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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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語教老兵的憂慮
從民國68年,蒙文教科督學陳昆仁先生拔擢,邀我任國語科輔導員始,從此一頭栽進語文天地,幾至不能自拔,其間雖經多次嘗試仍不得脫身,直到三年前終獲長官首肯,得以辭職;但,關心語教發展的初心,其志並未稍改。 退休前夕,我惶恐接下榮譽督學聘書,希望能為語教做馬前卒,因我的關注,為語教沉痾注入活水! 拙文所指陳,以條列式呈現,率皆我日常觀察所得,字字由心,句句肺腑,尚祈大雅方家不吝賜正! 壹、大陸小學生六年的閱讀量: 一、小學六年,需閱讀145萬字。 二、重點小學,只花四年左右,授完所有課程,剩下一、二年,指導學生大量閱讀古典文學。 三、課文安排,早已朝向「作家作品化」、「閱讀長度化」戮力。 貳、請正視我們某些教師的語文程度: 一、「以饗讀者」的「饗」,寫成「響」或「嚮」者很多。 二、「唾手可得」的「唾」,寫成或讀成「垂」者,情況嚴重到不忍卒睹! 三、「宴」與「晏」不能分辨者,比比皆是。 四、「堪」與「勘」、「戡」分不清。 五、「菁」英、「蓓」蕾,讀錯,習以為常。 六、「麪」字右偏旁,從「丏」,寫成從「丐」。 七、有些老師,連報紙都不看。 八、曾聽人說過:「一個老師,如只有一桶水,可能只能分一杯水給學生」。等而下之,就不用提了。 九、市北教大廉永英引述其師、文字學大師魯實先的話:「一個人從頭頂壓下去,如壓不出幾滴墨水,他如何能教學生?」 參、小學老師雖人微言輕,但仍要有國際視野: 一、我們的競爭對手,已從學校擴大到學區、全縣、中、台、港、澳,設若無此認知,如何自處? 二、語文教育目標,不只侷限於教科書,更要著重有計畫、重引導的大量閱讀。 三、廿一世紀,中文已成國際語言,如不能反省,勢必被淘汰。 四、從2008年起,聯合國官方只承認簡體字,也就是說偏房將扶正。實力即國力,如沒強大的實力作後盾,只會打口水戰、內耗空轉,將成毀壞文字、文學、文化的罪人! 五、為今之計,想贏回國際友人尊敬,只有加倍努力,展現語文實力,沒其他良方妙計可施。 我想說的是:放眼國際是必要的陣痛!看看別人,想想自己;也許,我們的努力還不夠。 肆、心語與心雨: 一、我能否隨手寫出一篇通順的作文,隨口說出沒有語病的語言? 二、隨意給我一篇教科書裡的文章,我能否說出它的意境在哪?其文學價值又在哪? 三、對學生千篇一律、了無新意的作文習作,一經我的妙手,是否即能回春? 四、我自己已有多久,沒好好的從頭到尾看完一本書?或者,認真用心的欣賞過一篇文章? 五、學生的表現,就是老師的影子;我常捫心自問:「自己有沒有盡到本分與天職,為了把學生教好努力以赴!」如果答案是不確定或搖擺的,可能還不是一位好老師, 只請微記:「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沒錯,基層教師是需要激勵與回饋的;但如聽不進逆耳的忠告,就太不思長進了。 針對此症候,多年來,我苦思解方,截至目前為止,我得十六字訣,那就是:「捐棄成見,攜手共進,相濡以沫,齊步向前!」 至於靈或不靈,時間終究會給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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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鼎仁自作對聯集》序
我生平所作所為的文藝,主要致力於書、畫的創作,許久以來,難免有人情的交際應酬,求畫的人不少,多求成仇,我只是吝於把苦心創作的畫作贈人;隨意的爛畫又不忍隨意簽名送人,愛惜羽毛重品管。總是也不能一毛不拔的吝嗇小氣,拒人於千里之外,所以就大方寫書法送人。 自幼攻書,數十年的書法績學,有人說我的書法比畫畫更好,書法是我長期的苦心經營,花去大半生的心力,所成就的一點小心得,可以涉及各體書法,揮灑起來還算是得心應手的老年。近年更精於行草、簡隸的創舉,便以這兩體的書法行世,所以寫字送人變成人情的酬酢,實在是舉手之勞。莫嫌秀才人情一紙薄,那可是皓首白鬍窮年的積累!感念人情殊盛,常賞以陳高潤筆! 寫書法對聯較是省時省事,對聯又是精簡的文學,文學與書法,文筆與墨筆是絕妙的文藝結合。原本都是抄抄古人名句,就可以交差了,可是我不忍心作個文抄公,不拾人遺唾,所以就自作起聯對,自創新句。附庸風雅卻是苦了自己!不是長庚文曲入懷,而假文星之光,不夠才調,常為對聯造一字一句,撚斷數根鬚,所以文心不文鬚更虛。 對聯的文學創作在於靈思,但要遵循一定的平仄格式,不能離譜,對仗工穩,方稱是嘉聯美對。常有人抄了聯來要我寫書法,不順的聯我不寫,要寫也要我修至完美,才下手濡墨!2013我撰書海印寺安心石室聯:「安無名真龍盤石興地氣;心有佛靈犀盈室散天香」由前國代楊肅元付刻獻佛。又代李前縣長為大雄寶殿撰書一聯:「華嚴著海印十方弘法不生不滅成正覺;鴻漸連太武三界度生無喜無悲證金身」。金城吳氏總家廟所有對聯,由我篆隸行楷書寫上石。料羅順濟古宮新建中,所有的對聯由我編撰,部份已書寫上石;木柱部份也都寫好了,還沒有刻! 平時喜作冠名聯贈人,就是把人名崁在左右句的第一字,又稱「冠頭聯」,把人名冠在第二字稱「冠名二唱」以此類推,隨便你要幾唱。甚至把夫妻雙雙或全家、並事業、家世崁入聯中。可以一窺我在金門這30年的文史交遊,世俗風懷,也寫出風土人情生活的片段。寫成的書法對聯送出,星散各地,很少留下書影;事先留下攝影的卻未經裱褙,皺巴不堪入目,影響本書印刷效果,無奈! 自1988戊辰開始有自己的文創對聯,到今天已歷經30年之譜,所幸我每製一聯,都有筆記紀錄,才有今天這第23本書《吳鼎仁自作對聯集》問世!文創了超出400對句,雖不多產,也很可觀!對句的文字遊戲,是我書法之餘的文藝產物,撈過界,又是一次意外的效果!(2018戊戌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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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虔誠跪拜的身影
一場如嘉年華會的城隍遶境儀式結束後,午夜,我在社群網絡中見到幾幕實況紀錄。影片裡金城街上歡欣喧騰,鑼鼓齊奏,鞭炮四起,參與遶行的隊伍綿延不盡似的一支接著一支。那樣的熱鬧與繽紛,使我分不清到底是人的慶典還是神的慶典,也或者兩者都是。 火樹銀花般的絢爛一落幕,客散人去,金城街頭很快回到昔日的景象。我無心探究這些儀式信仰的今昔,亦不懷抱參與的興致,對於廟會的熱情與嚮往,全封印在童年的時光裡。我僅僅想到的是母親虔誠跪拜的身影。 十八歲剛考上駕照不久,母親帶我上街挑了一輛綠白相間的機車。向來省吃儉用的她慷慨付了錢,說是送給我日後上班往返使用。我興奮不已也心存感謝,自此成了母親的專屬司機。盛年時的母親,每逢農曆四月十二城隍爺廟慶的前幾天,她必要我陪同前往拜拜。我便載著母親穿越兩側被濃密木麻黃圍繞的環島北路直奔金城。無數個年月下來,一路從城隍廟舊址拜到了新址。 似是預演前的排練,零星的鑼鼓聲此起彼落,廟內莊嚴肅穆,黑白無常高大的神像佇立兩旁,陰森森的面容讓我有點害怕。母親將供品逐一擺妥後,她面向中央神桌,手持清香,雙膝跪地,口中唸唸有詞。母親邊說邊搖晃香支,巴不得把所有心願及呼求一次訴盡似的專注以對。但多年來,眾神始終不語,她依舊對衪們絮絮叨叨,深信不疑。末了,母親朝我喊道,來,緊來拜拜。我一走近,母親說,緊跪落,我乖順聽話。母親見我呆跪原地,立即彎下腰伸出手從我背後環繞,再將我合十的雙手牢牢包覆上下搖晃說:「城隍公祖,祢就保佑姿慧信女騎車出入平安。好人在身邊,壞人擱一邊。」 每每如此,了無新意的辭令,我已倒背如流,直到我來到該婚嫁的年歲,母親憂心我沒有交往對象,才改為:「保祐姿慧信女緊找到一個好尪婿。」