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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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安輪上的台客
十二月三日,結束在大陸十八天的自助遊回到廈門,搭當天下午二點四十五分的捷安輪;依序辦理通關手續登船,同船旅客約八十人左右,一眼望去,憑著經驗及說話口音分辨,旅客中以台灣旅行團人數最多,台商次之,金門鄉親二十餘人,另有七、八位大陸女子及攜幼童者二、三人,應係歸鄉省親返程者,船公司的服務員溫馨提示,今日海上風浪大,提醒旅客儘量向船艙後段乘坐較為安穩,不久,船已啟航緩緩駛出廈門港。 船艙服務台附近,坐著十幾位台客(台灣旅客的簡稱,包括台商及旅行團遊客),我坐在靠窗的位子,距離他們二、三個座位。這夥台客年紀六、七十歲之譜,大都是夫妻檔或厝邊頭尾的老朋友,話題從旅遊談起,一夥人嘰哩呱啦,近乎喧嘩,話中表示不虛此行,但最讓他們受不了的是,曾有幾位導遊帶去特定商家購土(特)產,因為大家均未採購,從此「變臉」,態度前後判若兩人;其中某位說,當導遊薪水低又很辛苦,靠的是客人小費或遊客購物抽點錢,也難怪他(她)會如此表現了。 距離我最近的五人中,台客甲年約四十開外,另有兩對老夫妻,權以台客乙、丙稱之;他們以閩南語從互相請教貴姓打開話題,不知不覺間聊到台灣現在的亂象,至此,大多是台客甲的聲音,乙、丙夫妻則隨聲附和。台客甲表示,他在台灣做過理財專員和保險業,民進黨執政後,台灣經濟走下坡,沒得混,只好到上海工作,言談中總會夾雜著三到六個字的粗話,破口就罵垃圾政府,什麼都搞不好,因為物價漲,老百姓出怨聲,還有臉回嗆,真是比謝長廷說的那種畜牲還不如,為什麼不去找出民怨四起的真正原因,並拿出辦法解決呢?他以大陸這兩年來物價也是漲不停,但是,吃公家飯的,政府撥專款補貼(不調薪,等物價回檔或平穩),他在私人企業,老板也是補貼伙食費啊,那像這個垃圾黨,根本不顧老百姓死活,只會搞什麼「入聯公投」或拆「大中至正」牌匾,虛耗國家資源的爛戲碼。 人在上海心懷台灣,每看到台灣新聞播出阿扁講些「烏魯木齊」的話,大陸同事就會嘲笑說,不是台灣民主制度有問題就是台灣人太沒水平,才會選出這麼個無品無格、污了人民的錢還臉不紅氣不喘在那裡指三道四的領導人,在我們這裡隨便找個村長都比他強;台客甲總是氣得牙癢癢地回他一句,我們有紅衫軍,你們這邊行嗎?同事回說,這邊要是鬧到那個地步,領導早就打包走人或停職待查了,台灣當時紅衫軍抗議第一家庭貪瀆,阿扁就是不下台,這種台灣奇蹟真是世紀大笑話。 台客甲說,昨天來廈門之前,從電視看到阿扁拿老榮民領錢的事大做文章,真正「無臭無小」。說起來,這些「老芋仔」最可憐,當初跟著蔣介石來台灣,一生青春賣給台灣,好一點的有妻有後,很大一部分是「單操一個」,如今在「榮民之家」養老等死,還要受到無恥政客這樣糟蹋,真是情何以堪?至於「老芋仔」對台灣的貢獻,旁的不說,有一年去東部旅遊,在中橫公路九曲洞看到一塊紀念碑文,記述著一批退伍後的「老芋仔」,憑著雙手,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打通這條公路死傷數以千計,讓人感動得心裡淌血。如今的政客,非但對這些事隻字不提,還說出那樣無血無目屎、泯滅良心的話來傷人,真正天理難容。 話題進入2008年選舉,他甚感悲觀的說:「君子不與小人鬥」,馬英九既使一路領先,到時候對手一定有辦法「創空」,讓選舉一夕翻盤,不相信的話,且拭目以待。說著說著,台客乙終於開腔了,「少年家,我們來自新竹,你講的話我們聽了很爽,但是到了南部,這些話可說不得……」台客甲說「驚阿巴趕」,我就是台南人,這次回來,有機會就是要跟南部鄉親拆穿這個垃圾黨的真面目。台客丙講了唯一的一句話,說:「少年家,你真正有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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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魚缸
家裡買了魚缸,因為兒子要養魚。 這個小孩,從小到大,除了讀書和電腦,從不曾要求其他的嗜好,有時會建議他去學個什麼才藝,也因沒興趣而作罷,突然提出要養魚,這倒讓我覺得很意外。 因為朋友開了一家水族店,孔雀魚和鬥魚為主要項目,兒子常常去店裡看魚,沒想到會看出興趣來,起初他用小玻璃罐養了一對鬥魚,母鬥魚發情時,他把公魚放進去,後來,果然生了幾隻小鬥魚,怎麼養?怎麼對水?看他每天電話詢問,還上網找資料,忙得像個養魚專家似的,讓我差點以為他長大後就是要當個水族店的老闆了,果然,他提出要買個魚缸的要求,讓我嚇了一跳,怎麼他的興趣指數這麼高,是來真的嗎?「等你考完期末考,進步了再說。」看他有在用功,為了魚缸,期末考完後,真的進步不少,只好買個魚缸慰勞他了。 家裡的茶几上多了個魚缸,罩著燈,真的有些不一樣,綠色的水草在水裡飄浮著,紅色、黃色、藍色幻化著繽紛尾翼的孔雀魚群,在清澈的水流中游來游去,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讓人好生羨慕,除了煩惱三餐飯飽,它們是否也有其他的不如意呢?我不是魚,哪知魚樂魚憂,只是這樣的魚缸擺在大廳裡,流動的水聲,搖曳的游魚,真的增添了幾許生氣,有時畫畫累了,也會不知不覺來到魚缸前面看看,飄逸多姿的孔雀魚,像舞池中款擺羅裙的公主貴族,優雅的舞姿,尊貴的晚禮服,在在顯示它的華貴不凡,讓人百看不厭,尤其是兒子,每天回到家,書包一扔,就去關心他的魚,灑飼料、加水,還要觀察魚有沒有生病,爛尾就是有霉菌,夾尾就是有寄生蟲等等,如果生了小魚,還得把它們撈起來分開養,免得被大魚吃掉,真是學問多多,而換水清缸時,也要注意水質的對換、水溫的調節,以免魚兒因此而生病………,看他忙得不亦樂乎,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驚,連這最小的毛燥小子,也在什麼時候長大了? 上了國三之後,每天六點半出門,十點半才回到家的兒子,天天有讀不完的書,做不完的功課,忙到將近一點才就寢,這還是個不算用功的孩子,除了課業,他沒有上任何才藝班,也沒有來自家裡的壓力,可是,學校的升學壓力一樣重重的壓在他身上,這是我們的教育體制下其中的一個可憐蟲,除了照顧他生活起居之外,我還能給他什麼? 兒子的魚缸孤獨的、冷冷的杵在那兒,潺潺水聲依然悅耳,只是魚兒死了好幾隻,骯髒的水質,讓原本清澈如鏡的魚缸佈滿了青苔,久未修飾的水草,也長得亂七八糟,有一天,我問剛回到家滿臉疲累的兒子;「不當養魚專家了?」他笑笑:「我改行了!」 接收了兒子的魚缸,我和先生只好當起魚兒的保姆,實習了幾天之後,終於又把魚缸恢復了舊觀,還增添了幾隻我喜歡的神仙魚,讓萬花叢中點綴一些優雅穩重的紳士,看起來更加協調,在兒子還處在這種填鴨式的教育體制下的時期,兒子的魚缸,只怕要成為我的魚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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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隱
我的漫畫家朋友尤俠,有過念頭想要搬離現居的劍潭住所;往來的朋友都稱之為「豪宅 」──位於劍潭捷運站旁的高級大廈,兩間十五、六坪的套房,市值超出千萬,空間雖小卻擁有絕佳的景觀;一邊與圓山隔窗相望、另一端則可以俯瞰中山北路美麗浪漫的路樹與夜景車流,稱之豪宅一點也不為過。他透過房仲,看中了位於紅樹林捷運站對面山坡上,一批建蓋中的別墅住宅區。前些日子我和妻子驅車沿著北海岸兜風回程,路過淡水,一時興起便繞道上坡,沿途興建中的別墅社區多處,正猜測哪一棟才是尤俠中意的房子?妻子指著路旁一塊的大型廣告看板上說:莫非就是這一棟?原來,建商為別墅取的名號叫做「俠隱」。 高陡幽靜的山坡上,房子造型雅緻、簡潔明快的後現代風格搭配淡水河黃昏暮色,美景一覽無遺,任誰看了都不忍割捨。漫畫家朋友時值壯年,卻在創作及名氣都屬巔峰時,傾心於佛法境域,據他的說法是與佛結善緣的時機正逢時,所以他漸淡於名利,誠心茹素專心修法,以在家居士修行。這是我們初見「俠隱」別墅就認定非尤俠莫屬的原因:既有尤「俠」之緣,且有他想棲「隱」山林之境。 雖然整件事情的發展,未如我們所臆測--原來,所有房子早已預售一空,原先有意轉手的屋主,後來又改變心意不願脫手。不過漫畫家朋友不以為意,他說:緣份未屆、不必強求,時機若至、方屬善緣。雖然居家紅塵鬧市,看來他心中已經自有境界,儼然「市囂一俠隱」。我和妻子喜歡在他們居高臨下的「豪宅」,享受女主人親自烹調、年輕留學維也納時練就的一手好咖啡的真本事。原本還奢望未來可以邊喝咖啡邊欣賞淡水暮色的美夢,可惜沒能成真,不過單是這一段小小的際遇,就增添不少遐想。說不定,還有更美好的處所等待尤俠呢,妻子和我都這樣想著。 然而,突來讓人難以置信的輓息來自十一月中旬的一個深夜,屆臨清晨之際,從網路上點閱金門日報時,驚聞楊媽輝老師辭世的消息,連一向聯繫頻繁的楊樹清兄也沒有來電告知?猜想是大夥兒都不願聽聞、也不願確認這樣的噩耗。先前陸陸續續知道老師往來於家鄉與台北的醫院療養,病況也時穩時有變化,不想這一回他竟瀟灑揮別一切,遠天長遊去了。 一直把老師想像成「前世遊俠」,隱現於今之島鄉。他的熱忱率真、豪邁不拘、散發著這塊土地獨具的某些獷放、俠肆的特質,有著武林人的率性,從他的身上照見這座邊界島嶼的傳統風範--待人以寬和、真誠和熱情。 我是在二○○○年回到暌違久遠、幾近陌生的島嶼時,經楊樹清兄的引薦,一定要我前去拜訪一位值得敬重、並且必須面見的老師。初時只感受到他的握手溫熱有力,紅通通臉頰以及熱情的大嗓門;彷彿重回兒時,島鄉上的叔伯輩們一樣的親切隨性。只一次晤面就如同相識已久的老前輩,他不時夾雜的「粗口」話語,一度讓我有些耳根發熱、啞口無言?可是,隨即又感覺熟悉,甚至後來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整個孩提歲月瀰漫在生活周遭的話語嗎?是我自己遠離了家鄉,疏遠了這兒的情份,家鄉一直一直真實的循序漸進著,流傳的話語中其實沒有粗鄙與不敬之意,是真實無隱的傳達。 有時暗自懊惱,年輕時急於爭脫這處貧困的孤島家鄉,直至後來離開久了,才徒然覺得無端斬斷生命中一段原本應該經歷的時歲,不僅愧對這座樸實耿剛的島嶼,何嘗不是錯落了自己一生中理當擁有的際遇因緣?因此,再度接觸到這塊土地時,我珍惜於旅程的每一刻以及和鄉人結識的機遇。從前錯失的,此刻只想著珍惜。 總計,和楊老師相遇沒有超過十次。楊樹清介紹他是楊老師,我也隨著尊稱他為老師,感覺其實更像兄長般的熟絡親切。每回返鄉聚會,只要老師得知消息,一定不忘手提兩瓶家鄉的高粱酒並號召王金鍊老師一道前來助興。即便在二○○七年夏天,和老師最後一次碰面,大夥結伴返鄉為學弟洪世國的畫展助陣,那時老師已經坦然於直面頑疾,並且戒掉飲酒的習慣,我仍看見他意氣風發的拎來陳年高粱酒,並且興致勃勃地交代大夥,既然回到家鄉就不必戒口,濃醇的高粱就是要痛快的喝。老師則以水代酒,乾杯仍是杯杯見底,一點也不失豪爽。 很早就聽聞楊老師對於金門體育推展的奉獻與熱忱。認識老師後,又意外發現他對文學創作的深情與隱邃,這一點和他平時大剌剌的豪邁與隨興,實在很難串連在一起。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得這一切似乎也都合情合理──外在的和內心藏匿的原本就是每個人同時具備的兩面真實,適時展現於不同的時間與場合;楊老師只是比常人更真誠率性的坦然面對生命。 二○○六年冬天,和樹清兄傾全力趕工編輯《世界金門日紀錄專輯──閩風南渡》一書時,仔細拜讀了老師的詩引系列,他用他隱藏的那一面,纖細地描寫了包含歷史源流、民族情誼、島嶼家國、僑鄉遊子、祖孫親脈、宗廟學堂在內的六首詩連作,我想他長期關注島鄉的進展,把創作的熱忱緊緊扣住海島家園,光是這份執著,就值得佩服。 他在《藍色絲路》裡這樣寫著:「……山川懸海洋/魚 鳥 串連了島嶼/海洋沒有路/更沒有絲路/是獨木舟 風帆 巨輪 艦隊/在海面上/織造了縷縷的藍色絲路……」我原本就喜歡海洋,更喜歡他用「游魚、飛鳥串連成島嶼」的巧妙構思,所以私心地把這首詩編排在整組詩引的首篇。六首詩連作,除了扛付著沈重的愁鄉思緒,我想楊老師藉著詩的書寫,有意無意釋放出他的另一種不拘的胸懷;在詩的懷抱裡,無須在意任何俗世、矯情或者人際的牽絆。 楊老師大去,我則會永遠記得,臨海的家鄉,有一位今之俠者,雖然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就當他已化身「俠隱」,正滿臉笑意悠遊於風絮飄搖的遠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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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水調歌頭談起
日前好友極力推薦民宿之旅;且蓁兒對民宿素有所鍾,故而決定攜蓁兒至金三日遊;在「水調歌頭」與「在水一方」擇一。摯友投宿的是在水一方,印象不錯;不過蓁兒中意的是水調歌頭! 水調歌頭;詞牌名。詞本來是配樂的歌曲,因此最初稱為「曲子詞」;作者依照曲譜填寫詞句,曲名就是詞調的名稱。如張孝祥於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欣聞虞允文在采石磯大敗金兵,欣喜欲狂,即寫了首《水調歌頭》:「雪洗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而這裡的水調歌頭,是蘇軾與其弟蘇轍分手五年後,中秋,望月起興:「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於是將平日兄弟之情;人生之思;世事之惑;宇宙之問;情感之?,全都藉詞而宣洩,氣象雄渾,波瀾壯闊:先寫中秋的寂寞,繼寫人間的失意,最後以超逸的襟懷安於生命。由景生情,由虛入實,反映出東坡心理的轉化過程。 通篇詠月,卻處處關合人事。起首詠月問天,想以渺小的心靈來理解浩瀚的天地,馳騁於星際雲月。而時空的交阻、歲月的蒼茫,更令作者興起天地悠悠,愴然涕下的淒美,以及此身雖在卻堪驚的惶恐;但東坡究竟是曠達之人,幾番內心掙扎,又轉而肯定了人生的意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也因此,雖是別恨,但只要彼此心意相通,互通於「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靈犀,也就堪慰了。詞文一本其從容跌宕,軼塵絕?,豪邁有仙氣的太白遺風!就流通學來說,主人取此逸名就足以吸引多少曲水流觴,忘情山水之遊客,此次落腳水調歌頭,莫非是此因緣? 是以歷來對此詞均有好評:胡仔《苕溪漁隱叢話》:「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 餘詞盡廢。」;程洪《詞潔》:「此詞前半自是天仙化人之筆。」;董子遠《續詞選》:「忠愛之言, 側然動人。 神宗讀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之句, 以為終是愛君,宜矣。」誠不虛言! 至於在水一方;本於詩經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秦風強悍;其詩粗獷,多載車馬田獵之事,然而在此慷慨悲涼的秦風之中,卻也能有詩如蒹葭者:以其流轉的音韻;雋永的深情,寄無限的嚮往,致超越的意境!使人在似幻似真的氛圍下,融入秋水渺渺,蘆荻蕭蕭,霜露滿天的意境之中。王國維人間詞話:「詩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誠屬不虛! 詩經是我國最早,也是舉世最偉大的詩歌。包含了從周初到春秋中期(西元前十二到七世紀)五百年間作品。世界上沒有一部詩集出現得如此早;如此的美!與之後出現於南方的楚辭,併成為我國古代的兩部偉大文學作品。這兩部不朽之作,是我國古典文學的泉源,一切有成就的詩人、文學家都從中吸取了甘美的液汁,創造出許多為後人歌頌的瑰麗篇章。數千年來,一直被當作教科書,廣泛流傳著,早與中國文化化為一體。 秦風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句中「伊人」,可指佳人,亦可輾轉引申,借指他義,舉例說明中國詩歌之中「美人」的意象。在中國古典詩中,總愛假託一個美人的幻象,來建構慧質蘭心,清秀可人的理想世界。那美人的幻象,往往被描繪在重重阻隔之外;超乎現實的空靈意境。詩人扮演一個經年累月的追求者,輾轉思慕,「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即是一種思幻象、一種思念,不隨時空推移而更移的思慕。 由於美人的超凡絕俗,關山難越的阻隔,思念之情情亦隨之輾轉反側。而這美人的美,是秀美與崇高的境界;不啻是感官上的美,更有道德上的暗示,正因為這種純正的熱情,才能賦予「性生於天;情生於性;道生於情」的人性莊嚴;化解思之不得的苦悶;解開了「思無邪」的泉源。詩人也藉此宣揚了他的信仰,早在詩經、楚辭之中,「美人」往往不是實質的個體,而是一種境界;一種絕美的境界。 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認為讀詩經事以增加外交辭令「使於四方」,可以增廣見聞「不學詩,無以言。」其實詩經在情感上所表現的健康、歡樂、天真、樸實、感動,不正是「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的意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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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板,有苦難言
不知為什麼?大家都怪我;我只一塊板,何能扛此擔。留言大家談,酸甜苦辣幹;老大要收攤,我幫不上忙。您別罵我憨,更別怪我懶;千夫萬指栽,各路狂人踩。我叫留言板,有苦難言開;如果能選擇,但願不曾來。 記得以前各個公部門都設有「意見箱」,而公部門或私人企業的主管也常再設有專屬該主管的「意見箱」,甚至還有設「馬上辦中心」,以便聽取基層的反應聲音和及早處理各基層的需要,以達到經濟效率,好讓人民或基層平順安心,也趁此表現上位者的關懷及消弭上下彼此的距離隔閡。這都是當初設計創造出「意見箱」和「馬上辦中心」的善意良策,也讓人民和基層感佩不已。 時代在進步,科技在發達,後來很多建議都不必用書面寫成再投入「意見箱」,而是改用「電話」傾訴或「傳真」表白。再更近年來,相互溝通的工具更多樣化了,有手機簡訊、email、BBS、MSN、Blog等等,但是最簡便的還是「留言板」。 「留言板」的優點是在於:(1)大眾化,來者不拒,誰都可以留言。(2)簡捷撲實,不花俏,版面乾淨,閱讀清晰。(3)私密性強,只要不自曝姓名,誰也不知誰是誰。(4)高談闊論,東拉西扯隨你聊。(5)持久性,只要不刪除,留言可無限期閱讀。但缺點是:(1)鬼扯蛋,亂咬亂罵沒水準。(2)人身攻擊沒道德。(3)道聽途說傷感情。從優缺點比較來看,或許優點無法取代缺點的傷害,但是如果沒有了「留言板」,結果是連最少的優點也不見了。 由於目前正逢立法委員改選緊張時期,家鄉最具功效的「金門縣政府留言板」為求息事寧人,免除多方無謂口水亂戰,自11月初關閉該「留言板」,預訂明年1月12日(週末)立法委員選舉投票結束後再重新開啟。表面看起來,雖然是善意的想法,但是卻害慘了大家有話無處傾吐的園地,這該怎麼辦才能兩全其美?我想本地要參選的各位候選人應該馬上各自開闢網站,提供選民發表意見才對。 有時想到公部門為何常會做些為德不卒之事呢?原來好好的一件事卻讓一些想法不純正的怪腳壞了一鍋粥,實在得不償失。有些事,如「金門縣政府留言板」理當繼續正常運作,那怕是有人亂吠亂咬,受指責者也可據實辯白才對,而不是用關閉該「留言板」來阻止罵人之口,這樣反而小道流言傷害更大,所以即刻重開「留言板」才會讓大家看到真象,是為上策。 「選賢與能」是大家的期待,有了「留言板」的存在,更能表現出為政者的寬懷大量。今天已是傳播媒體發達,無遠弗屆的即時資訊時代,一切正反兩面的資訊都無法一手遮天,誰能心胸更開放,誰能態度更平常,誰就更能得民心,誰的選票也就能更大量。 留言板,多留言,立委選舉暫打烊;小民苦惱幾多愁,官爺耳靜樂多多。幾多愁,樂多多,官民兩造誰是狗?天上地下誰能過?多愁,多愁,愁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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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變和不變嗎
別問我要什麼 指引我前來的 不是我未知的我 而是為我所未見的你 到處都有我 到處都是我 你在哪裡 我終於找到你,以皈依的姿態膜拜你 因為見了你 找到未知的我 你來了 我來了 你走了 我還在這裡 到處都有我 到處都是你 我從未失去你 ──<尋覓方程式> (一) 我對愛情、鄉土、國族、文化認同、生命意義的追問與探索,似乎有著結構一致的尋覓歷程,總結起來可以寫個方程式,如上。 「這是一條空的巷子,你帶觀光客來這裡,你要他們看什麼?」我一時語塞,因為這才發現我們的起點多麼不同。我想的不是觀光風景,是旅行體驗。在語塞的兩秒間,有很多很多言語湧在舌尖欲做抗辯和解說,卻化成這個抽象的程式,極度概括而表意虛弱的語言。只有說:「啊,你想的是觀光客要看什麼;我想的是我們能給旅人什麼樣的旅行體驗。」 (二) 「不要改變好不好?就這樣,做你自己。不要改變。」大二的假日常在北投文物館附設的禪園茶藝館打工,一個才剛入門落座,正分別用中外文與中外朋友交談的中年仕女,轉過頭雙手接過我遞上的menu,靈慧深邃的鳳眼卻停駐直視我數秒,以溫和而果斷的語氣說:「你知不知道你很美?真的很美,你不需要再漂亮了。不要改變好不好?就這樣,做你自己。不要改變。」我矜持而含蓄的回以微笑,無法點頭也無法應諾,因為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有多少要我改變的變數,也不太明白她要我不改變的是些什麼,卻在當下很明白她真摯的讚許和企盼的眼睛中所蘊含的不容否定和背叛的,近乎信仰的祈求與能量。 道別時她留給我一張力透紙背的勁秀字跡寫的姓氏和電話,說「有什麼困難來找我」,紙下壓著一張千元鈔。我把千元鈔抽起投入櫃檯前的小費箱,雙手拿起字條,安靜而清晰的對她說謝謝。她用讚賞和疼愛的眼光深看我一眼,我正面迎向她,笑著說再見。那張紙條一直壓在抽屜的最角落,我常常怕看見它,彷彿愧對一個應許而未許的承諾。但,心懷感激。在很多孤單寂寞而無助甚至心生怯懦的時刻,那個氣質高貴的女子對素昧平生的我寄予的肯定與期盼,常讓我生出莫名的信心與勇氣。很多年以後,在歷經許多要或不要的人生關鍵的選擇後,我漸漸有些明白,她要我不要改變的「不需要漂亮的美」,也許就是忠於真情真性的本質之美吧。 (三) 走在花木扶疏或菜園田埂漫佈的村舍里巷間,看天行旅雁、河海斜陽下的蚵條、晨間夜裡土壤發散的露氣與土氣,「不要改變好不好」的虔誠呼喚常在我心中油然升起。 印著古人足跡的石板路被水泥淹沒了,月光下和細雨中不再見老石板音符般跳躍的瑩瑩晶光。只有兩旁老屋基石和紅泥灰牆夾起的窄巷彎彎折折,有祖母小腳邁過的媽祖和城隍廟會的香路,以及與我同步迴盪的跫音。「不要改變好不好」,我幾欲疾呼。 如果這只是我近於癡愚的一廂情願的在地眷戀,為什麼自外地初來和再來以及在地的行旅者,都在這樣的空間氛圍裡著迷,甚至莫名的感動?是一個外地的朋友說的:「因為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歷史街道都是再造的,你們這裡不但是歷史沉下來的老,而且是一直用原本的生活延續下來的。」 我們的觀光市場和觀光思維,可以也聽聽這些外人和我們自己人的聲音嗎?觀光可以不只是觀賞特定風景,而可以是貼近風土的體驗嗎? 風景的變與不變也許不是片面的虔誠呼喚可以祈求的,觀念的變化卻只在一念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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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現代情境
