝,也不穿禮儀社提供的服裝,以黑、藍、白素色系為主。 我們猶豫、躊躇良久,最後選擇最簡約的方式來追思,用內在的虔敬與真誠代替外在的任何服飾裝扮,來送母親人生最後一程。 雖說簡約,然我們該花的絕不省,北市二殯至真三廳的場地,尖峰時段,一堂難求,盡力地租到。殯儀社委辦許多相關瑣務,讓家人有時間和心境,潛心於與母親的別離依依之情。 簡約歸簡約,禮堂數百成千朵白色鮮花映著身穿大紅上衣母親的遺照,仍能將氣氛感染得高雅大方、莊嚴肅穆,襯出母親雍容大度的氣質。 重點來了,真正的簡約,不只是刪除喪禮許多的繁文縟節,而是,大哥和大家鎖定的,我們要給母親一個純潔和最真心實意的告別儀式。我們定調為「家祭」,母親的子子孫孫,齊聚一堂,近五十人,是主角,也是這天真正的「貴賓」。 「這天,請世人容許我們有一個專屬於我們向母親淚別的真情時刻!」這是我們發自心底最響亮的呼喚,子孫們不約而同的心聲! 這天,我們只要撫平自己心海悲傷澎湃的情緒,不需挪心力去接應客人或外人。我們可以專心做自己,要讓悲傷滲得多深,就有多深,要任淚水灑得幾公升,就有幾公升。 此時此地,每一分都是珍貴的,每一秒都不能虛擲浪拋。每一分每一秒,要留給以淚洗臉、真心實意的每位子孫,來做最深情的告別。唯有少了「政治作秀」節餘下的時間,我們才有機會獲取有品質的告別。 那天,子孫輪流上台,傾吐心中的悲傷,說出心裡最想告訴母親或阿嬤的話。幾位媳婦也上台,向她們心目中慈祥和藹的婆婆道別。連照顧母親七年多的印尼女傭,也含淚上台,支吾幾句,含情脈脈,向母親珍重再見。 那個午后的禮堂裡,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每一滴淚也都是實意的。這些真心,這些實意,才是母親最想見到最想聽到的吧。 喪禮這樁人生大事,我們選擇最能傳遞子孫真心的方式去進行去完成。我們做子女的,費盡苦思,只想在母親與子孫天人永隔時,盡最後一份純潔真情的孝心,讓母親能含笑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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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私語
還來不及探問是否辜負韶光,時間便一溜煙來到歲末年終。 早已過了回顧檢討立下新年新計畫的年歲了,日子是好是壞,除了坦然迎對,再無非分之想。也許是陰魂不散的疫情帶來隱隱地威脅感,也許是到了歷經人生風雨的後中年期,讓人處在新舊年的交界處心情也無多大的起伏。 此刻,我倒羨慕起同學薈容,她在五月天跨年演唱會上情緒高昂地歡度了一個晚上,我們只能興致缺缺地在心裡默默祝福她熱情永續。 住處離市政府不遠,信義商圈從聖誕前夕一片火樹銀花,燦爛奪目的街景將延續至年後,似是為疫情侵襲的禁錮時日彌補一點華麗生機。每到了跨年夜,巷口總是擠滿了無數人群等待著101大樓釋放出的燈火秀,集體抬頭仰望,共享片刻的激昂吶喊。 前些年也曾帶著朋友或獨自一人漫步至路邊,癡癡對著摩天大樓倒數計時迎接一年的初始。只是,多年以後,我再也無意擠身人群參與這份喧騰了。想是已然明白「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的人生景況,但更多的是對於這類節慶的儀式化漸漸失去熱忱。 我想起有一年年底,我把母親從妹妹家接來同住,因空間狹小,我與母親只能同床共枕,恰逢跨年夜,熟睡中的母親被看完煙火人群疏散的轟鬧聲吵醒了。她轉身問我,三更半夜的怎麼這麼吵?