我噗哧一笑:「媽媽,城隍爺不是管陰間地府的嗎?怎麼也管起凡人的婚事來?母親驚慌地向我使了個眼色,暗示我不可胡言冒犯。為了不影響她的心情,我不再抗辯。從村裡進城,無非是為了這一刻的膜拜,我何以不知膜拜的背後藏著母親對我們的愛以及對現實生活諸多的無奈。 除了金城鎮上的城隍廟,我還記得,年輕時的我也曾載母親去過田埔村的城隍廟。每次來此,宛如觀光旅遊。我們從大馬路拐進大地村後,朝一條窄巷內的斜坡小路駛去,不久便到達哨所。當時還是軍管時代,入廟前,我得將身分證交給衛兵代管才得以進入。城隍廟面積不大,位處人煙稀少的地方,迎著山,迎著海,周邊荒草蔓蔓。我經常在廟外閒晃,留母親於廟內跟城隍爺傾訴心事。見時間差不多了才踏入廟內,照例會被母親喚來跪拜,聽她千篇一律的祈福。 無聲的歲月在記憶裡忽遠忽近的沉浮,有太多年了,我未曾再去過田埔村,也早已記不得當初走的那條路,但陪伴母親在島上到處求神問卜的過往,將永遠印記在心裡,因為我清楚的明暸,母親走後,我不會再和廟宇有任何關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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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苦楝、木麻黃
四月大麥黃,清明期間,返金掃墓,利用一點空檔,到鄉間走走。 赫見一片麥海,迎風起伏,猶如浪湧,煞是壯觀,飽滿的麥穗,展現成熟的風韻,回應著低垂搖曳的相思樹,彷彿幽怨深深,欲語還休。 相思、苦楝、木麻黃,是金門最普遍常見的樹種,它們的枝葉外觀,差異極大,但卻同樣成為金門的主要林相,在沒有電與天然氣的時代,它們的落葉、枯枝是金門島上居民賴以炊飯的主要燃料;這些樹種擁有耐旱、抗風的特性,在貧瘠的土地上奮力生存,就像金門女性的命運堅毅不移的精神。 金門,從成為「僑鄉」伊始,便注定了說不盡悲歡離合的哀傷故事。男兒立志出鄉,學如不成誓不回,拋下父母妻女,遠落番邦,成功歸鄉者幾希?我的遠方親戚阿吉嬸婆,十七歲嫁給在南洋功成名就的阿吉叔公,阿吉叔公在印尼經營木材生意,賺了大錢,風光回到家鄉,蓋了一棟雙院落的大厝,隔兩年再回來,就把如花似玉的阿吉嬸婆迎娶進門,完成了人生最光宗耀祖的事業與家業成就;然而,遠在南洋的生意必須時時看顧,不得不拋下新婚燕爾的嬌妻,拾起行囊,再次遠離家門,為人妻女,只能默默含淚相送,一句心裡的告白也說不出口,眼見丈夫漸行漸遠,心痛如絞,無人能知,因為結婚至今,與夫君相處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 據說結婚之後阿吉叔公在印尼的事業越加發達,也就更沒時間返金探望父母與妻子,只是每三個月寄回家用的「番銀」不曾少過;就這樣,十數年過去了,阿吉叔公的父母相繼去世了,僅留下阿吉嬸婆獨守著這棟大房子,陪著必須定期祭拜的祖先,阿吉嬸婆巴望著奇蹟發生,希望丈夫會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可是天作弄人,那一天等到的是一封阿吉叔公意外死亡的噩耗,用顫抖的手接過電報,猛吸一口氣,瞬間喉頭乾燒欲裂,這個世界奪走了她的一切,連最後的幻想也破滅了,睜大的眼睛,木訥無神卻掉不下一滴淚水,冰冷的身子獨自癱垮在天井的石板階上,無言無語,直到夜深露重,才緩緩起身,摸黑找到蠟燭;她在微弱的燭光下才回偌大的房間,今夜特別感到不同於以往的孤獨與恐懼,原本等待黎明的希望,已在心底完全消失了。 一年後,在宗親家族的安排下,領養了一個從溫州轉賣來的小男孩,八歲的兒童皮膚有點黝黑,但五官端正,口齒清晰,最初阿吉嬸婆並不接受,也許自己一個人生活慣了,也不太懂得如何照顧別人,但在大家族的壓力下:「阿吉不能沒有後代,祖先的香火不能斷!」阿吉嬸婆只好屈從,沒想到陪伴孝順她後半輩子、最後送她上山的,就是這個小天使。 阿吉嬸婆已經作古二十多年了,去世時高齡八十七歲,也就是她為夫家祭祖先、育後代、守清寡,整整七十個年頭。 小時候,聽阿吉嬸婆訴說這些親身經歷、又難以言喻的悲痛心聲,又有幾人能懂箇中滋味;所謂家風,代表著當年金門傳統文化的最高價值,卻埋葬了多少女性的青春與幸福,現在時代不同了,也改變了傳統堅持的價值觀,男女平等,自由解放,今非昔比,但「僑鄉文化」留在歷史的刻痕,永遠不會抹滅;離別、相思、苦戀、等待、麻木、幻滅的愛情與親情,成就了這個特殊文化的內涵底蘊,細讀這段歷史,深入了解、感受體會這個文化,身為此劇場的半個主人翁的金門人,到底是幸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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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花,種果,種好心情
像似冬天已遠離許久了,其實,沒多久前氣溫還在攝氏十度以下。約兩個星期前,屋外楓葉才只是小小的嫩葉,一下子就長成粗闊的葉片。原只有稀疏葉子的樹,轉瞬間,長成一樹茂密。像傳染似的,一時,院子裡,行道樹,公園,所有樹木像彼此競賽,長得綠葉蔽天蒼蒼翠翠。天空轉換了色調,變得亮藍,變得清澈許多了,遠方天邊重疊的白雲相互依偎著。此刻,氣溫瞬間起伏,有時就來到二十幾度。 路上偶有隆隆割草機聲,傳來陣陣青草香,或是傳來一陣花圃添加培養土氣味。如早春時節,突然來一場短暫雨,宣告種花季節的來到。許多大賣場挪出專區,擺放各式各樣花卉、花圃用土、肥料等。有人買回五顏六色盛開的花朵吊掛於陽台或擺放窗台上,或將花卉栽植在院子裡。 經一教堂,幾位滿頭白髮,身子佝僂的年長婦人,或蹲或跪花圃前,有的除草、有的植栽、有的澆水,那一份勤奮幹勁,一點不輸年輕人,就是想將教堂美化得漂漂亮亮的。住家附近的年長男子,將屋外樓梯前僅有數十公分見方的空地,經營得有聲有色。空地上種了數株金盞花及幾株花草,放上陶瓷人偶當裝飾,又插上紙風車隨風旋轉。門口的樓梯平台也擺放開著花的小盆栽,真的是「地不在大,有花則美」。過馬路的一戶人家,房舍幾乎淹沒在花海裡。圍籬外,種著淡黃色的玫瑰,圍籬木架上掛起一盆盆新種的雛菊,有紫色的、棗紅的、金黃的、粉紅的。院子一叢叢盛開的五彩繽紛杜鵑,顏色多樣亮麗,點綴得花團錦簇;角落的一大叢繡球花,也即將開花。最特別是擺放兩部金屬腳踏車型的園藝裝飾,車身花紋典雅,坐墊及車前菜籃頗具巧思的做成可置放花盆的圓形托盤,整個院子給人絢爛多彩賞心悅目。 對妻來說,這同樣是個雀躍興奮的季節,明亮的陽光正適合她喜歡種植的番茄。前陣子已陸續買回不同品種的番茄盆栽,包括「聖女」、「玉女」一類的小番茄。近日,整理院子,才發覺去年朋友送的兩盆草莓,雖經寒冬大雪覆蓋,仍然生氣蓬勃充滿生命力又開花結出小果實來;而燈籠花、桔梗花就沒這樣幸運,已不知去向了。買回培養土,幫番茄換了盆子。妻每天總要看個幾回,見到番茄開花或結果,更是喜形於色。妻說番茄要全日照,因此,院子曬不到太陽,便將番茄搬移到西側有太陽的地方。幾乎每天都要做這項「搬番茄」運動,當然,我也沒有閒著,自然的,這運動最終就落到我這「長工」鍛鍊身體了。 籬笆樹旁,已種了幾年的一株繡球花,每到這季節總會冒出頭來,總是那副模樣,五、六公分高,三、兩片葉子。最近試著移植到花盆照顧,好像多了些生氣,希望也能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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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哺》