我們往往會說,人類的社會已經進入了後現代的情境(post-modernism condition),究竟什麼是後現代呢?根據美國學者安德生(Perry Anderson)《後現代性的起源》(The Origins of Postmodernity)一書的說法,後現代一詞是最早出現於西班牙文壇,而詹明信(Federic Jameson)認為後現代是從一九六○年代前後開始的。後現代當然是接續現代而來,但兩者並非可以截然劃分,而是參差並進。當西方的資本主義發展到高峰,現代主義作為對資本和商品社會的反撥也就出現了。而二十世紀後半期以來,則是所謂的晚期資本主義和後現代的社會,這時候的資本主義逐漸的跨國化、國際化,乃至全球化(globalization),表現為全球金融商品的流通,資本成為一種象徵符號、電腦網路及鍵盤上的數字、金錢遊戲的籌碼。 另方面,媒體也控制了人類的生活,電視、電影、網路的普及使人類生活全面視覺化,而這些影音所表現出來的形象卻是模擬的假相,也就是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所謂的擬仿(simulacrum),這種擬仿的假相在現代人生活中成了真相,例如,電視劇中的情愛、網路虛擬的情愛取代了人們在生活中認知的情愛。 後現代社會的另一個情境就是消費主義,任何東西皆可以是商品,知識、性、藝術品、文學無不如此,於是現代主義所強調的高級文化或菁英文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眾文化和流行文化。現代主義美學講究雄渾崇高,追求形式的完美,後現代主義則認為形式完美難求,重要的是創作的過程。但由於後現代主義已不相信個體的獨創性,因此,一切文學、藝術作品都是拼貼(collage)而來,都是複製品(replica),作品充滿了文本互涉(inter-text),任何作家皆沿襲其他作家、作品,文學的閱讀和文化活動也僅僅是消費行為。知識在現代主義那裡具有啟蒙的功能,進而影響社會,後現代則反是,在這樣的時代裡,知識也只是商品,知識分子並無力影響或改變社會。 文學在現代主義那裡是要表現人生的真實,至少是人物心理上的真實,但後現代理論認為,所謂的真實(reality),只不過是文字敘述力量所構成的,是人為的建構,是語言或論說所建立的幻境而已。因此,書寫變成一種文字遊戲,以破碎的語言和情節來表現人存在的支離情境。人對現實和外物的感知都是記憶或知覺選擇的結果,因而是局部的,片面的,因此,文學的書寫也就放棄了它企圖掌握人生真相或啟蒙人生的崇高目標,轉而為零碎經驗的拼貼。 台灣的社會不能自外於全球化,當然也不能自外於後現代情境,在文學上,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小說家訴諸於瑣碎美學(aesthetics of detail),訴諸於書寫中的文字遊戲,張大春、黃碧雲、駱以軍、鍾文音不過是其中較為人熟知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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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黃克全
筆者曾在本專欄初期,「說」過黃克全,文中表示,黃克全出版多種好書、得過許多獎、被擇入文學選也不計其數、新詩且選做基測命題,卻被台灣藝文界低估了。事隔一年,筆者對黃克全的作品也有新認識,故「再說黃克全」。 黃克全是金門文學的卓拔人物,著作《太過人性的小鎮》、《夜戲》、《時光懺悔錄》等,讀者多,嘉義大學教授陳慶翰甚且慕名,趁暑假返鄉時,拜訪刻在文化局營隊的黃克全。筆者九十六年十月,趁《文訊》雜誌舉辦重陽敬老活動,與楊樹清、翁國鈞提及黃克全創作「可能」的問題,兩位作家面露難色,對我所說「存疑」、「無法認同」,更可以知道黃克全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筆者跟楊、翁兩位述說者,約莫如下。 黃克全的小說充分表現了現代主義迷離、惶惑和無家可歸的困境,這些特質,肇因於金門在戰地的封鎖下,人心跟價值觀、生存感受到壓迫,黃克全尋覓出路的方法,多斷裂跟逃逸。雖然逃逸,卻沒有逃逸的方向,作品洋溢無奈、辛酸跟悲哀。他個人跟金門島,宛如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艦,逡巡大洋,竟無歸處。一個疑問是,黃克全的迷惑、混亂,雖足以表現他的生存困境,但從迷惑到解惑這個歷程,可表徵多數金門人的生存嗎?換句話說,黃克全的創作是否具備「金門性」,而能夠成為「金門文學」的代表? 黃克全這麼詮釋他的創作(出自《太過人性的小鎮》附錄):我寫作時並沒有把自己定位在某個地域性作家來思考,換言之,我並沒有很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寫的是「金門的」小說,我關注的焦點依舊在人心人性所衍化的諸多存在觀本身……作為一個金門作家,非常寂寞孤獨……幸好,這一切我都習慣了。我逐漸習慣在黑暗中無伴踽踽獨行的日子。 黃克全的文學行影顯得孤單、愁苦,但也透露出他所寫的必是金門的小說,而希望以人性跨越區域特性。直逼人性的真正存在,在金門獨樹一幟,也該在台灣文壇有其地位,可惜台灣的本土論述,並未擴及這個在歷史上跟台灣鮮少關聯的離島。 黃克全扣問人類面對生存的共性提問,企圖宏廣,而這一共性的用心、經營,也難免讓地方特性隱晦了。所以,金門人讀黃克全的小說,對人、事、物熟悉,卻對跟金門矛盾的現代主義氛圍覺得陌生;金門人之外的讀者讀黃克全小說,會讀到頗多超現實的情節跟斷裂的主張,而當親臨金門,又會發現這些特質跟金門特色有了矛盾。黃克全的小說,史料、依據有板有眼,卻像使了一陣現代主義的霧,讓金門文學跟金門島、金門人,變得模糊。 黃克全的現代主義小說,也受限習慣,而常見兩元對立的處理。 〈夜遊主人〉採睡覺跟不睡覺、白天跟夜裡的世界,〈夢外的人〉述求夢的神奇,把人生分做夢裡跟夢外,〈脫逃術〉講的是現實跟超現實的時空、〈夢幻之釘〉的精神跟肉體的強烈對比、〈砲坑林〉對樹林世界跟外在世界的兩分等,都可看出黃克全習於把世界做對立的處理,而主角多選擇逃避,回到夢的、精神的、超現實的、靈魂的世界,這不僅不能回答金門跟金門人的面貌,同時也有窄化了人物多元跟豐富的危機。 陳芳明在論余光中跟現代主義提到,「斷裂」跟「疏離」是現代主義的負面精神,但同時也是它的特色,余光中反其道而行,利用現代主義的技巧,從事「銜接」跟「救贖」的嘗試,余光中在這個時期,選擇了介入現實的態度,勇於抗拒流行,「他以主體意識來取代當代詩人之間蔓延的自我中心精神。所謂客觀,便是自我與客觀世界之間的互動關係。放在六○年代的台灣社會,無非就是在荒涼的現實確立自己的身分,以自己的思想與感覺來看待世界」。 以此驗證黃克全等金門籍作家的現代主義作品,毋寧都是逃離的多,甚少能夠「介入現實」。當個人無法從一個主義的桎梏中脫離而出,借用理論的力量環伺自己的環境跟心靈狀態,反讓自己隨潮流逐流,依此的創作,便成為這個主義的統籌者,不能深刻地觀照自己,也就無法「在荒涼的現實確立自己的身分」,且「以自己的思想與感覺來看待世界」了。 陳芳明也舉現代詩詮釋現代主義,「台灣現代詩會產生破碎的意象,從而人的生命也呈現不定的狀態,主要是詩人過於遵奉現代主義的信條」。黃克全等金門作家的現代主義作品(包括本人),就像大多數六○年代、七○年代多數現代主義作家一樣,當創作特色被統籌在一個主義之下,就有它書寫的限制,所創作的現代主義作品,所能彰顯的特色,也就有它的限量。 克全的創作在金門文學史佔有重要地位,能否如葉石濤、鍾鐵民、彭瑞金等人期許的「開山祖師」地位,個人樂觀其成,也以為黃克全所學、所寫,大有架勢。文學充滿各式的提問跟挑戰,「金門文學」儘管位處邊緣,但這邊緣,也正處於一個待釐清的、有朝氣的跟奮發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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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賽場、不在墳場
──悼念允文允武的體壇詩人楊媽輝國家教練 楊樹清在《鄉訊留言板》寫<唐馬揚蹄--送別楊媽輝>中說,想起他尚未發表的詩<唐馬>:「……唐馬/我要告訴你/不久的將來/我走後/不需再到/我的墳前稟戰報/也別在/墳前哭泣/因為/我在賽場/不在墳場……」。楊媽輝的體育志業與金門唐馬精神,金門子弟的各位體育好手,你們一定要接棒把它發揚光大,因為「楊媽輝仍在賽場,不在墳場!」他會在賽場冥冥中指點各位,愛護庇佑你們! 十一月二十三日報載楊媽輝老師走了!雖然知道他身體已經日漸不敵病魔的吞噬,早晚會離開大家的,但是一旦得知他真的走了,心中還是充滿不捨與哀傷。楊老師夫婦、鄭愁予教授夫婦和我們夫婦等六人,八月份還例行在輪流舉辦餐會,餐後風和月明,我們驅車一起到慈湖散步,欣賞對岸廈門美麗通明的燈光,走在設計幽美、腳下燈火幻變的星光大道上,談往事,談城中的事,談體壇的事,歷歷在目,如今天人永隔,誰能不傷?誰能不悲?其實我又認為楊老師英勇抗癌三年多,已夠堅忍艱苦了,如今長眠安息西方極樂世界淨土,應是解脫也是福報。我們不應悲傷,而應祝福。就像楊樹清寫好楊媽輝病逝的新聞後,邀友人同去唱歌,唱<感恩的心>:「……感謝命運,花開花落,我一樣要珍惜,感恩的心……」。 楊老師一生叱吒國際體壇風雲四十多年,曾榮獲諸多獎項,令人欽敬;城中退休後他的詩在兩岸、紐、星、港世界各國發表,而享譽國際知名詩人,今年又榮獲二○○七年浯島文學新詩獎,更令人引為傳奇佳話。其實他早有文學素養,據當時任職救國團的許漢昌老師說:「民國五十七年救國團舉辦徵文比賽,學生(大專)組第一名就是楊媽揮,而社會組第一名是楊清國校長。」可見他既喜愛體育,又喜愛舞文弄墨。雖然我倆同榜奪冠,但我還不認識這位年齡比我小的宗叔,那時候我在城中任教,在訓導處主任蔡新國同學領導下,兼任訓育組長,我曾拜託蔡主任,建議唐校長聘楊媽揮擔任體育組長,納入訓導處團隊,後來我們果然成為前後座很要好的同事。楊媽輝宗叔創意充沛,八十六年我調任城中校長時,闢建「思源」景點,就是他的創意,原本他還寫了一首詩,來說明留下民國五十三年城中首創全國義務教育學校,當年創校時一塊辦公室地坪的人文歷史意義,因花崗岩石頭,空間有限,又凹凸不平而未能勒上他的詩句,留下紀念,現在才感到有點失落遺憾。不過城中人今後參觀「思源」這塊奇石景點,應懷念這位允文允武傑出的傳奇名師。 他的學生太武山海印寺住持、金門縣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聞訊,即特從大陸返金為他作臨終念佛、誦經,然後帶我們蓮友為他拜懺。二十九日上午在金門殯儀館明德堂,舉辦楊媽輝老師告別式,性海法師還為他主持佛教出殯與安葬儀式。他的義女鄭 珍、外甥楊再平,也都是他的學生,特別為了肯定緬懷金門第一位「世界盃」國家運動體育教練楊媽輝老師,對金門這塊土地的付出與貢獻,以及允文允武的生平事蹟。糾合楊老師生前的朋友、文友和學生們,策辦一個別開生面的「永遠揚蹄的金門唐馬─楊媽輝老師追思紀念會」。紀念會中鄭愁予教授朗誦楊老師的「祖厝」,許績勝朗讀楊老師的<電碼>,王金練朗讀他自己的<悲欣交集>,義弟王先振朗讀楊老師的<金門酒引>,雖然楊媽輝說:「我走後,不需再到,我的墳前稟戰報,也別在墳前哭泣。」但是許績勝、王先振、鄭 珍都禁不住在追思會的靈前哭訴往事,淚濕衣襟。李縣長、謝議長、詩人古 月等貴賓都蒞臨致詞、公祭,場面備極哀榮。 回想二十三日金門日報採訪主任陳榮昌,報導楊媽輝老師病逝的消息時,曾提起亞洲鐵人楊傳廣因肝癌在美國殞落,楊老師哽咽悸動地唸他的詩作<CK!你沒有給我天國的電話>給陳主任聽時,他說:「儘管微笑以對,在觸及心扉的當下,仍不免讓人淚如雨下,為之決堤。」真是「英雄有淚不輕流,只是未到傷心時」我們所見的一面是楊老師樂觀風趣,談笑風生,常常毫無禁忌拿他的病自開玩笑,其實英雄最怕為病折磨,這是何等地痛苦無奈?陳主任報導楊老師唸詩的真摯情形,讓我感動地不能不為他流出同情、讚嘆的淚水。 「CK!/亞洲巨掌/台灣巨腳/一遍遍/一次次/親吻著一框框小小的陶板/直到溼潤的陶泥/深刻著你的吻痕」,楊媽輝唸著唸著,聲音哽咽,說了聲「歹勢」,急往廁所走去,輕輕拭淚。 回來後,他尷尬地笑笑,繼續唸: 「濕潤的陶板/已被歲月風乾/我要問風兒/CK!你在哪裡/風兒無言/呼嘯而過」,楊媽輝眼眶又濕紅了,急忙起身往廁所走。 「CK!/英雄會後/尚義機場臨別前/您告訴我/下次您要把/體壇奮鬥史及壓箱寶/留在這海島上/記得以前/您曾經給了我左營的信箱/這次離開/您沒有給我美國住址/也沒有給我天國的電話」,楊媽輝顫抖著唸完最後一句,終於止不住急湧而出的淚水。 楊媽輝為楊傳廣不幸而哭泣,也為生命無常而悲鳴。我為楊媽輝、楊傳廣「同病相憐,英雄惺惺相惜」而哭。 楊老師一生奉獻給金門的體壇,他除了培育傑出優秀的長跑健將許績勝等好手,他堅持要為金門的運動史盡心力,他退休後協辦歷屆的縣運會,一屆比一屆精彩、豐富,只因他有一個崇高的理念:「運動會不單是競技場,更應該是教育與藝文場」,因此在第十二屆開始他就將學校的課程融入運動會中,增加了縣運會各學習領域的學習單,實施大單元聯絡教學,這在中華民國運動史上是個創舉。後來他又將金門的歷史文化納入運動會中,如以「金門唐馬」為主軸的運動會,和周志培作曲,楊媽輝作詞<牧馬的傳奇>共創縣運會主題歌。他又有更棒的點子,那就是奧運、亞運金、銀、銅金門會,也因此促成了楊傳廣、紀政蒞金參加縣運會。乘機留下楊傳廣雙掌與巨足陶印在金門的歷史畫面,在在都顯示出他的巧思與智慧。最後他以<唐馬>榮獲二○○七年浯島文學新詩獎,遺憾等不及頒獎典禮的到來,他放下一切就走了!走得很瀟灑自如,令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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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媽輝師二三事
我與媽輝師,是師生關係,是親師關係,是同事關係,是文友關係。 我唸城中時,他是我的體育老師;我當老師時,他的哲嗣是我的導師班學生;我在城中任教,和他同處一個辦公室多年;我偶愛寫作,往昔我作田調,常有勞於他的牽成指引,晚近輪到他愛寫作,一有新詩發表,常會電話讓我先睹為快。這些情緣,在他離開人世時,讓我憶起以往的一些點滴。 媽輝老師在國中教我們時,至今仍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人大漢,聲音宏亮,只要他一大聲,我們小鬼都噤若寒蟬,長大後,我常在想,那個時代教師是有崇高地位及高權威,家長對於教師的管教是絕對信賴的,而媽輝師的教法,「導人必因其性,治水必因其勢」,其實頗適合我們那一年代的學習環境,長大後,我們與那一時代的老師談及那時候的教學方法,「哪無彼時那麼嚴,哪有今天汝這麼傑出!」,這樣的說法普遍存在,其實我們也是認同嚴父孝子、名師高徒,這在傳統社會的金門,仍是普遍的價值。 媽輝師主導好幾屆金門縣縣運會,我也屢次被任命擔任快報組長,負責運動會快報的製作,居於本位立場,我們都想盡最大努力,把份內事情做好,那個時候,我心想快報就是要「快」,因此我經常心急如焚,要小記者以第一時間找到第一手消息,如此要求,小記者就常會忘記賽場規定,擅自進出競賽場所,總是會遭媽輝師的雷聲轟走,小記者返回跟我哭訴,我難免表達抗議,但每次賽事完畢,我們一看到快報的成果,都是杯酒盡歡,尤其他幾次把我們運動會快報,送去給台灣友人指導,都被誇說水準甚高,說台灣的運動會都做不到這樣的水準,其實我也不清楚這些話是安慰我還是讚許我,但到了下一屆的運動會,我又會在媽輝師的指導下繼續製作快報,當然衝突也跟著循環發生,因為彼我都性急,都屬於力求完美、吹毛求疵的人,都想做好本份工作,在城中多年,只要有運動會,我都負責快報組,因此得以集結城中優異的學生,共同完成一期一期的運動會快報,如今媽輝師接連把快報輯入「典藏金門」、「唐馬揚蹄」的運動會文獻,我也與有榮焉。 城中退休同仁例有輪值作東的餐敘聯誼,那是根據退休時間早晚排定順序的,媽輝師才剛退休,照例要排在後面,但他要求先輪值,他戲說如不讓他先請,同仁會吃不到,由此見其生性豁達,樂觀開朗,毫無避諱「死」的字眼,這份能耐絕非平常人所能擁有,尤其他有一份執著的定力,他身體欠安後,每天的作息如課表一般,他說他要餓死病菌,那種單調的生活規律,如沒有堅強的意志力,是不容易日復一日的實行,媽輝師的韌性由此可見,可說「質性自然,非嬌勵所得」。 媽輝師退休後常有詩作產生,客氣的他,每有新作,就要與我分享,甚至送到當時城中教務處給我,令我既感動又慚愧,以學生立場實在不敢有勞老師大駕,而對於他的詩作水平已經到達「事有切而未能忘,情有深而未能遺」,已非我輩能望其項背,妄加評斷,在楊傳廣先生過世後,他作詩「C K!你沒有給我天國的電話」,蒙他厚愛,請其長公子寄郵件給我拜讀,我極力向媽輝師建議此詩至情至性,要揭櫫世人,後來台灣多家報紙轉載,實因其情真意摯,感人至深,以一個非文學出身的體育工作者,能寫出如此佳構,誠是「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功夫老使成」的功力,絕非浪得虛名可得。 我接任寧中小校長後,他除了恭喜我能施展抱負,也一再鼓勵我「先立山腰,再攻山頂。」,我心領亦意會其蘊含的緩急之道,去年12月我校辦理40週年校慶,媽輝師特地找出一張我校首任校長呂水涵先生的頒獎照片,幫我充實寧中校史回顧的內容,我深深感激媽輝師這種急人之急的古道心腸,邇來我聞知媽輝師進住亞東醫院治療,曾與他通電聊了半晌,時老師聲調雖較薄弱,但語意清晰,隨即託人送我最近出版的「唐馬揚蹄」專輯,字跡猶存,不料天妒能人,突然遽逝。 今日媽輝師功遂身謝,但從武到文,他經歷過平常人所沒有的生平閱歷,「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唯立德揚名,可以不朽」,媽輝師已經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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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狂烈的身影中
唐馬 我要告訴你 不久的將來 我走後 不需再到 我的墳前稟戰報 也別在墳前哭泣 因為 我在賽場 不在墳場 這是楊媽輝半年前寫下的「唐馬」組詩中的一段,有如墓誌銘般的生命輓歌。 「唐馬」共有三首,一是「電碼」,二是「紅場融雪」,三是「仙洲再嘶騰」。在序詩中,楊媽輝以唐朝牧馬侯在金門牧馬為典故,引出他一生時而狂烈奔馳又時而溫柔細緻的生命旋律。追隨他編碼的詩的意象,我們於是進入楊媽輝生命氣質所拖曳出的身影範疇。 我們感受到楊媽輝詩中的三個主題。一個是永恆鄉愁,一個是作為他畢生志業實踐的馬拉松,最後一個是對生命傳承的關懷。 在「電碼」詩中,楊媽輝書寫子弟許績勝:「當你年少/永遠背負著沉重的金門花崗岩/環跑地球征戰世界」;也書寫新秀子弟何盡平:「牧馬侯新育的幼駒/古坑台灣馬拉松初揚蹄」。在「紅場融雪」詩中,他回憶許績勝在莫斯科國際馬拉松的勝利喜悅:「唐馬…/飛鬃血汗/一滴一滴/融解了/蘇維埃最後一場冬雪/牧馬侯子弟/單騎/征服了紅場」。「仙洲再嘶騰」詩中,楊媽輝注視著金門:「愛琴海的藍/豐蓮山的綠/一樣美麗/唐馬開路/2008金門國際馬拉松/蹄揚起/ 仙洲牧馬在嘶騰」。藉由不斷把詩的主軸拉回金門家鄉,以金門為輻射點,環顧世界,再回到金門,這種沉溺式的主題關照,正是許多金門文化人所共有的、宿命般的永恆鄉愁。 楊媽輝書寫馬拉松運動的榮耀:「勇士彼得斯的雙腿/在古波希戰戰火熄滅時/從愛琴海畔的馬拉松灣/一路跌跌撞撞..../奔抵雅典衛城…/這雙腿在奧林匹亞/創造了雅典那神話/浯島唐馬/單騎/從仙洲草原/奔踏出牧馬侯傳奇」。許績勝在馬拉松的成就正是楊媽輝作為恩師的榮耀,楊媽輝的馬拉松情懷藉由許績勝而得到了時空和意志的延展。馬拉松運動可以挑戰一個人承受體能、意志崩潰的極限,也可以展現一個人堅卓毅力的生命特質,它更是可以錘鍛一個人忍受孤獨的心志能耐。馬拉松,正是為楊媽輝生命情境所鋪陳的表演舞台。 楊媽輝詩中最後一個主題,也是最令我動容的主題─對生命傳承的關懷。我們看到,楊媽輝展現他獨特的情感尺度。空間軸上,他以金門做為個人情感的界域;時間軸上,他以歷史使命來支撐寬厚的個人情操;最後,他以教育來延續他渺小脆弱的生命狀態,他以全部的生命熱情投注其中,培育學生,種植希望,伴隨每一個生命體都必須經歷的艱難成長。他為子弟展露輝芒而喜悅,有如自身的成就。 正是這種情感延續了他的生命狀態。所以當我們讀狂烈的「唐馬」,我們聽他自頌的輓歌,似乎我們可以也看到了一股源源不絕、充滿希望和喜悅的生命力從內心漫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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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風絮———送楊媽輝遠行
唐馬 我要告訴你 不久的將來 我走後 不需再到 我的墳前稟戰報 也別在 墳前哭泣 因為 我在賽場 不在墳場 ——楊媽輝〈唐馬〉(節錄,2007) T.U: 台中採訪回來,發完稿,已近午夜。接續進入《浯江夜話》的感性苦思。枯坐電腦桌前的妳來了電話,也正陷入一篇報告難以按鍵的困窘;妳說正轉換心情、讀了我在《鄉訊》引楊媽輝老師的「我在賽場 不在墳場」詩句,竟難過了起來,說是感動,也是心痛,我想起珍表妹有天到亞東醫院探視楊師,他自病榻拿了份島鄉送來的報紙副刊,指著我寫的那篇〈美好時光—爸爸節寫給女兒的一封信〉,問起珍表妹的讀後感?珍表妹未及回應,楊師已先道出感覺,「不是感動,而是心痛。」 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接到楊師搭乘安寧直昇機回到島鄉安息的消息,我正忙著《鄉訊》的發稿作業,鄉訊焦點主文已寫就、星期人物邊欄也已舖成,尚空出幾則鄉訊短波及留言板待填滿。暫時停止哀傷——楊師生前囑咐我們在他走後不能悲傷、哭泣,反而要以「嘉年華會」般的歡喜心送他一程。我急著從家裡堆積如垃圾山的書籍、資料、影像及紙片中要找出〈唐馬〉這首尚未發表的組詩,忘了塞在哪個角落,焦慮地東翻西尋,忽從存放文件處掉落出三頁A4紙,是〈唐馬〉!「我在賽場 不在墳場」,楊師跑出來了;於是,我寫出那篇三百字左右的〈唐馬揚蹄——送別楊媽輝〉作為鄉訊留言板。之後掙扎著要不要為報社發則新聞?撥電話給在島鄉的昌哥,他聞訊後有如電流上身,可感抖顫顫地遲遲對不上話;昌哥幾度採訪過楊師,一次頭版頭條、兩次二版頭條,〈CK!你沒有給我天國的電話〉,楊師背誦追念「亞洲鐵人」楊傳廣詩作時哽咽與眼淚的悸動畫面仍然貯存在昌哥的腦海記憶。「就說定了,我寫新聞、你寫特稿」,與昌哥首次進行台、金之間的採訪連線合作,竟是楊師大去之日。我在傍晚把稿子送上編輯檯,又急忙出門趕赴另一場鄉事活動,一位長者的壽宴;路途上又是昌哥的電話,思緒亂得難以落筆!他送出去的稿件再跟編輯商量能否發回修飾或乾脆捨棄不用,就怕把賽場上的健將寫弱了。 長輩的壽宴結束後,一身酒氣,同鄉友人邀約去唱歌。平時已唱不出歌,現在又如何能唱出?我點了一首〈感恩的心〉,美麗的紅陪我唱,我打開手機,撥打給還在「愁稿」的昌哥,「聽到了嗎,感恩的心,我們一起唱,獻給楊媽輝老師——」,昌哥儘管責我怎還能有心情出去唱歌,但還是在電話線上跟著旋律哼唱,「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有誰看出我的脆弱………感恩的心,感謝命運,花開花落,我一樣會珍惜」………。 T.U,歌聲才落定,妳的電話來了,正開車行經過土城永寧路,妳在承天路八巷口的超商前停駐。妳想起那個風雨、咖啡店多提早打烊的夜,我們如同發現新大陸般找到這家超商庭園前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咖啡座」。我也想起來了,那一晚,妳點拿鐵、我點美式,妳在我的留言簿子寫下「7-11前咖啡,拿鐵的醇香,美式的苦澀,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雨夜,偏離台北中心的咖啡時間,聽妳訴說著曾有的歷史與文學夢,已在滾滾紅塵中的高科產業追逐中給隱藏了;妳曾花了一個晚上把我寫過的《浯江夜話》掃讀一遍,妳最喜歡那篇〈南明往事〉,有一種說不出的歷史與個人情感的漂泊重量,深遂的歷史,閱讀情境卻可如我所引用的《塵緣》歌聲,「人隨風過自在花開花又落,不管世間滄桑如何,一城風絮滿腹相思都沈默,只有桂花香暗飄過」。被讀出、讀懂的感覺,妳總讓我驚!第一次與珍表妹到亞東醫院探楊師時,氣色尚好的他也與我討論起〈南明往事〉,要我多關注、投入南明與島鄉這塊尚未被開發、文史結合文學的書寫。揚蹄體壇的楊師、涉獵科技的妳,竟都有著綿密多感的文心深埋,只是被壓抑了;此時,一再想起我的同鄉台大土木系特聘教授楊永斌,一次飯局中偷偷給我看他受困仁川機場候機十三小時,寫出生平第一首七言絕句〈韓國行〉:「秋風送我大邱行,披星戴月白髮萌;冠蓋如雲詞不費,惜疼大地轉春盈」,身為奧地利國家科學院院士的他,押對韻但帶點生嫩之氣的「七言」,卻讀得教人「無言」,酒酣耳熱的楊文斌告訴我,「其實我最愛的是文學、最敬重的是文學家」。 T.U,拿鐵與美式,香醇與苦澀,啟動了丁亥年以後,妳與我某些心靈氣場相契的對流;楊媽輝、楊永斌、妳,也再一次讓我堅定文學、文學心靈的美好。而妳,從我引述的一句「我在賽場 不再墳場」初探出一位師者的生命厚重格調的同時,還來不及打聲招呼。斯人已遠。 楊師走完六十一載人生路的那一天,夜幕低垂台北城,〈感恩的心〉歌聲之後,我已無心再戀棧燈紅酒綠,我在林森北路的巷道間來回不斷踱步,分不清六條通、七條通或者八條通、九條通,時而低首、時而望天,也許是在思索、打探一條生命的通路。我的思緒掉入六月的島,鄉,Discovery(探索頻道)為拍攝《UnknownIsland——金門》六十分鐘紀錄片向亞洲七國播放,邀我參與拍攝、演出,我在島鄉停留十一天、剪輯出十一分鐘;其中一個景是我沿著花崗石步道走向痲瘋礁(建功嶼),訴說一段歷史。澳洲籍的導演馬修要我找個人對話,我找來楊媽輝,一拍即合,暮色蒼茫中,師生倆邊走邊聊,從明清鄭芝龍的海上艦隊聊到當代的半世紀鎖島,走到痲瘋礁的盡頭,遙望海天、帆影,楊媽輝手一揮,說出「金廈水域距離很短,對歷史的影響卻很長」後,導演喊卡!整支紀錄片就在這裡終了。楊媽輝的人生也終了了!十一月二十三日晚十時Disocvery的金門紀錄片台灣首播;依然存在的水域,消失的演出者。 T.U,今夜不再永寧站拿鐵與美式的約會。妳要我早點休息。儘管難捨,明天,仍然要以歡喜心送楊師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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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日.一夜.手記
