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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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蘭之香,傳唱軍旅親兄弟
近年來,常在網路瀏覽到這樣訊息:「沒有劉備,張飛就是個賣肉的……」,旨在強調團隊的重要,實際上劉備關羽與張飛等桃園三結義,長久在坊間傳為美談。許多知心好友相交契合之際,至終亦如劉關張三人「恩若兄弟」,也會效法桃園三結義,讓團隊更加堅強。 張學長幼年時,因家境欠佳,課後總要幫助家務,從田裡工作到市場賣菜,身為長子的他從沒躲得過,而他同班好友劉學長,老爹是個經商有成的大老闆,劉學長看到同學如此辛苦,總會在旁鼓勵,也常私下買些零嘴為他加油,升上小六時,還仿效大人結成拜把兄弟。國中時,張學長為減輕家中負擔去讀士校,下部隊後二年再轉到軍校,而劉學長高中畢業後,因個人興趣也考上軍校,成為志願役軍官,兩人成為官校校友,雖然不曾待過同單位,但在生活與工作上始終不忘相互分享與加油。 周學長、吳學長與何學長……等五人,官校入伍訓練時同連,在教育班長鄭學長領導下,全班都很團結,而以他們五人最有默契,結訓後各自回到不同學校繼續上課,但他們的交流並沒有中斷,定期連絡與聚會後,革命情誼越加深厚,半年後還成為結拜兄弟,由軍校教育到分發部隊,五兄弟由相互鼓勵到相互提攜,生活工作有問題相互勉勵與協助解決,平時則相互提醒進修與把握訓練機會,五個人到五個家庭都如此密切往來,相輔相成的結果,真是應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句話。 林學長、鍾學長兩人同時由後山考上官校,自入伍訓時即同一連,林學長語言能力強,對話時總會冒幾句外語讓人驚喜,鍾學長數理好,表達能力一流,分析事理頭頭是道,兩人各有專長,課業相互請教,處事相互欣賞,很快便成為麻吉。某次外出遊覽時,同時結識一對姐妹花並交往中,在他們官校畢業後,還雙雙發展成浪漫結局。鍾學長很會讀書,在取得成大博士後返校教育英才,林學長由國防語言學校進修到駐外單位服務,最終選擇退伍後投入語言教學工作,不同專長與相異工作,兩人的交情依然如故,原本曾談及結拜,並沒有焚香說誓的儀式,卻在結成連襟後,親上加親,情感更加濃厚。 由北台灣考進官校的洪學長,每逢放假時,家住高雄且係獨生子的楊學長,經常邀請到家中作客,官校四年,洪學長休假時便在楊公館吃住四年,久而久之,楊家倆老也都對他視同己出,而兩位學長除了有官校革命情感外,真的比親兄弟還親。官校分科後,遠在北部分科教育的楊學長在一次山難中失事,在南部受訓的洪學長難過之餘,除了協助處理後事,還不時安撫兩老,親口告訴老人家:「雖然老楊學長已不在,但還有他會孝順他們到老。」而洪學長金口一出,真的沒有食言,且獲得與洪大哥同住的洪伯伯支持,結婚生子之後,就接楊伯伯兩老住在一起,這金蘭之香,特別芬芳濃郁,長遠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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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枚金戒指
本來我是想把這次「浯江夜話」的題目訂作158顆鑽石,或158粒珍珠的,不過,恕我俗氣,我受家母儲蓄習慣的影響,從小就偏愛黃金戒指,那就還是以金戒指來做比喻吧,這樣也合乎我1月11日在金門睿友文學館的講法。 1月11日下午,我領著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的幾位研究生,到碧山參觀2021年1~3月睿友文學館的第一檔展覽:「黃振良文教文史文化作品展」,承蒙陳長慶館長出面接待,並邀請黃振良老師親自導覽,讓來自臺南的羅英倫、來自香港的何婉君、來自泉州的王寶妮等人,感到無比榮幸。 由於黃振良老師投身金門文史工作已數十年,從1996年的《金門古代農具探尋》到2020年的《海濱鄒魯:金門歷代進士文物展專輯》,已出版三十幾部專書,內容涵蓋閩南語教材編纂、歷史古蹟導覽、方志村史撰述、戰地文化實錄、民俗采風調查、散文小說創作等等,豐富多元,現場聽他自己解說,自然是一大享受。 當我們很享受地聆聽完他結合現場照片展示,講述他與陳炳容老師合作尋訪的「金門太武山古十二奇景」,以及「金門新十景介紹」之後,眼看時間已近尾聲,黃老師卻似乎還來不及分享他另一項重要田野調查成就,我於是趕緊打岔,詢問在場的同學:「如果在古同安(現今廈門市同安、翔安、集美、海滄四區)的158個村落,各擺著一枚金戒指,並且告訴妳們地址,妳們會去一一拿回來嗎?」 走訪一個村,可以拿到一枚金戒指,這樣的「尋寶」行動是否具有吸引力?我看同學們的眼神,迷惑多過欣羨,想想也是,大老遠跨海跑一村才能得到一枚,頂多走個三、五十村應該就會累得想放棄了吧? 我之所以這樣提問,目的是在請求黃振良老師分享他《浯江衍派:金門徙衍古同安內地的家族聚落》一書的寫作經驗。