妳常常覺得伏在自己胸前的,是一頭飢餓的小獸。 於是妳大量大量地飲用湯湯水水,彷彿這三十餘年來的渴,於此時一併灌解。鱸魚湯、山藥蘿蔔排骨湯、十全藥膳湯、薑絲豬肝湯、清燉雞湯……,悉數通過口腔,經由胃部吸收,進入體內,除了維持基本的新陳代謝,也成為最最終極的養份,化為乳,也化為血。 妳常常覺得自己的身體不過是一條日日經有大量各式調料口味逕流的甬道,總是一鍋碗一鍋碗的飲,一壺瓢一壺瓢的倒。在曙暮的清晨、在雷鳴的午後、在靜默的深夜,在每一個規律或不規律的時刻,妳清楚確知自己的蒂落與熟成,從妳體內的生命之樹,當肌膚開始緊繃與脹痛,豐滿充盈著乳色水珠,來得綿密也來得洶湧,涓滴都是小獸的食物。彼時,妳初為人母。 都說乳為血化,乳為水化,那為人母者最營養、最安全亦最具抵抗力,最柔軟也最堅強的部分。妳必須悉數知曉與何者相生或與何者相剋,妳必須擁有足夠睡眠,妳必須保持良好情緒,妳必須拋棄所有的慾望和我執,妳必須有所犧牲,妳必須心甘情願放棄許多物事,妳不再從從容容悠悠緩緩,妳大多時刻奄奄一息,妳被刻板的性別分工與不合理的剝削給侵奪,所有一切將妳切割得細碎凌亂,妳被一事無成的躁鬱催逼得身心俱疲。 妳厭惡自己被淡化、被溶解、被消磨於成全所謂的成全;妳羨慕外子如何都能一派自在擁有自己的時間與空間。絕望與怨懟血肉淋漓,透膚入骨。妳常常感到飢餓,妳時時覺得口渴,妳沮喪得如在泥沼中匍匐,妳充滿混亂渾身黏稠,妳難以動彈狼狽至極,妳卻無法逃逸、無法叛離。 妳不被理解的疼痛與焦慮、孤獨與壓抑,日日對妳猛烈撞擊,彷彿禁錮,彷彿虛耗,彷彿荒境,妳脆弱如瓷如沙,一碰即碎、即塌。妳有多期待能夠還原那個擁有自由和多重選擇的自己。也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幾經崩潰幾經哭吼,妳到底尋得一日數小時的短暫替手。妳得以喘息,妳終於有時間處在不同的空間,面對不同的臉孔,足以讓疲累棲止,讓身心休憩。 縱使晝夜仍舊透支著哭嚎、喧鬧與翻騰,當然少不了消耗與考驗。在屢次的困頓碰撞與扞格磨合裡,學習熟習著彼此,從而逐步建立了默契。小獸長成暖熱踏實的重量,時不時遞給妳融人的笑,偶或吐露一些難以辨明的詞語及單音,想來,這便是在妳哺育的零碎飄搖時光裡的丁點回饋,亦是恩典。 作息重複著輪迴,薛西佛斯般的無休無止,交換時光給付青春,數把個月來扎扎實實地把妳耕耘成一片沃土。妳終能較為從容地應對小獸索食時用盡氣力的吸吮、吞嚥以及無數個有解或無解的其他時刻,妳深感理應給自己鑲一個勳章,辦一場加冕,儘管妳不是生來就成為母親,妳終究成為美善的器,完備的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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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訴說的金門往事
每張相片都訴說著一個故事,可能是一生難忘的故事。相片將拍攝的那一剎那,捕捉成永恆:永恆的記憶、永恆的回味、永恆的懷念。這輩子,拍過成千上萬張的相片,其中三張是我小時在金門拍的,幾十年來伴著我,一起記憶、回味和懷念金門的陳年往事。 這三張相片,都是在只有黑白相片的烽火歲月裡拍攝的,恰將我在金門近二十年的生長歲月,大約切分成三個時段。 第一張相片,是我哥哥、姊姊,和我三人,與疼愛我們的外婆合照的。那年大約是民國四十七年,哥五歲、姊三歲、我一歲。這張相片,訴說了幾個故事。那是我最小的相片,應該是我此生最早拍過的相片。這張相片道盡了我們家人與外婆的親密關係。拍那張相片那年恰逢八二三砲戰,外婆抱著一歲大還不會走路的我。那張相片,捕捉了我們三個小孩的面容,在砲戰下滿是驚恐若有所失的表情。那張相片給我一個極深刻的印象,我如此解讀:我們三位小孩的表情充滿早熟與沉著,滿臉彷彿難掩砲彈的驚奇、惶恐與畏懼。 另一張黑白相片,是家父時任開瑄國小校長,率領一位學姊和我,接受當年一位師長頒獎的合照,那是民國五十幾年的事。相片中就我們四人,師長是頒獎的長官,身著綠色軍服,肩上配帶一顆星星,表示官拜少將。我曾請教過家父,他說當年軍人主政的金門,開瑄國小直屬某師部指導。每年都有幾位優良學生要到師部接受長官頒獎表揚。那張相片,好像是在擎天廳拍的。當年老百姓不得入軍營,對於擎天廳更是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當年年紀小,哪記得擎天廳長得什麼樣。似乎只記得,是師部派了部吉普車載送我們進出營區的。一張獎狀和一包文具禮物就是我們獲得的全部獎勵了。 第三張也是黑白相片,是我們蔡家的全家大合照,拍攝於民國六十幾年。相片中我們一家九口,爸媽和七位小孩。每個人都面帶微笑,但直覺告訴我;微笑中仍流露著當年戰地的陰影。七個小孩,除龍弟穿學校制服外,都穿便服。大哥穿著牛仔褲,將當年後方台北的流行傳回金門戰地。其他小孩的便服幾乎都是到金城商店去採購或訂製的。這張相片,是我們全家一起到瓊林鄉親蔡振益先進開設的照相館拍攝的。這張相片,將永恆記錄著我們蔡家的幸福與戰地生活的一段珍貴歷史。 在只靠照相機助長記憶的那些年,當年戰地生長的金門鄉親們,一定都有一些一輩子珍藏的相片,訴說著戰地金門往事與生活情景與故事的相片。這些照片,許多是個人的回憶,但可能不少是金門人那些年共同的回憶和記憶。如果這些相片能夠做一些蒐整,適作簡短的文字解說,於各村里做展示,分享鄉親和世人,再數位化建檔,對金門歷史的體認和傳續,應極有助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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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三重埔
父母帶我定居三重埔時,與市區緊挨著的淡水河已失去航行功能,而成為一條廢水,父母並不時警告,莫往堤岸去,那裡盡是不良少年。父母的話是真的。我剛滿十八歲學騎機車,堤岸空曠是練習好去處,紋身少年喝啤酒、抽菸,三三兩兩往岸堤一站,都讓人覺得冷。 「三重埔」名稱對應台北開發史。清朝時代,臺北對外連繫都倚賴淡水河及其支流水運,大帆船可直達新莊的「頭前埔」,頭前即「一重」的意思,「三重埔」便是第三段沙洲平原。淡水河逐漸淤積,它的發展漸往後延伸。三重再過去已經沒有埔了,浪不來、船不興,潮汐載浮載沉,漂流著廢棄家具、病死雞鴨,工廠的廢污排放潛藏河面之下,經濟動脈失去航行功能,再被陸運取代,它像是一個無法抹滅的暗瘡,滿身膿包,與今日的山明水清,騎單車與運動人口環伺,完全不同。 那是一個與水不親的年代,三重埔常作大水,淹沒市區街衢。三重埔是一個氾濫之地,水是如此,人也是。它位於淡水河左岸,緊鄰台北市的凸岸地形,有廣大腹地連接台北市,且一河之隔,房價、物價兩樣情。三重,收攏中南部、東部以及離島打拚的各種人,而且常是藍領底層,父母親忙於工作餬口,自然疏於教育,於是常有「多餘」的人跑上堤防、混到街頭,「三重埔大流氓」一度成為「特產」。人,從來沒有「多餘」的,他們少呵護、乏關愛,「餘」是缺乏整數與了解,我就讀三重光榮國中時,常見「放牛班」的同學蹬上學校圍牆,抖腿、踞坐,叼菸、故作江湖,環視每一個驚恐走過的人。我們的驚惶是他們的慰藉,也是更深的寂寞。然而流氓何其多,豈能以區域劃分,三重的汙名化,並不影響它繼續收留投奔它的人口。 三姊叛逆,父母遵囑不要太快交往男友,她硬是不聽,爸爸一氣,鎖了門,不讓她進門。三姊與男友得找地方混,踏上父母不時告誡的,「莫往堤岸去哪」。淤積已久的河道上,沒有一艘航行的船,蘆葦浸重水,挨著風,在汙泥與排泄物之間,微微搖曳;橋很多,台北橋、忠孝橋、中興橋等,一座一座,讓車與人經過而不是停留。三姊與其男友加入了黑影幢幢的不良少年一派,他們目睹的淡水河,波消了、浪也滅了,它的沉靜只為了等待下一次大水,一個翻跟斗似地,把壓抑許久的怒水往河邊北街、龍門路與正義北路等處流。這裡已是海跟河的盡頭,沒有足夠的疆域沖積出一個「四重埔」。河啊,當然抗議,沿著大街小巷來,我曾經目睹過幾次,河哪,它多麼希望,把城市變作它的沙洲。但砂石絕少,多是垃圾與污泥。 三姊再回來時,男友成了未婚夫。不多時正式提親、宴客。那一年,三姊十九,很快地迎接自己的孩子。三十年餘後一個深夜,三姊已當了奶奶,突然在親友的群組裡聲淚俱下,感嘆父母與姊姊,多以誤會替代諒解。青春的起飛日,常伴著衝突、折翅,以及血淚。它們從當時,流到了現在。 彼時,我們不知道這一切都會逐一到來。關於我們會在三重埔長大、變老,成立家庭,有自己的小孩。關於一條河,它不再任意動怒,而把它的發現與流域,開展得越深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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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東峰紀行