最近到夢公家打一夜地舖,夜半從廣角窗往大樓中庭望去,星月依稀彷彿我模糊的心境,這個夜晚對我很重要,因為外在與內在交相挾迫我面對艱難的處境,而我尚未儲備接招的實力,那突來的巨大撞擊讓我幾乎徹底崩潰,心思也進入幽微的絕境,生命中難以承堪的極度的寂寞與哀傷,直驅脆弱的核心,在那崩盤的關鍵時刻,我重新解構、抽絲剝繭打開自己,極欲借助過去的經歷來檢驗現今的自己,希望可以跳脫、轉圜出一絲生機。 在去夢公家之前,我不斷尋思,想要理清過去的遭遇,對我眼前所造成的影響,以及它將會帶給我什麼樣的未來?然後我讀到自己筆記中的喃喃自語: 「寒冷,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那難以形容的從腳底冷透心底的滋味、熱淚也無法挽住什麼的──極度冰涼,為何一再重複侵襲我?我是這麼喜歡工作的熱力與熱情,它足以撫平一切傷痕,特別是提升到創作的美好情境時,我不斷與自己對話,藉以覆蓋、掩藏自己的孤絕。寒冷的冬夜,我終於明白──冷天讀史的滋味,也明白了為什麼完全投入工作與創作時,可以產生麻痺的安全快感。我唯一能採納的方式是催逼自己──「上昇」,因為不習慣「下墜」的姿勢……但,我越來越感到──旅途冰涼,我該相信什麼?該信任誰?除卻冷冷的空氣之外。我用意志力撐持著,在蛛網裡填上不知代表什麼意義的各種顏色的東西,每一天,分分秒秒就如此填充著……但悲傷仍把我的體力完全耗蝕,我虛弱到停在路邊痛哭……那情境真是難堪啊,因為我只能孤絕的擁抱著自己看不清楚的碎影痛哭………」 然後我回頭去看自己的畫作筆記,那樣寫說:「為了讓各種顏色有空間立足,我得架起一座橋樑,在雲朵與詩歌的兩端,推展開來一幅畫的創思語意,包括杯子貓、茶壺狗、椅子章魚……讓許多蒙太奇畫面從我的眼前飄過,像水一樣從心中流淌而去,包括一扇風扇蜘蛛,也可以隨風捕捉任何精彩的畫面,讓昆蟲們自己去編織自己的命運………」 然後,我開始忙碌,讓正面的能量遮掩、覆蓋陰影的部份,這是很容易實現並且順利完成的,因為單一、專注面對某一件事情的我,心中已無任何空隙容納悲傷,也不容許自己頹敗下來………所以我到詩人的劇場看戲、去摯友工作的紅包場聽歌、去探挖紀錄片背後未完全搬演的悲與喜,去熟悉或者陌生的地方,讓那些我曾經讚美、驚嘆和喜愛的東西,一個個回來安撫我,靜靜等待生活中的陰影漸漸消失。 我也浸泡在橡木桶中,陪伴淡紫色的薰衣草一起聆聽魯賓斯坦的鋼琴曲,回味我喜歡的作家對他音樂的詮釋:「與其說魯賓斯坦是為聽眾演奏一首音樂,不如說他是在尋找它,是在他一邊演奏時,一邊在發掘它或創造它──而不像是即興演奏,卻似乎是在內在閃耀的幻景中,一種逐步的顯露,而這甚至使他連自己都充滿了驚喜與狂喜。」 這一切的美,在陽光下是光鮮的,但在夜晚來臨時,卻瞬間崩潰瓦解了,我開始面對內在的創傷、被掏空的空洞感不但把武裝的一切奪走,也把脆弱的本心輾成泥狀,但我不能放棄求生的意志、我既不肯妥協、也不願意再多承堪一絲一毫的痛苦摧折,在那天崩地裂的一刻,我對夢公說:「今夜我得到你家避難一夜!」那表面無風無雨的夜晚,卻彷彿是我存在地球的最後一天。 在夢公家安全度過一夜,第二天,我依舊忙碌的過日子,我想往後的日子,當命運的殘酷潮水再度浸漫襲來時,我都會想起這一夜,保留在夢公家的被褥、枕頭、生活隨身物品,也暫時擱放在那,好像被鋸齒掃過、輾過的經歷,雖然肉身已避開疼痛,影子也逃離一再被凌遲的苦痛,但至今我仍無法為那一夜多說什麼,因為隔日深夜我在自家巷口去電給夢公,說我希望永遠不需要再去他家打地舖,我希望自己的屋子可以平安陪我入睡,而我的夢裡沒有露水也沒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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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千金之妻」談起
年輕之時,我在這裡寫過一篇「千金之妻」的方塊,算一算應有三十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歲月催人老,那時的青年而今已步入老年。 這三十年,自剛性來說,金門的變化很大,從戰地政務的軍管時代,到解嚴開放觀光;從唯命是從的一條鞭政策,到多元社會的民主選舉;從風聲鶴唳的十萬大軍,到開放小三通的象徵性駐軍;從劍拔弩張的反攻前哨,到兩岸溝通平台的和平試點。 自柔性來說,社會環境、經濟條件、人口結構隨之也起了很大的變化。當初寫千金之妻,是有人嫁女索聘七十八萬元新台幣(約合現在七百八十萬元之譜),正巧經過成功村,路人指指點點,遂有感而發。其時一般公務員的月薪只有幾千元而已,生活雖勉強溫飽,但收入穩定,往往成為東床快婿;農民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披星戴月,收入微薄,只要有人肯嫁,即使借貸、典當也在所不惜,寧願任人宰割。 可是這樣的社會情勢,晚近有了很大的變化。金門已從完全封閉的社會,走向半封閉、半開放的老化島嶼,金門人以前東進困難,打不開台灣的窗戶,現在不僅打開了,而且還打開了西進與南進的窗戶,引進新的移民。金門的社會產生質變。 以前公務員結婚炙手可熱,現在仍是一般無二;以前農民子弟娶妻困難,如今時來運轉,本地找不到,就向西找向南找,而且任君挑選,年輕貌美。不僅如此,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挾著經濟優勢,可以一娶二娶而三娶,金門男人可以選妃,真是幸福啊! 金門男人向外結親,自然而然的產生社會失衡現象,造成居住與工作此地的女孩子不易出嫁。以前沒有選擇,男人不惜重聘買妻,現在選擇對象多了,重聘陋習自然消失不見。不唯如此,整個婚姻結構向男生傾斜,套一句經濟術語,變成男方市場了。 因此,很多適婚女子,面臨擇偶的壓力,一年拖過一年,尤其是有些公教女子,她們工作穩定收入好,等閒也不肯嫁,但是前面說過這是一個老化的島嶼,戰地政務體制下的這批人還佔據高位,而年輕新進的公教人員,經常在金門過水就遠走台灣,年輕而優秀的人才留不住,有些學校幾乎都是女老師。因此,造成越優秀越難嫁。 女人是由男人的一根肋骨造成的,上帝造人本就不公平,要怪只能怪耶和華了;男人四十歲之後開始貶值,女人則提早了十歲。四十歲的男人還可以娶二十幾歲的女人,三十歲過後的女人,在守舊而缺乏流動的社會,向下看是年輕人,向上看多是已婚族的老人,可以結婚的光譜選擇很少,妳說該怎麼辦? 這就是目前金門社會情勢與婚姻態勢,完全是環境造成的,這個島嶼很悶,缺乏生機與生氣,恐怕短期也無法改變;然而,婚姻是終身大事,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找不到好對象,有人寧可不嫁,變成家乏曠男,室多怨女,父母憂心忡忡,也不是社會之福。 回顧過去三十年,金門表面上開放了,骨子裡還是很保守,處在這樣保守與老化的社會,交友不易,紅顏易老,又使我想起「千金之妻」;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有些女老師開始嫁給警察了,因為警界有新血輪。 老殘遊記說:「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是上天注定的,不可錯過。」我同樣寄予祝福,並希望多向月老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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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返鄉夢難圓
林彼得(Peter Lin)是華裔台籍美國人,今年八月份剛從美國一家知名企業分公司總經理的職位退休,隨即回到台灣省親。他在少不更事的年紀時,因為闖了個無法見容於當時社會規範的禍,在外省籍姑丈的指點下進入士官學校,功課名列前茅;下部隊後,獲保荐至「留美儲訓班」修習英文,結業後,不甘於士官階層,再考進軍官學校就讀;十年役期屆滿,厭倦軍人艱苦又不自由的生活,毅然揮別軍旅,展開人生的另一個旅程。 民國七十年代中期,國內經濟活絡,他父親經營的電子工廠訂單接到手軟,指望他入廠見習,日後可以接手,猶豫不決間,所應徵的美國公司寄來聘書,一番心理掙扎,終於決定帶著妻女赴任,期望他繼承家業的父親失望之餘,丟下一句「沒有闖出個名堂就不要回來」。這句話成為他在異邦咬牙奮鬥的無形壓力,也是他在這個充滿機會的國度努力打拚的動力。初到美國,從一個業務員做起,華語基礎加上流利的英語,辦成了亞洲華人地區的幾件大生意,承蒙該企業集團總裁一路提拔,十年前在美國一個州的分公司當總經理,他一直忘不了去報到時,各部門經理在樓下迎接,見到他時那份懷疑又驚訝而肅然起敬的神情。 十一月六日第一次見到彼得,是一份特殊的機緣,他是我們一位山友的軍校同學,應邀一同爬山,陽明山區風雨交加,五個人不畏惡劣的天氣,行進於擎天崗至冷水坑沿線的山脊,彼得說這是此番回台最難忘之旅,勾起他當年在部隊雨中行軍的無限回憶。下山後,在士林一家麵館用餐,彼得道出了他這趟歸鄉之行的感慨! 離鄉二十多年,落葉歸根是他最大的心願;但是,兩個多月來所見所聞,讓他對這塊哺育他成長的土地有著陌生與疏離感;純樸敦厚的民風式微,人民被政客撕裂得對立與仇視,兄妹因為政治立場互異而形同陌路,整個社會的核心價值遭破壞得體無完膚。回到屏東鄉下老家,看著無知的鄉親被政客蠱惑到偏執而缺乏理性;台灣社會讓少數政治撈仔蹂躪到如此悽慘的地步,讓他既痛心又難過! 最讓彼得不能理解的是,那個因為國民黨政府土地改革而獲得土地,繼承地產現已晉身「田僑仔」的「狗腿輝仔」,那天在村子口廟前廣場榕樹下,與「厝邊頭尾」泡茶開講,數落著國民黨的罪狀,又洋洋灑灑地說日據時代天皇的皇恩浩蕩,彼得實在聽不下去,對著這個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說,我們看事情一定要客觀、要理性,不能感情用事;國民黨確實做過不少壞事,但是台灣的經濟起飛,當年大陸來的菁英也付出極大的心血,因此,功過要一併檢視,不能只看黑暗的那一面。 說到日據時代,你我都不曾經歷,也不知當年台灣人所受的苦難;如今一些背袓忘宗的政治撈仔,或者日據時期受到日本人恩賞的「三腳仔」(漢奸),為了自己利益,刻意扭曲歷史,將日本殖民台灣的建設捧上了天;事實上,我們父執輩經過那個階段的人都知道,當時的台灣人大部分都被視為次等國民,讀書受教育與在台日本人就極不平等,政治、法律學門台灣人都不能碰;再就日本殖民統治後期,當時全台灣的文官共二三三六人,台灣人只有五十二位,約佔百分之二;另者,比照現在簡任的高職等文官,則只有杜聰明和劉明朝兩人;想當軍官,門都沒有,最多只能徵去從事雜役的兵伕,或到南洋去當砲灰。但是,國民政府遷台迄今,台籍將領滿街跑,怎可同日而語?此際,「狗腿輝仔」很不爽地嗆說,「你是國民黨的,跟你講無效啦。」彼得不願場面弄僵傷了和氣,悻悻然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幾年,彼得不太能適應台灣現在的環境;尤其這一陣子正逢選季,看著民進黨從上到下在瘋「入聯公投」路跑;看著阿扁以元首之尊在與小民對嗆,並且叫人「游去中國」,他實在為台灣感到悲哀,因此取消了我們原訂的餞行之約,提早一個星期回去當美國公民,臨行前表示,除非台灣明年政局翻新,主政者要能弘中道、行仁政、講德治,否則,他只好選擇繼續淪為異邦無根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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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就好
入冬了,即使陽光灑在身上,也不覺得炙熱,反而在陣陣寒風中帶來暖意,冬天的衣服在箱子裡躺了大半年,又要搬出來掛著,隨時要搭厚的薄的,免得著涼。每年冬夏兩季,總要把衣服搬上搬下,而穿不著或沒機會穿的總有那麼一堆,即使狠下心來丟一些,明年還是會有同樣的問題上演著,常聽人消遣女人:「衣服總是少一件」,事實上,少一件的豈只是衣服?是人其實都一樣,永遠只缺那麼一點什麼,而那麼一點什麼,就是驅使我們跌跌撞撞繼續前進的目標。 讓我們追尋的目標即使不一樣,也還是各有各的執著和矛盾,有人畫了大半輩子的畫,老來才想一圓那一張藝術文憑的夢,也許這是好事一樁,也許這是和自己過不去,總歸而言,很矛盾,而人類原本就是挺矛盾的動物,幾千年的發展,從荒漠到文明科技,物質的享受和發達,讓人處處依賴而老被物質牽絆著,為了物質生活的追求,我們一直汲汲營營忙碌地奔波著,其實,人可以生活得更簡單一些的,如果我們願意,對生活的需求再少一點,對物質的慾望再減一點,說不定,人就會對現狀感到很滿足了。 人要感到滿足,真的很難嗎?俗話說:「吃碗裡,看碗外」,好像別人的那一碗,永遠比自己的這一碗更好吃一點,而別人的財富和成就,也總是比自己多一點,誰叫第二名總比第一名少了一名呢?比較和向前看的結果是,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處於哪一個高點或低點?放眼看去,一山還有一山高,只有回頭看,才知道自己也曾有過讓人羨慕的高峰,所以,人老是覺得自己不夠富有,即便存款有千百萬,也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富有,還想再多賺一點,這究竟是危機意識?還是不知足呢? 有一位朋友新居落成,請我們去聚聚,他們是一對勤儉持家,很懂得生活的人,好不容易買了房子,整理了大半年的時間,一定把家打造得美輪美奐,充滿了富麗堂皇的新氣象,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朋友的新家崇尚簡約自然,一進門,木質地板從客廳舖到房間,簡單素淨的客廳,幾個靠墊一台電視靜靜的躺在角落,餐廳擺一張空桌,而臥房放著日式睡墊,只有電腦桌配備了椅子和書櫃,連浴室也一片素淨,只看見潔淨的地面和一把淋浴槍,真是簡約的極致,而他們做到了,把物質生活的要求減到最低的需求,這就是他們的滿足點。 大家席地坐在寬敞的客廳,聊著天,喝著茶,木質地板散發著自然清香,環目四週,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裝潢和擺飾,連音樂都顯得特別流暢悅耳。朋友家,坪數不大,可是看起來好大、好寬、好乾淨……一個可以遮風蔽雨的家,這就夠了,看著孩子們在無障礙的空間裡跑來跑去,快樂地嬉戲,不必怕碰壞東西,也不必擔心撞傷,真是快樂!而快樂也可以是這樣簡單的得來的。 是不是需求少一點,快樂就會多一點?奢望少一些,滿足多一些吧,想想我們有多久沒有放鬆自己,去海邊吹吹風,去山上看看雲,想想我們有多久沒有看一場畫展,去聆聽一場音樂饗宴?人,真的很忙,忙著追求無止境的目標、名利,而忘了自己,人,真的可以活得更簡單一些的。 真的,只要能快樂,快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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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距離
「……突然傳來父親猝死的噩耗,那時我們離開北美才十幾個小時,貨輪正航行在白令海峽滔天巨浪的途中。大副託人捎來電訊,我只覺得一陣茫然;怎樣也無法置信,一向壯碩開朗的父親,竟然如此倉促的告別人世?……然而,海洋如此遼闊,航程還很遙遠,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和摯愛的父親道別。是父親支持我當初的抉擇,同意我投入海運的行列。我感覺得到,那時,他正在天涯的某個角落和我遙遙相望,他牽掛著航行中的我,叮囑我要照顧自己的身子,要我快快回到島上陪伴親愛的媽媽……。突然覺得一切都不再遙遠了,父親在我心中,往後,無論置身何處,我都將感受到父親的關懷與叮囑……。」 妻子摯友的姊夫,中壯年期,在秋冬交際天氣遽變的夜裡,和友人聚會暢飲,昏厥於返家途中,隔日清晨被發覺時已經氣絕。倉促辭世,連最親密的家人都來不及道別。唯一的女兒,在遠洋貨運航程中得知噩耗,除了悲痛,卻無法迅速返家奔喪,只能在心中和遠天的父親心靈交會,慰藉了內心的悲悽與哀傷,聽了讓人動容不已。 生與死的距離,是人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了吧!若是還牽扯到親情的糾葛與難分難解,這距離則是既遙遠且何等的曲折綿延啊!肉身會腐朽,只有親情的繫念可以踰越時空,恆久常留。 昏黃時刻,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正放鬆心情準備離開忙碌了一整天的電腦,臨時又聽見清脆的Email收信訊號,只好再度開啟電子信箱,一探究竟。 屬於工作的往來信函不那麼令人在意;倒是來自各方友人捎來的訊息,常常有意外的驚喜。熟識的、陌生的、彷彿認識又不甚確定的、或是輾轉傳寄而來的信件林林總總。有的是激勵心靈、鼓舞人性的文章,有的慎重警告你又有科學新驗證;這些不能吃、那些應該多飲用;有人張貼公告,請大家幫忙找尋迷失的心愛寵物狗;有人忙著邀請你登錄參訪新成立的部落格;當然也不乏來自世界各地奇聞大觀或搞笑烏龍一類的圖片報導等等……。 我們的世界,因為網際網路的無遠弗屆,距離突然縮短了許多。遠在太平洋彼端昔時同在報社服務的老友,每週固定E來三五封各式各樣的轉寄文章,彷彿就置身隔壁,三不五時的探窗問候,一點也不覺得相隔遙遠。偶爾心血來潮,回他幾句問候,就引他積極催促我偕同妻子飛去加州造訪,連行程都幫我安排妥當,彷彿我們沒有即刻成行就愧對老友的一番盛情……。 工作之需,有些案件需要委外代工,透過朋友引介,和上海的同業洽詢工時及所需費用。一切談妥,透過網路傳輸檔案,約莫一週時間,對岸傳回執行完成的稿件,我則依約匯出費用,順利完成交易。互不相識的合作對象,建立在互信互重的機智上,距離早已不成問題。如同當前熱絡的網路商務,所有的交易都在虛擬的空間進行。這個時代,莫非已經沒有真實的距離了嗎? 反倒是居住在同一座城市裡的老朋友,只差一通電話的距離。卻也許三、五個月才偶而連絡一回,有時一年難得一聚,卻尷尬的在異地旅行時不期相遇。可見距離其實仍然存在,在於每一顆封閉未解的心與心際之間。 一位熟悉的出版社老闆,前來託我替一群致力於推展拯救非洲孤兒的朋友所經營的「走入非洲養生蔬食坊」設計推廣海報。一群自稱「山外派」、長期奔走於台北與南非之間的義工,因為深入非洲,目睹了非洲內陸眾多孤苦貧窘的流浪孤兒,起了深刻憐憫之念,因而創辦〔非洲阿彌陀佛關懷中心〕,致力於創辦孤兒院,救助流浪孤兒。他們的理念自成一樹:「給你一個支點,用愛舉起全世界。」在木柵獨立經營一家「走入非洲養生蔬食坊,」號召眾生「用餐也可以行善」。在非洲餐廳裡享用健康佳餚時,除了飽腹,也讓遙遠的非洲內陸貧困孩童同時得到資助與關懷。讓善念與關懷如吃飯般單純的心意,化為一盞明燈,點亮此端、也照亮地球遙遠的另一片黑暗大陸。 起初,單純的只是承接海報設計,後來覺得他們的動機與創意都符合現代都會人的迷惑。善念之心人人都有,但大多數人往往空有善意,卻不知如何付諸行動。既然吃飯是生活之必須,藉由單純的例行動機,飽了腹欲,又有這些熱心的義工代為付諸善行,關懷之心一旦得以傳達,遙遠的距離無形中又縮短了不少。那麼,也就義無反顧,設計了海報順便協助印製完成、贊助義行。也許那天得空,還要專程前去「用餐行善」! 很喜歡歌手齊豫的一首好聽的歌,她這樣哼唱著:「……天上的星星,為何像人群一樣的擁擠呢?地上的人兒,為何又像星星一般的疏遠?……」從年輕聽到現在,不曾改變過的距離。想起久未謀面的老朋友、想起一海之隔遙遠的家鄉,想起永不復回返的青春年少,想起多年前初次聆聽歌聲的莫名感動。 距離,遠遠近近。原來親密的,因為距離,越來越形遙遠;有些遙遠的卻從來不曾形成距離。有些距離則還在既近且遠之間,徘徊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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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潔修辭
歐陽修有一次跟兩位翰林在街上閒聊,正好目睹一匹快馬踏死一隻狗,其中一位翰林脫口:「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字;另位翰林也接著說:「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減一字,正好十一字,此時但聞歐陽修徐徐說道:「逸馬殺犬於道!」不愧是文學大家,言簡意賅,僅六個字;正好是首位翰林用字的一半!而且以形容詞、動詞、名詞之順序排列之,情景歷歷如繪,充分運用修辭格之功能,令人嘆為觀止,不禁令人想起他《醉翁亭記》「醉環滁皆山也」的名句;要言不煩! 遣詞簡潔修辭,恰如其分地表達主題,本就是文章最基本的條件,不僅攸關邏輯的推理;更關乎美學的境界。尤其是使用形簡意博的中文時,更應妥善運用中文先天的簡潔功能。《光明日報》於1987年八月十八日在「北京漢語漢字討論會」中有一段話,深刻說明漢字簡潔的特色:「漢字是一種先進的意思文字,它把形音義集中到一個方塊裡,表意性強,可以區別同音詞。漢字字形短,信息儲藏量大,便於快速閱讀。記錄同一內容,漢字比拼音文字所用篇幅短,這在信息日益增多的時代極為重要。」 誠哉斯言,也因此,歐陽修以他人一半之文字表達狗被奔馬踏死之題意,正足說明他文學功力是其他兩位翰林所不及!但何其遺憾,爾來一些作者或係受到俗文學的影響,以致遣詞用字常流於家常口語,淺白直露、未經修飾,或夾雜方言,或過於輕佻,如「照顧」寫成「顧」;及「哇塞!」等,嚴重破壞文章的質感;更有因受到新體詩的影響,或受翻譯文字的波及,每常出現冗言贅字,儘是形容詞的堆砌,如「很悲傷,如沉入萬丈深谷」等句子,破壞文文章的簡潔,莫此為甚!尤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本應言簡意賅的標題,竟也輕率出現長串堆砌文詞,誠令人不可思議;更有文字工作者,以為如此方是白話文而自得,其對文學簡約修辭學之無知,誠不知如何評之! 一篇遣詞造句熟練的文章,必能以簡約修辭的文字表達出心靈的悸動;成長的體悟;幽深的境界;提煉出一種哲學上的意涵。南朝劉勰《文心雕龍》即提到:「凡群言發華,而降神務實,修辭立誠,在於無愧。」所謂「妙筆潤紙增文采,文面俊美顯文意。」也因此,一篇辭采優美的文章,不僅可凝鍊語意、塑造意境,更可使文章生動,彰顯風格。對此,佘樹森曾論及文字與文類的境界: 文字的精確、簡練,必然帶來文體的明晰、簡潔;詞藻的豐富、華美,常使文體顯得繁縟、濃麗;多用長句者,其文體自有一種浩瀚流轉之勢;而短句的排列,又使文體顯得精悍、緊湊;古文成份稍多一些,其文體常有簡古之風;而多用口語者,其文體自有活潑之趣;偶句,使文體凝練;散句,使文體流動;排比,給文體增加一瀉千里的氣勢;重複,給文體帶來一唱三嘆的節奏。 他進而舉楊朔散文「海市」為例:「景致卻不錯。不是小,倒也有點小小的」改寫成:「城不大,風景卻別致」。文字減少了大半,對古城的描述卻更加準確而突出;「你走到閣上,倚著欄杆一望」,修飾成「你倚在閣上」,既交代出觀景的地點,又寫出觀景者悠然自得的情趣;而將那「一望」的動作留給下文:「一望那海天茫然……」這就寫出了那種遠眺的開闊氣勢,又將「空明清碧」改為「空明澄碧」,移「清」為「澄」,不僅詞義更加精確,而且讀來更加鏗鏘和諧了。 又如魯迅「離婚」一文中,以「互視」、「努嘴」、「點頭」等幾個簡單動作,就把兩個迷信的老婦,對愛姑不滿又品頭論足的情緒,繪聲繪影地呈現出來,真是無一貶詞,而聲態並作。 又、由於中文聲義同源,歷來作家都喜愛運用中文的優越條件,製造抑揚悅耳的句子,或借音來烘托情境:平聲哀而安、上聲厲而舉、去聲清而遠、入聲直而促。也因此,一篇傳世的好文章,必然也是一篇好的樂章,讓讀者在誦讀中,怡然於聲韻之美,凡此皆應為所有文字工作者深思! 我手寫我口,未經修飾簡約的家常用語、口語、外來語、新體詩語最易破壞文章的雅意。好文章之所以引人入勝,往往在於遣詞造句的用心經營,其關鍵就在於作者對生活細節的用心觀察、豐富的閱讀經驗、內心的真情流露、修辭的行雲流水,進而在下筆時與文字相呼應。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賈島終夜推敲一字;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字之佳話;凡此皆如歐陽修「醉環滁皆山也」的名句一樣,其嚴謹推敲的精神,皆在於這千古事!思昔人之用心;看今人之草率,怎不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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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親們,你敢生病?