這部《浯江衍派》含金量高,無論其選題、研究方法或研究精神,都堪為大學研究生學術研究的典範。 果然,聽完黃振良老師現身說法之後,英倫對「勇於向外探索、開枝散葉後,仍不忘頻頻回望」的金門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說:「沒想到出於對堂號的疑問與執著,竟能促使黃老師抓住前人留下的身世密碼,親赴同安考察,用不同以往的角度,爬梳出一部以金門為核心的聚落遷徙史,令人神往,也讓我對金門的認知更加豐富了。」婉君也說:「黃老師無意細說《浯江衍派》田野調查的辛苦,反而雀躍地分享研究的發現,可見他是純粹為求知而研究,並不在乎在得到答案前的荊棘塞途」,這種治學態度令她敬佩。 我們實在無法想像,黃振良老師踏查廈門市同安、翔安、集美、海滄四個行政區內158個村落,得走多少路、吃多少苦?他最後發現158個村落中有133個確定是金門浯江衍派(另有9個確定不是,還有16個尚待確認),換言之,他的鍥而不捨猶如為金門(為金廈兩地)找到了133枚金戒指。實際上,在他出發前,並沒有人告訴他那些金戒指放在哪裡;等他埋首完成《浯江衍派》之後,讀者則很容易可以看出它的價值早已超過133枚甚至158枚金戒指了。 難怪寶妮事後表示:「黃老師不只是一個找金戒指的人,更是一個歷史的搶救者和記錄者,守護異地浯江人的尋祖之路。」她說她老家晉江青陽有一個霞浯社區,住有浯江黃氏,不知是否與浯江衍派有關?她回晉江也要效法黃振良老師去查查看。 我衷心感謝黃振良老師替我們成大師生上了如此寶貴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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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粗布花衣裳
烈日下,一襲粗布花衣裳、一頂斗笠,把小個子的炭治,曬成門口埕一團黑影。開襟的上衣,鈕扣一排從領口到腰,依序排列,與同花色褲子成一套。少婦青澀模樣,在新燙的滿頭捲髮,聞嗅到一絲淡淡藥水未退的氣味。 新嫁娘,長髮辮少女的清純樣,漸漸褪去。從此,她身分證上的名字多了一個,因冠夫姓,意味著她往後的人生都屬於洪家。 每天一早,勤勞的炭治,把住屋「護厝」(護龍)的廂房與長廊,裡外掃灑潔淨。一個貧無立錐之地的小家庭,賃居在洪家親堂大厝內。活動空間,除了廂房與小廳堂,還有屋簷下長廊,一張竹桌與竹椅,就是僅有的家當了。她嬌小的身影,在大宅院角落裡,為一個家慢慢地撐起一片天空。 白天,當天陽挑擔出門至各村落做買賣,賣什細、雜貨、日用品。面對長長的一天,炭治家事一做完,大厝內的堂兄叔伯長輩,見她靈巧勤快,總是呼喚她來幫忙。曬穀場上的高粱黍麥,朝曬夕收,皆有她忙碌彎腰的身影。 真實的人生,無劇本,也沒先知預告,一頁一頁,時光大筆,書寫著不同的生命故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天行健,四時循環不止,炭治的成長,亦是如此。她陵水湖畔的耕農之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著大自然作息,實踐莊稼人的勤奮。她萬萬沒想到,日常的勞動,俟她嫁到洪家,是商人婦,儘管她的尪婿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走賣小販,從此農作便走出了她的生命。 屬於她一生,從青岐小村這裡開始。 打理一個家,家務、煮飯、洗衣等日常,她很快就上手。唯一戒慎恐懼的是拜拜,小島什麼沒有,祭祀拜拜最多。以前在娘家,上有爹娘兄嫂,面對這些習俗她充其量是副手。現在自組家庭,拜拜烹煮菜碗的重責大任,落在她肩上。簡單的「拜門口」,或是繁複的祖先祭祀,一次次地重複做,她便能深刻的記住腦海中。高粱稈編成的提籃,裝著烹食菜碗,提到公廳祖厝與親堂共祭。菜餚的寒酸與羞澀,在眾目睽睽下,令她的提籃,提著提著,感覺是如此的沉重。 民國三十八年,國共對峙,海峽兩岸唇齒相依的金廈兩島,因戰事從此隔開了。一下間,滯留在廈門的金門人回不來,遑論天陽在廈門中山路一帶批貨的商家,於是貨物來源,從廈門轉到大金門。 一個流動的店舖,是天陽瘦長的身軀。木製擔櫃,裝滿了商品,挑起來沉重無比,從這村到那村,一步一腳印,踩著風刮日曬的影子,日日月月。這時,有個夢想,在遠方輕輕召喚,等攢了錢擁有一間店面,他就不用這等甘苦挑擔走遍島嶼。 無時無刻,他惦記這個夢想,為這夢想而努力。 島上的女人,把丈夫視為天,炭治也不例外。天陽出門做生意,中午返家午膳,千篇一律的地瓜煮食,湯湯水水,舀不到半顆米粒。炭治仍然想盡辦法,醃製一碗自海邊撿回的「物配」,或是久久才有煎得金黃的「黃甲魚」,給勞心勞力的夫婿補充營養。 擔子一回,炭治也不得閒,除了款待尪婿吃食,忙著整理櫃子補充貨品。很多事她沒做過,天生聰慧,一學就會,觸類旁通。生活難題中提煉出智慧,鄰居碰到事情,都會說去找炭治商量看看。 日子,如此一天一天的循環過。一襲粗布花衣裳,陪著炭治走過多少粗礪的日子。井湄邊,一襲襲花布衣,分不清是歲月、或是井水的淘洗,在陽光下竟顯得如此地潔白與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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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天下-側記金門大學華語文學系書法班第四屆作品展