去年五月,即將邁入初老之齡,與「一九登山隊」11位隊友,攀登台灣第一高峰,完成玉山攻頂之作。時隔一年,登山隊隊友倡議,挑戰雪山東峰,報名者眾,共36位隊友〈其中13對夫妻檔〉響應,籌備向雪山進軍。 以「武陵農場雪山東峰行」為名。計調派自用車九部,5月16日分別從台北及中壢的不同地點出發,按預定的時間在國五號道的宜蘭交流道會合,09:30到泰雅大橋(九寮溪停車場)集結,去松羅國家步道健行,算是熱身運動;中午在宜蘭縣三星鄉某休閒農莊午餐;傍晚,進駐「武陵賓館」,放下行囊,至武陵農場茶莊品茗,18:30晚餐,晚上自由活動,各自休息。 第二天是重頭戲,目標雪山東峰。早餐後,車隊出發,至雪山登山口服務站,由大水池登山口向雪山東峰前進。隊友們區分A、B兩組,A組攻頂;B兩組從登山口走到二公里處的七卡山莊〈標高:2,460公尺〉,休息後折返。A組約08:40由登山口上行,途經七卡觀景台,09:15時抵達七卡山莊,休息半小時,11:00抵哭坡觀景台〈標高:2,977公尺〉,觀景、休息、拍照20分鐘,繼續難度較高的哭坡頂點〈標高:3,125公尺〉後,再直攻雪山東峰〈海拔3,201公尺〉:快腿鴻玉兄於12:00第一位到達,我居次,陸續登頂者包括女將美蓮、秀玲、秀貞及淑娥等,共計18位,拍照、親山,再循原路返回雪山登山口。 雪山,台灣的第二高峰,標高3,886公尺,是登山者心所嚮往之地。雪山東峰,百岳之一,位於雪山山脈雪東稜線上。登雪山,需提前申辦入山證,在雪山登山口服務站,驗證後入山。從登山步道緩坡而上,沿途林木遮蔭,由於背著簡易裝備與食品,到2公里處七卡山莊,第一次休息;接著開始連續不斷的之字形坡道,隊友們快慢之間已分成好幾段,抵達三千多公尺高的哭坡觀景台時,由於空氣比較稀薄且烈日當空,會有悶熱疲累的感覺,拍照、觀景之外,吃點甜食、補充水份,休整體力;眼前一公里路是較高的哭坡頂點及東峰山頂,乃一鼓作氣,奮力向前,克服佈滿碎石路的陡坡、且有數段需繩索輔助攀岩之難度,一爬到頂,顧不得疲累,以奪標到手的興奮心情,與那一座寫著「雪山東峰─標高3,201公尺」的「獎碑」合影留念。見天空湛藍、白雲朵朵、群山環繞,以滿懷敬畏之情接近它,與它們進行心靈的對話,感悟大自然的美妙和偉大。 第三天,早餐後,全體隊友在武陵農場賓館前合影,08:00出發,沿著曲折綿延的山路去合歡山區,探訪有「合歡山後花園」之稱的小奇萊步道。該步道山徑比較和緩,適合一般短程健行,來回僅2.8公里。隨後在山區吃泡麵果腹,觀賞高山杜鵑。然後順著山路而下,從埔里上國六號道,轉接國一號道,至苗栗三義某客家菜館晚餐,慶祝此行圓滿成功;餐畢,就地解散‧各車賦歸! 千山百嶺看不盡,登高壯觀天地闊。三天行程匆匆過,隊友們同甘共苦相扶持,是銀髮人生的美好回憶。感謝寶琦、麗蓉兄嫂統籌全局;國群、鴻玉兄引路先鋒;觀林、美蓮夫婦管理財務;以及所有付出心力的隊友們;尤其,永國校長等貴賓加入,為此行增色不少,給我們留下再次相聚的許諾! 鴻玉兄在雪山東峰頂上,意猶未盡的說「下次挑戰雪山主峰。」隊友們,就讓我們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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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妳一起去旅行
沿著島的海水清澈,時而波濤洶湧時而波面平靜,風微微吹著,樹葉變換四季風景,猶如留著童髮的童年,一溜煙消逝了,上了高中以後每人心中各有盤算:夢想日後會如一隻飛出鳥籠的鳥,開始如詩如畫的歲月。高中以前會是人生一個階段的結束。 到了寶島,酸甜苦辣五味雜陳,唯三月杜鵑花開,整個城市璀璨奪目,令人流連。可近年天候變遷不再陰雨綿綿?少了霏霏細雨,偶爾幾聲春雷也是斷斷續續,幸好春風仍輕輕的吹,似少女髮絲拂面,人們對於春天總是抱持著美好的期待,思索我們該做什麼事? 昨日三位昔日同窗相約咖啡館敘舊。多久不見?各自多了幾斤脂肪,肌膚多了皺摺且下垂,眼神不再清澈……。 然;只要是同學聚會,腦海盡是無憂無慮的過往,盡情揮灑青春,不必遮掩優缺點,那個年代何等單純,天空湛藍開闊。敘述如煙往事,時序拉回到許久許久以前。 一位訴說當年不愛早起,視上學為畏途,結伴踏青拍照,她認為是青春少女該做的事;豐華正茂的時光,春夏秋冬皆適合踏青旅行,也適合窩在電影院,更適合讀小說做夢。 背著眾人偷偷閱讀書桌裡前晚被男同學趁無人注意放著的情書,這些事美到令人屏息。 她經常埋怨影片更新太慢;環境優渥的她,畢業後覓得良婿,一日職場也不待,有了愛情滋潤,廚房油煙都充滿甜味,除了少數幾位深交的同學,沒什麼人可以約她見面,她可是當年的校花,名利於她是淡淡一縷輕煙。 一另一位同學是傳統型,與先生攜手經營人生,似乎看到遠方累累果實,輔佐先生升到少將官位,前些年先生突然生病,人生由色彩繽紛轉為暗淡,對抗病魔的時光漫長。去年她先生終究丟下她獨自離去,邊訴說邊落淚,感嘆人生無常。無日無夜整整哭了半年,無法正常過日子。人生列車總有終點,早下晚下終需要下。勸者諄諄,聽者藐藐,最後被醫生痛罵,活著的人要往前看,終於止住淚水,她說要一個人帶著悲傷去旅行。 我是鄉下人,國中以前不知有「後浦」這地方,而家與後浦僅一條走路半小時的土路(今叫慈湖路)。貧困的日子孤陋寡聞,比起兄姐,我的少女時期也算無憂,悠遊在小說與閒雜書籍之間,無參與任何農事,同學誤以為我是獨生女,家境富裕,猜錯啦。 前些日子陪同大作家陳若曦親臨浯島做一場文學開講,得空懇請司機先生載我們走一趟慈湖路,想向大作家炫耀一下往我家的路;道路優雅潔淨,路邊四季花開。慈堤旁的涼亭邊有一塊父親的田地。剎時滿懷思念,當年汗流浹背辛勤耕作的父親,女兒在涼亭旁悠閒讀小說,睹景思人,無以回報的父愛啊。 若曦老師聽了驚訝問道,怎麼這麼寵?是的,身為么女的我確實如此。 年輕,每人心中都渴望有一位白馬王子,麻吉同學間沒有秘密,經常在羞澀靦腆間互獻策略,那麼年輕那有什麼了不起的策略?頂多:弱水三千僅取一瓢飲之類。現在回想起來幼稚生澀又好笑。 等妳一起去旅行,一起迎風前行,即使是人生後半場,仍然要燦爛的揚聲大笑,笑談人生,我們約好環繞著島隨興上下車,為何要一起旅行?因為要檢視我們漫漫成長路上每一步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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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爛詩句,盡見金門風采