「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請問機上旅客中有沒有醫護人員?我們有位旅客需要急救。」「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請問機上旅客中有沒有醫護人員?我們有位旅客需要急救。」空姐急促的呼叫聲傳遍整個機艙。這時復興航空的GE0236班次A320型飛機已在向松山機場降落,所有旅客都偋住氣地張望著,旅客中並無反應,應該沒有醫護人員。只見兩位空姐和一位空少急忙地走來走去,拿東拿西,有點不知所促,並且不管扣緊安全帶的限制,急忙疏散2A及3ABC的旅客到別的空位坐。 「爸爸呀!您醒一醒,爸爸呀!您醒一醒。」「爸爸呀!爸爸呀!您醒一醒,您醒一醒。」「爸爸呀!爸爸呀!您快醒一醒,您快醒一醒。」左邊2C座位的少婦用快哭出的聲音?急地喊?她左側2B座位的老人家,老人已癱在座位並吐得很兇,應該是昏迷了,空姐叫少婦趕快捏老人的耳垂,看看有沒有反應。 飛機緊急?陸後,前機門已衝進來一位年輕急救員,一把抱?老人家向外衝,空姐要大家從後機門下,我想剛才飛機?陸前她已聯絡救護車了。這時坐在左後面的幾位中年婦女才七嘴八舌地站?說「那位老阿伯看起來應該有七、八十歲。」「要上飛機時都走不太動,都是那個查某人拉?走。」「那個查某人是他的女兒嗎?媳婦嗎?」「是菲傭吧?」「看起來好可憐,我聽到她在叫『爸爸呀!爸爸呀!』我都快跟?哭了。」「真是可憐呀!不知道是什麼病,應該很嚴重?一上飛機就趴在桌子上了。」「怎麼只有一個查某人跟?,沒有男的一起來?」 下機後,只見救護車還停在飛機前門的停機坪上,我正在納悶怎?過了近十分鐘救護車還沒開走?這時看到另一位急救員從車上抱?氧氣筒直衝上飛機,我才恍然大悟應該是老人家很危急,為爭取最佳時效,來不及送急診只好放在空橋上急救。 事後不知老人是福還是禍?為什麼沒有申請直升機後送?難道他是台商?不是金門人?還是不懂得申請?或是申請手續麻煩?或是申請費用很貴?或是什麼?我還有很多疑惑不得其解。生命誠可貴,但欠缺完善醫療設備的金門,生命到底貴在何處?心有戚戚焉。 這是我在11月16日週五13:40要到台北的機上所見實?,我坐在3D,一目了然,心酸酸的。鄉親們,大家要多保重,千萬不能生大病,小病還可在金門醫,大病就慘了。 金門的醫療設備到底有沒有進步?又進步到什麼程度?醫護人員的素質如何?服務態度又是如何?怎麼時有所聞鄉親抱怨醫術不好,連醫院的少數行政人員都很大條,這到底是那根筋不對?縣立醫院變署立,理當更完善才對,中央的資源多、人才?,應該是金門人的福氣呀,怎麼反而讓鄉親有視就醫為畏途呢?或是擬一些緩不及急的計劃案呢?視病猶親不能只掛在嘴邊說說而已。 如果今天還是像三、四十年前的戰地金門,民間的衛生院不太衛生,軍方的野戰醫院有?野戰,部隊的衛生兵很像蒙古大夫,傳統的中醫獨守老方,鄉野的土方亂用草藥,大小廟祝乞香灰,乩童開符水,那生命就竟是掌握在誰的手上?我們還要自求多福嗎? 生命不能重來一次,生老病死如果全看老天,那還要醫療幹嗎? 現在全民都健保,交的銀子沒有少,為何金門醫療落?當官不怕生病到,名醫高手包他好,小民最怕病來操,無錢無勢等死早,都說金門福利島,百姓就怕沒醫好。吃可以少,衣可以老,住可以草,病不能不醫好,不然要往那裡跑?救救命吧!官爺們,我們只有這點小願望。誰忍?眼見他倒,不能終老在此熬,別說命有壞有好,爹親娘親子孝道。 鄉親呀,張亮雙眼,看看誰給的醫術高,誰就是金門的寶,大家才來讚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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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就是這樣平易,他近身走向你,誠意而自然的握起你的手,看著說話的你和說話的介紹人,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你見到一個大家領袖的風采。 夫人是陪著先生走過來的,熱情的招呼每一個眼神和她接觸的人,一點不介意自己在人群簇擁中落了單。我們為她的熱情激起高昂的興致,一句一句和她聊個沒完,不帶南洋腔的標準國語中忽然講出道地得不得了的金門話,哇!我不由得驚呼:您真的沒住在金門嗎?「我潮州話、南安話、廣東話、……話,大概十幾種話都會講。」然後你恍然領悟:嗯,原來如此,一個氣質、能力和成就都與她成功的男人相應得天衣無縫的成功女人。 在東堡的紀念館看到他們從年輕一路走來的照片,我試圖從這個家族的臉龐讀出他們白手起家到衣錦榮歸的足跡。一樓大廳的太夫人照片很醒目,斜衽的布衣襯托的鵝蛋臉龐,盈盈笑意在美麗的眼睛中流轉著溫良賢慧的母性的溫婉和堅毅,任誰看著都覺得像似自家祖母般親切。每一次看祖母照片,每一次更能理解做為兒子的爸爸,何以要將祖母遺像鑄成如生的形體置於書案,不只是為治療思念之痛,更是為貪一點有親可依的安慰與溫暖吧。這點理解,一直要到成年略嘗社會歷練的艱辛,需要親人支持、理解和寬慰,而不只是饑飽溫寒的需求時候,才一點、一點,一滴、一滴的,懂了。父親卻看不到我理解他的時候了。 青年時期的先生與夫人,清瘦俊秀的外貌,靦腆含蓄如尋常的柴鹽夫妻,隨年齡的增長,頤寬圓、額平廣、頰豐隆、耳垂長厚,應了人相學所謂「五岳朝拱,地閣方圓」的大富大貴相,年輕時靦腆含蓄的神情,化而為精光內斂、神閒氣定的長者風範。耳聞與先生有所往來知見的江師略述其行誼,我更相信這長者的富貴相,不是與生帶來的命運所賜,而是有其識見和心地作為的謀略與陰騭助成其功。商場中極富貴而不招忌,且受人景仰而讚嘆者,非得其人不易想見。富而且貴,且言之有物、行之有方的大人物我太少見了,以致許多相學的術語專詞對我而言都玄虛難解有如神話,集合日來聞見,總算得實證應了相與心生的所謂云云,原來如此。 原以為一場飯局,不過是虛應故事的場面戲,卻因為對不做戲的主人感到親切,而不由自主的讀進他們的故事。交相讚賞之間,一段活潑甜美的琵琶「趕花會」,驚得我們半桌子人放下筷子,看這酣暢甜美的曲子究竟出自怎樣的一個彈手。啊!果然人如其曲,一個甜美活潑的青春少艾,國中生耶!終場壓軸的打擊樂獨奏太好了,中西鑼鼓擊節搭配得曼妙華麗,音聲凝續而不滯不斷,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澈乾淨,沒有嘈嘈切切的錯雜忙亂,如歌如唱,如行雲流水。我禁不住得意的向同事們拍臂說:「怎麼樣,我們金門也有這種水準的表演,高中生耶!」點頭稱是中奮力鼓掌的同事們,知不知我的得意,不是與有榮焉可以說盡的呀。 任便是在世界各地揚名立萬,一個人一輩子最深的懸念和最隆重的肯定,該不是世人的仰望和名利的封賞,而是心中最有情的角落中最在意的人由衷的讚許與掌聲吧。不是發於情的促動,他們怎會一次次放下手上的繁務,一群群攜親引伴的回到蕞爾家鄉,殷勤探問家鄉最需要的建設,執起每一個鄉親的手致以真誠問候。我在楊忠禮伉儷的掌心和家族中讀到真誠、務實和寬藹和眾的領袖元素,也在他們的行止之間,初次真正的體會了金門遍地無人居住的洋樓主人迢迢的返鄉心情,以及歷史上各地僑匯致力為家鄉辦學、為宗族立祠、乃至為族人起大厝的赤誠動機。他們的胸次之間,豈止是世人所見的名與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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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中心的時代
去中心的思想和解構主義(deconstruction)密不可分,而解構主義是針對結構主義(structuralism)而來。所謂結構,即是一種人為的建構而非自然的,不管是童話故事的情節或近代藝術中的幾何構圖,都是人為的選擇,因此結構主義和俄國形式主義及布拉格學派的語言學理論同流共源。最初,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認為語言的基本結構是X軸和Y軸,我們由X軸來選擇詞素(語詞單位),經由Y軸組合而成,因此語言是種二元結構的關係。這一理論被法國人類文化學家李維史陀(Claude Levi- strauss)拿來應用,就成了人類文化學上的結構主義,李氏以之來分析亞馬遜河的土著文化,發覺其文化可以二元對立的結構來看待,例如他們看待人際的關係分為可婚的和不可婚的,看待食物則分為生食的和熟食的。相應之下,也就有了中心和邊緣的觀念。 本來在西方哲學思想中,一直有一種邏格斯中心主義(logocentrism)存在,所謂邏格斯(logos),也譯為理形,其希臘文的原意是文字,但更帶有理性或智慧的意思,基督教則以之為上帝的話。近世西方哲學從尼采、海德格以降一直企圖去解構邏格斯的神聖地位,但一直要到法國解構主義大師德希達(Jacque Derrida)方竟其功。在傳統的語意學裡,語詞有其中心和最終的意義,但德希達認為:我們在解釋或定義任一語詞時,必定要借用其他的語詞,如此一來必得再去解釋或定義這些語詞,如此循環反覆,語詞的意義不斷地散播(dessemination),最終意義不可尋,意義因此被消解了,語言的神聖性因此也不存在了。 解構主義去邏格斯中心的觀念被後殖民主義和女性主義的所挪用,後殖民主義者在被殖民的過程中發現,他們的宗主國以自己的語言、文化為中心,將其價值觀強加於殖民地,而殖民地的原生文化、語言被置於邊緣,瑣碎而非正統,因此後殖民主義的當務之急在消除中心,散佈多元。女性主義則把男性沙文主義所建構的一切體制、價值觀等同於logos,它從反對男權出發,意在建構女性自己的價值,但後殖民主義和女性主義都意不在翻轉中心位置,去中心的思想應該是建立一種多元和諧的共生關係。 去中心思想也在國內各層面成熟發酵,在政治上,解嚴之後,父權政治解體,大一統思想不再定於一尊,文化上,漢族文化和大中國文化也受到嚴苛的挑戰,種族上,原住民、客家等少數族群也敢於為自己發聲,性別上,女性議題、同性戀者的人權日益受到重視。去中心的思想意在將人從壓制的、霸權的、一元的思想和社會結構解放出來,尋求更合理的文明生活,但人性的弱點往往使我們在消失一個中心以後,以另一中心取而代之,真正多元及和解共生並非易事,人類文明的進程從來都是迂迴曲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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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心跟筆心
幾年前,曾與黃克全兄受文化局邀請,參加暑期文藝營。黃克全席間提到,寫作未必需要技巧。我反駁說,他的作品技巧多,怎反而說寫作不需要技巧?儘管不解,但跟克全兄的爭辯一直記著。近幾年,我有機會評選時報、聯合報、自由時報、吳濁流,以及浯島文學獎複審、決審,閱讀到許多技巧繁複的作品,不禁又想起當初那場爭論。新世代作品技巧繁複,已臻精細的設計,據說,作品完成,作者還可與朋友,按字按句,或風格結構等,尋找評審可能批判的弱點。還有人竟集體創作了,再由一個人掛名參賽。這固然可以看作寫作的創新,但每讀到這些設計精密的文章,總懷疑:作家的真誠跟情感都去那兒了?一份失真、失誠的作品,就只是匠法,無法感動人。 當初克全兄一定是看出現代創作的弊病,所以才說,寫作未必需要技巧。但這次寫這篇文章,未必呼應克全兄的見解,反而要說,文學需要技巧,或者,更精確來說,金門現代文學是需要技巧的。懂得技巧後再揚棄,跟不熟悉技巧者,卻著意閃避,畢竟是兩回事了,而寫作的技巧,卻又不同作文技巧了。 本人在前一篇專欄,提到「金門人物典型」多剛毅木訥形象,以及遭受壓抑、亟欲渴望自由的女性。金門人物的勇者形象,可在趙惠芬、楊筑君、楊樹清、石曉楓等人中獲得印證。此一人物類型,固然對應金門貧窮、孤苦但堅毅的花崗石島質地,但定於一型的人物型態,無法呈現人性的美、醜、惡跟善,削弱了人物的力量。 大陸學者魏飴提到,文學的要素是人物,所謂「文學即人學……離開了人就無所謂文學……人物應是小說形象的中心或主體,作者的思想、感情,都是通過對人物的塑造來表現」。知名小說家佛斯特也說,「歷史家也像小說家一樣關注性格,但是他只能就人物外在表現而定其存無……小說家的功能就在表現內心最深處的內在生活」。佛斯特認為小說人物有「扁平人物」跟「圓形人物」,「一個圓形人物必能在令人信服的方式下給人以新奇之感。如果他無法給人新奇感,他就是扁平人物;如果他無法令人信服,他只是偽裝的圓形人物」。小說人物之「所以真實並不是他們像我們一樣,而是因為他們可信」。 在佛斯特跟魏飴的認知下,人物宜以立體代替扁平,而人物能夠立體是要能夠深入人物的內心,表現他們在各個情景之下,面對情感、情緒跟生存的綜合性反應,猶如畫作,得襯以陰影才得以栩栩如生。以之驗證金門的鄉土人物類型,剛毅木訥的「勇者」形象,是把所有金門的悲歡苦樂都濃縮、但也變形了,且集中在一個框架中,儘管有女性自主的呼籲,但亦落入俗套。 金門文學,得衝破來自戰爭環境塑造的剛毅典型,從庶民生活中,挖掘善跟惡。這裡的挑戰是,金門社會傳統人心純樸,雖已邁入二十一世紀的網路狂飆時代,但多數金門人仍有「隱惡揚善」的觀念,且因宗親勢力強大,耳語威力不容忽視,若觸及人性陰暗,一則流言不斷,個人生活甚至工作都受波及,再則連累父母親友,三則宗親力量跟輿論成為一種制裁,這些無形壓力,必定在相當程度上,綑綁不少金門作家的心靈。金門作家必須突破枷鎖,使人物聲音多元,勾勒有血、有淚、有情感、有悲哀、有苦衷的人物故事,而金門鄉親也必須建立欣賞文學的態度,不須事事質疑作品是否帶有影射、毀譽等不當聯想;過多的道德、或者說不正常的道德期待,足以扼殺文學的發展。 金門籍作家在人物描繪時,多平鋪直敘,但是,把人物「說」出來,不如把人物「演」出來。如魏飴提到,把人物寫活的方法,至少就有直接概述法跟間接敘述兩種。「直接概述,是指作者直接揭示人物的身世、經歷、性格、心理跟神貌的一種表現方法……然而,小說寫人更多的是運用間接表現的方式,這一方式的基本特點是對人物的內外狀貌做具體形象的刻畫,其人物的思想內涵、個性特點就好比是戲劇一樣是通過人物自身的行動來具體展示的」。 技巧像一種演化,不停蛻變增加新品種,情感的真誠,卻只有一種。孰重孰輕,容易分辨。但寫作畢竟是文字跟結構的安排,寫作除了辭暢,還有意境跟藝術的課題。於是,寫作對作家來說,不單是「人心」的問題,還有「筆心」的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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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竟志業,還諸天地──紀念楊清對老師獎學金成立卅週年
十一月十三日在湖埔國小的週會中,我應校長楊成業之邀到校,頒發「楊清對老師紀念獎學金」。時間過得很快,今(九十六)年已整整頒發卅年了,嘉惠學童無數,值得告慰清對吾弟。 民國六十六年四月十九日中國時報報導:「北區大專院校學生,舉行參觀活動,蘇澳外港覆船,造成不幸事件。六死十六人受傷,二十八人失蹤,海空單位奮勇救難有二十八人生還。」吾弟清對就是在這次意外往生,師大衛教系一三○六室,掛出清對十二吋放大照片,悼念這位服務熱情的室長和班長;全體衛教系的同志,悼念這位為國為黨奉獻的區分部常委,表現了對吾弟無盡哀思,令我感動。清對在校表現得太傑出了,才有此榮耀被學校推薦參觀全國十大建設的活動,卻萬萬沒想到會發生不幸海難的意外。 家母在萬般哀痛之餘,為賡續吾弟生前為國作育英才之願望,從撫卹金中提撥臺幣十萬元,充作「楊清對老師紀念獎學金」的基金;並指示我捐獻董楊宗親會獎學金六萬元。母親這種節哀順變,化小愛為大愛的精神與義行,贏得鄰里民眾的讚嘆!六十七年母親榮獲全縣模範母親的表揚。 在《楊清對老師紀念獎學金成立十週年專輯──未竟志業,還諸天地》書中,我撰文<傷逝>,悼念亡弟。事隔多年,重讀起來仍感哀痛不已。但如今我因學佛,看死即生,瞭解似乎更深刻。方知這是個人前世業障,業報要現前時,是很不容易躲避的,我不再責怪清對不孝。吾弟似乎早已有感覺,只是當時我茫然。後我在他的日記讀到這一段話:「我一生積善助人,從不作虧心缺德之事,決不致於橫禍兇死,靈犀一瞬之間,情緒立刻鎮定安穩下來……。」他曾向我說,法師、尊王爺、看相充員兵,都肯定說他命中注定,活不過三十歲,被我斥為無稽之談,可是當年他年二十九,真是壽命該終,無能為力,無可奈何嗎?他甚至在筆記上自寫輓詩,才不可思議,詩曰: 你像一輪朝陽, 爬過黎明前的一段黑暗, 射出萬道光芒,璀璨絢爛,如日當空。 當你,剛燃起第二十九支燭火,就遽然歿落, 才激亮生命的火花,就撒手人寰。 惋惜!惋惜! 你英才早凋,壯志未酬, 傷痛!傷痛! 讀來令我感傷感動,淚流滿眶。所以我想他才選擇了這樣一個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而又悽悽慘慘的死亡方式,來加深人們對他的印象,提醒人們對他的注意與重視。「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吾弟死得其時,死得其所,如果說真有「活不過三十歲」宿命論的那套說法。我倒要衷心欽佩他果斷的行為。他明智的選擇,因為距離三十年華歲月,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既然無法度過那個業障,又何必留戀那幾個殘餘辛酸的日子?阿彌陀佛要來迎接你上西方極樂世界,你才那樣坦然自在的跟著去。往生時的遺體,你臉帶微笑,是那麼地安祥、鎮定!沒有像人一下子橫禍兇死不捨與牽掛地難看。有次大姊到大陸「找三姑」,說你打扮高貴的自己跑來向大姊說,你現在在西方極樂世界非常的好,要大哥放心呀!想起生前你那副不可一世的自信模樣,我黯然神傷想哭,而又不覺莞爾嘆息!西方極樂世界當然好,以後我也想去,那裡有七寶行樹,八功德水,那裡有諸上善人,聚會一處。那你就長眠安息吧!人生無常,有首「無常歌」這樣唱: 人生就像夢一場,你又何必太心傷, 前世劇本今世忙,喜劇悲劇輪流上; 悲歡離合皆無常,有人出生有人往, 紫金宮殿仍輝煌,歷代君王在何方? 不過我還是認為生命很可貴,「好死不如歹活」。早逝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總是可怕殘忍的悲劇,吾弟等雖死得榮榮耀耀,當時的教育部長蔣彥士,為了那次蘇澳海難事件負起責任,對罹難的你們作個交代,引咎辭職,但社會還是不會認同早逝的。這次我們湖下重建宗祠舉行奠安,我要把你和祖父母、父母一齊進主,宗族就認為你未成家不准。因此我在頒獎典禮後致詞,特別強調生命教育的重要,要求學生愛惜生命,要活得長長久久,不讓父母擔心憂心操心,將來才能為自己、為家庭、為宗族、為社會、為國家多作貢獻。想起我應湖埔楊氏宗親會理事長楊永堆之邀,撰寫本宗祠重建記,曾提出四點祈禱祝賀:「願吾湖峰楊氏子孫人才輩出,家戶平安吉祥,宗族興旺昌隆,普世和平共生」,來與湖埔國小的師生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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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本舊書
我愛逛舊書攤,從大學時代,就經常到台北許多舊書攤尋寶,說是去尋寶,一點也沒錯,因為舊書攤內堆積如山的書籍,不管是橫躺或直豎的,總是讓我仰著脖子、定睛注珠,上上下下,從書架頂端到地面,逐一雷達搜尋,端看書名是否投緣,意者取之翻閱,愛者就書賈討價還價,往往一個午別,脖僵腿痠兩眼發直,總是不在話下,但我始終樂於在塵霾中翻閱舊書,理由實在說不清。 其中有幾個理由,比如:到舊書攤可以找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絕版書(或孤本),到舊書攤可以找到曾經喜歡但捨不得買的二手書,到舊書攤可以完成蒐集套書的心願,到舊書攤可以順道蒐集古照片、文物…等,而偶然翻閱到自己熟識的人名留在舊書的扉頁,那更有一種如睹其人、如見其形的相逢快感,至少基於這種種理由,叫我經常流連於舊書攤。 當然我從舊書肆買來的書,也占據了我家書架的許多位置,我請木匠精工製作了書房三面牆壁的書架,把所有的藏書依圖書分類法,從0排到9,從總類排到藝術類,八千餘冊的圖書,分類排序上架,也方便了我查考資料的效率。 書架的書讓我隨意插置,讓我滿足了閱讀的樂趣,也讓我享受到作主人的權力,但偶而也帶給我一些奇妙的傷感,容我介紹三本新加入的絕版舊書,這是我於10月底在板橋裕民街夜市的「廉價書店」購得,書名分別是:《孫武子》,武學書局印行,民國四十四年十月印;《偉人箴言》,大眾書局出版,民國四十四年十一月初版;《仁者無敵》,政工幹部學校出版,民國四十八年十一月初版,這三本舊書,原屬同一主人擁有。 其中《偉人箴言》的封面蓋有一枚「步兵中校孫竹山」的職章,因此吸引我的注意力,我一翻開封面,封面裡竟然有孫竹山的鋼筆簽名(很藝術字的筆劃,姓名都直書,筆劃拉得細長、俊美),尤其讓我驚訝的是還有「46.8.22購於金門」的字跡,心想主人購閱此書時,我尚未出世,那個國共對峙的年代,一位國軍中階武官,在兵馬倥傯之際,尚能不忘讀書,實在了得,這本《偉人箴言》的內容是摘錄有關「正心、修身、為學」等聖賢名言佳句,目錄前頁印有「杜甫說:富貴必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的詩句,主人在一旁以紅色蠟筆寫下:「忝只讀幾本書」,足見其自省功夫,我翻閱全書,主人不時有畫線標註,書的最後一頁,主人還草書:「此書有助於修身養性」。 尤其令我心情翻騰的是《孫武子》封面裡有此詞句:「寒風冷月相侵,漫漫長夜眠不得,未晚先愁何處行,最堪憐,單身漢」,共五行鋼筆字行書,字跡流暢、筆勢蒼勁,寫出一份軍旅悽苦之情,啟人憐惜。 《仁者無敵》標記畫線尤多,顯見用功之勤,唯無字跡註記,但一枚「存青天白日心胸、立萬載千秋志氣」的菱形書籤上,主人以鋼筆工整寫下「孫竹山」三字,書籤底角有「41.10.15大陸」字跡,許是記載其購書的時間與書局名號。 孫竹山中校何人也?他的藏書為何淪入舊書肆?吾人無暇計及,古人嘗言書有水火兵蟲四厄,事實上「書的命運與人一樣,人難長壽,書難世守,而且往往書的散亡,還在人的物化之先。」(大陸學者陸昕語)。 我愛買書,尤愛逛舊書攤,覓得自己喜愛的書,或是巧逢比自己生命更老的書,得到的是一份狂喜快樂;看到一本淪落江湖的舊書,往往隨之悲傷不捨。 我愛逛舊書攤,雖然所費不多,但可買到一份書的聚散緣分,那是無價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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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酒萊新酒
Le Beaujolais Nouveau est Arrivee! 薄酒萊到了! 每年來到十一月,葡萄酒界和時尚界的聯合盛事非過於薄酒萊新酒了,喜愛葡萄酒或是嚮往浪漫微醺的年輕男女無不趁著這個歡欣的氣氛與全世界同步感受薄酒萊的魅力。薄酒萊新酒近年在世界各地引起了盛大風潮,引領一股新潮的品酒風,每年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四(今年正好是今天11月15日),午夜裡的第一秒起,不管是巴黎、倫敦、紐約、東京或是台北,不絕於耳的薄酒萊新酒開瓶聲,正呈現了這股時尚風潮。 薄酒萊產區位於法國博根地(Bourgogne)之最南端。一般葡萄酒均需要經過特定的釀製程序與一段陳放時間,才能上市銷售;而薄酒萊(Beaujolais)及薄酒萊村莊(Beaujolais Village) 是法國各法定葡萄酒產區中,少數被認定擁有早飲特質的葡萄酒。薄酒萊新酒是用果香濃郁的嘉美 (Gamay) 葡萄,採用二氧化碳泡法釀製,並進行約四天的發酵。西元1951年11月9日,薄酒萊葡萄酒組織通過了早收發售的法令,這一天即是第一批薄酒萊新酒的誕生日。 究竟薄酒萊新酒有什麼魅力,令許多平常不喝酒的人也受到吸引?一方面是由於媒體所引領的時尚流行感受,另一方面則來自新酒自身的特色。由於嘉美葡萄果實小,一般帶有香蕉、莓果,及杏桃三種果香,而且果香明顯比一般葡萄強烈,特別適於用來釀造新酒。使用整串葡萄,採用發酵時間很短的「二氧化碳浸皮法」製作,直接讓果肉在皮內發酵,不經橡木桶存放,以擷取最多的葡萄皮色澤跟香氣,也避免了過高的單寧澀味。一般薄酒萊新酒呈現櫻桃或是淺色紅寶石的透明光澤、口感清新不厚重、含有濃郁果香,是相當容易入口的紅酒。因為單寧低所以不耐久放,一般來說是在上市後3個月內為限,適飲溫度約是12℃~15℃,在台灣,飲用前可放置冰箱約30分鐘後取出即可。開瓶後不需醒酒,因為薄酒萊新酒魅力在於果香,因此過長的與空氣的接觸時間可能會導致香氣散去,反而令人失望。 至於薄酒萊新酒搭配的食物以口味清淡的食物為原則,避免蔥、薑、辣椒、醬油等重口味的食物,例如德國香腸、鵝肝醬;清淡口味醬汁的雞肉、豬肉、小牛肉;佐味不重的海鮮等食物。 品嚐薄酒萊新酒,就像品嚐其它葡萄酒一樣。先視覺、再嗅覺、最後才是味覺。先觀察其色澤是否清澈、鮮艷;再將鼻子湊到酒杯邊緣聞葡萄酒的香味,藉由香味喚起你的感覺;最後喝一小口葡萄酒,先含在口中不要嚥下去,稍微在口中翻動一下,讓口腔和舌頭各部位充分感受酒的口感和它細微的變化:是酸或是甜?濃厚或清新?是強勁還是柔和?等充分感受之後就可以把酒嚥下,以滿足生物性的吞嚥欲望。 每年薄酒萊上市這天,我常接受一些單位邀請去為他們辦品酒會。但我更喜歡和我實驗室的學生們一起辦薄酒萊新酒品酒會。薄酒萊的新鮮、熱情,正是年輕、不受拘束的感受。也許沒有深沉豐厚的口感,也缺少結構複雜的酒體,但品嚐薄酒萊總是帶來未經修飾的、輕快單純的樂趣。它提供一群熱鬧、喧囂的年輕學生聚會中對於酒精禁忌的小小凌越機會;它提供不成熟的、直覺的、允許犯錯的年輕歲月般的品酒體驗;更重要的,它提供一種想像的可能性,對於今年剛採收的葡萄,想像未來釀製熟成的葡萄酒的可能風味,也想像年輕心靈經過歲月鍛煉後,未來熟成的視野和豐盈的生命樣貌。 你已迫不及待想嚐嚐新鮮、熱情、果香濃郁的薄酒萊新酒了嗎?來吧,和世界時尚同步!Bon Appet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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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飛行──在金馬解嚴15周年日的天空