我說年輕人剛跨年回來。母親不再對此回應,卻把話題岔開了千里遠,她帶著企求的口吻對我感嘆,妳年歲這麼大了,還不趕快找個人結婚作伴……。 為了逃避母親的碎念,凌晨三點,我起身著衣到隔壁街的通化夜市買來她愛吃的紅豆湯圓。計策圓滿成功,母親未再叨唸我的婚姻大事。元旦當天,沒有絢爛的煙火,沒有澎湃的心情,母女兩人滿足地吃著熱騰騰的湯圓,共度了一個溫暖祥和的夜晚。如今回望,我最親愛的母親已離世四年了。 時間如消散的煙花,一年一年過去了,前幾日,整理塵封多年的隨身碟,無意發現幾張年輕時的照片,那時還是尖下巴的臉蛋,烏黑的髮色,明顯的鎖骨,不胖不瘦的身材,經時間催化,對比今日,簡直判若兩人,猛然驚覺自己也曾有過如此美好的容顏,只是當時渾然不覺。 光陰易逝,青春遠颺,不僅外貌身形的改變,夢想在載浮載沉的人世裡也悄然褪色,多少雄心壯志早已無情地蒼白地淹沒在時光的巨河裡。 我們無力阻止生命的定律,也無力扭轉時間的流逝,卻可以在有生之年讓自己過得更好,讓內在更強大。2022年已然開始向你招手,我無畏地迎接它的呼喚,會比往日更關注健康更節制飲食,然後繼續寫稿,繼續編書,繼續守住那些珍貴的原則,繼續與我在乎的親人朋友吃喝玩樂談天說地。 最後發自內心地祝福此刻正在看「浯江夜話」,那些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新年快樂!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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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一事 不長一智
去年三月中旬某日晚上九點多,驅車在板橋市郊一窄巷道會車,為了讓對方來車先通過,於倒車時與後車Kiss了一下,造成他車子的前保險桿有道二公分左右的小刮痕,那種情況大概花個一兩千元即可了事;春初天寒,七個多月大的家孫也在車上,我說現場談好給錢就一拍兩散,或者到我定期保養的汽車維修廠去處理,但是對方說,因為他車子有保險,要我們配合,請警方來處理,可以申請理賠,等交通隊警察等了半個多小時,兩位交警到達時,搖頭苦笑無奈的表情,似乎認為對方小題大作、浪費警力(只是沒說出口),完成現場採證後,再到交通分隊去做筆錄,前後花了四個小時。 事後沒什麼訊息,以為碰到個大善人,就此了事;實則不然,當事人根本不用出面。五月初,某保險公司來信通知,那輛車子換了全新的保險桿,費用16000元,待責任釐清後再談理賠。直到12月2日,收到債權催收通知函,要求清償,才曉得是怎麼回事。我跟保險公司承辦人理論,當時我看他車子保險桿原本就磨損嚴重,跟我的小擦撞只造成兩公分左右的刮痕,一般汽車美容店就可以處理,但是他卻全部換新,如非勾結廠商假報銷就是逮到機會坑人,令人難以服氣;準備蒐集相關資料,興訟以對。 著手瞭解交通事故處理程序。當事人或利害關係人可於交通事故現場處理完畢七日後,向交通隊查詢事故處理情形,並可申請閱覽或核發道路交通事故現場圖、現場相片,並於事故發生後申請「道路交通事故初步分析研判表」,申請提供資料所需費用由申請人負擔。此外,當事人得於事故發生當日起六個月內向當地縣市政府「交通事件裁決處」申請鑑定,費用由申請人自負,裁決情形三十日內核發。談責任歸屬,通常車輛事故鑑定單位都會做成事故兩造都有責任的判斷結論,只是責任的比例多少而已。心想,原本小事一樁,卻要大費周章,實在不情願。 