就寫作而言,與編輯似乎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擅長寫作者投入編務必漸入佳境,而熟悉編務者,隨手拈來便見花香,這是我昔日苦戰編輯檯小小感悟。 十餘年前,我投入藝文刊物編務時,心中有個編輯焦點,便是盡力向縣籍文學愛好者邀稿,邀稿項目暫定為小說、散文與新詩三大項,在有著《浯江副刊》為基礎下,前兩項似乎常可拜讀大作,倒是新詩類反而少見,不論是金門籍新詩作者或寫金詩句,都尚待追尋。 當時,樹清較早編輯的一部藝文紀事簿對我幫忙很大,書中收集著七、八零年代前後一些文藝愛好者的簡介,便成為我編列《金門文學》叢刊與《金門作家選集》的邀稿作者參考資料之一。 由於幾位前輩至多不過大我十屆左右,雖然旅居台金地區四處,但要打聽並不難尋。透過親友詢問,及藉由電話、電郵與網路搜尋等方式,盡力尋找昔日新詩寫手,期望讓金門新詩專欄(刊)更加豐富。 在我連絡到昔日的新詩寫手時,由於時空變遷,多因轉換跑道生意繁忙,或是暫作沉潛修養靈性,寫作幾乎都暫告一段落,只好在《浯潮》、《浯江副刊》等遍尋諸位前輩昔日其大作,刊登專欄以饗讀者,紀念一段段曾有的風采。 當時,因為莊美榮出版《金門新詩》一書,促發楊媽輝老師詩興大發,也開始抄抄寫寫,一股狠勁似乎要讓絕妙好詞重現江湖,但見靈感源源不絕,常見好詩乍現,令人驚艷。這是當時新詩發展的另類意外,可見只要有心,只要功夫深,便見鐵杵磨成繡花針。 當時,坐落金城國中旁的楊公館,磁場超旺,不僅眾多熟知藝文才子國治、樹清、根陣等常是座上客,洛夫、鄭愁予等名家也時來拜訪楊老師,而旅居南洋的游子、寒川、東瑞等詩人,在返鄉期間,也與楊老師有著詩作上的交流與分享,以及和詩的感動。 當時,藉由寫金新詩專欄的開闢,以及浯島文學獎「新詩組」的規劃,金門籍新詩寫作者臉譜越見增多,各地寫金詩句也越見增長,而《浯江副刊》總是默默的為金門藝文愛好者獻上熱忱服務,刊載更多文學作品,對提昇地區文學創作,實乃功不可沒。 而在諸多寫金新詩詩句當中,當屬《創世紀》鐵三角洛夫、張默、瘂弦與鄭愁予等名揚世界的大詩人最具代表,洛夫與瘂弦曾在金門服務,張默、鄭愁予分別在馬祖與澎湖,但他們的詩作可謂是寫金詩句的代表,以及對金門的熱誠和關懷都是令後輩景仰與追隨。而楊公館的熟客,還可見到大師們的寫金詩句墨寶,實屬可貴。 我終究以一介武夫莽撞參與金門藝文編務,感謝昔日眾多鄉彥支持與鼓勵,由於期刊篇幅有限,對於作品未能採用的作者道聲抱歉。如今黃樑夢終需一醒,告別編輯檯後,諸位前輩寫金詩句下的金門風采始終令人難忘,對後輩依然有著無限鼓舞,感謝寫金名詩,感謝熱誠詩人,浯島金門,有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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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賣到金門的廈門囝仔
人口買賣,於法不容,但悲哀的是,當人活不下去的時候,沒有什麼是不可賣的,包括孩子。 今年三月,我應邀到廈門海滄出席福建省閩南文化研究年會,在閉幕前致詞。我呼籲應加強與金門的合作,並強調完整的閩南文化研究,不能只報喜不報憂,像是1938年起有大批的孩子從廈門被賣到金門,這種閩南賣子劣習也必須留下歷史的記憶與教訓。 我之所以舉這個例子,是因為我聽聞了許多關於「廈門囝仔」的悲慘遭遇!有人說這些苦命的孩子,曾經在金門被「沿途叫賣」;也有人說某某人蛇集團怕被緝私艇查獲,竟狠心地將船上的廈門囝仔塞進麻袋,一個一個拋出船外,沉屍海底……。 在我發言之後,廈門市金門同胞聯誼會許伯欽副會長提供我一個被賣到金門的廈門囝仔的真實案例: 1943年秋冬之際,年僅六歲的傅宗堯,生父在菲律賓教書,因廈門被日軍佔領,僑匯中斷,生母實在養不活孩子,不得已用兩擔稻穀的代價,把他賣給金門盤山村苦無子嗣傳宗接代的翁姓人家,改名換姓為翁淵族。1945年日本投降,傅父返回廈門打贏官司,1946年初將在田間草寮躲了兩三天,不肯離開養父母的九歲孩子贖了回去,又改名為傅宗漢。 2003年2月10日,從廈門市水利局退休的傅宗漢,寫信求助廈門市金門同胞聯誼會,渴望與金門翁家養父母取得聯繫。時隔五十六年,六十五歲的他能提供的線索十分有限,他甚至不知道養父母的名字怎麼寫,但他清楚記得養父母對他視如己出,供他上學讀書。他還憑印象,以微顫的筆觸,畫了一張「翁家房屋周邊概況示意圖」,詳細標註出翁宅裡外,包括廚房、飯廳、雜物間、馬房、豬舍、曬場、廁所、醃蘿蔔坑,和鄰近村舍、一條經常乾涸的小溪流,以及「盤山小學校兼翁姓祖厝」的相關位置。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金門、廈門兩地諸多有心人士的協助下,2003年11月10日,高齡九十二歲的翁李榮旦女士終於在廈門和平碼頭,與闊別五十六載的養子翁淵族(傅宗漢)相擁而泣。老太太說她五、六十年來心裡對這個心肝兒子的牽掛始終不曾斷過,經常不由自主地走向海邊,望著一水之隔的廈門島,想起當年孩子要走時緊緊拉住她的衣衫不放手的模樣,哭得眼都壞了。 我後來上網一查,看到2003年11月12日的《金門日報》報導過這則新聞,標題作「離別五十六載廈門傅宗漢與金門養母李榮旦團圓」,內容提到此事「為兩岸人道交流再添溫馨佳話」。 最近我手持傅宗漢手繪「翁家房屋周邊概況示意圖」影本,特地走訪金寧鄉盤山村「下堡」翁氏宗祠(亦即金鼎國小前身盤山小學所在地),並按圖查看翁宅附近現場,牢牢刻在傅宗漢腦海裡五十六年的翁家房屋周邊,除了小溪流依然乾涸之外,其他幾已景物全非,而那間讓九歲的翁淵族躲了兩三天的田間草寮自然也是不復可尋了。 景物不免全非,但真情可以留下,李榮旦、傅宗漢這對金廈母子的「溫馨佳話」值得傳頌;然而,被賣到金門的廈門囝仔何其多,下堡翁薛亞招女士告訴我當地還有好幾位,百歲人瑞楊黃宛女士對我說金寧鄉湖下村曾同時有二十幾個,金門大學同事葉肅科教授也透露現在下埔下仍住著三位年邁的廈門囝仔,另外古寧頭李國俊教授的大堂哥、舊金門城倪振金老師的大表哥……,他們也都是從對岸被賣到金門來的。 我相信隱藏在大批廈門囝仔背後的故事,不可能全是佳話,廈門─金門之間人口買賣的歷史現象,還是應該趁來得及時,都把它們忠實記錄下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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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踏車
高中校門入口左右側,記得曾搭建一簡陋的車棚,供學生停放腳踏車之用。無數個晴朗的清晨裡,當步入校園、轉進側排教室那一瞬間,我會為陽光中閃耀的車陣群所短暫迷醉。有時,那是斜射入車棚的一線神異之光;有時,那又是柔和鋪滿水泥地的一整片暖暈,氤氳的微塵盪漾在空氣中,有些令人暈眩的漂浮感,在瞬間恍惚裡,陽光打在數十個輪軸上,與地面錯落的陰影相參差,形成繁複美好的弧形;而那車座前安嵌的塑料籃子,廉價質感在光影中也轉為清晰的幾何線條,磊落、潔淨,且充具正直的美感。車棚裡所有左右傾的龍頭、車前燈、搖鈴乃至於破舊的座墊,都體現出金屬色澤的工藝美感。當然,黃昏漸至的放學時分,它們將會如灰姑娘般現出原形,但至少此刻,晨曦中的腳踏車陣體現出的,就是青春的燦亮與上昇,不可阻擋的還有莽撞與冒失。於是我常偷偷注目於角落另一台敝舊、卻散發著溫潤色澤的黑色座墊老車。 那裡頭有我青春的秘密,我厭惡那些每逢下課便群聚二樓教室欄杆前的大男孩,他們喧嘩打鬧,對著行過走廊的女孩們大吹口哨;他們躁動不安,如車棚裡那群小獸般蓄勢待發;他們自以為昂揚帥氣,有男孩情書裡且夾雜著「你走過樓下時髮正飄飄,如風中旗幟」般笨拙的修辭。他們真的很煩,而那厭煩的對照性,來自於青春期女孩們心底暗自戀慕的,大約都是成熟穩重的男老師們,他們同樣以腳踏車代步,但手扶車把、緩步徐行於校園內外時,格外有種神秘雍容的氣質。放學後,他們也三五成群談笑風生,那閒聊間唇邊神秘的一抹微笑,大約可以讓女孩們心蕩神搖個好些時日。 曾有幾個晨昏,在不期然或竟是刻意營造的「偶遇」裡,老師牽著他那台安靜、忠誠而平穩的老單車,陪我走過一段路途。長大之後讀到王安憶的成名作〈雨,沙沙沙〉,明知道時代語境相差千萬里,我仍忍不住沉浸於女主角雯雯的情感世界裡,我可以理解雯雯在陽台下、樹影中那雙尋找的眼神,我可以理解雯雯坐在偶遇的年輕人後座時,「雨濛濛的天地變作橙黃色了,橙黃色的光滲透了人的心」那種幾疑夢中的暖意與狂喜。夢想總是美好的,但它會被莽撞的小獸所打破,一旦走入校園,前方教室欄杆前群聚的男孩們反覆響起的口哨聲,以及伴隨而來的戲謔呼喊,總令人窘到無地自容。 後來那人影漸漸淡去,我也開始學習踩腳踏車上學了,且逐漸有女伴相隨。放學後成群車陣在校門口接受突擊檢查的情景,同樣令人難忘,學生們牽著腳踏車魚貫而出,某天傍晚,教官便會出現在校門口,隨機檢測車況,包含煞車性能、輪軸運轉、車胎充氣狀況等。記得當時戰戰兢兢行過教官面前時,他帥氣地一揮手,顯然暗示好學生享有特權──即刻放行。殊不知這一特權數天內便被重重打臉,午休後我騎著單車獨自返回學校,行經陡坡前瞬間煞車失靈,單車一路朝下坡狂奔,最後撞上的,正是前方同樣準備到校的訓育組長所騎乘之機車。尖叫、翻覆、摔傷那都是餘事了,再也沒有比那回更悚然的經驗,從此我再不騎單車。 然而捨棄了單車又如何呢?年輕時的我終究一路跌跌撞撞,在愛情面前不是拗到煞不住車,硬逼自己衝到懸崖邊,便是索性玉石俱焚,跌得粉身碎骨。這就是青春,永遠無法安穩撐住龍頭,也沒有堅固後座可以安居的青春期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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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溪寶塔寺讚佛賞桐