2021年1月15日受邀參加金門大學華語文學系書法班第四屆作品展,時間自1月15日至2月28日,地點於金大圖書館五樓李奇茂美術館展出。書法作品以「甲骨文」為書寫內容,也是這一個展覽的主題。 1月15日上午十點半,書法展有一個讓人感動的開幕活動,從報到的規劃到邀請同學擔任司儀的用心,都讓我在寒冬中倍受熱情的催溫,我博士班同學吳宗陵是書法班的指導教授,他的才氣與才情一直是我敬佩的對象,從報到時給來賓及展出同學每人有兩點點數,用以給優秀作品的鼓勵,到開幕貴賓的致詞,都讓我獲益良多。 開幕時,首先由李奇茂美術館的執行長盛崧俊致詞,盛執行長這樣勉勵參展同學:「『李奇茂美術館』是國內國立大學中的第一所美術館,同學們的作品能在這裡展出,可以說是人生的第一次,許多名家的作品還不一定能在此展出,書法的書寫藝術是中華民族的國粹,同學從甲骨文邁開學習書法藝術的第一步,日後再學習書法的各種字體,進而可以繼續鑽研,成為箇中翹楚之後,歡迎回母校的美術館辦展。」 指導老師吳宗陵致詞時表示:「感謝金寧鄉楊忠俊鄉長及縣內書法名家們的蒞臨,給與初學書法的同學們這樣大的鼓勵和支持。同學們學習書法,現在只是先埋下一顆書法藝術的種子,等待時機成熟後,自然發芽、茁壯,也期待能見到那一天的來到。」 楊忠俊鄉長則勉勵同學說,書法的一筆一畫如同人生,需要一步一腳印的努力,才能寫好字、才能做好事。楊鄉長謙虛的說自己並不懂書法,但是卻十分支持藝術活動,因此特別將金寧鄉公所一樓大廳改造為展示空間,目前楊誠國理事長的水墨畫作品正在鄉公所展出,也歡迎大家多加利用,同學的作品有機會也可到鄉公所展出,讓鄉親共同欣賞。 前民政局長蔡是民受邀致詞,我的先生一向對吳宗陵老師的書法作品十分的讚賞,常常在大家的面前推崇,所以致詞時一再的向同學們誇讚,說他們有福氣遇到優秀的老師,特別肯定同學們書寫書法的熱情和用心,尤其對「甲骨文」這樣三千多年前的中國文字之寶,能在他們手中發揚光大,覺得十分的感動,還分享了語言與「甲骨文」文字三千多年的演變與發展,讓司儀也說是學到了千年的智慧。 楊誠國理事長致詞時,首先推崇吳宗陵的學習精神,吳老師曾到北京美術學院、杭州美術學院進修,說他的學習精神讓人十分的敬佩!並且不遺餘力的推動書法藝術。楊誠國理事長還指出,甲骨文是屬於殷商時期的文字,經歷了各朝之後,始有目前的多種形式,吳宗陵做為指導老師,讓同學從中國文字的源流開始認識,並扎下良好的基礎。鄭有諒將軍也是書法界的大師,讚譽同學們的作品有一定的水準,給予許多書寫上的建議。 活動最讓人感動的是現場揮毫,還有同學們解說自己「甲骨文」書法作品,讓我感佩,他們不僅書寫,還對「甲骨文」的形成與發展有深入的研究與了解,尤其我的空大同學孫國粹大師受吳宗陵老師的邀請,現場與同學們對話,在書法研習上交流,我在一旁獲益更多,最後,現場頒發獲得點數最多的作品前三名,給予鼓勵,對於博士班同學吳宗陵如此熱心推動書法的精神與態度,讓人十分感動!歡迎大家來認識三千多年前的文化瑰寶「甲骨文」,也祝福金大華語文學系書法班的同學們,期待更美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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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創「奇績」
2020年新冠狀病毒的疫情擴大,造成旅遊業的重大創傷。聯合國世界旅遊組織(UNWTO)的報告指出:疫情對遊客數和國際旅遊營收造成了巨大的損害,2020年5月截止,國際旅客人數比去年同期下降98%,國際旅遊營收就損失約3200億美元(約TWD9兆4000億元),虧損幅度竟是2009年全球經濟危機時期的三倍多。 因為鎖國封城、強制隔離等防疫措施,國際旅遊變成遙不可及的夢,而取而代之的「國內旅遊」的夯然興起,金門身處於台灣的離島,在對外交通惟賴航空的情況下,更讓台灣的觀光客有「偽」出國的感受,特別是為避免群聚感染的大團旅遊,而改以風險較低的小團或散客更是趨之若鶩。 旅遊型態隨著時代和局勢在改變,強調的不再是大型的建設和景點,取而代之的反而創意旅遊和微旅遊,漫遊、慢遊、長住、深度旅遊,國旅不再是狼吞虎嚥的走馬看花,而是細水長流式的細嚼慢嚥。而創意旅遊更是這波疫情下的顯學;未來的旅遊將是走向:自然化、日常化、養生化、平價化、庶民化、在地化、多元化、深度化和創意化。 返璞歸真,旅遊不必過度的包裝美化,而改以純樸真實的面貌呈現,過去的旅遊強調行銷經典,走的是豪華高檔的樣板,於是著名景點遊客如織,破壞了旅地的自然樣貌和承載量,於是有了總量管制。