日前,去保養車子,維修廠老闆聽了事情始末,說我是老實人,在交通隊做筆錄的時候說是自己倒車時觸及後車,沒說可能是他未保持安全距離撞上來的,更沒有提到他的保險桿上本來就有好幾處舊的傷痕,不能一概要我方負責。原本想向市政府的相關部門申請事故責任歸屬鑑定,據以協商甚至打官司,繼而一想,走完訴訟程序曠日廢時,也需要耗費一些相關費用等,而且不是面對那個當事人,而是保險公司,乾脆就認賠了事;經過了幾番周折與協商,終以六、四比理賠,達成和解。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個都是經驗問題,凡事要具備一定程度的法律常識,瞭解到做筆錄時表述要周詳;以及有車輛者,選擇保險項目的必要性。一個小小的摩擦,本來三兩天就可以解決的,但是對方仗著車子有保險,從開始報案到與保險公司協商的時間,足足花了九個月,真是折騰不少人。自認是碰到一個缺乏同理心、不友善、不通人情且心態可議的當事人,對他這種坑人的作為,還是餘怨難消;我花錢消災,但願他能心安而無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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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言評事方君子
身為知識人,每一想起哈佛的尤瑞(WillianUry)教授,曾出書指出:「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凡對自己不同意的主張曲意附和,就是懦弱的象徵,只會讓人輕視」時,不由懍起「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的春秋大義,致有本文的問世。 日前,某位以史學為文類的暢銷書,本應賀勉;但史家豈是興之所至可成的。所謂史才、史學、史識、史德,缺一不可,理應嚴謹;尤者,乍閱書中,竟連最基本的年代、角色皆錯亂誤植;尤其是史識方面。有的僅是稗官野史、鄉野傳說,乃至個人臆測的「演義」而已。以余之見,倒不如以小說文類來呈現,既可滿足作者「說書」的心態,又不致於誤導讀者。行文至此,想起尤瑞(WillianUry)名言,豈敢鄉愿不言? 再來是,多年來,此間人士,每以胡璉回憶錄《金門憶舊》來論其事功,豈是待商榷而已!筆者多次披文直指:有關胡璉興學、植樹及振興農村等事宜,從政治學來說,皆是屬於公務員分內之事,不做或做不好,反倒是瀆職!因為:當是時胡身兼戰地政務主任委員、福建省主席,掌軍民大權,所有軍事民政等,本就是他應盡之公務。 姑不管所謂食君之祿,奉君之事;或今日民主時代,所謂公僕理念,「施德政」,本就是分內本務。也只有在封建時代,才會有以為民服務,是施恩於民的「牧民」思想。因此嚴格來說,此間父老以「現代恩主公」稱之,依主權在民理論,豈僅是世紀愚蠢的笑話而已,更辜負了諸先烈,建立民主政治的革命情操。 其實當時不僅金門,台灣也正由省主席陳誠,如火如荼地展開一連串民生建設,尤其是土地改革。而事實上當時戰後的台灣,由於長期受美機轟炸,民生極為艱困,金門卻無此遭遇,加以僑匯之故,因此兩地國民所得,據當時政府公報,相差不到三個百分點,但何以僅半世紀,台灣早已遠超過金門。所謂百年論功過,至此,功過還需論辯? 再來是有關軍功事宜,此間人士率以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來論。事實上,就古寧頭戰役言,且不談胡璉所部投入戰場之時間點,戰場主力其實是李良榮將軍所部。