佛光山金蓮淨苑住持永勤大法師,為佛光合唱團報名參加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桃竹苗區協會,假大溪寶塔寺所舉辦地:「佛光好音聲」歌唱觀摩賽。勤師父知道我們沒信心,不想比賽,鼓勵我們說,比賽能否得獎,不是核心價值,快樂地以唱歌禮讚佛陀弘揚佛法,才是我們所要的,你門大膽走出去觀摩學習是很有意義的。 一○七年四月二十八日下午,我們在覺晴法師率領下,十二位團員搭機赴台,再轉專車到大溪寶塔寺,到達時,天已黑,寶塔寺燈光美麗閃亮,像是溫馨歡迎我們。曾來金門佛學講座地慧無法師來迎接,他要我們先放下行李,順便就近看看螢火蟲,啊!在一條溝渠中,好多亮晶晶的螢火在飛舞,美極了!回想依輝大法師,從金蓮淨苑住持調任佛光山寶塔寺住持後,我們曾組團來寶塔寺拜謁依輝住持,輝師父要我們觀賞油桐花、螢火蟲。他很自豪地說,寶塔寺地油桐花開得最美,螢火蟲又大又亮,輝師父不妄語不誇張。在大雄寶殿禮佛後,滿三法師再帶我們到四樓安單。正要享用從台北普門寺請來的藥石,又傳召我們赴B1現場彩排,我們原先行動變化隊型,因麥克風吸音不良,主辦單位如喧法師要求,改為立定演唱,如喧法師曾任金門協會輔導法師,代表桃竹苗區協會,輔導過我們,因年青有為,現已調任中華總會任要職了。 當晚我們上三樓禪修教室演練到晚上十時,辛苦了早睡早起的覺晴法師,不斷地幫我們放音樂。翌日上午又練唱三小時,我見識了指導老師廖孝瑜師姐和指揮莊彩燕主任地認真、幹勁、嚴格作風,把我這老朽練唱得幾乎要求饒。覺晴法師認為我們演唱沒有融入歌詞,沒把讚佛地真心誠意展現唱出來,不能感動聽眾。 我們從二十三日起每天晚上七時,在金蓮淨苑佛堂開始練唱比賽歌曲<讚佛歌>「宇宙間,佛最尊,大雄大慈悲,世尊永久常存在,無處不現身;眾生苦,誰能救,唯有佛世尊,我今得聞無上教,虔誠誓歸依;從今後,勤奉行,自利復利他,法喜充滿樂無倫,大哉我佛恩」。說真的,我努力背歌詞,記手勢,想走法已很用心了,也知要感恩的對佛唱出我虔誠的禮讚,就是力不從心。廖老師說,我們要有比賽得獎的態度,而不應是比賽得獎地慾望,比賽尚未結束,我們仍需努力。賽後我向老師懺悔說,我心態似老,沒有鬥志,似乎不再適合參加比賽了。老師表示:「每位團員都是珍珠,少任何一顆珍珠都不行」。誠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作任何事都應竭盡心力,全力以赴,追求成功,追求卓越,這種人生觀必須建立。 二十九日早齋後,走到大廳,依輝住持就在櫃台忙為青年團員泡茶、煮咖啡,我過去向他頂禮請安,他很歡喜要我坐下品嚐咖啡,他說他戶籍還在金門,很懷念金門,很想有機會能回佛光山金蓮淨苑,看看那些老蓮友金剛陀等。由於請示他的人多,我就告退外出,走出大廳看見滿山地油桐花正盛開著,很美麗,左拐上拱橋,又見一片大地鋪滿掉落白色地油桐花,就像被雪覆蓋一樣,更有一番美妙情趣。我小心翼翼走去找覺晴法師與團員,他們已經很興奮在玩桐花了,玩排圖案、他們捧油桐花在手上供人拍照,大家已玩得不亦樂乎! 「佛光好音聲」歌唱觀摩賽,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舉行。寶塔寺住持依輝大法師致詞表示,外面是包廂唱歌,佛光人是包場歌唱。我們要以美好的音聲弘揚佛法,用優美的歌詞弘揚人間佛教,大師寫的歌詞句句都是佛法,透過唱誦佛教聖歌,來提升我們學佛的素養,我要與各位共勉:「歌誦佛教歌曲能活化腦細胞,還能宣揚佛法,一舉兩得。唱歌也可以給人歡喜,把歡樂帶給大家」。麥克風傳來請依輝住持為我們高歌一曲,掌聲叫喊聲立即熱烈不斷,司儀把早已準備好地歌詞送來,輝師父說那你門也來幫唱,師父果然為大家歌誦一首佛偈,歌聲嘹亮,動人心魄,聲音雄美,佛門弘法五十年的師父,唱勁不輸年輕人,可想平時一定常在表演,否則不能有此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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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造回歸山林的孩子
十二年國教課綱即將於108年實施,這波教育改革的背景之一就是現在的孩子遠離山林,失去與山林互動的機會,尤其在三C產品的影響下,興起了更多的宅男宅女,很多孩子沈迷網路、手機,不懂得怎麼與別人互動;更不懂得與環境互動。大自然是人類的母親;山林更是人類的原鄉,但是曾幾何時,人類與大自然的距離愈來愈遠。過去的課程和活動太多侷限於校內室內,更限制了孩子戶外生活和野外生活的學習。事實上戶外生活和野外生活的能力,涵蓋了多種綜合能力,包括體力、身體靈活度、動作技能、問題解決能力、彈性變通能力、團隊互助合作能力、互動溝通能力等生存和生活能力,過去的童軍教育正是這種能力的體現,猶記得筆者過去讀師專時,參加童軍團是去台南玉井去從事溯溪拓荒旅行,那種體能和戶外環境的挑戰性,觸發了我現在仍喜歡山林和野外生活的動機。 最近任教綜合領域課程,教到生火野炊的課程活動,現在很多的生火活動往往都是去購買人造的火種和木炭,更甚者有些孩子還會準備酒精噴槍來助燃,然後以烤肉爐和烤肉網來進行烤肉等活動,美其名叫「野炊」,其實應該叫「烤肉派對」才對,這並沒有野外求生生火的精神。因此,這次的生火野炊課程活動,我讓學生煮白蠟,再以棉線綁紙捲沾溶成液狀的蠟油,待冷卻後作成火參即自製「火種」、再教學生削火媒棒當發火柴,然後再帶全班學生整隊出校外蒐集材薪,其實金門前年的莫蘭蒂颱風,大量的樹木倒地,現在很多樹叢裡仍不乏乾枝枯幹,很容易「就地取材」和「廢物利用」,但還是要教孩子怎麼辨別好的和乾的柴薪,而且要如何使用鋸子去鋸粗的樹幹?在時間有限的情況下,如何折斷還沒鋸完的樹幹?這都在在考驗著孩子們的應變和問題解決的能力,有一次在時間已到下課的情況下,我正在協助學生鋸一棵較粗不易折斷的樹幹,有一個綽號被同學叫「阿肥」的同學,竟然配合我鋸樹的動作,以他的體重壓斷了那棵樹幹,當下同組同學歡聲雷動,大家視他如英雄,原來解決問題的能力在戶外的情境中竟然能油然而生。那二堂課竟然聽到了更多同學合作的吆喝和歡笑聲,學生到下課都還捨不得離去,這恐怕是山林活動的吸引力吧! 隨著時代潮流的演變,教育思潮不斷改變,學校教育也不斷在翻轉革新,但是學校教育的基本面向,無論是:人與自己、人與他人和人與環境,特別是人與環境,我們生活在這個目前惟一適合人居住的地球─人類的原鄉,無論是衣食住行育樂,野外求生和戶外生活能力永遠都是人類最基本而重要的生活和生存能力,我們應該加以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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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日子讓我感動