或是一窩蜂似的暴增似旅遊,影響旅地居民的日常生活,現代的旅遊強調回歸自然生態化,無痕山林~以對當地生態最小的破壞和影響來從事旅遊,這就大大地分散了過度集中於某些景點,造成承載量超負荷的問題。以金門而言,以戰地史蹟為元素的地下坑道不少十幾條、碉堡也不下十幾座,如果每條坑道和碉堡都能形塑出自己的特色和故事,自然能提供外來的觀光客不同的選擇,也可以紓解過多的人潮。 更日常庶民的旅居,近年來金門的民宿增加如雨後春筍,有以設備高級精美見長、有以週遭景色悠美突出、有以建築富特色勝出、有以主人接待熱情著稱,但通常共同的特色應是更庶民親民,而且訂房方便,服務週到。 而在美食方面更講求平價在地,地區許多在地美食,由於講求限量,往往供不應求,而商家往往墨守成規,不願擴充規模或開設分店,於是興起了替代性店家,或是另起爐灶。但隱身於聚落巷弄的庶民美食不容忽視,過去在很偏僻的村落中要經營巷弄小吃是很難的,無論是交通或便利性,但現在拜手機App和Google科技之賜,位置和距離都不是問題,再加上蓬勃發展的外賣系統。只要料理好吃有創意,那裡都可開店,何況金門這麼小! 多元化~現代的創意旅遊融入了家庭親子、教育學習、懷舊文化、自然生態、養生健康、休憩慢遊、自由多元、平價庶民的元素,微旅行、緩遊、慢遊、漫遊應運而生,在新冠狀病毒重創經濟之下,惟有「資源有限,創意無窮」,才能旅創「奇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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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漫過金門館
一路走來,我踢踏著,揚起的塵土於動靜之間,在天地盪起對未來的徬徨和無助。空中飄蕩著冰涼的雨,街道少了閒散的人影,雨越下越跋扈,讓我有點慌張,索性躲進一家小吃店,點碗熱食,等雨停。攪拌著黏稠的麵茶,香甜氣息竄了出來,撕開冬日沮喪的心情,有些事情就如壞天氣,烏雲會散去,晴天就會來臨。 雨後人跡寥寥,瀰漫著蕭瑟的岑寂,我邊走邊看,有些人事物儘管瞬間看見的只是表象,也會折射和返照自我的苦與樂。心生一念,如果沒有修護老家的煎熬與期待,是不是就能忽略浸入體內的慚愧?如果老家的永續不是我的責任,為什麼我會困在這個位置無法自拔?現在的我如同渡船,分辨不出是駐留於此,還是即將啟航?在命運的河裡隨波逐流,猜測不出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希望有神聖之力擺渡自己,穿越風霜與晦暗。 再次來到金門館,修復過後的氣勢迥然不同。正門的門神更是震懾人心,粉面、鳳眼、手持金鐧的秦叔寶,面黑、怒目、手持金鞭的尉遲恭,細緻的畫工折射出剛毅神氣的造型,特別是那雙眼睛,不怒而威,走到哪裡都覺得眼神一直盯著我瞧,本來糾結成一團的心事,以及那些自以為是的刻度與標記,都被祂們看透了。我明白清醒與迷醉、現實與夢想,不能否定也不可輕視,彼此依賴,形成生命的架構和藍圖。 拜殿的柱珠、托木、隨木、瓜筒等,修舊如舊,讓我深深地銘記。目光不只是逗留在鰲魚、虯龍、螭虎的雕刻,我還望見過去的某段時刻或某個場景。往來金門館的每一個人都是勇者,多想風雨無懼地走下去,就算世事既有定數,依然敢於承擔時光帶來的銷蝕,接受命運帶來的變幻。 有那麼一會兒,我靜靜坐在中庭的台階,卍字不斷的鋪磚,經過五味雜陳的煙火渲染,悲歡冷暖的世情沖洗,來時的道路早就無法尋覓,唯有記憶的篩子不停地過濾遠逝的年月。水師沒落、港口變遷、城鎮都市化,使得金門館的功能和蘇王爺的信仰都有了轉化,但是我依舊會回到這裡,享受片刻的孤單與清靜,以抵抗無味的喧囂。 放下心底漫長的陰影,輕輕閉上雙眼,心頭溫溫潤潤的,感覺建築物周圍的靛藍色化作一片汪洋,我是一艘船靜靜地漂浮,隔岸燈火已闌珊,變幻莫測的事物是海面吹皺的浪花。我在尋找著已經失去的方向,一切都顯得很舊很遙遠,不能掌握和抵達,無邊無際的大海,隨時都能淹沒我的渺小。空濛中,我聽見雄渾沙啞的聲音,祂說,無論遇見什麼都是虛妄的,不要讓意志隨幻覺而轉,讓它興起,亦讓它消退。 我以身形參與了時間,並在空間中佔有位置,容受各種主張與標籤,應對任何考驗與困難,幾多浮沉,藉由金門館一方獨有的恬靜自在,歸向一片無色無味的思維。 點燃一炷香,香點燃的剎那亦如被點亮的心靈。虔誠地跪在蘇王爺面前,感念祂的慈悲庇佑和引導帶領,把心底的期望和恐懼一併交付。香煙輕輕揚起,柔和沉穩,替我撥開執迷,治癒嵌入身心的徬徨,坦然許多。 風暖了,中庭的老櫸木醒了,傳來幾聲啾啾鳥鳴,猶記當年樹下老人的下棋聲餘音未了,如今夕陽往前漫溢,餘暉映出的影子斜斜指向遠方。啜口地骨露滋潤乾燥的喉舌,清風翻閱金門館裡的溫涼,我在辰光的一角,讀著生活散落的詩意和歷史遺留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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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甫:汶萊僑商的典範