因此若執意歸功於胡璉,恐有負其他兵團陣亡將士之英靈;致於八二三砲戰,結局早在美蘇對峙戰略中已定案了! 尤者,「殺胡璉以謝天下」中,作者,國軍上校劉錫輝,痛訴胡璉所部亂紀殺害無辜的劉父;不旋踵又將剛喪父,未成年的劉錫輝捉丁當兵。每一想起喪夫又失幼子的劉母時,心中之痛,豈一言可解;更恥胡為我黃埔校友之名!尤者,竟有此間人士以「瑕不掩瑜;對金門有功;輪不到金門人來評……」曲學阿世之態,不屑一評! 莫論時空,不近人情,何以為人!本人在不少文章即提到,智、信、仁、勇、嚴等軍人武德,何以仁居「中軍」?道理至明,無仁德之指揮官者,其害更甚於盜寇。此何嘗不是治軍嚴整的岳武穆,名垂千秋之故!昔日,余在特戰部隊時,即曾在深山中;斷糧近一週時,嚴令所部「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之紀,以維母校「愛國家、愛百姓」的令譽,故敢直言評事,方稱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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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老還鄉,學長們越活越年輕
金門好山好水,福地仙島,利於養生,高齡耆宿處處可見,許多旅居異鄉的學長,都在退休後相繼返鄉,有的陪伴雙親,有的定居養老。許多學長都將屆古稀之齡,家中尚有高齡雙親需要照顧,對於學長們來說,在退休養老之際,選擇返鄉事奉雙親,實乃幸福之事。 鄭學長自部隊退伍後,在中台灣成家立業,已自工作崗位屆齡退休10年,金門老家獨居父親已90多歲,身體還硬朗,行動皆自如,只是放心不下,本可含飴弄孫的鄭學長決定返金陪伴老父,只是長久的煙酒與檳榔嗜好,讓他滿身病痛,有時再度貪杯就下不了床,讓老父常在晚上幫他蓋被子,或是白天煮著稀飯叫他吃點。好在隔壁那85歲的叔叔經常過來串門子,讓家裡不會太冷清,並總提醒鄭學長少喝兩杯,說他到老還要父親照顧,真是黏人,鄭學長則笑笑的回應說阿叔來一杯。 郭學長的媽媽多年前行動不便,請個外籍看護,照顧與陪伴老人家,他那嫁到金城的妹妹偶而回家看看,才知道外籍看護很懶,常睡得很晚才起床,晚上還常跟阿嬤說9點要休息,讓老人家獨留在客廳,自己則跑回房間,用電話裡跟家鄉親友聊天,而且叫她幫忙買菜煮飯,或定時打掃房間……等等,看護都要求加薪,否則不做。不得已,郭學長先是多次請假,回來陪伴老人家,經過與幾位弟弟妹妹商量結果,決定辭掉看護,將請看護的錢再加點津貼給妹妹,由她回家來照顧老母親,這樣貼心的安排,郭學長非常放心。 家住南台灣的魏學長10多年前退休,三位兒女皆已成家立業,在結拜兄弟林學長協助下落戶金門,還幫忙介紹陸配作伴,三位兒女與繼母相處得很好,偶而還帶著孫子返金探望阿公,讓魏學長退休生活非常愜意。林學長與魏學長等5人當年在軍中結拜,除魏學長外,其餘都住金門,退伍後互動熱絡。林學長在老妻仙逝後,得以認識晉江姑娘相伴,因另外4位學長後來都成為獨居老人,林學長也就相繼為大家介紹老伴,兩岸一家親,五個家庭和諧融洽,節日一起溫馨慶祝,農曆新年還常相約回對岸娘家探親,林學長等人誠懇相待,五對夫妻和睦共老,實在特別。 張學長五兄弟皆定居台灣,多年前獨居金門的老父生病,經營雜貨店的張學長立即返金照顧,閒暇時將老屋周邊田園開墾播種蔬果,其餘兄弟則各自抽空返金探望。張老伯病榻三年往生後,張學長隨即返台,三層樓高的房子因而空蕩蕩。翌年張老伯對年之時,五兄弟相約返金祭拜,張學長並決定結束雜貨店生意,夫婦偕伴返金定居。