「那年十歲∕我舉起右手,握緊拳頭∕高呼,再高呼∕打倒萬惡匪徒∕那年廿歲∕我伸出右手,握著筆桿∕寫著,再寫著∕偉大的領袖萬歲∕那年卅歲∕我伸出右手,抓緊左手∕顫抖,再顫抖∕要把一些思想抖落∕那年四十歲∕我張開右手,撫著傷口∕揮手,再揮手∕揮別那烏黑的少年頭∕今年我五十歲∕我舉起右手,對彼岸口∕招手,再招手∕以一種黯然的冷漠」。 ──莊熊水(熊莊)〈另一種囚犯〉(1991.06.08自立晚報副刊) A‧H: 十一月七日。復興航空GE0231。台北─金門。 我在9C的位置坐定。取出陳慶元筆下的「大書包」,摸摸索索,我要從發稿資料中找出一首舊詩,莊熊水寫的〈另一種囚犯〉。我想多讀些金馬解嚴前後的心情。 「那年卅歲∕我伸出右手,抓緊左手∕顫抖,再顫抖∕要把一些思想抖落」………莊熊水的詩句,在空中把我帶入一個年代,十五年前的今天,或者更久遠以前。 「孩子多大了?」詩句沒能來得及讀到「五十歲」那段落,響自耳邊一道輕柔熟悉的聲音。我的視線立即轉移。 A‧H,是妳!我絲毫未察覺妳的出現。隔著幾公分機艙走道的距離,我在9C,妳在9D;我是散客,妳是國際媒體記者團的一員。十五年,隔得那麼遠,首次相逢,卻又坐得這麼近,還有著共同的方向、目的,我們都將來到《戰地36──金馬解嚴十五周年》的紀念現場。 我握在手上,莊熊水〈另一種囚犯〉的詩剪報,一九九一年的《自立晚報》,不就是當年妳工作的報紙?詩發表的六月,我們一群同鄉人剛結束在立法院靜坐、夜宿,進行「五○七反戒嚴」的陳情、抗議行動。 「五○七」期間,我負責行動聯盟的新聞稿發佈,白天穿梭在抗爭現場及立法院的記者室,那時沒行動電話,傍晚得趕回《金門報導》社內傳真新聞稿,等著一通又一通各媒體打來的詢問電話,還得提防、辨識假冒記者、伺探軍情的情治系統人員,對付這些人,你只能「聲東擊西」、儘量隱藏,逼不得已,就放些「假消息」,譬如第二天計畫要去來來飯店圍堵國防部長陳履安、要提供軍方非法資料給立委陳水扁質詢等行動計畫,事先是絕不能曝光的,只能私下告知少數信得過的媒體。打著「無黨無派、獨立經營」陳明城、林鳳飛、李季光、吳典蓉、蘭萱、彭琳淞、許伯鑫等一票當時與妳都在《自立晚報》跑新聞的記者,是當時我們最可信賴的採訪合作伙伴,許多人也因採訪關係與金馬人發展出「革命情感」,林鳳飛等人都加入靜坐,陳明城、彭琳淞、許伯鑫參與了《戰地36──金馬解嚴十五周年》活動策展。 A‧H,多久以前的記憶了?在與一群自由色彩濃厚的「自立人」互動關係中,與妳算是結緣得最早的了。台灣尚在戒嚴時期的八○年代,某天,在洪建全基金會上班的我接到妳踏入《自立晚報》工作初期的上司——出版部經理魏淑貞打來電話,要我快到台北市濟南路的報社見一個人。她是呂秀蓮,剛從「美麗事件」的政治牢獄中獲保外就醫,託我幫她找早年在洪建全基金會書評書目社出版的一本書《尋找另一扇窗》,這本書雖未因她坐牢遭查禁,但也自坊間消失了。呂秀蓮留了她永和姊姊家的地址,盼我找到後送往。我回到基金會,進入地下室倉庫東翻西尋,怎麼也找不到《尋找另一扇窗》,又捨不得將家裡的「孤本」奉獻出。未能完成呂秀蓮交付的任務;去年在新春文薈的場合,已貴為副總統的呂秀蓮來握手,我還為這件事向她說抱歉。 一本沒找到的書,卻促成了我們的相識。當記者前,妳在《自立晚報》出版部當編輯,妳所編校的第一本書是李永得與徐璐衝破戒嚴體制直闖大陸採訪的記實書。雖已有剪報,我仍渴望能很快讀到書;出版後,妳親自把書送來。我能回贈的,中華路小南門巷道內孔雀餐廳的一客商業午餐。一邊切牛排、一邊看著剛出爐的書,我隨手翻到李永得、徐璐寫到進入東山島銅陵村的那一段,竟難過了起來,銅陵村的男丁多被國民黨軍隊抓走充軍,成了「寡婦村」。告訴妳,我在金門出生的小村落,就住了兩位東山島落難而來的老兵—進來伯與成吉伯;農作之餘,常看到他們拎著一瓶老米酒,在殘破的屋前蹲坐、發呆,是在懷想東山的妻兒?有天成吉伯接到自新加坡輾轉寄來老家「全家福」照片後,拚命翻土、耕種,想著要種更多的高粱、青菜,掙一些錢,才能有足夠的旅費回家一趟? 怎麼回得去呢?在戒嚴加軍管的威權體制下,一水之隔,咫尺天涯。沒收到大陸寄來的照片還好;這一收到,加速惡化了成吉伯的「鄉思病」,沒看到農田裡的好收成,也沒來及趕上開放老兵返鄉探親。成吉伯走了。 我說的故事與妳帶來的書,兩個現場,形成強烈的對比。孔雀餐廳的午後,我們都收住了眼淚。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台灣解嚴,開放黨禁、報禁;年底,我換了工作環境,從中華路搬到八德路,有天,妳來看我,說兩個妹妹要到台北升學,妳現住的房子空間太小,這附近租得到房子?也真巧,我的辦公室隔壁正空著、等著出租。很快的妳與妹妹搬來,我們成了鄰居。每天傍晚,看到一份《自立晚報》自門縫塞入,我知道,妳下班回家了。 台灣解嚴以後,妳由《自立晚報》的內勤工作調向線上當記者,我每從妳送來的晚報裡,讀到解嚴後的社會轉型震盪、陣痛、亂象,但也讀出禁錮後的一股豐沛生命力正蓄勢待發。我的家鄉?繼續戒嚴,依然是戰地。 對了!就是八德路,我們當鄰居、免費看妳送我《自立晚報》的那幾年,蘊釀出一九九○年我在這裡創辦《金門報導》,這份後來被稱作「金馬民主刊物」的誕生,妳是第一時間的見證者。如今金馬解嚴十五年日,我們坐上同一班飛向金門的復興班機,我讀著反抗戒嚴的詩〈另一種囚犯〉,妳問我「孩子多大大了」。 A‧H,與妳的空中相會,就說是一次解嚴飛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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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電日‧電影與自畫像
剛寫完一篇新稿的我,急著想與人分享一次旅程經驗,那是我在月光下扮演「花媒婆」的美麗紀實,偏偏住宅區全面停電,一切現代化機制停擺,電話、網路全不通,想洗個澡去除怨氣,又因水壓不足,水龍頭氣若游絲的連熱水器也無法啟動,屋子前方正在興建的高樓,把陰天有限的陽光都給搶奪走了,看書的光源不足,默默吸收的資源也斷了,喜歡的音樂堵在音箱裡流不出來,我想把畫了一半的系列自畫像搬到陽台去著色,心裡正慶幸著尚擁有一個不被現代科技完全壟斷、沒電也可以繼續進行的彩繪人生選擇時,偏偏對面工地轟隆隆的大肆以高分貝釋放出魔音,這是一個多風的日子,連高樓鷹架上的塑膠布也趁機大聲嘶吼,一點也不受停電影響,一點也無障礙的吹捲起陣陣塵沙,撲飛向我緊皺的眉頭。 昏暗的天色,調不出理想的顏彩來粉飾畫布上的自畫像,這一系列自畫像,我都是在極度哀傷、受挫,幾乎被絕望催逼到瀕死邊緣,然後困獸一搏,從深淵谷底跳起來畫的,我幾乎是通宵熬夜作畫、恍惚成一具催眠體,意識茫茫然的擠出血來當紅色顏料用,那一系列自畫像背後的彩妝,都有當時心境投射而出的唯一選擇,沒得替換也沒得取代,所以每一次面對它我都得凝神、屏氣,似乎它超控了我的靈魂,而畫筆與顏料是它宰制我的武器,在這停電、昏天暗地的一日,我怎麼去銜接前面的底色,再延續原來的系列畫感覺呢? 「看來只能去看電影了。」 手機是通的,打去二輪戲院查放映的片子,有一家一票可以看三部,還有一家一票可以看兩廳共六部片,都是我常去光顧的,看得昏天暗地時,還可測試、考驗自己的體能,如果可以撐完三部片,表示最近體能超強,兩部時表示正常化,看完一部片就已經坐不住時,我就要趕快找出時間去游泳、做水療了。 決定要去看電影,心便安定了,自畫像也不再干擾我,像獲得慰勞、犒賞一般,鬱悶的心情也開朗起來了。 出門前,我在昏暗的浴室梳妝,拿出梳子想沾一點水時,水龍頭突然很有力的激流而出,我都來不及去按開關測試,客廳的大燈突然亮了,電腦也發出開機的快樂歌聲,我突然感到一陣失望,體內的電在那一刻斷線了一剎,再銜接生命的電流時,自畫像的眼睛也出現迷惘的神色,我該留在家寫稿呢?還是依原計畫去看電影?為什麼又好想、好想替畫像加上一層新色呢? 最後我還是和詩友去看了兩場電影,這是我們生活上佔極大比例也極重要的一部份,幾乎每日都在搜尋新片、因各種原因選擇其一,然後植入生活縫隙,或者特別空騰出一部份時光,讓它成為當日的主餡,然後細細品嚐、咀嚼,再將吸收到的營養循環成其他,變成生命體的動能,繼續供養、滋潤我們的一切需求。 深夜返家,整個住宅區的燈光燦亮明朗,心裏惦記的事一件也沒少,它們安靜的留守在家中等我回來,待寫的稿子依然溫熱,畫布也是,音樂也回來了,新買的沉香氣味淡雅一些,也許是因為只點燃一根香的原因,也許是點燃三根的時候,那時的溫度、溼度不同,讓我對氣味產生不同的連結、進入迥異眼前的情境。 家人放在電腦桌上的「戴洛維夫人」,翻開首頁譯序,立即讀到維琴妮亞‧吳爾夫:「對於我的下一本書,我可不急於動筆,直到迫在眉睫、勢在必發時才動筆,像熟透的梨子,在心中長得沉甸甸的,如受孕的纍纍之實,期盼著被採收,否則就會掉落地面」。 我轉頭去看自己的系列自畫像,發現畫布上的眼睛也在凝視我,好像在問我一些問題,當我認真凝聽時,那些聲音卻突然變得模糊、消失不見了,也許我得把燈關掉,還原黑暗之心的創作雛形動機,那些真實的色彩才會浮冒出來,繼續與我對話,然後,我和畫中的我,才會真正靈肉合一,在人生的舞台裡清楚看見對方,也聽見彼此內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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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獅醒了嗎
拿破崙曾說中國是一頭沒睡醒的獅子,一旦讓牠醒了,就無人能阻擋。中國一睡就睡了兩百年,到底現在醒了沒?以下是我的觀察: 物極必反,這是中國的哲學思維,老祖宗的智慧,如今人類的物質文明發展,正好印證了這一句話,歐洲已經出現一些慢城。慢城是由慢食文化演進而來,起源地均在義大利,現已蔚為風潮,蔓延歐陸、紐澳與日韓。 歐陸已走過快速的工業時代,凡事講求速度與效率,每個人幾乎都在趕死,這樣的社會發展,終於出現反思,讓生活的步調、節奏整個慢下來;可是中國大陸是落後者,現在倡言大國崛起,要超歐趕美,步人家的後塵,好像買股票人家已獲利了結出場,中國大陸卻進場套在最高檔。 當人家快速發展,銳意創新的時候,中國在睡大頭覺;當人家已創造高度的物質文明,回頭發展慢城文化的時候,中國才找到方向與出路,要快速發展經濟,超英趕美,成為世界的工廠。因此,當歐洲人以知識經濟、創意產業,下午在露天咖啡座優哉游哉的喝下午茶,中國人還在工廠裡代工不眠不休的作苦力,一路追趕,創造經濟成長率。 如果數字沒記錯,美國只佔世界百分之三的人口,卻享用了世界百分之八的能源,中國人佔有五分之一的人口,在沒有改革開放之前,油耗能有幾多呢?有人說二十世紀是石油世紀,美國人掌控與支配了世界的油源。現在世界的石油已經被歐美先進國家快用完了,中國這一隻睡獅才翻個身,力圖發展經濟,爭奪世界的油源。 最近世界原物料、石油一路飆漲,石油幾乎每桶要破一百美元,張忠謀甚至上看二百美元。為什麼石油漲得這麼兇,歸根究底中國大陸正全力發展經濟,吸油吸得特別猛,牽一髮而動全身。 其次,當英國作家羅琳的哈利波特一系列作品風靡世界,各地哈迷被媒體催眠,成為強勢文化的一種流行時尚;中國大陸的百家講壇也一時興起,廈門大學教授易中天品三國的電視說書紅遍大江南北,顯示中國人多不讀書,文化素養貧乏的侷限性,又從歷史鬥爭裡找尋英雄豪傑的自我陶醉,中國人還是走不出鬥性的窠臼,看不見開闊、前瞻、有創意的東西,無法啟導世界,如羅琳者然。 隨著中國大陸經濟的發展,影響力的增加,在世界各地廣設「孔子學院」,但是掛羊頭賣狗肉,「孔子學院沒孔子,中國文化沒中國」。孔子學院只教認識漢字,根本沒有儒學思想;史學家辛灝年說,中共是「殺盡百家,獨尊馬列」,這樣的中國大陸還有中國文化可言嗎? 辛灝年的說法並非虛語,2007年11月7日中廣新聞:「中共為發揚中華文化,考慮恢復傳統中國節日。」中國大陸現有三大節日:「五一國際勞動節」、「十一」跟「春節」,其中只有「春節」是傳統節慶。中國還有清明、端午、中秋等傳統節日,已被共產黨摧毀得七零八落,名亡實亦亡,整個中國文化已被共產黨掏空,好比大陸偌大的寺廟沒佛祖一樣,只剩一些空頭和尚。那麼中國大陸現在是怎樣的一個社會呢?怎樣的一群「中國人」呢? 中國在世界的天秤,還是經濟的落後者,政治的畸形者,文明的欠缺者,人口素質的不足者,文化的掏空者,連「文化中國」都無法令人認同,那麼這一頭睡獅到底醒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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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入聯公投不顧百姓死活
對一個充滿恐懼、缺乏安全感,耽心任期屆滿下台後,可能必須面對司法審判的政客,他的道德觀一定不會比那些拘押在看守所待罪之身的嫌犯來得高尚,若以囚犯的同理心來看,這樣的人必然會做困獸之鬥。因此,為了脫困,什麼民生經濟、百姓疾苦都可拋諸腦後,惟有讓選票超越道德,以私慾泯滅良知,用「政治嗎啡」裹脅盲目群眾,麻醉其神經,讓他們在綠色迷濛的雲霧中興奮起舞。誰說這不是台灣這二十多年來在追求民主過程中發展出來的怪異現象?民眾能不感到失望與挫折嗎? 台灣這幾年在政治人物亂整惡鬥下,民主被扭曲得無以復加。就民主政治的理論與實際言,民意機關的制衡是現代民主政治運作的核心,少數服從多數是民主價值的表徵,但是今日的台灣,這些核心價值全然被顛覆、破壞得體無完膚。蔣經國主政後期推動政治改革以來,好不容易逐步建立起的民主宏規,卻在政客惡搞下毀於一旦;身為總統者公然宣布各項公投要如何搭配選舉,如此鴨霸與不擇手段,根本無視於「中央選舉委員會」是個獨立超然的選舉機關,枉法濫為,讓台灣的民主蒙羞! 台灣政壇另一奇特的現象,在於一個國家領導人,不思協和族群、團結內部致力國計民生,卻以自身政治利益,刻意操弄族群意識,以低俗的言語分化內部團結。尤其是,藉職權之便,任意定義「本土」、「外來」以及「愛台」、「賣台」;塑造「台灣人」不會賣台,「外省人」可能親中賣台的刻板印象;進一步演化成主張統一就是賣台,支持台獨就是愛台;以二分法不斷將對手抹紅,打成中共同路人。事實上,真愛台灣、假愛台灣,豈是貪腐家族以及主張台獨的這一撮人說了就算?但是,台灣最可悲的就是一個說謊成性、大權在握的人,他的家族搜刮受賄,搞內線交易,拿發票報假帳………惡行惡狀難以計數,卻因為他是他自己定義的「台灣人」,又因為他會把「愛台灣」當口頭禪,所以,他們的貪腐就讓深綠的「台灣人」認同貪得理所當然,讓他還臉不紅氣不喘地數落別人的特別費案。 選舉戰鼓擂,政治小丑聞聲起乩,上吐下瀉群魔亂舞,搞得雞飛狗跳豬也叫。君不見,執政者為了遮掩貪腐,為了掩飾施政無能,不理會國家競爭力衰退,不理會民間疾苦,更不理會老美勸阻,一鼓作氣搞「入聯公投」;為遂其個人政治利益及政黨一黨之私,運用國家行政資源,熱火朝天地將這項公投導入選舉議題。明眼人一瞧便知,這個假議題並不是讓台灣人民真正享有政策決定權,其所作為在預擬重演二○○四年以公投綁大選的伎倆,企圖以主導選務趁機混水摸魚,取巧求勝,但是,這樣的手法一再操作,小老百姓又能奈他何? 政治觀察者常以「民進黨最擅長選舉卻不會治國」來評論這個政黨,於今觀之猶然;就選戰策略言,民進黨執政以來,拿不出政績取信於民,打出「入聯公投」這張牌是不得不然,以政治議題來模糊選舉焦點誠屬高招,讓對手跟著以「返聯公投」尾隨,一腳踩進阿扁用統獨議題打選戰的陷阱,如此纏鬥下去,以阿扁主導議題的能力,得利的自然是民進黨。 日前,與民進黨淵源深厚、曾任民進黨文宣部主任的一位學者陳芳明,對扁政府七年多來的評價是「文化沒修養,經濟沒發展,生活沒品質」,所以他說「阿扁下台,台灣就有救了」。遲來的正義之聲,能否起「振聾發瞶」作用,不得而知;惟細加推敲,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因為,二○○八年總統大選,誰能勝出仍是未定之天,所以,台灣是否有救,在於選民到底要選擇賢良之士來領航,或者是讓貪腐、墮落的政黨帶領著台灣繼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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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處芳草
出門的時候,提早了些時間,心情顯得輕鬆,等了許久,東看看,西望望,才見到公車遠遠而來,正是午休時間,車上人很少,選了個愜意的位子坐下,好好放鬆一下心情。 這一路公車座位寬敞乾淨,司機又彬彬有禮,時速穩穩的在六十之內,上下車還會輕聲說請小心、請慢走、謝謝之類的話,讓人印象深刻,果然,這一路車從開始行駛到現在短短數月,從小公車變大公車,從寥寥數人到班班客滿,除了午休這種離峰時間,人擠人的狀況是常有的事,可取的是這些司機仍然維持不疾不徐的態度,讓人覺得安心,坐這一路公車出門,真是舒適啊!反觀其他的公車,能夠保持這種服務品質的不多,能夠擁有這種樂觀敬業的態度的更是鳳毛麟爪,偶而碰到一位,就令人好生讚嘆,真是人生何處無芳草啊! 家裡附近有兩家外食的小店,不搭伙的時候,就常去光顧,倒不是為了多好吃或多便宜,而是因為它店面寬敞,內外也乾淨整潔,老闆夫妻倆笑臉迎人之外,還把樂天知命的快樂氣氛傳給大家,所以吃飯時間總是高朋滿座,生意好的不得了,另外一家也是夫妻檔,孩子長大了,也會來幫忙,這是誠懇老實的生意人,不多話,但臉上始終掛著憨厚的笑容,食物檯上整整齊齊的無一點油垢,可見有條不紊的個性,在處理食物中表露無疑,認真的人,總是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兢兢業業,努力打拚自己的一片天。 有一個真實的故事,曾經給我很大的啟示。 朋友說,他還在上夜班警衛的時候,有一天凌晨四點多,門外突然傳來沙沙沙的聲響,而且越來越大聲,他走出一看,只見一位拄著竹棍的男子,拖著兩隻抬不起來的腳,從他面前碎步前進而過,陪在旁邊想扶又不敢扶的瘦弱婦人,應該是他的妻子吧!從那天起,每天凌晨這個時候,必會看見那拖著腳碎步前進的男人和他的妻子。 過了幾個月,再見到這位男子,雖然還是碎步前進,可是倚靠的竹棍不見了,再過幾個月,沙沙的聲響絕跡了;那男子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著,抬頭挺胸,還跟他說了聲「你早!」後來有了交談,才知道那男子中風後,下半身幾乎不能行動,卻靠他自己的毅力和妻子的扶持,才有現在,他說:「我不能倒,為了老婆和孩子!」 原來他是個中風的病人,靠著自己堅強的毅力做這樣的復健,讓自己找回了健康和自信,多麼感人的故事啊!反觀一些躺在病床上等人扶持的人,他是個了不起,值得敬佩的人。 真的!人生有千百種可以選擇的生活方式,人生也有千百種可以選擇的思維,往左、往右,向前、後退,這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平凡的人,也有平凡的生活方式,就像古人常說的:「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在這社會型態千變萬化的時代裡,如何把持自己的心,不被光怪陸離的投機取巧的思想所污染,實實在在,認真的在自己的位子上,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必然會得到別人讚賞的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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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街遇見寂寞書倉
朋友臨去廈門參加「第三屆海峽兩岸圖書交易展」的前一刻,從水頭碼頭撥了通電話,囑咐我別忘抽個空檔去台北捷運中山站地下街,參觀一批甫由大陸運來台北展出的書籍,看看有無合適在台出版繁體字版的書種,順便捧捧場,關照關照這些遠來的書籍。之前,我不曾在媒體上聽聞任何相關的報導,猜想大概只是小規模的交流展出吧。 堂堂邁入第十年頭的台北捷運,營運至今,搭乘總人數正朝著25億人次挺進,周邊衍生開發的地下街應該也不下五、六年之歷史。數年前我承接過一次地下街招商的廣告文宣製作案件,那時夥同專業攝影師,一道在新啟用的地下街取景勘察,在新穎明亮的地下世界混了一整個禮拜;想像著未來熱絡可期的地下街,一片空前的繁華景緻之可能。可我從來不知道,曾幾何時,中山站到雙連站之間,這一段地底商場儼然形成一大片琳琅滿目的大書倉,幾家知名的出版商各自擁有專屬的賣場,而且都打著「清倉」或「回頭書」的名目大打折扣戰;姿態之慷慨,絲毫不把近在數百米之隔的老牌書街--重慶南路擺在眼裡。 地底書場,燈光明亮、溫度適宜,也沒有車潮往來喧雜之噪音,應該是不錯的閱讀空間環境,唯獨就缺少了原來認為該有的人氣。這路段過客原本就稀稀疏疏,在傍晚接近下班時刻,肯稍事駐足停歇、瀏覽翻閱的讀書人就更少之又少了。沒有清楚的廣告標示,我在街道來回逛了十幾分鐘,才在緊臨雙連站出口的角落找著掛著紅布條的大陸書展會場。理所當然,兩個店面陳列的簡體書展場,除了我和我的背包,就只剩排列整齊的書種和無聊得哈欠連連的櫃台美少女,以及她掛在耳際的MP3耳機。 出版市場在台灣,其實已經到達一種空前飽和的狀態,每年高達四萬書種的出版品,真正能在市場闖出氣候的極為有限。但在這裡,我們彷彿又看見了一種強韌、不肯俯首於市場嚴峻考驗的「台灣生命力 」。堅持在出版領域埋首耕耘的出版人,除了值得我等獻上敬意,更重要的是,大夥能慷慨掏出一些微薄的代價,讓文化產業得以繼續綿延發展,替這個時代挖掘出更精深廣博的思想與創意產品。 一回,在忠孝東路專賣簡體版的上海書店閒逛,碰到聯經出版公司發行人林載爵兄,他看著檯面上林林種種的簡體版書籍,感嘆大陸出版品的設計裝幀已經遠遠超越台北的水平。我大致上同意他的看法,一些包裝材質的應用與「奢豪」程度,實在是我們從來都不曾奢望過的條件,即便像我這樣一位已經手設計過六、七千本封面的設計老芋仔,也只能望之興嘆。想像與創意的空間無遠弗屆,但是因為市場機制與出版社印製成本的考量;在台灣,出版社鮮少有機會能放手讓設計師依著創意發想,嘗試新的紙材與創意的裝幀方式。如果單就設計與創意發想而言,眼前的台灣仍擁有質感與品味上的細緻優勢,這一點我們從來不會看低自己。 後來,林載爵兄邀我替聯經出版公司的一套大部頭套書--《胡適日記全集》設計封面,我刻意放手一搏,除了在影像上大膽的裁切、轉換了適之先生的相片,也不計成本的選擇了幾組進口的高檔紙材,計畫使用在包含封面、書衣及扉頁上,原先的構想是設計出一套雅緻而氣勢一新的精裝典藏套書。但事件的演變不盡順利,封面影像基於顧慮傳統觀點而遭到否決,至於裝幀紙材則在成本評估時,全盤推翻,因為超出預算太多。--一切都在可以預知的範圍內,然而身為設計人,總還是懷抱著種種「創新」與「推翻破壞」的基因,嘗試任何可以革命的機會,畢竟這是創意的基本原則;如果一切依循傳統,創意的樂趣就消失殆盡了。雖然後來依照出版社的意見,勉強完成套書設計,結了案,但我始終不能忘卻最初所提出經過影像特殊處理的設計提案。 最近拜讀活躍於大陸出版界的大師級書籍設計師呂敬人先生的《書藝問道》,他在書中引了甚多篇幅分析關於「封面設計」與「書籍裝幀」的區別與緣起,但我覺得問題不在這些專業名詞的闡釋,敬人先生蒐羅了不少讓人為之驚艷的設計作品,有些甚至作為國家領導人出國參訪時,饋贈外國元首層級的文化伴手禮,以文化出版品為國賓之禮,如果沒有相當的文化自信與涵養,如何出得了手?被精心包裝設計過的傳統經典著作,氣勢與文化精緻質感,絲毫不遜色於歐洲的悠久典雅文化特質。 文化出版,在我們這個時代,除了要面對網際網路資訊的強大衝擊,年輕世代捨傳統紙本,耽溺於影音視訊傳媒的多采多姿世界,嚴峻的考驗著紙品傳播文化的興衰續絕,未來的市場如何抉擇取捨,我們都正在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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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
「發動戰爭的是政客;流血的卻不是政客;但享受戰果的卻一定是政客!」道盡了權力、戰爭、人性的弔詭與悲歌;其中尤以見不得陽光的情治人員為最! 湯姆克魯斯擔綱演出的「不可能的任務」(Missino Impossible)影片中,他在組員全被殲滅,又被誣陷為內奸的情況下,不但要想辦法脫身,還要揪出真正的內奸──而這內奸或許正是指揮他的上司!相信觀眾應該印象深刻,這就是情治人員的悲歌;尤其是在權力鬥爭下的悲歌! 日前,前國安局特工程念慈返國參加考試,重新勾起國人對凱德磊案的記憶。在一片鎖國、族群的內鬥聲中,能重新關注於台灣之外的天地;尤其是與台灣攸關的事物,未嘗不是好事;但、正如前者引起廣泛討論的李安電影「色戒」一樣,大家所關切的是床戲,卻漠視了真實故事中那種為國家民族勇赴前線,那種大時代中大地兒女的胸襟;更隤聞真實故事中女主角鄭蘋如的妹妹,為此在美國召開記者會,嚴詞為其姐之清白闢謠的新聞,漣漪尚未,早已消音,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悲歌!也因此,可想而知的,引爆媒體對程念慈追逐戰的動機,絕非是想探究凱德磊案的功過辛酸,而是程念慈與凱德磊的感情世界:一種偷窺、想像、灑血的想像空間。看著小女子失措的舉止;驚尋老父車子逃離的背影;昔日長官的漠然,此豈僅是悲歌而已! 「這些當事人我都認識;也曾多次同坐局裡交通車……凱德磊案雖然反映了美國FBI與國務院之間的較勁與鬥爭,但還有更重要值得大家思考的問題。二○○三年,台灣推動「防衛性公投」,牽動美、中、台之間的敏感神經,導致華府轉變『不計一切代價協防台灣』(The United States would do whatever it takes to help Taiwan defend itself)的親台立場;台美管道幾乎關閉。在此情況下,程念慈與她的上司黃光勳藉由『社交』活動所獲得資訊就彌足珍貴。……珍貴的情報有時卻被政客利用成權謀的籌碼,……當英雄不再是英雄時,權力是不會站在你這一邊的,而曾經佩在胸前的勳章,這時就成為刺痛胸口的永遠傷疤。」看了摯友的信後,不禁讓我想起一段史事: 一八九四年,一位猶太裔的法國陸軍軍官德雷福(Dreyfus),被控出賣法國陸軍情報給德國,軍事祕密法庭裁判叛國罪,德雷福遭流放外島。這是法國近代史上轟動一時的德雷福事件。整個事件後來被證實是假的、捏造的;它可以成立只有一個前提;這位陸軍上尉德雷福是猶太人,不是正統法國人,他是法國的「外省人」。所以說:發動戰爭的是政客;流血的卻不是政客;但享受戰果的卻一定是政客!因為在權力的催情下,從戰爭到冤案,何嘗不是一項投資?而出生入死的情治人員當然更是此項投資的棋子,當棋子已沒利用的價值,甚至危害到投資時,棄車保帥不正是棋子的宿命嗎? 「蓋情之所在,豈止山水?問情是何物,更在山水之外!」雖說在政客操控下,讓我們發現到原來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竟是政客手中的一段橋劇而已;但雖如如此,卻終阻止不了志士仁人的慷慨之心。因為,雖說政客無恥,人心險惡;但犧牲奉獻的壯舉永遠能感動人心,因為這才是真正的人性;這才是我們賴以長存於天地間的無愧!所以《禮記》中認為能被後人建廟奉祀的必要條件是:「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道理在此! 就如同日前看「色戒」影片時,最深刻一幕既非張愛玲內心的情慾世界;也不是李安的歷史補白,而是那幕在蜿蜒野道上,與難民、流亡學生朝相反方向前進,飄揚著國軍軍旗的出征將士──當大家爭先恐後朝安全的大後方逃亡時,這群幾天前或許還在慈母跟旁的少年莊稼漢,卻在軍旗引導下,身著戎裝朝相反危險的方向出征;當然絕大部份是從此告別短暫的生命,暴屍沙場,壯烈殉國! 或許是哀樂中年;或許是舊職因素;更或許是感情太泛的原因,看到這一幕,竟不自覺地淚流縱橫,彷彿又回到「看我們英勇的戰士,血染沙場」的少年情懷;雖然明知自己只不過是政客耳中的一曲悲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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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想,誰愛金門?