受封為汶萊丕顯天猛公拿督的林德甫(1910-1999),出生於金門烈嶼鄉西口村。即使他已經離世多年,但在烈嶼或汶萊華人社會,林德甫的善行事蹟仍被傳頌著。 1927年,年僅17歲的林德甫南渡汶萊,在其表兄吳祥記的「隆順商行」任職,在職4年中,他潛心學習生意,瞭解當地情況,掌握了各種商業營業技能。1934年林德甫奉母親之命返回烈嶼與同鄉洪梅治成親,婚後舉家遷往汶萊。林德甫與妻子共育有五子,分別是明祥、明泰、明清、明正及明傑。同年,與友人林昭賞、林德樟共組畜產公司,經營生蝦生意;並且與林水輕、陳清奇合作,合創「美成公司」,1936年林、陳二人相繼退股,林德甫受限於資金短缺,力邀族叔林招峰、宗兄林水遍入股,經營建材生意,主要販售竹子、棕梠葉和茅草。 二次大戰之後他獨資經營「美成號」,業務向國外拓展。他在韓戰時期自汶萊出口軍需工業所必須的橡膠物資,並購置大量橡膠園土地。1962年,林德甫在新加坡創設友利行,成為楊協成食品罐頭及外國名牌啤酒汶萊區總代理;1970年,他在臺灣創設「高汶貿易股份有限公司」,從臺灣的「亞洲水泥公司」進口水泥,同時也進口鋼材、食品、雜貨以及藝術品,並向臺輸出原木、石油等;1970年他在香港設立「美成船務有限公司」,除經營船務外,還採購成衣、雜貨等,生意如日中天。 林德甫在事業成功之餘,除擔任多個華人社團、商會、華校的領袖外,1953年與多位鄉僑發動成立騰雲殿建築委員會,並擔任主席,重建騰雲殿。1958年,汶萊第28世蘇丹奧瑪.阿里.賽義夫汀三世(Sultan Omar Ali Saifuddien,1914-1986)冊封他為華人「丕顯甲必丹」(Pehin Kapitan,又稱甲政);1989年獲第29世蘇丹哈山納‧波嘉(Hassanal Bolkiah, 1946- )冊封為「拿督」(Datu),並受聘任為汶萊國下議院議員、斯市巿議員等官職,1996年再榮獲蘇丹冊封為「丕顯天猛公拿督」(Pehin Temenggung),這是華人在汶萊史上的最高頭銜。 冷戰時期,林德甫除關注烈嶼故鄉的發展外,也非常支持中華民國。1953年11月他曾參加華僑團返回故鄉。之後,他多次回到臺灣,參與僑務委員會所舉辦的華僑節(10月21日),並回鄉探親。他有感於昔日金門生活的艱辛及受到戰爭波及的困頓,捐資興建烈嶼中學、金門華僑之家、祠堂、卓環國小校舍,並號召復建烈嶼保生大帝廟;1965年,軍方的《正氣中華報》以〈最光榮的旅程-僑領林德甫三度回鄉捐款興學〉一文,頌揚了他於汶萊的奮鬥史與對烈嶼的貢獻。1981年林德甫以50萬元成立「林德甫獎學金」,獎勵烈嶼優秀中學。1996年受封「丕顯天猛公」、返鄉祭祖之際,再度捐出100萬元充實獎學金,受惠對象擴及大學、研究所。 1971年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外資大量流失,衝擊了國內金融體系。華僑資本家為了支持政府,於1975年成立世華聯合商業銀行。1980年代林德甫已經是世華銀行的要角,擔任監察人。1985年,華僑信託投資公司因經營不善,爆發國內第一次的金融危機。世華銀行奉財政部命令接管該公司,並派出林德甫擔任董事長。事隔數年,僑信公司一方面整頓內部管理,清理呆帳,一方面積極改善營運,終於拜國內景氣復甦房地產漲價之賜,僑信公司逐漸轉虧為盈。1981年政府任命林德甫(以林道榛化名,以避免汶萊政府的猜忌)為僑務委員,以表彰其貢獻。 2020年9月18日,林德甫長子林明祥辭世。我國駐汶萊代表處李憲章大使前往弔唁,期間和家屬討論了為林德甫立傳的可能性,也獲得林德甫次子、拿督林明泰的贊同。林明泰自1994年受委為芬蘭駐汶萊名譽領事榮休後,獲芬蘭雄獅勛章(騎士一級),其長子林芢永接替他的職位,獲得委任芬蘭駐汶萊名譽領事一職。林德甫家族在汶萊、烈嶼兩地、甚至是國際上均享有極高的聲望。 我沒有機會親自見過林德甫,但通過林明泰的述說、文獻的查找及烈嶼鄉親對他的讚揚,想為他寫篇遲來的文章,引介他不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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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行