種種蔬菜,養養雞鴨,過起田園生活。隨著耕種經驗越來越熟練,收成的蔬菜也又大又好吃,除了賣錢,也常寄給兄弟,或分給來訪的軍校同學。落葉歸根的退休生活,夫唱婦隨,張學長賢伉儷幸福滿滿,越活越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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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厝外婆家的雞腿
拜讀2021年8月31日《金門日報》副刊黃國龍先生大作〈謝厝的過往歲月〉,見到他暢談金門前水頭附近一個隱藏在碧綠山林中的小村莊,引發我許多聯想,想到我外婆家也叫謝厝,並回憶起謝厝外婆家的雞腿香。 家母姓謝,單名雪(1934-2003),娘家住彰化縣鹿港鎮東崎里謝厝巷,俗稱謝厝。鹿港謝厝有我舅舅家,大阿姨也嫁在同村黃家。記得我小時候常和哥哥、妹妹陪媽媽回娘家,一年一度吃拜拜之外,更多的是從事農務方面的勞動。 其中一項勞動,是用兩輪拖車「里阿卡」(rear-car),合力把姨丈家鴨寮的帶糞稻草推回福興鄉番婆村老家的農田當堆肥。我不明白為什麼媽媽老是選在冬天的晚上進行,害得我在忍受寒風之餘,還常被沿途的鬼影幢幢嚇得半死。幸好,有大阿姨慷慨分享的鴨蛋和表哥們給的木瓜、番石榴,滿足了我的口腹之慾,很快就忘了拖車上不好聞的氣味。 印象中,最令我難忘的童年美味,應該就屬當時謝厝外婆家的雞腿了吧。我幾度陪媽媽回娘家,舅媽殺雞款待,眼睛失明的外婆都以她濃厚的鹿港腔(泉州腔)閩南話喊我的名字,摸到我的手之後把雞腿遞給我吃。 十年前(2011),我曾應邀至泉州師範學院開了一個閩南文化講座,演講中我隨口提及自己來到泉州,很自然想到口操泉州腔的外婆以及外婆家的雞腿……;不料兩年後(2013年11月),我再度到泉州師院演講,講完之後,突然有位甫自泉師畢業的校友當場送給我二隻大雞腿,並附一張小卡片,卡片上寫著:「陳主任:不好意思,我手藝不好,雞腿滷焦了,所以只能請師傅代為製做。也許沒有您所期望品嘗到的外婆家的味道,但卻有泉州人滿滿的熱情與祝福哦!」 八年前送我雞腿的泉州姑娘,現在不知在哪裡任教?我之後與黃科安教授聯繫時,多次重提這件往事,因為他是當時泉州師院的教務處處長,我得到的二隻大雞腿,有一隻是請他幫忙吃掉的。 我想我十年前在泉州師院提到外婆與泉州的聯想,並沒有錯。據舅舅說:「我謝姓從河洛遷赴泉州,我們的墳頭寫的是『晉邑』」、「陽宅寫的是『寶樹堂』、『寶樹傳芳』」。 至於舅家祖先從福建泉州晉江遷到臺灣彰化鹿港,中間會不會經過金門呢?由於鹿港有很多金門移民,現在鹿港有座「金門館」(原名「浯江館」),主祀蘇府王爺,其源頭來自金門後浦昭德宮,而昭德宮則又源自於料羅灣畔的新頭伍德宮。據黃國龍先生的文章指出,當初謝厝先民是從金門鎮東(今料羅)移入的,那麼鹿港謝厝與金門謝厝說不定會有關聯。 今年(2021)10月10日,我特地請前水頭「小陳故事」民宿主人陳成基先生陪我到謝厝參訪,目前謝厝聚落已無謝姓人家;當天,我們又在謝天來伉儷的陪同下造訪了料羅的謝氏宗祠,在宗祠內看得到「寶樹堂」的匾額和「寶樹傳芳」的橫聯。不過,鹿港鎮東崎里謝厝巷的謝姓人家是否與金門料羅、謝厝謝氏先民有直接淵源,仍待考證。 那天離開料羅謝氏宗祠之後,我又思念起家母,想到善於裁縫的她不時幫人做衣服補貼家用,我小時候經常陪她到鹿港找布行「車布邊」,在等候的時刻,她總是招待我在中山市場入口處吃龍山魷魚肉羹,而她自己卻捨不得花錢多買一碗。 