想。想什麼?要不要想?誰在想?你?我?他?有人想發財,有人想升官,有人想選舉;有人想升學,有人想及格;有人想偷看,有人想作弊,有人想賄賂;有人想結婚,有人想生男;有人什麼都想,就是不想工作;有人什麼都不會想,但是卻裝出一副天天在想的樣子。 想,有冥想、夢想、幻想、理想、思想、傻想、黑白想。想,可以黑白想;講,不可以黑白講;做,更不能黑白做。黑白想,只是自己爽就好了;黑白講,可能會得罪人;但如果黑白做呢?又做得不好,那自己就成了罪人,也不能怪別人「黑白罵」。「黑白做」就是黑白不分,黑如果也是白,白如果也是黑,這不就成了「黑白配」?那還有「黑白是非」嗎? 我在想,想什麼?想「黑白想」,想金門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想如果我是超人,要如何改造金門,讓金門家家戶戶都真的裝「金門」,金門人都有「金面子」,黑白想真過癮,且聽我細細道來。 ●食∕發揚金門傳統風味餐:看看台菜的青葉小館,天天高朋滿座,分店無數。我們的傳統小吃、辦桌土菜,那一道不都是美味可口,為何要拿那些不夠道地的外來菜色充場面?全世界的觀光客到了觀光地就是要品嘗當地的特色美味,才不虛此行,但我們給人吃什麼?有留下能讓他再想來品嘗的誘因嗎?似乎沒有。只要有特色,一桌兩萬元都甘之如飴,還怕沒人吃。只要做出口碑,打出名號,三個月的訂單都排不完,還怕沒錢賺。 ●住∕重建金門古厝大旅館:台北的圓山大飯店、北京的明清三合院、上海的外灘租借地、世界各地的特色建築,越是他處找不到的,有品味、有錢的觀光客越想住住看。一天房價六千元,有何不可,能住上一晚,可以說上一輩子,只看我們會不會投資六星級大旅館。 ●行∕再養金門愛情鴛鴦馬:沙漠的駱駝商旅、泰國的大象隊伍,都是觀光客到此一遊的好玩意,可能不是很好騎坐,但是很新奇,很好玩。如果我們能給觀光客坐個一段鴛鴦馬遊街、踏青,不論他們是年輕小情侶、中年好夫妻,老年牽手伴,我想只要坐上鴛鴦馬,妳看著我,我望著妳,我扶著妳,妳握著我,一晃一搖達達地馬蹄聲就如同細述著愛的甜蜜。我想舉世再也找不到比這情境更美妙的回憶,如此美景他還會和你計較費用嗎?我保證她都要來金門辦鴛鴦馬婚禮,甚至銀婚、金婚、鑽石婚都很妙,你說這是不是把金門溶入了他們的生命。 ●樂∕重演金門八二三戰況:百聞不如一見,當年古寧頭大捷、八二三砲戰已遠矣,現在有太多人不清楚,我們可以參考北京天壇演清宮、西安漢家軍、漓江印象劉三姊、嵩山禪宗少林等舞劇。金門也可來齣八二三田野戰,請觀光客住一晚碉堡,再利用全島的雷區把它轟炸一番,那種震撼將是舉世無雙,臨場感會嚇得他吱吱叫,讓觀光客值回票價,讓金門戰地響徹雲霄,有錢都看不到,你說還有什麼能嬴過它?他還不再來嗎?其他還有很多及聯外交通等等,容後有空另述。 黑白想,不是想黑白。如果當政者三不五時也能多黑白想,動動腦找點子,集思廣益眾志成城,金門還怕沒飯吃嗎?年青人還會往外跑嗎?還有誰不愛金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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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金門?怎麼文化?
不論我們樂不樂見,金門的生活與經濟模式勢必將隨內在傳統的式微與外在環境的變遷而改變。 文化轉型是必然的。上一代種作的高粱田很可能在這一代成了田園別墅,我們在別墅中喝高粱雞尾酒,不再頂著斗笠叱喝著黃牛耕田,但會在凝視酒杯的微醺無語間,想起高粱路穗在紅土地上迎風伸展的高昂與飽滿。於是乎上一輩拿來掃紅磚地的高粱掃把,在我們全瓷地磚的別墅一角,化作追憶時代景觀的紀念與裝飾。 面對樹漫草長待價而沽的土地,我無從預見什麼樣的地景地貌將取代過往的高粱與花生,成為金門土地上的新文化景觀。但很清楚的預知,上學的路上沒有高粱沒有黃牛沒有泥巴的孩子,對我的高粱掃把和黃牛陶瓷以及紅土烘爐,不會跟著我年紀增長而發酵沈積於腦海的記憶成為家鄉意象。 但是往沙美的路上見到年輕人開著機械車收割高粱,腦中短暫的空白後,轉頭卻是喜的。在金門陽光最美的季節裡,還見得到連田成野的遍地高粱。對金門高粱酒讚賞有加的朋友,見到沿路上大片大片的高粱田,說:「喔,這就是你們金門的高粱啊!」 高粱酒如果是金門的招牌,高粱田景觀或許就是金門最不可少的意象行銷和最具觀光魅力的地景之一。農業文化過渡到商業概念的行銷手段之景觀規劃,如果表裡的質性繼承接合得漂亮,未始不是識時務合時宜的轉型姿態。 商業發展是必然的。但任財團由利益著眼指揮開發,或由在地人以文化自覺的眼光主導金門特色的發展,轉型中的金門可以在財團尚未全面攻城掠地的現在自己規劃,不必像台北商業區一樣,在連鎖商店和財團資本淹沒地方特色和人文景觀時,才在自恨無知不覺之後,再去同財團拚場或切割地方人文特色的經營權和勢力範圍。台大師大商城的溫羅汀聯盟自覺得厲害,卻也經營抵抗得辛苦,而放眼到處是清一色商街文化的精神貧乏現代人,其實多麼渴望一處又一處不同的地方風景和文化風情。 常常遇到一些熟識或陌生初見的朋友主動說起移居金門的理由,不是為傳說中金門人獨享的政策福利,而是對金門風土的由衷喜愛,但美中不足的遺憾卻總是:居停一陣之後,發現生活條件的種種不便或不足,書店少、餐飲價格高和食材用料或環境條件不盡理想等,也是我這老在地人常暗生的遺憾。 後浦的中興路和莒光路兩十字大街至東門市場外,似乎是金門最熱鬧的老街了。巷子裡的老店老鋪如果還在老巷子裡以原鋪面做些生活,老店民宿、老鋪喝茶、走巷串街,何必山光水色,不同於任何地方的老鎮風情,足以讓許多沒有身家故鄉只有歷史鄉愁的現代人,著迷於時空恍錯,不知歲月了。 沙美的八卦街更是的。一間間幾成廢墟的老店舖,古早的門面和交橫綜錯的巷弄,走得我糊塗又有趣,迷了路走進看似巷道的人家院子,耳聰目明的坐輪椅阿嬤喊住狗吠讓我們從她家後門走出巷子。啊,叫我怎麼說這趣味!走遍世界各地的教授,笑呵呵的走出迷了路的八卦街,說:「這當然值得來走走。」 一條老街的復興,如果一定要賣點什麼東西,老店舖舊有的生產活動就是最佳的消費賣點:榨油工具在的,老油行在的,做麵的,做粿的,做金的,打鐵的,銷售不必是貨物,貨物也不必是成品,過程進行式的體驗消費,對鮮少靠自己的雙手「事生產」的現代消費者而言,可能比貨物成品的買賣交易更具吸引力。 宜蘭人共同的驕傲是風光明媚的人文風景和環保自覺,好客有禮並具思辨精神的民主運動聖地。金門有形的人文史蹟聲譽顯著,無形的人文精神風貌卻似乎相對隱而不明。如果一群有思辨精神和人文關懷的居民就是宜蘭人文精神的代表,有著同樣廣袤而富厚的自然與人文資源的金門,集合起來給外人的文化印象又是什麼?共同創造給所有金門人的集體驕傲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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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範的轉移(二)
牛頓絕對時間的典範出現不久就被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1879-1955)所取代。一九一五年,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假設時間並非絕對的,而是與觀察者相對的,時間可因觀察者的速度而改變,例如,宇宙間速度最快的物質是光子,而在光速中,時間是停止的,觀察者如能以超光速旅行,則時間是倒退的,觀察者在超光速旅行中將會返老還童。當然,現實中人類無法超光速旅行,時光倒流因此只存在想像中,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已被證實在理論上為真。因此,牛頓的絕對時間已不再是真理,僅能說在一定的條件下為真。愛因斯坦重新建立了時間觀念的典範,打破了古典物理學的封閉體系。 封閉知識體系的突破與新知識的建立,有賴非常之天才或不同知識體系的刺激,科學是如此,人文社會亦然。中國在清末民初之前,猶自視為天朝,以西方國家為蠻夷之邦,等到西方的船堅砲利打開中國的門戶,中國人方知西方之科技與文明之盛,汲汲於西學,想要師夷之技以制夷,甚至全盤西化。於是在西潮衝擊下,西方的民主制度成為政治上新的典範,人權觀念取代了三綱五常,成為倫理之新典範,傳統文化封閉的價值體系因此面臨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近代東西方文明的接觸,固然是東方向西方學習的多,東方許多傳統典範被西方取代,但東方也不斷挑戰西方的知識體系,逼使西方文明修正其典範的觀念。十九世紀以來,西方自視為世界的中心,故以東亞地區為遠東,亞非之間為近東,遠近之分,完全以歐洲為中心,東亞、非洲自是歐洲的邊陲,這和中國以前自視為天朝並無不同。在西方殖民宗主國的眼中,東方意味著一種異國情調和浪漫的想像,這點我們只要看看英國作家吉卜林(Rudyard Kipling,1865-1936)的詩歌和小說對印度的描寫即可明白,另一位英國小說家佛斯特(E. M. Forster, 1879-1970)的作品《印度之旅》(Passage to India)更是如此。我國作家老舍在二十世紀初旅居英國,憑著第一手觀察寫成小說《二馬》,其中英國的房東瑪麗母女,對二馬父子的印象,也完全是一種異國浪漫的想像,純粹為了滿足其對東方的好奇。這種對東方的好奇,巴基斯坦籍的美國學者薩伊德(Edward Said)在其《東方主義》一書中有深入的描寫和討論。薩伊德的後殖民理論告訴我們,歐洲不是中心,殖民宗主國不是中心,任何被殖民國家,任何文化都可以以自己為中心,以他國,他文化為邊陲,西方可以是東方的「他者」(the other)。這樣一來,後殖民主義轉移了殖民時代中心觀念的典範,甚至更進一步完成了「去中心化」(de-centering),讓世界成為一個多元平等的文化、種族聚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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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金門人物典型─女性自主(下)」
關於金門女子的形象,洪春柳曾有一篇有趣的解釋,「六十年代,尚讀大學的我,上先秦諸子的課,曾請教過張亨老師:『孔子教導我們如何作人,他是否也教導我們如何作女人?』張老師笑哈哈,停了半晌才回答:『孔子的思考還是有他的時代限制,他當時並未想到女性的問題。』 ……縣志和婦女會,勾繒出來的金門女子是悲苦、柔順的形象。反之,我從外祖母、母親的身上,見到金門女子勤勞、堅毅的另一形象……她們皆不認識字,不知道孔子是誰,不知道什麼是舊女性,什麼是新女性。她們的生活智慧,來自於人生的歷練,來自於金門這塊土地的孕育……並不是源於什麼思潮的啟發,而是源於她們對兒孫們豐沛的愛。」 洪春柳所言的女性形象,仍如上篇,合乎金門剛毅木訥的典型。金門傳統社會,男尊女卑,清末時,生了女嬰,更有扔棄跟溺死等惡習,如趙惠芬阿嬤所言,「厝邊伊呀查某囡仔,不是淹水死去,或是送別人做新腹仔!若是卡嚴重也,虐待一大堆,實在真艱苦」,為金門女性的低賤,做了殘酷、但深刻註解。父權社會,男性當家,女性聲音也就隱沒不見。 什麼是金門女性隱而不見的聲音呢?金門女性,除了威風凜凜的金門女兵外,也因為戰地生活困苦,丈夫或戰死或早年下南洋謀生,加上軍民雜處這樣一個環境,使得自由的呼喚跟情慾解放,成為金門女性有別於剛毅堅忍、定於一式的個性。歐陽柏燕曾以女性思維切入金門小說創作,出版《砲彈擊落一個夢》,不少篇章都以女性為主,〈番仔餅〉喪夫的如華、〈單號晚上〉相夫教子的秀貞、〈野地上〉、〈砲彈擊落一個夢〉阿月、阿美兩名善良勤樸少女等,語態、肢體、民俗跟思考的深刻模擬,印出金門熟悉的婦女身影。〈七月流火〉、〈拉開綠色的窗簾〉、〈言伯的嘆息〉等三篇散文味較濃的作品,亦以女性為敘述觀點,末篇〈地底飛來花香〉再以女主角明昭展開戀情。篇篇都見女性主角,女性觀點成為該書最大特色。 歐陽柏燕希望金門婦女能突破父權跟威權,重新出發,喚起新生命,如〈地底飛來花香〉寫著「她明顯感覺自己有一部分死亡了,她眼眶含著淚,放逐自己漂流在星光與濤聲中,等待因局部死亡而再生的幸福」,而這樣新生的幸福,跟金門最大的禁忌--性,是有連結的,該篇不斷以象徵的描寫,寫性跟幸福的關係,如「遠方亮起一顆新星,小高像一尾熟悉暗潮的魚兒,滑入她幽密、隱晦的溝渠,那熱情燦爛的星光,燃燒向她幽微、敏感的神秘花瓣,那不曾被任何人開採過的原始礦脈,正一吋一吋被開挖」。 在傳統的約束下,以及成為戰地之後,人性需求不再美好,反倒是一種束縛,人人都遭綑綁,不敢、也無力掙脫,變作一個深深埋著的礦。歐陽柏燕不單描寫性,愛情不再是情慾悲歡跟慾求,而擴大為生命完整的追求了,筆下女性人物出走,遠離金門,也正是人生的完成。 不單是女作家為金門女性發聲,作家陳長慶也為女性的壓抑跟無以自主抱不平,《冬嬌姨》描寫童養媳冬嬌姨,丈夫下南洋、守活寡,冬嬌姨如何面對縹緲不定的人生。該書也表現軍民雜處,男女間的桃色糾紛,如白翎在序裡所言,「未能如願的癡情漢,用沒有明天的激烈方式,處理他們的不如意:同歸於盡的手榴彈丟擲、你死我活的機槍掃射……等血肉橫飛的悲劇,間而偶有所聞」。冬嬌姨尋求自主,得抵抗社會禮制,愛情縱使美好,卻也能引來殺身之禍。陳長慶在處理女性有其道德考量,冬嬌姨跟營長私奔,是在村人流言不斷的壓力下,終於為之,但是,陳長慶在描寫冬嬌姨面對副官、營長,乃至於看見牛隻交配,都春心蕩漾,又顯示心底的情慾。陳長慶這麼寫著冬嬌姨跟營長的結合,「這是一場多麼美麗的男女戰爭,這是一場多麼令人忘懷的成人遊戲,冬嬌姨沒有掙扎,冬嬌姨沒有拒絕,只感到體內的血液加速地循環,只感到她深鎖很久的那一扇門,即將被堅硬如鋼的鑰匙打開,冬嬌姨已忍受不住長久被壓抑,而得不到解脫的性煎熬」。 歐陽柏燕跟陳長慶,都描寫性的美跟力量,以及性在獲得喘息前的層層枷鎖。一個隱憂是,以性為自由、自主的描寫,有否可能被人竊取,而變相做情慾的工具?在兩位作家的描寫裡,性,後來都獲得昇華了。在歐陽柏燕,生命因此完整;在陳長慶,造就了美好幸福的家庭。他們都勇於突破禁忌,撕下金門女兵雄赳赳、氣昂昂的標籤,而代以情慾的、自主的、自由的「徽章」,這同時也撕下戰地的符碼,還原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性社會。 金門典型人物,一是勇者的剛毅木訥,二是女性的自主呼喚,兩者形象都頗極端。一個社會不會只由兩種人物類型構成,由縣籍作家筆下的人物典型來看,浯島文學還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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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庭尋根之旅
十月廿五至廿九日,佛光山金蓮淨苑信眾楊惠萍、陳丕陽、許明坤等二十二人,在金蓮淨苑住持滿維法師率領下,組團和海內外佛光山僧眾千餘人,一起隨同星雲大師赴大陸返祖庭「大覺寺」作尋根之旅。「大覺寺」位於江蘇省太湖西邊宜興市西渚鎮的橫山水庫東側,環境優美,依山傍水,為禪宗臨濟宗道場,南宋咸淳(1265-1274)年間,以超、界仁禪師曾重新整修。隨後經太平天國之戰亂,飽受嚴重毀損。民初志開和尚在該寺擔任住持時,在此寺為星雲大師剃度,所以「大覺寺」成為佛光山僧眾的祖庭。 第四十八代弟子星雲大師,在故鄉「大覺寺」剃度出家後,跨海赴臺創立佛光山寺,如今重返宜興復興祖庭,重修「大覺寺」,除報師恩外,更期為兩岸佛教之交流,神州佛教之復興,而有所裨益。在「大覺寺」的大門上正中央,懸掛一塊星雲大師親題:「佛光祖庭──大覺寺」紅底金字的匾額,醒目耀眼,吸引了許多信眾在此拍照留念。「大覺寺」並不大,中央只供奉一尊直立的千手觀音,讓人膜拜,我們一到寺就先集合在此禮佛三拜,以示尊敬。 「大覺寺」第一期工程,先以信眾的需要作建設,有可供二百人用餐的齋堂,有百餘床的寮房、淨房等必用設施。最難能可貴的是已佈置的很完美的美術館,成為供人參觀的重點。內容包括大覺寺簡介、大覺寺第一、二期工程寫景圖,兩岸佛教文化文流活動情況,佛教文物等,正中央有幅佛像,特別用強化玻璃嚴密的保護,祂是宋朝時代的佛教畫像,高四米、寬三米,有八百多年的歷史,慧是法師介紹說,原先是送給臺灣佛光山的,大師上人指示留在本館,成為本館的「鎮館之寶」。本館因衪而高貴,增值無限。我們在「大覺寺」很高興會見了容師父祂歡喜地和我握手,表示歡迎。 慧是法師是馬來人,來臺灣皈依佛光山星雲大師門下,發願赴大陸宜興復興祖庭。他敘述建寺的故事,當時現址,只見一片竹林,野兔野豬到處跑竄,方里不見住家,他真擔心這怎能建「大覺寺」?慧是法師只有虔誠祈求佛菩薩協助,所以諸多困境都因之迎刃而解,不可思議!建寺工程,真可謂:「蓽路藍縷,以啟山林」,開始興建是何等之艱辛困難啊! 我們循「小三通」搭船到廈門,再乘廈航班機到上海,然後乘旅遊專車在無錫跟海內外佛光山僧眾會合,由於先前資訊不足,原定廿六日上午的「靈山大佛朝聖法會」,因故改在晚間舉辦,致使我們無法參加。當天上午我們只好就地參觀靈山大佛園區。靈山大佛建在太湖西北部的馬山上,風景十分秀麗,誠可謂「山不高而層巒疊嶂;水不深而氣象萬千」。大佛身高八十八米,用青銅七百餘噸鑄成,仰望著莊嚴肅穆的巨大身像,內心懷揣著對佛陀的尊敬之心,而開始禮拜與拍照留影。在靈山大佛園區進門的廣場,有座屏風上題趙樸初<靈山大佛>詩句:「湖光萬頃淨流漓,返照靈山正偏知。身與雲齊施法雨,目垂海眾示深慈。從茲聖跡留無錫,隨順群情遇盛時。喜見朋來師子國,和平世界共心期」。馬山祥符禪寺首任寺方丈茗山法師,對靈山大佛像的贊頌偈為:「頂天立地降靈山,圓成萬德現慈顏。右施無畏左與愿,瑞肅金容住世間」。而茗山法師還在大雄寶殿撰對曰:「山靈地靈人靈靈心能成大佛;水淨空淨陸淨淨土即在此方」。我深感,靈山大佛將為兩岸弘揚中華傳統文化再奠一塊基石,將為加強中華民族凝聚力再增一份向心力。 在廣場欣賞蓮花中轉出來太子像的「花開見佛」,以及九龍吐水為佛陀降生沐浴的「九龍灌浴」等水舞表演,表演時,水霧白茫茫如天空朵朵雲彩,四處上下飛揚飄落,佛陀、太子像若隱若現,都令人如痴如迷,歡呼聲不斷。然後我們拾階登上佛座大廳與二、三、四樓層,參觀各種佛教資料、文物陳列展等,最後爬上頂端去「抱佛腳」,鳥瞰大佛園區的美麗風光,遠望太湖美景及聳立湖邊的「雷峰塔」的優美倩影,令我心曠神怡,幸福滿滿。想起金門也將開發大佛園區,興建大佛,但是到現在,全民尚未建立共識,連已研討過多次的建地金龜山,仍然反對聲不斷,是建大佛─佛陀像或是觀音菩薩像,也沒有明確繪定圖像宣告。啊!慈悲偉大的佛陀!我祈求請您趕快賜給大眾智慧,趕快協助決策者,能作明智的抉擇!讓我們能為您盡點心力,將來金門大佛也能像靈山大佛一樣,佛光普照,庇佑眾生,接受海內外信眾的讚嘆、頂禮、膜拜。慈悲偉大的佛陀!請求您接受我的祈願。 下午赴江蘇無錫體育館,參加「2007 紀念趙樸初誕辰100周年趙樸初遺墨展暨星雲大師覺有情書法展」的開幕典禮,海內外佛光山僧眾和在地的領導幹部、媒體工作人員千餘人共襄盛舉,場面熱鬧非凡。星雲大師在典禮中致詞說:「在無錫舉辦趙樸初遺墨展暨覺有情書法展,象徵兩岸的和平無爭,意義至為重大。我字寫不好,希望大家看我字,更要看我心。……」據說先人在開採錫礦時,挖取一個碑文:「有錫天下爭,無錫天下平」為示警世惕人故取地名為「無錫」。開幕典禮時,中華總會秘書長覺培法師告訴我,因我們沒向總會報名,大陸當局沒有名冊,要參加其餘活動恐有問題。因之參觀書法展後,我們議決逕自安排遊覽「雷峰塔」與太湖風景區。 趙樸初(1907-2000)安徽太湖人,著名的愛國宗教領袖、佛學家、書法家。1980年後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及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等職,深受佛教界的推崇,在書法界久負盛名。去年「兩岸舉辦和平水陸大法會」,我陪同金門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赴廈門南普陀寺,拜見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聖輝大和尚暨南普陀寺住持則悟方丈,獲贈《趙樸初詩詞曲手跡選》(作者:趙樸初2001年初版,2002年二刷,上海古籍出版社,八分之一開本,定價220元),好重的一本書,有人嫌重,我如獲至寶樂珍藏,歡喜地鑑賞不已。至於星雲大師「覺有情書法展」,首展在美國西來大學以及台灣佛光山的展覽,我都榮幸參觀過,作品都比這次展出多得太多,而且活動很多樣,參觀者還可自行把喜愛的大師書法拓印帶回家作紀念。 這趟尋根之旅,雖然有部份行程,不能預期實施,但全程頗為圓滿順利。行程一開始滿維法師開示:「不管遇上任何困境,都是佛陀的最佳安排,相信對我們有益。」真的,我們因留戀祖庭大覺寺,多聽了慧是法師的開示,耽誤半小時出發時間,也因之才臨時決定提早改在杭州用齋,讓駕駛在大都市方便加油,現在大陸各地正鬧油荒。否則如直開千島湖,才發現千島湖加油站暫停加油,我們可能因沒油,而發生拋錨在途中的慘況,千島湖風景區也不能遊湖欣賞了。滿維法師開示應驗了!這都是佛陀冥冥中的庇佑。我們每天都在車上作早課誦經,朗讀<旅行出遊祈願文>,祈求佛陀給我們庇佑保護,賜我們給平安順利!我們虔誠地告訴佛陀:「我是為了充實知識、學習禮儀、增長見聞、廣結善緣才旅行出遊的,我要感謝眾緣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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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肉令人瘦
依現代人的健康觀念,蘇東坡的「無肉令人瘦」,也許令人不敢恭維,但對饕家來講,「東坡肉」卻是叫人垂涎欲滴,難以拒絕,道地的「東坡肉」為了顧全煮熟後方正五花肉的完整形狀,入陶鍋之前,要先以糖燻,綁上十字稻草,入鍋後以黃酒搭配各種香料燉燒半個午別,爐火關閉後,再以陶鍋餘溫燜爊,直到肥油溢出,等端上桌面,才以小刀切割肉皮肉塊,此時肉香噴鼻,彈性十足,拌飯入口,舌壓即化,這樣的「東坡肉」,油香卻不油膩,這樣的一道美味,吃的時候還會想到什麼膽固醇的,那這人也就不是「凡人」了。 小時候,物資缺乏,經濟也不是很好,要吃到豬肉,幾乎要等到逢年過節,或是拜神祭祖才有,而且只有丁點的肉在盤中,我幾乎都要使盡「海底撈月」、「翻山越嶺」的本領,才能有所斬獲,可憐的是費盡功夫,嘴巴得到的滿足不過是白肉特別高,瘦肉薄薄一層的三層肉。 還記得民國六十年代,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金門島上豬肉出奇的稀罕,市場上由於限量宰殺,供應不足,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豬肉,因此那時豬肉販都很拿翹,要買肉必須和豬肉販套交情,或是托付一些有辦法的人間接去買(諸如警察之類的,因為警察負責查緝豬肉販的交易行為。),否則必須凌晨四、五點,摸黑到市場排隊,等候開市,真是可謂「誰知盤中肉,片片皆辛苦」,那時唸高中的我,吃到母親辛苦從市場排隊買來的肉,只吃瘦肉不吃肥肉,肥肉一入口,就被我咬掉吐到窗外給等待的貓吃,不料有一天被街坊鄰居的巧女姑撞見,教訓了一頓。 在吃肉的經驗中,五花肉害我被路見不平的鄰居修理過,因此我對它一直沒有好感,可是沒想到五花肉一翻身變成「湖南臘肉」,竟變成我的最愛,那是因為家搬到南門後,鄰居一位警察巡官每到冬天臘月時,就會在他家門口埕燻製臘肉,看到那一條條燻得赭紅的肉,高掛在冬陽下晾曬,真叫人有股衝動,想咬它一口,那時隱約感覺臘肉的製作好像是一門高深又秘密的學問,沒想到再過十年,我竟然得到警察巡官的真傳,因為我娶了他家的女兒。 好吃的臘肉一定要以五花肉為材料,雖然後腿肉、前腿肉,甚至豬頭皮都可以做成臘肉,但不是油脂不足,就是肉絲粗糙,吃起來如嚼破布,乾澀難以入喉,只有五花肉,瘦白相間,煙燻之後,油脂溢出透白,瘦肉燻乾也不會太硬,和著大蒜快炒,油脂爆香辣椒、蒜白,真是一道美味。 臘肉的製作,全賴功夫,從選材、醃製、翻甕、晾乾、煙燻,絲毫不容閃失,就是最後入鍋熱炒,也要選擇本地種的上品紅膜蒜苗,而且蒜苗的切法亦講究功夫,岳父教我要從蒜頭垂直對等劃切成四周,再切成指幅長短,如此熱炒後,才吃得到完整的蒜苗,才有口感。大蒜炒臘肉來配飯,加飯的本領絕不輸給「東坡肉」,它是我ㄧ家大小的最愛。 岳父是湖南衡陽人,16歲被抓去當「青年軍」,從此轉戰大江南北和台灣,民國40年隨國軍19軍戍守金門城,之後離開軍職,轉任警察,直到政府開放老兵返鄉探親,才得以回鄉祭奠母墳,之前每年歲末作臘肉,就成為他懷念家鄉的記憶,他曾說在湖南老家,每年年初慣常養兩隻豬,到了年尾,豬長大後,一隻賣掉採辦年貨,一隻宰殺饗用好過年,吃不完的就切成條狀,用粗鹽醃漬後,掛在廚房樑下晾乾,利用爐灶的柴火餘煙燻乾,好供一年中過節時切割食用。 岳父大半輩子住在金門,給我懷念甚多,這道「湖南臘肉」,他的五個兒女沒人學會,獨我連續多年,秉持「家法」,醃製多次,每當餽贈親友,也博得許多讚譽,只可惜近年來,後浦城裡幾家鋸木廠紛紛改行轉業,我討不到潔淨的木屑作為煙燻的素材,也就沒法再施展功夫了。 我還是愛吃煙燻的「湖南臘肉」,每當從市場買來或朋友饋贈的各種臘肉,見得的都是使用後腿肉,雖然好看,但吃起來總覺得味道不對,也許就是缺乏那股湖南人的重口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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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酒師