本來應該是盛大辦理「2021金門馬拉松」的日子,但因連日來「新冠疫情」擴大之故,在整體考量之下它又被取消了,我在假日前透過群組得知另一訊息—縣府登山健行社110年第2次員工聯誼活動,首先是「南風隙」這三個字吸引我,其次是時間上也許可,再電話問明後,於是打定主意跟著去走走,用縣府員工的身分參加(還剩幾個月時間可以好好善用一下)。 週六下午2時前在蔡厝籃球場集合,大家戴著口罩,從蔡厝出發,走向長長的車轍道,經過產業道路,峭壁、仙人座、馬蹄印、跑馬坡、偽仙人座、南風隙、古石牆、獅子岩,然後轉播塔、風動石、眠雲石、倒影塔,走蔡厝古道下山,上山的路沒走過,下山的路走過幾回,因為沒走過,帶著些新奇與挑戰性;因為走過了,帶著些熟悉感與安心。 早期我們上太武山,走的是「太武山公墓」的這條路,家人、朋友上山拜拜、走春及高中時代邊唱軍歌邊步行上山,後來才得知另外「屏東文康中心」的那條路有不同的風景,接著「古道」一條條的被人發現,斗門登山古道、蔡厝豆腐古道及時下風行的「南風隙古道」,爬山,早就可以有多重的選擇,如果有足夠的體力、耐力,又有一群同好,倒是可以選擇難度高一點的,那可以看到山上、山下不同的美景。 這一次,對我來說,真的是高難度了,但聽說還有挑戰性更高的古道,所幸前方有個幼兒園的小朋友(蜘蛛人)當標竿,我們挺過來了,自覺沒落後太多,只是似乎沒看到多少傳說中的美景,頻頻在趕進度,而且注意腳下的路況比較實際,一不小心後果可是不堪設想。隊伍中有人在沿途幫忙做記號—噴藍漆,或用箭頭、或用方向,浴途不時有橫躺在路中的枯樹,考驗我們身體的柔軟度,要跨過去還是要彎著腰過?要走石頭階梯還是一旁的土路?有的時候要「四隻腳」走路(手腳並用),有的時候要借助繩子的力量往上或往下。 我努力的跟著大家的腳步,跟得辛苦,終於下山,這時太陽也快下山了,深深的體會到體力和年紀的不成正比,尤其看到比我年長的他們習以為常的樣子,但只要有機會、有人帶著,其實是可以去挑戰挑戰的,我是靠著互相幫忙才得以完成,尤其是我家先生一路的拉拔,「堅持」真的很重要。同學問:下次還要再來嗎?我雖回說「不要了、怕了」,但其實是在行家面前不敢造次啊,尤其裡頭至少有三位處長在。 下山後,風明顯的變強了,又得迎接大自然的「變天」了,最近寒流或冷氣團一波波的來報到,天寒地凍,人都快受不了了,何況還有揮之不去的「疫情」在人間。走出戶外,讓大自然洗滌一下疲憊的身體與心靈吧!就算是流流汗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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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寫花帔
原本只是一塊稀鬆平常,且含有濃濃乳臭味的「花帔」布,如今搖身一變,成為金門文創產品的養分。如今,許多個性衣服、帽子、背包、桌巾等,都取樣它的圖紋,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去(109)年12月22日,我發表了「花帔」一文,引起了一些回響,尤其是王汝銜先生的五公子王欽群先生從美國德州來信。因此再度為文,也讓金門「花帔」的歷史故事,更加了然。 前文提到的「染布銜」王汝銜先生,是早期金門「花帔」生產的一個關鍵人物。他的五子王欽群先生見報後,隨即寫給我一封電子郵件,幫我解決了一些疑惑,也指正了我一些錯誤。因此,下文多引用王欽群先生的來信,以斧正雙引號內我的原文。 王欽群先生說:「『現今模範街頭的清香飯店舊址』,當時就是我家所在,民國33年8月29日,日軍佔據金門,盟軍來轟炸,當日先父人在廈門辦貨,先母與我家大哥大姊在房子後半段躲警報,炸彈在前半段落地炸開,大樑斷裂磚瓦四散,幸好家人平安,那塊地一直空在那裏。民國52年前後我念小學時,玩伴們都在那裡打陀螺玩彈珠。」。確實在日據時代,盟軍有轟炸過金門,我在後來的田調中得知,當時左近的「邱母節孝坊」就受過砲彈波及,牌坊頂端的右邊石獅,就被轟落,牌坊右邊的鰲魚雀替,也被削掉一半,直到民國88年,地方政府重修此牌坊,才得以修補復原,此可為王欽群先生所言砲擊之事佐證。 王欽群先生再闢清:「『那是一位來自惠安的王和尚(諧音)先生店主』,應是南安王和祥先生,王和祥先生是先父口中的和祥兄,他是先父的宗族兄長,時擔任基督教會的長老。先父18歲時由他帶領,從南安來到金門,在他經營的錦芳染坊當學徒。王和祥先生在一次由安海到廈門之間的航行中,因風浪過大,所駛的帆船因故障沉沒而遇難。他的子女沒有繼承他的染坊生意,就由先父接手錦芳這塊招牌,繼續這項手藝營生。王和祥先生是王慶雲先生的大哥,王慶雲先生是教會創立的培德小學校長,曾經營金門書局與浯江糕餅店。」。 我在《南支那調查資料-福建省金門島概況》一書(日文版於1938年昭和13年2月18日發行,民國93年李錫隆任文化局長時重印中文版。),看到一張金門基督教會「私立培德學校」的招牌照片,地址就在今日牧師樓位置,可知基督教會創立的培德學校,早在日據之前就有,看來王氏昆仲是當時的社會聞人。 在我童年印象中,「浯江糕餅店」後來轉變為後浦街第一家西點麵包店,當時每到出爐時間,麵包的香味就四處飄溢,啟逗味蕾。我記得,店家很有巧思,會把賣剩的吐司,烤成吐司乾,並且灑上一些細糖,就這樣讓隔夜的麵包,翻身成為甜香脆的吐司乾,比之當時我們常吃的-粿乾,是勝之一籌的,很佩服店家的巧思,逗著我們小孩子要望著他們店裡面的橄欖玻璃罐打轉,讓我們僅有的零用錢跑到他們家的掌櫃抽屜。 王欽群先生再加說明:「『人稱染布銜的王汝銜先生』,正是先父名諱,紗線家中有販賣,花帔白紗線不必染,先父負責染黑紗線,再交由會此項手藝的人去編織,完成後交到店中販賣。手藝人賺工資,材料由我家提供或自備,我印象中民間需求量不大,有的人還會編織寬窄不同,圖案不同的綁帶,俗稱褲腰帶,非常耐用,現已失傳少見了。」