我好不容易在金門找到一家有賣肉羹的店,吃起來的感覺,就跟近半個世紀前鹿港謝厝外婆家的雞腿與八年前泉州師院講座的雞腿一樣,各有各的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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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成為彼此的珍珠
海水沉沉地淹沒蚌殼,蚌在水中吐納,一開一闔,粗礪的、細緻的沙,隨著浪潮,一波又一波地侵入殼內。被包覆在殼內柔軟的肉體,逆來順受,無法反抗,情不自禁地淌出淚水,一次又一次。 八二三砲戰後兩年,我出生了。我離開島嶼,是年十八歲,恰是海峽兩岸冷戰期的尾聲。在島嶼的時光,是我的人生初始,天真與悠緩的歲月,懵懵懂懂,全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下,與捆綁在偏鄉的桎梏中。 蚌在生長期間,長期浸泡於海水中,因外力侵襲,一再受傷、流淚自禦。這是蚌的自然生長型態,相較我的島嶼,我的成長,不也是馱著一種無法擺脫枷鎖的命運。困乏的年代,食指浩繁的沉重,壓成父母臉上的皺褶。 日子,有平淡的快樂,也有無形的傷痕。快樂與悲傷,隨著時光,產生了自我修補的抗體,牢牢地附著在生命底層。 八二三砲戰,戰役慘烈,四十幾萬發子彈,猛烈齊發月餘,半數落在烈嶼島上。一座小島差點被炸沉,幸賴軍民團結一致,英勇抗敵,壯烈獲勝。十月六日,共軍停火一周後,國共雙方開啟了「單打雙不打」的宣傳砲彈。原本地理上水乳交融的金廈兩島,從此隔著一汪海水,在空中煙硝交會,遙遙怒目相視。直至民國六十七年(1978)中共與美國建交,翌年元旦中共才宣告停止砲擊金門。 我與島嶼,時間已走遠,遠到恍如前世。但我無法忘記,當我走出島嶼,心中震撼的一刻。那就是,面對世界的海闊天空,儘管羽翼未豐,深感自由是如此地美好。 當我探索了世界,領悟了事理,再回眸,心底揪起如團棉絮。島嶼之人,戰爭下,他們所受不公平的對待與委屈,向誰訴說?若有怨,時代悲劇的帳又該如何算?戰爭,關起島嶼的門,人在門後的陰影,不知外面天空的陽光。憨厚的鄉人,遵照四時更迭,安分守己過日。人人心裡,自築一座銹蝕、風雨不侵的堡壘。 午夜夢迴,始終不明白,島嶼對我的影響,如此深。 於是興起為島嶼書寫的念頭。首部,構想始於祖父輩迄止八二三砲彈,計畫十篇。沒想到,撫閱、摸娑史料,寫著寫著,澎湃的心情,滄桑的過往,欲罷不能,足足有四十篇。 第二部的書寫,正要開始。藉阿麥(麥子)這個主人翁,土生土長的烈嶼女子,她的成長、她的家族,所有的書寫,旨在寫小島的人事物,是否讓它們再重新活過?讓結痂的皮膚再生。 心思,千絲萬縷。想的是一個人的故事,也是很多人的故事。 譬如說我媽,懷孕多次,生我之前,流產、或生病告夭折的孩子,一隻手數完。這些傷痛,不論時間多久,他們的心口,破洞仍在。沒有血緣的大姊、二姊,因緣際會來我家,照民俗說法,她們是來招弟妹的。果然,她們發揮了神力,把我招來這世上。之後,我離了家,不管我走多遠,始終有個圓心圍繞我,或在前方閃爍、等我。 很久以後,我方明白,天際浩瀚,星河無數,我渺邈如微塵,人世間成不了耀眼的珍珠。隨著時光的流逝,眷戀的島嶼,親愛的家人,像是蚌一再分泌的液體,凝固成圓。我們,終於成為彼此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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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華麗─聆聽談宜芳博士的彩繪修復分享