相同的品種,相同的產區風土條件和年份的葡萄,可能會因為釀酒師的不同,而生產出截然不同、價值有天壤差別的葡萄酒。其關鍵就在於釀酒師。 對許多釀酒師而言,釀酒已經不僅僅是一份工作。從採收、去梗、破皮、浸泡、發酵、選擇、混合…,每一道程序都融入了釀酒師的觀念、態度、喜好、對生命和自然的理解。於是,葡萄酒不再是一種劃一的飲料,而成了藝術品。至於釀酒,則成了藝術創作。 如同詩人一般,釀酒師必須要有想像的讀者─也許是廣大的詩友,也許是少數知己,與他對話。釀酒師也想像那些愛戴他的品酒者,如何品鑑他所釀製作品的濃郁香氣和均衡口感。他也要像詩人一樣,敏銳地捕捉來自自身的或週遭細微的元素,並且以其直覺和技巧,創造出一件令人感動的作品。 如同畫家一般,他以視覺的色彩、嗅覺和味覺的豐富性和協調性來呈現作品的價值。也如同作曲家一般,他追求豐富變化、優美而綿長的時間審美體驗。 然而,釀酒師又與藝術家大不相同。釀酒師必須深刻理解產區風土條件的特色和限制,也必須對環境和難以精準預測的氣候抱持著尊重的態度,他的自由靈感和構想只能在相當有限的物質空間規範下施展。做為一位釀酒師,考量知識、經驗和體能的發展和衰退歷程,也許一輩子最多只能有三四十次真正施展創作的機會。某一年份的創作失敗,就只能再等待來年下一次機會的考驗。 所以,釀酒師又比較像一位演奏家而非作曲家。他以自我的觀念來詮釋葡萄品種和風土條件。一位偉大的釀酒師必然會呈現其強烈的個人風格典型,就如同演奏家以其個人技法和獨特生命氣質來詮釋作曲家一般。 釀酒師將透過他的觀察、選擇、決定程序和手法來傳達他的生命氣質。有些葡萄酒讓我們覺得嚴謹、保守;有些葡萄酒讓我們覺得奔放、熱情;有些葡萄酒會讓我們覺得刻意造作,似乎只為迎合最多的大眾口味。而偉大的釀酒師總是能適時地在他的作品中展現他的勤奮的工作態度、思想的深度和藝術才華。 做為一個頂級葡萄酒的創作者,釀酒師還必須擁有精準的判斷力和快速的行動力。一位波爾多Clos Floridene產區的釀酒師Denis Dubourdieu就說:有些葡萄園,像Merlot,太快熟成,我們只有一個星期可以採收Merlot,太早採收,糖份不足、色澤和丹寧都欠缺;但是太晚採收,其果香的豐富性、風土典型和葡萄酒陳放能力都會變差。 剛於去年(2006年)九月去世的Henri Jayer(亨利‧佳葉)是二十世紀勃根地產區最受尊敬的大師,他以黑比諾葡萄釀造出氣韻濃郁優雅、令無數人為之著迷的頂級葡萄酒。他是一位溫暖、熱情、睿智的釀酒師,他同時擁有堅持傳統的情懷和探索新方法的開放心靈,所以他釀的酒總是能夠如此深刻的展現他的生命特質。 這不也是藝術創作的本質嗎?熱情、勇氣、專注的生命氣質展現與理想追求。 葡萄酒作家曾經訪談Henri Jayer:你釀的酒已經名滿天下,未來還希望如何?他回答: 「我如此渴望地繼續釀造la Romanee-Conti,就是釀造,除此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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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列車──來到台灣的那一天
「『我從霓虹中歸來,帶回台北的十七顆星』(註一)∕在西門町傷了眼皮/不敢再思想飛車情斷的故事/『到重慶南路走走』(註二)∕懷疑了台北的二十世紀/忽然牙發疼,右邊/在金門街買了張撒隆巴斯/一貼∕就貼在左邊潤紅的嘴巴/於是,我堅信∕『青山之邀,我必回來』!(註三)(一九七八、七、一夜於台北板橋)註一:鄭愁予原詩句:『我從海上歸來,帶回航海的二十一顆星』;註二:葉慶炳教授的篇名;註三:楊天平老師的原篇名:『青山之邀,我必重來!』」 燕南山〈金台之間:台北吟〉(1978.07.08金門日報正氣副刊) 寫完〈凌雲號──離開金門的那一天〉,接續的心情,到達台北的那一天。我又翻出城中畢業時以「燕南山」筆名發表在島鄉報紙副刊的〈金台之間〉組詩的第二個段落〈台北吟〉,三十年後再自我玩味,仍然驚於年少的我曾有「詩」,卻是註來註去、寫得累、讀者必也看得累的一首「詩」;倒是二○○五年陪鄭愁予落籍金門時,以這首「詩」向詩人訴說,我曾偷了他兩行「詩風」,鄭愁予讀了,也驚,驚是他的「我從海上歸來,帶回航海的二十一顆星」,過去鮮有人能注意到他「二十一顆星」句子背後的年歲隱藏,獨見我以「十七顆星」間接為他作了詩密碼的「破解」。 那麼,寫於十六、七歲時的〈金台之間:台北吟〉的最大隱藏該是歲月、歲月的聲音。 料羅灣出航,「凌雲號」經過海峽一晝夜的翻滾、搖擺後,看到壽山的燈塔,船緩緩地駛入高雄港;十三號碼頭靠岸。 「下船囉!」時間是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夜九時三十分。等待下船的時刻,竟是熟悉與陌生的臨界,一船曾經相識、相處的同鄉、同學們,步出船艙後,才是真正聚散的開始;所有的熟悉,都可能因這一步的跨出,變得很難或再無交會的時間表。該珍惜這一刻的!與烏坵來的同學高煥章、高淑芬揮手道別,與班長丘金煒、同學王建宇握手道別,平時在班上坐我後頭、互動並不佳的建宇突然對我說:「台灣很大,以後恐怕很難再見到面了,希望有機會再相見時,你的衣服不再有那麼多的灰塵。」以前,我會覺得他的這句話是帶有挑釁意味的,現在,船都已走過換了一片海域了,所能見到的人、聽到的聲音,都將化作鄉情的記憶典藏。 步下船,人潮中排出許多行長長的隊伍,等著入境登記。雖然空氣裡仍夾雜著冷然,視覺處也還未能擺開草綠的閃動,但岸邊的車水馬龍、七彩燈火,已向我訴說著,這是個很不同於寂靜島鄉風景的都會。我將在這裡留駐或者遠離?剛結束選擇離開一座島嶼,現在才剛踏臨另一塊土地,應該還不是到又一次選擇的時候。只是,首次離鄉的少年,徬徨與不安,仍得自私的比較、盤算著一個安全的心靈庇護所的找尋。 然而,思緒未能容許你作太多的停留,隨著出入境證蓋出新的查驗章以及被收走的船票,沒有儀式歡迎,但有手勢指向出口的路向。一船的人在這兒漸漸散去,乃敬、維原、精敏與我,四人的行李仍然緊緊的捆綁、相依,彼此的視線也未完全拋離。大家正討論下一步要如何到火車站?猶豫之際,有人拍打著我。是黑郎!簡直難以置信,前些天還在村裡看到他,怎一溜眼,在這兒!黑郎說他隨漁船出海作業來到高雄,算準我坐的軍艦入港的時間,趕來碼頭。黑郎成了我到台灣的第一個驚喜!他為我們四人招了部計程車,高雄火車站下車,二十五元車資,以為黑郎自此消逝,但他又神奇地出現在火車站;幾個留下來看管行李,幾個跟黑郎去排隊買火車票。高雄到台北,平快車,票價一百六十四元。扛著行李走地下道通往月台,高煥章他們也來了,同樣的北上列車。「到台北後記得寫信回家!」送我們進入月台前,黑郎還不忘吩咐一句。是哪樣的一種情份,讓一個大我六歲、兒時的鄰居,利用走船到台灣的空檔,又在軍艦入港、人山人海的碼頭出口處找到你,為的只是,陪我們短短的一段路,引領我及同伴們平安搭上火車,他才放心的離去。也許待會,他又坐上漁船,台灣海峽航行,在回家的路上;而我,剛好與黑郎反轉的方向,通過北上列車,一節又一節的車廂,不知會落點在那一節;可以肯定的只有方向,那絕對不是往回家的方向。 近午夜時,擠上平快車,沒有座位,只能一路站;乃敬、維原、精敏,為了在列車上找個「站」的好位置,就此散落在列車上的各節車廂。四個人自小學就建立起的同鄉、同學友誼,又有緣一起出鄉關、到台灣,多變化、隨時會分散的里程,到現在還同一部列車上,維繫著一個共同的方向。一如少年黑郎的神奇出現在十三號碼頭相迎,是一種難得舖展在異鄉土地上的同鄉緣;而與乃敬他們,又會是怎樣的同鄉情份? 料羅灣而十三號碼頭、凌雲號而北上列車,十六歲離鄉少年的遠夢。來到台灣的那一天——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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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在墓穴裡
關於生死,夢公對「後事」的處理態度是:一把火,燒完就算了。 為什麼我們突然在歡喜的一對一對談中,觸及這等哀傷的話題呢?因為一位曾透過我轉達、慕名向夢公求字、也得到墨寶的女子C跳樓自殺身亡了。 那件悲劇讓我和夢公唏噓對嘆很久,一起自責:為什麼沒對她多付出一些關懷,拯救她……… 夢公說:「我真是愧疚啊」這樣的事例,他之前已在一首詩──迴觸及。 「──焚寄沈慧」只是C的故事更悲哀更不幸,夢公和我心有靈犀、戚戚焉,當我們有時突然想起那些不幸的人,便會再彼此相對嘆息,唉,唉! 關於我心中難解的鬱結,我問夢公是否有紓解的好建議。 他說:「你這麼聰明,還需要我的建議嗎?」然而,只是看得清楚事件,卻無法在現實生活中解套、排除危機,再靈敏、聰慧也是惘然啊(反而只有加速滅絕)套句夢公的話──「這世界,誰也救不了誰!」 夢公取出一個黑色皮夾子,那皮夾子已磨出毛邊,拉鍊也壞了,他用一條富彈性的金線綁成一個穩當的雙十字結,他解開皮夾子,翻出夾內的詩與文章,那些都是在副刊或雜誌發表、尚未結集的作品,夢公經過篩選,給了我約三分之二的量,其中有一首「在墓穴裡」。 『真的。在墓穴裡 絕絕沒有誰會對誰記恨 絕絕沒有──誰,居然 一邊舉酒,一邊親額,一邊 出其不意以袖箭,以三色菫 滴向對方的眼皮 至於詩,至於詩 這不知愁也不怕冷的隱花植物 你不讀它,它也不會說你薄倖 更何況星月如此慘淡 我已枯的老眼久已為霧露為蒼蘚所遮斷 ………………』 我說,如果把自己暫放在一個墓穴裡,體會其中況味,那麼現實中的悲傷,應該就會被稀釋,也會得著一點「人生是值得活的」安慰吧! 夢公說這首詩在副刊發表時,報社誤植不少錯字,也漏了一些字,他仔細的補上,總共更動了九處之多,他建議我馬上一起下樓去影印,說這樣往後讀它,才會有完整的思路,不被一坏墓土所遮,也才會真正看見生與死的間隙,找著活路。 我當然求之不得,趕快和他一起下樓影印,然後重新再讀一遍。 「………………… 前頭已無有路了 有,也懶於回頭。 在墓穴裡。我將以睡為餌 垂釣十方三世的風雨以及靜寂 比風雨復風雨更嘈切的靜寂── 這,已很夠了! 還有什麼好爭競的? 欲識宿命者 端坐觀實相 如是久遠劫 不離於掌上 聽!誰在會心不遠處 舉唱我的偈頌? 寒煙外,低回明滅:誰家的牡丹燈籠?」 素來沉默寡言的夢公,說起與人交結,若是交情不夠,他是不多說什麼的,常常「一聲不響」,但他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會把他人的失誤當成自己的警惕,不久前一場急病,讓他在醫院躺了一段時日,之後返家,還得靠一位看護二十四小時照顧,這樣也過了三、四個月,才終於恢復健康,病後他對自己不斷叮嚀,明白一個人肉體的負載有限,所以得時時約制自己………這也是我最近從夢公身上學得的「新道理」,也有了一點「自知之明」………過去我們都太相信、太放任自己的「情緒」繞著創作的圓環去激動運轉………現在都「學乖了」,所以談起「在墓穴裡」一詩,就更有「非常」心得了。 夢公說最近這一次生病並沒有帶給他太大的傷害,所以不忌談生死問題,夢公非常豁達,他說常有人刻意隱瞞他「老友」逝去的事,他常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而且是輾轉再輾轉、隔了許久、許久才知道的。 「其實這是人之常情,必然得經過的一條路啊」夢公說。 但夢公真的喜歡談生死問題嗎?也不盡然,因為他說「太大的問題,不談也罷」!但他喜歡談女鬼、談聊齋,他說那書中的鬼魂比現實世界的人可愛多了,如果你是落第考生,或遭遇橫逆,成為拒絕進考之人,你會有勇氣罵主考官嗎?聊齋中「是非、愛恨、美醜分明」真是大快人心啊,讀它不只因為鬼故事很能吸引人,它更能誘發人產生更好的人性,不只是呼吸一團鬼氣而已。 至於活生生的人,有人伶俐、有人笨拙,但夢公認為:不盡然「利」勝於「拙」,拙的動人之處,非利者可達也。他說他曾聽聞兩個作家在吵架,其中一方大剌剌的怒斥敵手說:「你是什麼東西,你的藝術怎麼能與我的藝術相比?」啊,這話真是「天真得可怕啊」夢公雖然感慨,但他說自己早已見怪不怪,也跳脫了這些口舌是非。 「平生喜與鬼為鄰」夢公在紙上寫了這句話遞給我說:「聽懂?聽不懂?」我點點頭,暑夏讀書,還是選聊齋吧,至少它讓人痛快一些,不會因為人間亂象而情緒直直墜落──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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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反
天反時為災,地反時為妖,人反德為亂。 這是古德的名言──經驗的累積,智慧的結晶。三反猶如三把照妖鏡,一把照天,一把照地,另一把照人,通明照徹,無所隱遁。 天反與地反鑑今知古、鑑古知今,陰陽災變妖異、地球暖化姑且不論矣,現在只談人反德為亂,可以深切而著名了。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時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這首詩是說王莽這傢伙假仁假義,平日裡假謙恭、假好士、假慈悲,十足的偽君子、野心政客與權謀家,騙盡了天下人;然而,有大偽必有大亂。 等到王莽掌權得勢,做了新朝的皇帝,生殺予奪,露出了狐狸尾巴,平日的大善,正可以襯托出十足的假善,這假善就是大惡的溫床。歷史上沒有那一個人可以演得像王莽那麼好,贏得那麼多的信任與擁戴,可是當他服了權力的速賜康之後,馬上癲狂變了一個人,倒行逆施,搞得天下大亂。這就是偽為亂階。 一個虛偽而又陰狠的權謀家,如果不搞得天下大亂,就違反自然律,也就是違反天理。天沒有天理,天就亂;地沒地理,地就亂;而人法地,地法天,天一亂,地與人就跟著亂。 王莽證明了人反德為亂,這是專制時代的典範。 經過儒家的薰化,王莽的絕學,本來以為失傳了,沒有想到一千多年之後,被古墓派的基督徒奉為千年不傳之秘,躲在北海苦練,以王莽為師,以列寧為用,從敵人的堡壘之內瓦解敵人,是最快的捷徑,這就是台灣摩西的顛頂之作。 台灣摩西剛開始也像王莽一樣,恂恂儒者,似不能言,等到因緣際會,服了權力的威爾剛之後,以陰柔為表,剛斷為裡,馬上脫了袍、變了樣,幻化成一個綠巨人了。這是除了王莽之外,第二個以潛龍生雲化雨的實例。誰說歷史不會重演呢? 可是人在做,天在看,他假託了耶穌的道,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是張之洞的徒子徒孫,開啟了大亂之門──結果基督的道沒有宣化,儒家的道德根基又從本土裡抽樑換柱,整個社會從此腐爛,長了許多民主之蛆,每天在那裡蠕動,看起來非常噁心。這也是偽為亂階。 台灣摩西證明了人反德為亂,這是民主時代的典範。 人反德為亂,古有明言,王莽證實在先,台灣摩西證明在後,一個沒有道德基礎的社會,不論是甚麼體制──專制時代或是民主時代,都無法擺脫自然律,否則天就不成其為天了;王莽以儒反儒,台灣摩西奉基督反基督,都說明道德是社會一切的根基,凡是違背此一原則,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為了掌握大權,不惜翻手為雲覆手雨,摧毀道德根基,及至權位穩固,再想請達賴道德重整;繼任的約書亞變本加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等到政治風氣敗壞,社會人心腐爛,詐偽橫流,這樣的反德亂行,似乎已到不亡不止的地步,有人午夜夢迴,良心發現,再想籌組台灣心會,用心尋回失落的美麗島,可見反德的嚴重後果。 以詭詐欺人,結果道德敗壞,人心陷溺,社會秩序蕩然,足見人不可欺。如果仍不覺悟,不僅欺人,還要欺天,即使天心厭亂,也不能讓他得逞,否則就沒有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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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星期六,通常是每週得補習三個晚上以及半個假日的兒子補眠到自然醒的日子,段考過後的這個星期六,見他一早即起,盥洗後穿著學校運動服準備出門,詢問之下,說是有次上課時打瞌睡,被巡堂的老師登記,今天須到校參加「週輔」(打掃校園等勞動服務),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說,有那麼嚴重嗎?你不會跟老師強辯、硬拗,請老師拿出證據………,或者,我幫你打個電話,請老師按教育部長杜正勝在立法院瞌睡事件的標準來論斷此事,兒子回答:「把拔不是經常教我們要誠實、正直、堂堂正正做人嗎?我確實有打瞌睡,按規定受罰,不要去硬拗,何況我還是風紀股長………。」稚子之言,對照現在台灣社會風氣敗壞的怪現象,讓我感觸良多。 幾次隨父親返福建安溪老家進香,沿途常有零星的行乞者,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山區中一個叫「金榜」小村鎮的那位老丐翁,七十開外,體型瘦小,身體還算硬朗,每當香客停駐路旁觀「吃敬」儀式時,他即找對象乞討,他嗅覺敏銳,行乞對象十之八九都是「海外僑親」;據當地人士所述,此翁行乞一生,惟其兒孫頗為長進,大陸改革開放後出外賺錢發達了,蓋了三層樓房供他住,在當地生活算得上是富裕人家,但是,地方上每有迎神賽會等活動,他必然易裝出來乞討,鄉人皆以「天生乞食命」奚落他。 前不久,一位退伍的海軍軍官爆料,指稱其某位居高職的老長官數年前率隊出國公務參訪,在夏威夷時去夜店看脫衣舞表演的往事,案子吵得正熱,國防部官員們在立法院備詢,當時質詢的帥化民立委,許是想幫軍方脫困,語調和緩地問,誰出國沒看過脫衣舞表演的請舉手,但見眾將官們個個面面相覷,無人回應,此際,國防部長李天羽高舉右手,帥化民揶揄地說:「難怪你會當部長」,這話可以做很多種解讀,老帥想說的是不是「敢拗、硬拗者才能坐上這個位子」。事實上,要檢驗一個人,不妨從他以往的師長、同學、朋友、僚屬中去打探,答案自然浮現。 話說福爾摩沙島的首府大學曾經有位學生,出身貧民窟,卻能從偷搶拐騙的惡劣環境中力爭上游,考上首屈一指的大學。大學畢業之後,猶能奮發圖強,進入政壇為小老百姓代言,以敢拚敢衝的草莽個性,贏得了極高的民間聲望,成為媒體力捧的政治明星;政壇跌跌撞撞,在時勢造英雄的特殊機緣下,亂軍之中奪得島主寶座,大權在握以後,宮中府中俱為一體,盡情搜括,搞得政風敗壞,貪瀆橫行,人民怨聲載道,他則引用「比爛邏輯」以遮羞,說前朝政府可以貪,現在為什麼不可以?人民開始質疑他的出身及成長過程與他現在橫行霸道的關係,終於發現他以往幹過一些「偷摘瓠」的勾當,尤其是,在首府大學時,幫女朋友代寫論文;另有一次與女友約會逾時晚歸,他教女友將手錶的時間撥慢一小時,回宿舍去好與管理員理論。投機倒把的事幹多了,難怪長大後「偷牽牛」的事做起來臉不紅、氣不喘,並對老百姓嗆聲說「無你嘜按怎」? 再說這幾年的台灣社會,光怪陸離的事層出不窮,尤其是政壇出的笑話,一年比一年更具有戲劇性。一個把國家競爭力、經濟成長率、國民所得搞得停滯、倒退的政府,在面臨政權更迭的關鍵時刻,卻不思檢討反省,罔顧民生經濟,同時,為了掩飾施政無能及貪瀆弊案,祭出一帖「入聯公投」的續命丹,而且掛保證,二○○八年三月廿二日,吃了這帖藥,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鑼鼓喧天地鬧了大半年,原來這是政治郎中在賣假藥,吃了非但不能去病強身,並且趁著小老百姓在「上吐下瀉」之際,撈了錢(選票)就跑,老百姓的苦日子則還得繼續挨下去。 人性本善?人性本惡?這個在我國吵了幾十年的問題,至今仍然沒有定論。但是,中國有句俗諺「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不需要從學理去探討,由前述的幾種現象,不難發現,人的本性也許善惡兼俱,但是,善惡的顯現,也許多少受到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及社會教化的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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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情
舅舅從金門來,幫我帶來一袋的土豆,每年,我都會託他幫我留意土豆的產期,以免錯過與其失之交臂,那就得再等一年,才能嚐到家鄉獨特的土豆滋味,去年因為歉收,前年就是錯過了,所以,今年特別的期待,那香甜清脆帶有陽光味道的土豆。 土豆學名落花生,抽芽長葉後會開黃色小花,根部在土裡結實,稚嫩的豆狀穀長成葫蘆狀,內藏花生粒子,大多二粒,也有三至四粒,成熟時連莖帶根一起拔起,纍纍的果實帶著泥土香,必須用手把果實拔離,洗去泥土,再放入大鍋蒸煮後,曝晒於大太陽下。 小時候,家裡的旱田很多,父親喜歡種花生、玉米和地瓜,母親生了幾個男丁陸續夭折後,身體一直不太好,大姊和我就成了父親耕作的好幫手,除了到菜圃挑擔澆水,牽牛、拔草更是常事,而播種和收成,更是少不了要幫忙,尤其是播種時節,當父親犁好了田土,提著半籃子土豆種子的我,一手抓兩粒土豆準準的丟進一行行的田土裡,踩一步,丟兩粒,那種子被踩進土裡,等一行一行的田都種好土豆,再覆土施水,就大功告成了,以後,土豆的收成好壞就只能靠老天幫忙了,因為旱田都缺乏水源,從播種到等待收成這漫長的一季裡,除了除草和鬆土,就只能靠天吃飯了,所幸,那年雨水豐沛,花生結實纍纍,全家出動之外還驚動了田邊碉堡裡的阿兵哥來幫忙,那排長和豪爽海派的父親一見如故,以後竟成了好朋友,從此,這塊田裡不管種土豆還是地瓜、玉米,父親都會借重他們的人力幫忙,並分送收成的土產與他們分享,這就是父親,像土豆一樣,渺小卻又散發熱情與活力的人,讓家裡的廳堂,在日落農休後,每天都聚滿了好友泡茶聊天吃土豆,父親總是聊著天,講著古,手上還不時拉起咿咿呀呀的胡琴,尾助叔也會附和著唱起尾音長長的南管,這是父親每天農忙後最快樂的時光,也是一天中笑容最燦爛的時刻了,我喜歡這時候的父親,也只有這時候,可以倚在他身邊撒嬌,拉著他吵著要聽故事,也就在這時候,在尾助叔們的幫襯下,愛面子的父親終於答應讓考上初中的我註冊了。 那年的土豆除了自食,其餘的土豆仁都賣了,剛好可以讓我繳學費,從此,我五點起床,先得去菜圃幫忙澆菜,再趕回家換制服,從成功走路到山外去上學,這是我對父親的承諾,也是我人生重要的一個轉捩點,讓我能夠繼續探索學術殿堂的機會點,因為如此,才能有機會半工半讀於靜修,又有機會繼續學士學位,這是多麼難得機緣啊,竟然成就於那一年土豆的豐收。 儘管土豆的種類那麼多,有黑仁的、紫仁的,甚至還有花仁的,以及澎湖大土豆,但是最讓我念念不忘的,還是金門土產的土豆,由於土壤質地的不同所產的土豆仁,香味甜味都是特別濃厚的,也或許是自己的執著吧?也或許是早年對土豆那一份特殊的情感,讓我不自覺地介紹給台灣的朋友:我們家鄉的土豆,你嚐嚐,最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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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涼微寒