,此正是王汝銜先生「染布銜」名號的由來,王先生獨擅此染布技藝,因此以名號流傳。 印象中「錦芳」後來也有在打棉被,在過去物質缺乏的年代,一床棉被,睡久了就僵硬像木板,硬梆梆的無法保暖,因此每過幾年,庶民們就會拿去棉被店重新彈過,讓棉被輕活起來,這樣冬天夜晚才有個好覺,因此有這項技術的「錦芳」寶號,也是百姓交關的熱絡店家,位於今中興路82號,自從民國14年開業,至今已有96年的歷史了,現由王汝銜三媳經營,也從過往販售布疋,改為寢具棉被零售。 王欽群先生所言的「褲腰帶」,是民國初年,婦女們穿戴黑色褲裙必備的腰帶。我記得祖母是在民國76年過世,她享壽了96歲,小時候三樓住家的抽屜,都有一捲一綑的黑白腰帶,常用來綁東綁西的,如今一條都沒有留下,十分懷念! 我從記述「花帔」的源起,追溯出一段段懷舊故事,這是後浦城街坊的一段生意買賣,也牽扯出許多人情世故,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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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唱,跟著妳畢業旅行
三天二夜的畢旅歸來,熟識交好的媽媽們紛紛在臉書上開心地分享孩子從各個景點買回來的伴手禮,有的是風景明信片,有的是美食特產,也有的是鑰匙圈之類的紀念小物。而我,甚麼都沒有。向來如此。 「妳會說不需要、用不到啊!」「妳會嫌佔位置!」「妳會怕太甜太鹹太多味精,說不好吃。」妳陳述的每一個理由都說到我的心坎上,我啞然失笑不敢再多說甚麼。 那日清晨細雨濛濛,不到六點,摸黑陪妳到學校集合。為了爭取時間多參訪一些景點,老師事先徵得家長書面同意,將南下的交通工具從原先規劃的遊覽車調整為早發班次的高鐵,直達高雄。妳肩揹著與妳多次進出部落學校、童軍露營場地、或金門、或新加坡,已然培養出革命情感的紫紅色大背包沒入人群中,一轉眼就不見了身影。鼎沸人聲中,學務組長忙著上上下下驗車、班級導師逐一點名、各班專責領隊則耳提面命,交代三天二夜行程中所需注意的事項。心情百轉千折,臉上表情寫滿不捨,鵠立守候在一旁等待遊覽車發動,目送孩子們啟程的家長彷彿隱形人,被嘰嘰喳喳的歡聲笑語摒棄在外。那一刻,我們大人成了陌生的路人甲乙丙丁。 幾位隨行家長盡責地捕捉孩子們的鏡頭,LINE群組叮叮咚咚,不時上傳孩子們在高雄港、駁二特區、鵝鑾鼻燈塔、龍磐大草原、墾丁大街……的遊樂照片。 第一天晚上,表定就寢時間之前,妳打來電話報平安,才按下通話鍵,我便開口應聲:「好,掰掰。」一方面明白後面應該還有同學等著借用老師的電話打回家,一方面顧慮年輕的代課導師可能面臨暴增的電話費帳單。妳要我記下房間號碼:「媽咪妳再打到飯店給我……。」妳急急地說,我淡淡地回應,終究沒撥電話給妳。不想打擾妳跟同窗好朋友的星光夜語時光。 畢旅歸來之後,隨著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寒假被迫延長、畢業典禮規模限縮、暑假留在台北不敢趴趴走、連夏天例行的游泳課都取消了、接下來升上國中開始緊湊的新生活……,畢旅的記憶,化作紮實的雲端相簿,我們卻都沒有時間再作複習。 忽然有一天,妳想起甚麼:「……我在遊覽車上點唱〈小城故事〉被同學笑。」 「為什麼被笑呢?」我有點明知故問。 我想起四十年前,穿著金城幼稚園圍兜兜在安養院唱〈小城故事〉的我;我也沒忘記,在舊警察局(現在總兵署)秘書室唱完〈小城故事〉,從警察叔叔伯伯手上接過幾枚銀色銅板的我;我當然也不會忘記,海洋餐廳歸寧宴上,在二、三百名賓客前執起麥克風,高唱〈小城故事〉的我。 「只有我唱老歌啊!」妳帶著些許委屈。 我記得我唱「南屏晚鐘」,妳童言童語接著哼唱「隨風瓢蟲」;我記得妳在金門阿公過世之後,在他靈前輕唱「有一份愛的禮物,我要把它送給你」;我也記得妳興之所至,張口就來《梁祝》裡的〈十要〉:「一要東海龍王角,二要蝦子頭上漿……」。 瞬間我的心裡暖暖的,妳哪裡需要花錢買甚麼伴手禮呢?原來我的心始終隨行,跟著妳一起去畢業旅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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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此山中