我漫步在聚落的阡陌小巷,鄉土歷史的人事物,就會幻化成有血有肉的身影,向我走來。他們時而來到我的身邊,時而走進我的心裡,不斷地向我訴說那些看似遙遠又親近的故事,長久以來,我渴望瞭解的往事,他們一一講述。 他們說,清末民初海盜猖狂,衣錦還鄉的出洋客不僅建起洋樓和銃樓,保衛家園,還開啟一波移民潮;他們又說,抗日戰爭,兵革之禍迫使前水頭居民遠走他鄉,在南洋用最辛酸的方式拚鬥。 那些故事歷歷在目,讓我激動不已,望見他們留下來的建築元素、飲食習慣、教育文化……,抑制不住想去敘述的衝動。 最耀人眼目的是馬約利卡彩瓷面磚,即使默默地鑲在閩南建築和番仔樓的牆面,一轉身,就被十光五色的彩繪吸引,一抬頭,就會為粲然可觀的面磚而著迷。 明治維新時的日本掀起仿歐風潮,英國的維多利亞瓷磚傳入日本,大量製造花磚,外銷亞洲各地。台灣和金門現有的馬約利卡彩瓷面磚,大部分是從日本進口的,每片花磚的背後皆印有製造公司的資訊。 前水頭有十棟建築物貼置了馬約利卡彩瓷面磚,是居金門全島各自然村之首,反映民國十年前後的裝飾特色,紋樣多種、色彩鮮麗、富新潮感。我的老家正立面外牆的壁堵、水車堵、墀頭,趕上當時的流行,大量使用馬約利卡彩瓷面磚,用以美化建築物,營造視覺美感,這亦是身為出洋客的祖父,身分地位與財力彰顯的象徵。 曾經,老家在修護時,師傅建議用現代或仿製的面磚,取代破損的,對我而言,這樣的行為是對祖父的否定和背棄,深感茫然和焦慮。這些年來,身在其中,馬約利卡彩瓷面磚滋長出許多的故事,總是樂此不疲出現在我的創作裡,它賦予我取之不盡的寫作靈感,同時,也讓我對於傳統和家族文化有所繼承和重構。 花了很長地時間,搜遍古董店、文物店和古玩店,終於找到同時期同家工廠製造的馬約利卡彩瓷面磚,拆解的舊瓷磚則擺設在番仔樓的文史地工作室,剎那,我感覺和祖父形成了某種深層的呼應,情緒滾滾而來,我似乎聽見他們聚集在新落成的大厝裡,一會讚嘆建築的華美,一會感佩出洋客的能耐。我隱約看見他們坐在番仔樓的露台,一邊乘涼,一邊說故事,那些曾經發生在家鄉、異鄉的傳奇故事,口口相傳,如浩浩蕩蕩的河水川流不息。 我是忠實的聽眾,那些故事從此在我的心田生根、開花、結果,釀造我豐厚的在地知識和情感。幾年後,我成為一個寫作者,有了想敘述馬約利卡彩瓷面磚的欲望,這些故事自然而然出現在我的文章裡。 馬約利卡彩瓷面磚讓番仔樓增添靚美,出洋客用人生換來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文化,取代一支槍、一尊火砲,為沉悶的日常塑造柔和輕盈的氛圍,替貧瘠的鄉土烙上爽朗優美的形象,希望明亮的日子如馬約利卡彩瓷面磚特性一樣,鮮麗、經久、不褪色。 我更看重馬約利卡彩瓷面磚的內涵精神力量,其中宏大的歷史敘事,鏗鏘有力地敲擊我的心智、眼界與思考力,共鳴出忽而豪放忽而婉約的樂章。我將目光逗留在馬約利卡彩瓷面磚,轉來轉去,轉出前水頭出洋客的悲歡離合,轉出建築工藝與圖騰文化,轉出時代精神的光與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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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崗行
說到「古崗」,印象中因為參加各種活動我來過幾次,曾經在防空洞裡看電影;曾經看到小朋友跟著隊伍提著引人注目的大燈籠,而鄭愁予大師騎在馬上;在村公所看影片,也跟著活動講師在村莊裡走,而這回參加的是文化局辦的「文化巡禮」-戀夏‧古崗,由黃振良、陳炳容、陳成基三位老師帶隊,由小古崗進、大古崗出。 我常在想,金門的每一個村莊其實都有特別的地方,只是我們大部份不得其門而入,今天有老師帶著邊走邊解說,真的是我們較深入了解一個庄頭的好機會。這裡的辟邪物多,獅頭、瓦將軍、石敢當、碗(加筆)、八卦、山海鎮、仙人掌、麒麟花…等,細心點就會看到,而這些到底有沒有用呢?或是祈求心靈上的平安,因為房子上的「彈孔」清晰可見。 豢龍衍派、玉笋流芳是姓「董」的人家,一戶人家大門前的那一條大龍最為吸睛。對面大石上有「觀止」、「晨鐘」等字,民國四十八年戰爭挖砲堡時發現魯王墓,於是魯王墓現今有三處;金門最大砲24英吋也在這裡。旗杆架,「貢生」以上才可以有,宗祠前面越多,表示中舉人越多,金門以前保存多,這座可能是因為在偏僻角落沒被找到。風獅爺,是村落的守護神,也有人尊呼石獅爺、石獅公,一般在村莊路口、四周或寺廟附近,石獅經過「開光點眼」而成為「風獅爺」。 因為人口多,繁衍快,建築自然就亂了起來,因而村莊裡的房子方位不一。村莊口有樣明朝的東西,那就是「石鼓菩薩(佛祖)」,功用如同「水尾塔(羅星塔)」,保平安的,通常位在海邊或溪流出口,制水煞,也有「守財」的用意,由此可以想見金門地形的變化。仰雙巖,主祀金門恩主公「陳淵」,講到鎮五方或五營,這裡的「中營」是一間小廟,有指揮所的等級。 這裡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建築,早期華僑回來建的,有天使、老鷹的圖案,屋主移民新加坡,村人說:八二三砲戰,村莊的前後左右都是砲兵,凡是打太過的或是打不及的,就打到這個村莊,砲打砲,這裡有幾個嚴重受損的地方,連石窗都一個洞一個洞的。古崗學校,列為歷史建築,這裡是小漁村,受廈門陳嘉庚「集美學校」的影響,建學校也是金門很盛的風氣,古崗學校、金水小學、睿友學校、陳景蘭洋樓等,但後來讀書人普遍下南洋,以致國軍來的時候稱金門是「文化沙漠」,只有胡璉將軍從宗祠裡看出金門「人文風氣重」,也建起學校。 我們看到了一間房子拆成了兩半,中間是馬路,而房子有標語,表示住過阿兵哥,而每一棟洋樓都曾住過軍官,民國四十幾年,靠近大陸沿岸住成功部隊,而古崗近海,海龍、成功隊都有。在這個村莊可以看到好幾個「碗」,那只能說是砲彈之下無奈的產物。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戰爭是如此,建築是如此,我們的生活不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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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蘭莪巴生的金門社群
馬來西亞雪蘭莪州巴生(Klang)坐落於馬來半島西側中部,東距吉隆坡約35公里,是雪州的皇城,亦為巴生谷(Klang Valley)的港口城市。巴生的華文名稱,據說是當年華人常聽到馬來話PASANG(漲潮之意),而把它冠上的。巴生的英文名稱,則是巴生河畔常可聽到河水撞擊河岸callang的聲音,而被英國人命名為Klang。巴生也曾被稱為PengkalanBatu,石碼頭之意。 15世紀的巴生是在馬六甲蘇丹的屬地。在1511年馬六甲由葡萄牙控制之後,巴生仍由柔佛廖內的蘇丹控制,直到18世紀創建雪蘭莪蘇丹王國。19世紀起,隨著錫礦業的迅速擴張,巴生地位更為重要。此時,雪蘭莪皇室也發生了皇位之爭及錫礦之爭,這也讓英國人趁機介入,於1874年逼迫雪蘭莪蘇丹簽署條約,成為英國的保護國,至此雪蘭莪納入為英國的殖民地之一。到了1896年,英國人將雪蘭莪、彭亨(Pahang)、霹靂(Perak)和森美蘭(Negeri Sembilan)四個邦組成馬來聯邦。 1890年5月,英殖民政府建立了巴生衛生局(Klang Health Board),負責管理巴生鎮。1926年,巴生衛生局和斯溫特納姆港(Port Swettenham)合併,並於1945年更名為巴生市政局(Klang Town Board)。 雪蘭莪州的土地蘊藏了豐富的錫礦,氣候條件也非常適合樹膠的生長,於是吸引了大量的中國和印度移民。巴生成了華人進入雪蘭莪州礦場工作、經商的據點。據統計1879年底,巴生人口只有兩千人,至1884年底已超過3,500人。20世紀初人口激增,從1911年的7千人增到1970年的10萬人。截至2010年的統計,巴生區的總人口842,146人,其中巴生市人口占240,016人(市中心則有10,445人)。其中馬來族約占42.78%(含1.60%的土著)、華人26.83%、印度裔21.37%等。 19世紀後期,華人絡繹不絕到南洋謀生。馬來半島雪蘭莪州巴生地處濱海,加上巴生河的地利之便,資源豐富,成為落腳處之一。