十月下旬,依循慣例,替「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企劃、《文訊雜誌》主辦的2007年文藝界重陽聯誼活動,先行規劃設計完成一系列文宣品及會場舞台布幕。重陽節前日也例行接獲《文訊雜誌》封德屏總編輯的電話邀囑務必出席、共襄盛會。這是一個非官方性的文藝界敬老聯誼活動,充滿溫馨與濃濃人情味的聚會,在每年秋風微涼的重陽時節。年復一年,定期舉辦,無論時局如何,也無視於主辦單位經費的拮据吃緊,如同邀請函上簡短的問候話語:「……秋日佳時,登高、飲菊酒、掛配茱萸,更殷殷期盼重陽文學佳會,只為實踐與您的真摯約定,不負良時美意與文學因緣……」。 每年秋天《文訊雜誌》封總編輯登高一呼,除了爭取官方單位的有限資助,也總會邀得各藝文出版單位及部分商業團體的物資或友情贊助。向所有曾經在台灣藝文界努力揮灑、奉獻過的前輩們致敬。每回與會,每回照見滿座白髮衣冠、垂垂年邁的老前輩們的身影,難免感嘆歲時匆匆,不僅直面了生命與快速老化的容貌,就連大環境彷彿也正以無情的速度蛻換更變中;從前那些年代裡,我們以為理所當然的人情事故、道德仁義、敬仰尊重、社會價值觀……在一切都不確定的時代理,你稍稍理解先人們所付予重陽節的用心與價值了。 封總編輯貼心的在邀請卡內夾載著兩款不同的出席回覆信函,一式給前輩,另一式則是致函活躍於當前藝文界的青壯代。除了邀請出席,不忘叮囑此一聚會重要的意義在於傳承敬老的用心。席中,大夥互相打趣:今日前來見習場面,為了實習日後受邀,才不至於一時心慌,承受不了列席「前輩」時的沈重心境啊! 聚會其實輕鬆隨意,沒有政治人物前來「亂場」,也沒有矯情的冗長致詞,一切緩緩的進行著,時間安排得寬鬆持久,讓老人家不必太緊張勞心。簽名進場、選擇一張熟悉的客桌,散居各地的老前輩們已經習慣於每年一聚的這場子,喝茶吃飯抬槓,台上有主辦單位邀請的歌舞說唱表演,誰要是一時興起,也歡迎即席登場放嗓高歌。期間還穿插著贊助單位提供的禮品,以抽獎方式分贈老前輩,當作是過節的餘興禮物。溫馨熱鬧的場面,畢竟也隱約流曳著些許感傷的愁緒,一年來缺席了幾位潸然離去的故友,是難以承受卻無可避免的現實;重陽聚會,就珍惜眼前相處的愉悅時光,至於他日變化如何,盡付天意。 中壯代的或許還有工作纏身,有些照過面就離場,有些則用過餐飯還得趕回辦公室上班,就這樣出出入入的會場,持續著一整個重陽佳節的氛圍。 傍晚,約見了年屆古稀的老作家「雁南飛」先生,八十出頭。他一向獨來獨往,從新聞工作崗位退休後,多年來周遊列國,並且沿途撰稿、自行整理出版,目前擁有一家「滕王閣」出版社,已經撰文超過百餘萬言,陸續出版了十餘種書。他說是經由老友--前聯經出版公司發行人劉國瑞先生介紹,邀請我替他的新書《毛澤東為什麼會住進青島醜陋的迎賓館?》一書設計封面。老先生興致勃勃,暢談他的旅遊寫作之樂趣,還提供了他近作及相關的設計資料,八十古稀,仍耳聰目明、身體健朗,還自行搭乘台北捷運四處奔走辦事。看來歲月於他,並沒有特別的痕跡,他自在喜樂,悠遊於真實(旅行)與想像(寫作)的世界,自得其樂,而且還端出如此特別的書名,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不敢想像,我的八十歲會是什麼樣的窘況,或者生活忙碌、紛亂無章如我,能僥倖殘存到生命中的第八十歲嗎?呵!生命啊,生命! 秋涼微寒,花葉紛飛,進入秋深時節,才驟然驚覺,生命匆匆已歷半生哪!不自覺想起王維的詩句「……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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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戀
之前提到教會,乃至學校的罐頭文化,今年離開島鄉,來到這所位於風光明媚的大學,再度教授中文。很幸運地學校也沒規定教科書,讓我雀躍終夜。迫不及待地重新增損之前講義:有秩序地舖敘詩經左傳的先秦謳歌;漢魏各家的傳經事業;六朝文學的四六美文;韓柳歐蘇的道德文章;程朱陸王的心性義理;公安學派的性靈小品,乃至傳奇小說的市井傳唱。想起能讓使學子真正浴沐於弦歌,不致再受困於高價格的罐頭教科書,心中之悅樂,才發現原來如沐春風的喜悅,不僅僅是學生的專利而已! 豈僅是大學校園的罐頭文化?本應是心靈創作的文壇,何嘗不是如此?常見一些頗負盛譽的作家,或許是恃寵而驕,以致忘了充電,常常不分文類,不管版面之異趣,率以同類之文章充斥於讀者面前,一看就知道是應付了事,只可惜讀者大多虛榮心作祟,即使看出端倪,不但不敢直陳,反而附庸風雅,令人徒呼奈何! 不談所謂「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宜麗」的大道理,即使只是一名文字工作者,至少也應具有專欄不同於評論;報導有別散文之常識。不同文類本就有不同的筆法;不同的版面自有其不同的定位!而今空負讀者對其仰慕之資源,卻以應付之能事面對讀者,豈令人遺憾而已。就如同日前與某位師長餐敘時,談起他當年在大學時,某位頗負令名教授,不管任何課程名稱,教案永遠不變的笑話一樣,這又是一種罐頭文化。 但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日前與友人在漢來喝下午茶,談到自己文章時,友人笑道:「其實不管是散文、評論、小說等,都可散見你那種憂國憂民,奮攘布衣的風格。」的確,好友黃克全多次勸我不要有濟世之價值觀,以免煙霧了文學之氛圍;但我卻以文章應兼持真、善、美三大要素來堅持:認真對待內容,所謂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淚者,道理在此,此即是真;文章必須要有使命感,以啟人心,奮攘人生,所謂文章千古事,此即是善;文學更是一項美學,都有其文字音韻之美,所謂「妙筆潤紙增文采,文面俊美顯文意。」一篇辭采優美的文章,不僅可凝鍊語意、塑造意境,更何使文章生動,此即是美。而這三者之間,尤以善最為重要,所謂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也!不知這是否也是一個罐頭文化而不自覺? 昔日同窗,每於文章刊出後隨即來電推敲補益的陳朝福,曾不止一次要我筆鋒隱晦一些,以免傷人!但如同對黃克全之諍言一樣,我總是聽者藐藐,因為:我總認為:一個知識份子,必須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月旦人物,評風議政,不然就算他是如何的文采風流,也僅是一位「活動的書櫃」;至於那些「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者」,當然更應筆伐墨討,不然,何以立足天地,不愧鬼神!所以這是否更是一個典型的罐頭文化? 林毓生先生曾認為:在這個以個人為主的時代裡,其實很多人的決定往往只是當時社會上的流行風氣而已;而流行風氣不見得是正確的價值!所以他一直提倡經典教育,潛移「獨立而正確」的判斷力,化育真正的自由主義! 為了防止自己陷入另一種罐頭文化而不自知,我試著解析林氏之言,我以為獨立而正確的判斷力應該立足於兩個面向:自由主義的氛圍、誠實面對自己。所以我從來不強迫學生接受我的觀念,只要求他們誠實面對自己!並以此來檢驗彼此。我向來不太在意他們的立場,更不會在意偶而蹺課的事,但有一點卻很在意,那就你是否自始誠實以對:面對你的信仰;面對你的故事;乃至面對你的蹺課等等,所以每常在課堂上以玩笑口吻說:坦白從寬;說謊嚴辦! 西諺有云:一點兒學問是危險的事(A little learning is a dangerous thing ),所以我從不隱諱我非中文科班的背景;但至少我一直誠實面對這個問題:從說文解字到文學賞析;從文學流派乃至中西文學比較,多少個晨昏,埋首於辭章典範中,從經典中沿波討源,即使一字一義之迷惑,縱使已有定案,也常就教於經師鴻儒,如中山大學之振念兄,幾曾被我叨擾請益!不僅是為了避免誤入罐頭文化而不自知,更是一種對中文的迷戀執著;那種與中文前世今生再度巧遇的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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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後砲,笨蛋金門
「將士象車馬砲,兵卒腳快到。」小時候還不懂得下象棋時,就已會琅琅上口的唸著這句不知什麼意思的口白,今天想一想或許是在說「做大官的什麼都不用動手,只要嘴巴動一動,小兵小卒就要累死了。」或者是說「做人屬下者,眼珠子要放亮,上頭還沒下條子,自己就要先懂得撿去做了。」如此懂得觀顏察色者,才會有好處,也才能爬上去。做人難,做人家的屬下更難,尤其是碰到那種志得意滿,愛耍官腔擺架子,外行充內行的鴨霸上司,做部下的更是難上加難,討碗飯吃真苦。 「馬後砲」最討厭,因為早該提出來的意見,為何要在完成事實後再講?但是有些事在事先計劃討論時,主事者根本就聽不進去反對或修正的建議,很多主管都已有定見,都自認為「官大學問大」,「你們不懂我的心」,「你們都是來亂的」,「聽我的准沒錯」,「照著我的意思去做就對了」。尤其是有著自卑心態時,更要強拚出自大的架勢來壓壓反對者,這樣的會議還有討論商量的必要嗎?而做屬下或幕僚、祕書、顧問者,如果不能據理力爭,為著大眾利益而抗拒主管的無知,那也是幫凶之一或根本就是狼狽為奸,爽了自己害了大眾,不是人。 金門的歷任民間首長或社團長老在任內都要做點政績,以彰顯自己愛家鄉,關照鄉親的心意,更期盼能在《金門縣志》內留下一筆史蹟,好讓後代子孫瞻仰來光宗耀祖一番。對,沒有錯,能有機會為家鄉做點事,留下功蹟讓大家稱讚,這種千載難逢的良機,值得把握去實現,但是就怕表現過了頭,到頭來不但沒有造福到鄉親,反而留下污垢一團,叫人如何收拾?以致新的好事沒做成,反而把舊的好事全毀掉,這種「損人不利己」或該說是「損人利己」的事,不做也罷,因為讓大家有得不償失之感受。 「笨蛋」,最近很流行。金門有嗎?如果有,應該叫「金笨蛋」、「真笨蛋」。 ●笨蛋一號∕浯江加蓋變臭溝:金門又稱浯島,是因為有一條浯江在流,記得小時候,端午划龍舟,仲夏光著屁股學游水,抓中斑魚,打水仗,兩旁水草迎風擺,姑嫂浣紗洗衣裳,出海口大腳蟹成群冒水泡,花跳彈吐魚砰砰跳,貪玩到日落紅霞滿天,常忘了回家吃飯,最後只好吃竹加魚煮麵線,很慘。現在要如何向觀光客解釋「浯島」的原典,難道帶他去聞臭水溝嗎?或者走一趟「浯江街」?笑話。 ●笨蛋二號∕西園鹽場變荒地:說是因為晒鹽不夠成本,鹽已多到吃不完,乾脆廢掉省事。但是有沒有想到這個鹽場至少已有700年的歷史,更遠可追溯到五代梁國,那就超過1000年了,怎麼有人膽敢把這老仙角廢掉,真是膽大妄為,真該死。還好現在有原當地好心人疼它,已慢慢再為它再生,但願這也是金門觀光之寶。 ●笨蛋三號∕城隍廟變三八婆:好好的城隍廟簡約樸實閩南厝,城隍是地方清官,不貪不富,嫉惡除害,祂老人家那會有錢住豪宅?以為把祂抹紅擦粉,添綠上金就是對祂尊敬,你知道嗎,這是賄賂行為,不但污辱了祂的神格,自己也犯了罪,原本莊嚴的神態,現在看起來像三八阿花,真是不忍卒睹。因為觀光客要看的是金門的特殊風貌,不是學台灣的三流貨。悲哀。 ●笨蛋四號∕總兵署變亂石陣:一個廣場可跑可跳,小朋友可玩遊戲,現在卻因不准讓人停車,因噎廢食地擺上一大圈石頭,好看嗎?順眼嗎?不但有礙觀瞻更是視覺污染,好好的一個廣場變成妨害行走的空間,一點美感都沒有,當初不知誰的點子,真是令人嘆為觀止,趕快搬走吧,不准停車也不用如此笨招。 ●笨蛋五號∕我自己變馬後砲:說了這些有誰聽呢?真是白目。 「笨蛋金門」才開始,如果蛋生雞,雞生蛋,周而復始,那金門就完蛋了,所以趕快把那些臭笨蛋扔掉,金門才會是個「聰明島」,大家也才是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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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之化
忘了是哪一年,一個夏日午后,騎腳踏車漫遊雙鯉湖岸,在北山振威第屋後靠著泰山石敢當喝水休息。當時前面路邊那座洋樓尚未經過整修,門上也沒落鎖。寂靜的村四下無人。一個動念襲上心頭,還來不及意識念頭的起因,我已走進虛掩的門。 萬萬想不到,這千瘡百孔的牆垣之內,是這樣靜好安詳的世界。 青藍的門扇和窗框,無雕無繪,只有雋永而適意的對句墨色深濃的倚在門邊,綻放著主人詩書自華的光彩。句子忘了,但當時在門邊細讀了久久一陣,那是吟味平常生活的句子。 輕輕踏上還可堪踩踏的木樓梯,走上二樓,房間似無鎖,我好奇卻不想走進這看來是一般人不向外客開放的私人起居空間,就站在走廊上,隔著木框窗上斜排的條木寬縫,向空無一物的屋內張望一眼,幾道斜陽從外牆石窗上的石條間折在黑木地板和粉白的牆壁上,彷彿是對窗繡針黹話家常的女眷身影,寧靜光影中強烈而深刻的察覺到一種漫漫無邊、歲月悠長的生活況味,竟被這撲面而來的安詳與溫暖逼紅了眼眶,像闊別遠遊,浪蕩江湖後乍歸故里的遊子。屋外忽然一陣喧嘩雜沓,隨身喇叭的擴音器響起聲來:「這是北山洋樓,古寧頭大戰時……」我屏息而立,躲在牆角,深怕招來屋外觀光客跟隨湧進而壞了這方天地的寧靜,同時為這氣質優雅的房子隱隱起著被曲解的委屈和心疼,她豈止是戰爭遺物而已…… 走進村內,找姑姑喝一碗濃濃的堯陽茶,坐在古厝巷間聽往來厝邊話家常,看一群候鳥從飛簷指向的蔚藍天際飛過。每一口水井的井欄都是濕潤著的,這裡的古厝和笑語茶香,不是民居樣品,也不是旅客消費,是生發歷史的生活景象。 姑丈帶我們穿上膠鞋,走過爛沙泥濘的海灘路,三尖耙輕輕一撥,一顆顆肥美的花蛤像攤在沙地上的石子任人撿拾。穿著膠鞋拿著三尖耙,身上的專業漁具配備和唾手可得的收穫,腥涼海風拂起鐵桶裡花蛤一陣陣撲鼻的腥鮮氣味,我於是懂了不需再農漁養家的老姑丈,對這片山與海的感情,以及終年如常上山下海耕耘至老死的心情。於他是平常不過的工作習慣,於我看來是浪漫至極的對山海和生活的禮敬。 南山的李阿伯邊走邊指一塊又一塊屋牆之間平坦的埕,說:「這些早時都是厝,有人在這裡偎絃溜曲,有人在那裡打拳,有人在那裡說古、拆字、算命,我們在那裡讀冊……。較早整鄉里都是人、都是厝,沒有埕。是砲彈炸落、走亂、屋倒,才有這些埕,早哪有埕!」阿伯矯健的身步配合跳越在一塊塊空埕之間的手指,一幅幅活潑生鮮的生活場景在阿伯指點處彷彿歷歷在目。阿伯七十幾了,那些個打拳溜曲、讀書說古,今天張揚著推廣保存的文化大事,不過是在六十多年前,不過是當時庶民慣習的日常生活。 我一腳一腳走在印著百年足跡的石板路上,一遍一遍拍攝著傾圮而依然絕美的老屋和村景的每個一角落,一字一字記著老人們敘述的過往生活景象,心卻一陣一陣的抽搐和疲軟,像極了失戀和相思交加的愁苦。明知生活不會就此結束,明知未來仍有明天,就是無法釋懷眼前令人眷戀的一切,一旦消逝遠離,是否還能再見這令人深深思慕的典型? 社會科學理論教科書對「文化是生活的方式」詮釋得扼要而經典,卻無法讓說不具體生活內容的人們具體理解「生活」與「文化」的關係。古寧頭自給自足的耕作生活和豐富的村落風景,為我補充了理論空洞的一頁。是生產和創造的充盈落實了「生活」的意象,是世代相傳的生活意象形成了文化的厚度。 後浦北門盧成金將軍第最是動人處,是天井石板花臺上葉長花肥的官蘭,和花臺下蔭著豆豉的老甕。腦後梳髻簪花的阿嬤走出來說:「喂,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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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範的轉移
人類的知識往往是一個封閉的體系,人每苦於難以突破知識的侷限,因此充滿了偏見、自以為是,排斥異端。生也有涯,知識的追求和獲得都是有限的,除了神是全知和全能,凡人莫不受限於一定的知識和理解能力。有智慧的賢者能夠知道這種限制,常常致力於除去蔽障,孔子要人勿必、勿意、勿固、勿我,多少是希望盡量不要受限於封閉的知識體系,而能夠心靈開放去接受宇宙間各種可能性。孩子的心靈大概是最開放的,不存偏見地凡事新奇,等到接受了一定的知識系統,難免排斥系統外的知識,也就漸漸喪失了充滿創新、想像的童心了。所謂童心,不過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和對新事物的接受,它往往是創造發明的源頭。 人類文明的進步,在於外來的知識力量打破既存的封閉體系,進而擴大人的知識領域。科學的發展如此,人文知識也是如此。在科學上,西方史家湯瑪士.庫恩(Thomas Kuhn)在《西方科技史》中把科學知識的突破與發展稱為典範(paradigm)的轉移,庫恩認為在人類科技發展史上,某一階段總有一些顛撲不破的真理、定理、定律可為知識的基準,此即典範;然後,有一天這些典範突然不能作為新出現的現象之基準,於是科學家必須重新尋找替代的典範,才能解釋科學上的新現象,此即典範轉移。最有名的例子有可能是天文物理學上的地動說,在西元一五三○年哥白尼(Nicholas Copernicus, 1473-1543)地動說提出之前,西方的天文學一直認為太陽繞著地球轉動,哥白尼向教皇保羅三世提出太陽為恆星,而一系列的行星繞行太陽,地球為其中之一的新說。哥白尼的說法並未獲得普遍認同,西元一六一○年,義大利天文學家伽俐略(Galileo Galilei,1564-1642)藉著他發明的望遠鏡之助,證實了哥白尼的理論,但伽利略因此說違反教廷信仰,遭到審判下獄,直到西元一六三八年,他的著作才得以出版,漸為天文學界所接受,完成了天文學上典範的轉移。 另一科學上典範轉移的例子是時間的觀念。在古典物理學裡,牛頓(Issac Newton, 1642-1727)認為時間是以不可逆反的單向方式進行。牛頓之前,亞里士多德(Aristotle,384-322B.C.)以時間為運動的度量,和天體進行密不可分,天體(星球)循環運行,因而時間也是循環的。牛頓的絕對時間說認為時間是獨立於變化和運動之外,我們一般度量的分、秒、日、月是根據星球運轉而定,人類對時間的知覺來自星球運動和變化,這是相對時間,數學上的絕對時間則自外於人類知覺的單向直線進行。就這樣,牛頓完成了時間典範的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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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金門人物典型-勇者形象(上)」
每一個區域,人物特質都不同,浯島歷經戰火洗禮,也涵養它的人物典型。楊樹清、張國治、洪進業、蔡振念、陳延宗等,都寫過浯島子民,猶如堅硬的花崗石,砲彈無以鑿穿,戰火增以華艷;而文學之下,浯島子民又是什麼樣的面貌呢? 浯島不論男女,都有一個共通的典型,那就是「勇敢典型--剛毅木訥」。趙惠芬寫著,「阿嬤像過去的金門傳統婦女一樣,也都有一段悲傷、痛苦的回憶,但是也都熬苦過來……具有一種勇於面對,戰勝各種困難的勇氣」阿嬤命運曲折,媽媽呢?「媽媽從少女時一直到婚後的成熟的人生黃金階段,不斷地在人生的挫折裡再站起來,在生活的轉折處,又尋找到人生寄託的目標。媽媽常說:『人不要拾恨,要捨恨。』」金門長者在後一代心裡,是一個勇者,也以身教,留下人生楷模。楊筑君也寫著,「夢裡出現無數次的,就是父親荷鋤披簑的背影,以及轟炸砲聲的歲月!多麼奇特的成長背景,也非常驕傲,這樣的環境養成我們一股堅持的毅力,有什麼事情難得倒呢?」個性剛毅者,人生觀、待人接物的態度也因此有了篤實、不浮誇的個性。 楷模能夠被記憶、緬懷,又跟下一代的選擇有關,石曉楓的阿公因為老實,吃了不少悶虧,但是,一個事事吃虧的長者最終卻成為一個典範,且看石曉楓這般寫著:「你公公一輩子盡是做些便宜別人的好事!」祖母生性耍強,眼下種種自然看不過去,有一回滿臉慍怒地向媽媽抱怨……爺爺始終以一臉平和的笑容歡然相對……只一回姑姑全家終於打道回府,而祖母又禁不住破口大罵時,那個向來噤聲不語,由人詈言的傴僂身軀,才忽而地冒出一句,「是誰的不都一樣?過去就好了,有什麼好計較的呢?」……「媽,『戇』的意思才不是『笨蛋』咧!它也有『剛直』的含意。比起刁鑽油滑,這有什麼不好?」 跟剛毅繁衍相生,本非巧言令色,卻是篤實木訥,寡言、少言,甚至「難以言語」,石曉楓寫出金門父親的木訥典型。也因為生活艱苦,得以堅忍的態度面對生活中種種折難,父長必得以「勇者」面貌挈領子女,一起面對挑戰,該有的愉快的面容卻都收斂起來了。 洪春柳則從歷史淵源、環境貧瘠等,道出番薯何以成為金門人的主食,而食物也反過來襯托居民性格,進一步描寫金門人的苦難,「金門孩子堅毅樸實,沈默善良,就像土生土長的番薯一樣……金門,既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小島,金門人自然培養出一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島民性格,俗諺即稱『時到時擔當,無米煮番薯湯』。只要土地裡還長得出番薯來,金門人就不怕餓死。這種精神也的確帶我們走過八二三砲戰的烽火歲月,番薯籤是砲戰、逃難時,金門人最珍貴的食物。」番薯因地貧而生,金門人在戰亂中生長,金門人對番薯別具情感。 金門子女對長輩的認知有著高度的齊一性,剛毅木訥的勇者典型又從何滋生?金門因為戰地而成為「神話」,身處惡劣環境下的金門人,在跟天、跟地、以及砲彈、戰地政務的拚搏下,竟也鑄造一個「神話」似的性格。神話學學者羅洛.梅提到,「記憶是創造力之母……因為在記憶中,我們不僅保留也品嘗著有意義的經驗、炫目的景象和重大事件。在記憶中,這些寶貴的經驗聚合起來,並形成故事的神話。」烽火環伺金門,死亡、疾病、貧困、威權等,成為金門人共同的生長環境,從災難歷練而出者,是人們對苦難的容忍跟接受,且讓災難內化為堅忍性格跟處世態度,於是,趙惠芬、石曉楓、楊筑君、洪春柳筆下的金門人物典型,都成為金門下一代共同繼承的資產。但仔細琢磨這一「資產」,竟是烽火連年,金門人剛毅木訥的典型,卻也是承載戰爭苦難的結果。 這一典範,有利身教的延續,成為一地方的表徵,但在文學的性格表現上,卻也是一種單調了。尤其,當一套標準被多數人遵行後,形成道德上的障礙,便不易在文學上,再求多層次的呈現了。 金門籍作家筆下,描寫對象不分性別,但多見剛毅木訥的勇者形象,只有少數作家,如陳長慶、歐陽柏燕等,卻站在女性觀點,發出自由呼喚。且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