聽聞近來太武山又踏查而出一新古道─南風隙古道,心動不已,總想找個日子自行走一遭,趁假日,單騎向斗門,惟在斗門登山古道處再三尋覓,不得其路,半途而返。 再次放假,又想找找古道,此次從斗門登山古道直入,沿路注意標記或箭頭,果真有,不過,路徑不很明顯,試著再找,見到右側有一路徑較明確,而且有綁紅色布條在樹幹上,就試著走走。 路上並沒更多的標誌或噴漆,但有樹枝遭砍、雜草踏平的痕跡,應該是有人探勘所致,我暗自想著。 不過,除了開山刀砍伐而成的草徑,要確認方向實在勉強,幾次攀爬而上陡坡,轉折巨石岩隙後,環顧所在,乍然一驚,發覺四處無明顯痕跡,而且往上亂石疊嶂,刺籐、荊棘橫生,往下落差甚大,沒有著力點,我奮力壓低身體,希望自己像老鼠匍匐潛行,但荊棘攔阻,枝條如麻,前行一步都難,有時籐蔓纏腳,有時刺籐刮膚,行不得也! 屢屢試著攀上稜線,眼看著離「發射塔」只剩幾十公尺而已,但岩石不應,樹叢堵攔,尖刺扎人,籐麻橫梗,硬扯到底,就不讓人脫離山崖。 最後,我放棄上攀,決定一路往下切,天色已晚,我有點緊張,怕真讓人上山營救,好丟臉的,不行,我一定要自行下山,拉枝成縫,硬擠蠻掰,狠拽硬扯,強滑過坡,沒路就直線下挪,儘量往低漥處走,讓我找到了類似溪流的低陷處,沿途都是苔蘚蕨類植物,但盡都乾枯,一踏入,隨即仆倒,底下石頭磊磊,坎坷難行,顛簸跌跤,滿頭枯葉,一身雜草,終於走到了平地,出現一廢棄坑道,順著小徑而出,竟然讓我走出來了。 憑著直覺走進了高粱田,以為順著走就可以走到斗門登山古道,不料,又走錯了,沿著田埂走,坡邊的野枸杞枝條帶刺,刺得我哇哇叫,急忙轉回頭,走到水泥路面,我看出來了,是斗門登山前行的產業道路。 後來將迷路經過告知友軍同事,說及途中見到一封閉坑道,他說,那就是古道起點,原來凡事都有機緣。 終於有備而至,車停斗門登山古道口,走車轍道,再左轉產業道路,遇叉路往左到底,見到坑道,左側有路標、繩索,賓果,找到了。 而後,一路直上,有探路前輩劈荊斬棘,橫刀斷枝,揮斧開路,遂成明明白白路徑,彎曲起伏,但關鍵轉折都有石頭聚型為指標,亦有路條與劈伐砍戮記號,沒有疑問,從而行之,不消多時,復接植物園登山道,後段屬攀登「發射塔」舊路,老馬識途,循路而上。 最後,抵發射塔,轉接玉章路,順上倒影塔,沿著「斗門登山古道」而回。 歧路失途,上有危岩,下有高崖,身陷荊棘,足絆刺蔓,真有「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之慨,毫無「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舒坦自在,實有坐困愁城,一籌莫展的悲愁。 對山不要太有自信,縱然是我們熟悉的太武山,幾十年的封閉禁錮,荒林野地,路徑不明,亂石密林,幾無人蹤,說不定我是踏過斗門溪源頭順溪谷而下的第一人?但幸好不是在山上迷路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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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菊舞
時間過得真快,小三通開放已經20年了,但是剛開始並未開放個人長時間停留的通道,走的都是過境香港、澳門的途徑。 2002年金門人在台北市永康公園辦金馬藝文週,以「金馬人在台北熱鬧,請大家來永康公園作客」為號召,個人受邀在永康街的人澹如菊茶坊演講金門古厝風情。當日早起從金門乘第一班飛機,行李中帶一盒幻燈片當講座資料,隨後匆匆忙忙又趕到澳門轉機赴廈門。多次離鄉、返鄉的輾轉及短暫停留時間,總覺得自己的人生旅境,漂泊似野菊般的隨地而安,時候到了,花朵自然綻放在山野間,迎風搖曳生長。事隔多年,當年的人澹如菊茶坊,後來變成專營茶、事、人與茶事美學的兩岸知名茶書院。 人與菊花,有一種精神上的生命昇華和寄託期許,小時候看黃俊雄布袋戲,愛聽深藏不露的主角出場,喃喃自語的低沉聲音獨白:「時也,運也,命也,非我之不能也!」掌中戲操作木偶的背後,也隱藏著人生滄桑的哲學道裡,短暫的生命期程恰如菊花盛開的璀璨耀眼,且看到凋零枯萎,如戲劇一般的夢幻一場。 初中時學國畫,基本功是梅、蘭、竹、菊四君子的臨摹傳寫,畫菊注重墨色氣韻生動,墨分濃、淡、乾、溼、焦等五色,為讓筆觸勾勒脈理清晰,從此養成觀賞菊花的枝葉、花瓣細節習慣。後來從舊書攤上購買1956年掃葉山房刊行畫譜大辭典之《菊譜》,內文有段話堪比人生勵志寫照:「菊之為花也,其性傲,其色佳,其香晚,畫之者,當胸具全體,方能寫其幽致。全體之致,花須低昂而不繁,葉須掩仰而不亂,枝須穿插而不雜,根須交加而不比,此其大略也。」 我愛菊花,有股清香淡雅的味道。1982年至1983年服役期間,整整10個月待在馬祖西莒島,未曾返鄉。入秋後滿山金黃色的芒草,金風吹起略顯寒涼,唯有避風的低矮處可以見到叢生的野菊花,大片區的生長繁衍,是島上秋天最美麗的一道風景。有人拿回班哨據點當布置,有人採收花朵曬乾當茶飲,細細品嚐,淡香中帶著微微的苦味,聊當青春歲月思鄉季節的想念味道。 愛上菊花飲,在台灣工作的幾年,會把已經開封過的金門高粱酒,加上適量的白菊、冰糖、米酒,調製釀成清甜的菊花酒。用透明的玻璃容器封存,假以時日浸泡,觀賞花形、湯色皆美。煮魚湯、蒸魚時滴上幾滴,不但去腥效果佳,還散發出一股鮮甜的香氣,淺酌則餘韻綿柔悠長,找三五知己好友共飲菊花酒,享受在外地人和酒美的樂趣。 幾波寒流來襲,庭院的金門原生種野菊花陸續開放,青白翠綠的花苞蓄勢待發。看小菊花迎風舞動,映入眼簾的是傲霜凌秋的花海,它們在家鄉總算有個落腳生根的地方,一切都安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