在一個夜涼如水的冬夜,因為喜歡金門傳統建築的心,深受談博士彩繪修復專業的吸引,於是踩著淡淡的夜色,行進在燈光輕灑的街道上,意外的遇到水頭金水食堂的荔枝主廚,正在忙著隔天金門縣文化局瓊林老街新店開張的佈置。 一進到會場,與會的有金門縣文化局人員、建築界、彩繪修復從業人員和熱愛彩繪的朋友們,談博士接了金門縣政府彩繪修復的計畫案,首先分享了三個案例,包含西園、塔后、田墩,現場也有屋主的後代與會參與了解,其中田墩這一棟是讓談博士乍見就瞠目結舌的喊出:「哇!哇!哇!」她預埋了伏筆。說回頭會分享這棟建築為何深受她的青睞。 從西園古厝談起,我對於塔后更有興趣,據談博士的田調所知,塔后古厝是興建於1934年,屋主陳廷箋先生早年於緬甸與馬來西亞從事木材原料販售及加工業,返鄉興建了這棟三落大厝,一、二落為傳落建築,三落則為番仔厝(洋樓),屋主旅外經商又遇戰亂,只有避走外地,自己幾無使用,其中曾經日軍佔用、國軍暫居,也曾做野戰醫院來安置病患用、女青年工作大隊和國防心戰總隊軍官住所,現則轉為塔后社區老人休憩中心、塔后社區資源回收站;古厝內其精美裝飾,談博士肯定為地區首屈一指。 我有興趣的是屋主下南洋打拚的經商觸角不僅到馬來西亞,而且經商範圍遠到緬甸,有一次蕭永奇先生於沙美做族譜展時,我記得他分享有一位烈嶼僑胞即是緬甸華僑,兒子自小未見父親,壯年時和父親聯絡上,當時赴緬甸只能以勞工申請,去和父親相處了一個月左右,回來之後,年事已大的父親就過世了,也算享受短暫的父子天倫之情。 其次塔后這棟古厝曾做為女青年工作大隊駐地,我在軍訓教官實習時,在五中隊三個月,因此對此大隊充滿感情,還有大娘姑的兒子當兵分發至心戰總隊駐地就在塔后,那時常來塔后看他,增加了對這棟古厝的不少聯結,承載許多記憶,現在參加了金門縣環境教育學會,和社區資源回收關心環境的理念又緊緊相連。 田墩古厝是談博士最鍾愛的一棟傳統建築,這棟古厝是清末時期的壁畫,是採用一種稱為「濕壁畫技法」,這種繪畫工法,主要是一種在表面的細灰泥地仗層尚且濕潤時,畫家用浸泡過石灰水的顏料施畫,顏料滲入細灰泥層,陰乾後顏料就與之凝固在一起,耐久性較佳。由於此技法講求速度與精準,一有閃失就必須敲除灰泥層重做,相當考驗畫師的功力,也是談博士覺得此建築的珍貴之處。 談博士談到此棟建築的用色:藍、紅、黃、黑、白,除了藍色,其他都可就地取材,此棟建築還用了少許的綠,而藍、綠都是屬舶來品,透露出屋主的財力雄厚,也是讓談博士一開場瞠目結舌的原因,聽課中,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談博士對瓊林蔡氏家廟的門神十分鍾愛,怎沒有談到?今晚的講座地點又選在瓊林,終於,她談到蔡氏家廟的門神衣領處也有少許的綠色,從這種舶來品,談博士說,證明了在19世紀金門與世界的交流關係。 談博士覺得從彩繪修復,讓她發現金門的繁華勝景、貿易的暢通,因為礦物原料的就地取材,發現地質的多樣性提供了具地方特色的彩繪材料,今年金門縣環境教育學會接受金門縣政府委託,辦理「110金門縣自然地景保育及教育培訓計畫」,在田野調查中,更加了解金門地質的多樣與珍貴,如今聆聽談博士從古厝彩繪修復可進行建築藝術的研究之外,她提到還可供地質學、貿易史、海洋史的研究,讓人如醍醐灌頂!真是一場冬夜中最珍貴的知性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