一百多年來,巴生華人建立了會館、義山、學校、廟宇等公共空間,作為華人社會運作的機制。早期金門鄉僑到此多數從事勞動工作,如伐木、操舯舡、劈柴等,巴生河沿岸的火鋸、板廊等產業也以金門人為主,其中柴埕即為一例。近海的浮羅吉膽(螃蟹島,Palau Ketam)也因為漁業資源豐富,吸引了海南人、潮州人、同安人、金門人等的移居。 巴生及其近海的吉膽島,是馬來西亞聚集最多金門人的地方,也是出現金門人會館最早的地方。目前文獻資料記載最早的鄉團為1909年以前興建的巴生金浯江公會(伍德宮,主祀邱府王爺)、1920年的浮羅吉膽金浯江會館、1921年的巴生港口金浯嶼公會(伍德宮,主祀蘇府王爺)以及1946年的雪蘭莪金門會館及1947年的巴生浯聲協進社。大致上可以說,戰前的鄉團性質上比較接近地緣、業緣、神緣所凝聚的估俚間(苦力間)與廟宇,兼具照顧新僑、排解糾紛的世俗功能及慰藉心靈、祈求平安的信仰功能。戰後所成立的會館,則為一種鄉誼聯絡、發展商業、慈善公益、娛樂生活為目的之社會網絡建構。其中,已有72年歷史的雪蘭莪金門會館是目前巴生金門社群的總中心,各種文化、教育、公益、慈善活動相當興盛,也扮演著與金門原鄉聯繫的平台。 馬來西亞在2018年的人口已達3,240萬人,其中人口最多的是雪蘭莪州,超過640萬人。雪蘭莪巴生港在1901年9月正式開港,2011年已是世界上第13個最繁忙的中轉港和第16個最繁忙的貨櫃港,正式超越了檳城而為大馬第一大港。巴生河的巴生谷沿岸,安邦(Ampang)、吉隆坡、八打靈再也(Petaling Jaya)、莎阿南(Shah Alam,現在雪蘭莪首府)、巴生、巴生港口,連成一個大型都會城市,成為馬來西亞最具發展潛力的地方。 不少巴生金門鄉僑生活在這樣一個經濟蓬勃的地區,發揮著勤奮精神與商業長才,正在創造下一頁的輝煌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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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的記憶
喝茶是最近幾年中途加入的興趣,對茶葉的講究也還在入門中,唯我喝茶,好像是在尋找一份老舊的記憶,覓尋老茶,也是在追捕一段三四十年前的光陰歲月。 小時候,後浦城有兩間「茶店阿」,一在東門拔薩的模範街口,一在南門街ㄚ的中段,來這兩間「茶店阿」泡茶聊天的都是一些閒閒的老人家,說這些老者是羅漢腳,倒也不是,應該說是一群做完工作之後,到此叫一壺茶,配幾塊貢糖,消磨聊天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的老人,他們到此,或是一個人獨坐,一杯續一杯慢慢吮著茶,或者見有熟識的人臨時湊在一起瞎掰,沒有主題的閒聊。 那時候這些茶店阿,狹小的店面,四片牆壁,紅磚地面,擺設幾張杉木桌,幾張隨時可移動的條凳或板凳,屋子角落有一個炭火爐,有一支燒得烏黑凹坑的鋁壺,不時冒著滾沸的水氣,店主待客人上門後,隨時伺候四方形油紙包的鐵羅漢,或是較粗俗的大紅袍。 老人家泡茶是用「小掌罐ㄚ」來泡,即是壺身掌心大的宜興壺,這樣的小壺,泡起茶水溫容易控制、茶葉散開,香氣不會流散,茶湯最是可口,搭配四個小杯,聞香慢綴,倒是一個優閒的組合。 那些「小掌罐ㄚ」長年累月招呼客人,壺蓋壺身少不了嗑傷,壺身內外也是層層烏黑茶垢,人家說即使不加茶葉,光是清水一沖,也能倒出一杯茶水來。 我對這些「茶店阿」會懷念,是記憶中榜林的外公,挑菜挑西瓜到拔薩來賣時,擔子一空,他就會偷閒到此買一壺茶,跟認識與不認識的人品論社會是非,我知道他的習慣,就會到此探望,獲得一塊餅乾零食,而他在此短暫的消磨,常常是換得榜林外婆長時間的嘀咕,但他好像不受影響,日復一日又一日,儘管他老愛吹牛他當年在南洋有多勇,今天淪為種菜郎。 而另一家新街ㄚ的「茶店阿」,消費者就比較是當地的鄰里街坊,感覺水平較便宜些,那真是消磨時間的「老人茶」,那家店換過好幾個主人,我一個表親叔也曾接手經營過,那而因為隔壁有剃頭店、小菜館、餅舖等,有熱鬧過一陣,但不知何時收束了,如今只剩封閉的門板,固守在那條老街。 不過我印象深刻的是,茶桌上一碟茶配、一壺堯陽的,幾個老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坐,時間過得很慢的場景。 因此讓我想去追尋,哪裡還有在賣祥興茶行的四方形紙包鐵羅漢,那個看起來小巧可愛的包裝,那股聞起來香醇撲鼻的老茶位,是真的令我懷念。 我要收藏的是記憶,不是茶葉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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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 記
謝謝妳陪我漫步在春光裡。 以金城車站為起點,我們踅過巷弄裡小小的土地公廟,著意找尋我的出生地--珠浦北路12巷,一座坐北向南的四合院舊屋。大門深鎖,人聲悄然。天井竄冒出不知名的植物,高過屋頂,直指向天際;門口信箱塞滿了郵件廣告宣傳單,鮮明的筆跡,寫著「李宅」以及其主人的連絡電話。關於我出生所在的這棟古厝種種,我已完全沒有印象了。偶然讀到洪乾祐閩南語長篇小說《宿世緣》描述一個甲子之前,閩南語塾師陳明德借住處: 「越過『圍後』道路,再走一段自古鋪就的坦平石塊路小巷,第二巷口左轉,只十步左右便到達老師家。」就是這裡了吧?想像當年洪乾祐、楊吉寧、陳慶華、汪載棣、姜國奠、鄭玉茶……一群文藝青年書聲朗朗,用閩南古韻跟讀《古文觀止》,那該是1950年代,後浦小鎮夜裡最美的一道人文風景。50年代之後的20年間這裡又輾轉租與誰呢?有形無形的時空裡,我與誰短暫交會?我忍不住叩問。 妳跟著走衙門口,過邱厝埕,穿源春巷,我們來到莒光路85巷,鄉里人稱這短短不到五十公尺的窄巷:橫街仔。 搬離圍後四合院舊屋,我們賃居橫街仔。妳好奇地探頭望進每一間妳走不到的風華。它們過去也許是貢糖店金紙舖、也許是餐館漫畫店、也許是染坊酒舖、也許是五穀雜糧糕餅店……,關於那些人聲鼎沸,那些車水馬龍、那些風華盛況,我也僅能從不同時間不同人的文字敘述去探索去了解去拼湊。 我記憶的橫街仔13號,前門對面是幽深的唐家大宅跟金紙店;正手屏是賣菜維生的楊姓人家還有木作坊;倒手屏是門口有著大大當字的康家以及隔壁林家。百無聊賴的午後,鄰人逗弄我:「妙玲,宣甚麼?汝講看覓。」「宣~酈明堂覲見!」請來估狗大神才知道,盤桓腦海多年的「宣酈明堂覲見」,原來是25歲陳麗麗主演華視八點檔連續劇《孟麗君》的一句台詞,而那一年,我三歲。 我記憶的橫街仔13號,後門倒手屏是許家閩南古厝,護龍、西廂房、東廂房分住許、李、許三戶人家。再往前,是金源泰的後門,我曾經看過戴著大盤帽的少年李懿倫出入,他現在是繪本作家,中年李如青。正手屏閩南古厝由李姓人家借住,院內種了珠蘭、繡球、官蘭,還有一棵開紅色花、結橄欖狀果實、爬滿黑色毛毛蟲的樹。爬滿黑色毛毛蟲的樹在我心中寄居了四十年,在四十年之後,終於不惑,得到植物達人的解答:使君子。 橫街仔13號後門紅磚地,是我童年的遊戲場所。而已被封閉的古井、空蕩闃寂的磚埕顯然引不起妳的興趣。 或許妳更嚮往大街上的奔放追逐?那是長大的表徵。 或許妳像童年時的我,對成人世界充滿好奇,熱衷與成人對話? 穿越橫街13號後門的紅磚地、老井、盛開的茉莉花,跨過二道隘門左轉,就是通往中街的必經之路。我與巷口正手屏第一家的美麗女主人交好,每次到後浦大街探險,經過店家門口,總要找她聊天。 青天霹靂的某日,王家年輕美麗的女主人變成一張黑白放大的照片,店內焚香點燭,充滿哀戚。我看不到熟悉的面孔,被眼前不尋常的氛圍震懾住,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死別。 那是我有印象以來的第一次嚎啕。 而妳,儘管凝視著轎巷傾圮洋樓裡的慵懶花貓。 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