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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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走春
戊戌狗年除夕前一天,我夫妻倆提早祭祖,就把拜好祖先的祭品打包,一起搭機帶去台北,加上台北子女要各自提供帶來的拿手好菜,年夜飯地菜色就很豐盛了。除夕夜大家就在老大新莊家吃團圓飯,餐後喝茶敘舊,子女向我倆拜年,呈送感恩紅包,敬祝我倆老而康健,長命百歲;我倆也發給子子孫孫壓歲錢,預祝他們狗年行大運,事業成功,學業猛進。然後開始守歲,觀賞電影長片,跨年時分,不斷傳來迎接來福犬年的鞭炮聲響,雖深夜仍令我感覺熱鬧非凡。 初一,我們商議去參觀老二男兒,北市文山區的新居,到了新居大家讚嘆房屋寬暢美觀視野好,紛紛在房間內拍照,拍老二收藏的壁畫、與陳列的藝術品或古董,他很早就有興趣在作藝術品的投資。在老二家吃完午飯後,我們分別在客廳與一樓壯觀的大門前合照留念。然後一起赴台北深坑遊玩。 分乘兩部車,我們先到,走進深坑老街,就選定在深坑衛生所旁賞街景拍照,等老大一家人來會合。會合後大家再一起走向老街的鬧區,鬧區真可鬧熱,擠滿了遊客,可謂人山人海,可看見許多人手都拿有食物,邊走邊吃,或一小撮人圍著共食,或一人忙著分食,總之到處都在吃得不亦樂乎!好像大家都要來深坑老街賞鮮的樣子。兒子說什麼東東好吃,就去買來請我們享用,我為了與親子同遊同樂,也跟他們一樣,不顧形像邊走邊吃,但我每樣都只淺嚐則止,還是很快樂,晚餐就在老街餐廳享用當地各種小吃。 初二,清晨我陪太座上市場買早點,看見有人賣香噴噴的油飯,我建議買去當中午野餐,因今天上午要去士林官邸參觀,找吃的地方不容易,妻就買了兩斤240元,請她分成四袋,我們準備每人要吃一袋,因老大陪太太、小孩回嘉義娘家去了,今後只有我們四人出遊。 士林官邸地鬱金香花開得很美麗,配合展示地各種顏色風信子等花卉也亮麗吸睛,園區為了提供遊客拍照的景點,還人工製作了巨大地鬱金香道具,增加美的氛圍。其實我最欣賞的是行道樹,那壯大雄偉的白千層,因種植年代長久,樹幹粗壯結實,像健美先生的肌肉般顯出魅力,令我羨慕。 下午又上陽明山遊玩,兒子說初二回娘家,上山人少,比較不塞車,我們到達大屯山,山氣一片霧茫茫,下車步行不久,突然來了一陣雨,大家慌忙跑回車上躲雨,女兒幫我撐傘遮雨,我向她說,蘇東坡有次遊玩在道中遇雨,同行者像大家一樣,皆狼狽逃竄,唯獨他「吟嘯且徐行」,我給她朗誦了蘇東坡地<定風波>詩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我上車,兒子說,下山去陽明公園花鐘玩,那裏山低氣候應該會好點,車下山時,果然天空慢慢變亮,到了花鐘公園,真是天朗氣清,陽光普照,惠風和暢,令人甚感舒適,許多遊客已徜徉其中享樂了。這時候陽明山地櫻花還不盛開,杜鵑也只見少數幾朵,但整個環境,依然讓我感到美麗,其實看人也很有趣。 初三,新年伊始,我們要去寺院朝聖禮佛,祈求狗年行大運,來年歲歲平安吉祥。目標選定北投法鼓山農禪寺,新春朝拜信眾多,農禪寺除了舉辦新年祈福法會,讓信眾禮佛拜願外,還設計許多教育學習活動遊戲,讓信眾或青少年玩,處處充滿蓬勃歡樂地景象,我為法鼓山寺半空中那道木刻《金剛經牆》所吸引,它把二樓女兒牆美化成一件經教藝術品,讓我歡喜,讓我震撼。然後轉赴佛光山安國寺,小小地寺院,遊客不多很寧靜,環境優美,附近有陽明山公園地一條櫻花大道,櫻花開得比我們昨天在陽明山花鐘公園所見更美、更迷人、更讓人陶醉。時間充裕,我們又去琉璃谷,參觀地熱冒煙的景觀,然後開始泡腳,享受溫泉燙腳地痛快和樂趣。 台北過年幾天,重要事都辦完,又能輕鬆走春,實在太棒了。有台北的老同學讚嘆我:「你台北走春一百分」,我很滿意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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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島拓殖的先賢:薛學翰家族三代事蹟
珠山有著近代金門「第一僑村」美譽,昔日菲島移民的史詩般事蹟,隨著僑鄉網絡的鬆動、菲律賓華人接受英語教育等各種影響,逐漸被遺忘。然而這些大歷史及小故事,卻是值得被研究及書寫的。 薛學翰是目前已知最早到菲律賓的金門人之一。1856年,他來到棉蘭佬(民答那峨,Mindanao)北部的城鎮依里岸(Iligan, Lanao)經商。1880年,他的兒子如阜與侄子如岡,連袂與薛芳邑、芳城兄弟跟隨其腳步南渡,落腳中部的宿霧(Cebu),合組豐成行,經營苧麻、椰乾、土產,配銷歐美,逐漸致富後,並購入五艘客貨船,川行菲律賓南島各埠。之後,薛如阜退休返鄉,由長子永栽任總經理,生意愈發興旺。薛永栽也匯銀到金門,一方面協助親族開當舖,一方面也捐獻建設珠山。經過三代人的努力,薛家在宿霧、依里岸建立了頗具規模的貿易版圖。 不過,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全球經濟遭逢不景氣,當時作為美國殖民地的菲律賓也不例外;加上豐成行的輪船遇到颱風,不幸沉沒,豐成行只好收盤。永栽先是攜眷返鄉,安頓好後再回菲謀生,力圖東山再起。承西班牙友人之幫助,擔任沓苗加禮拉公司的拉洛輪之押船員,負責將貨物載到菲南各埠買賣,並從各地收購土產到宿霧。永栽本來就對這些航線與港埠非常熟悉,因此工作得心應手,收入漸豐,並逐漸買回一部分昔日變賣的店厝。另一方面,他也寫信回金,告訴太太林寶鏡經濟好轉的情況,並增寄家費,且吩咐奉養父母、教育三男二女事宜。 但是,命運折磨著這個華僑家庭。1924年5月15日下午拉洛輪由哥良武岸載送了大批木材往依里岸的途中,不幸失火。船長命令所有船員放棄輪船立即逃生,然而永栽卻折返房間取重要文件與現金,最後才跳入海裡。當時船上有一位美國退伍軍人在輪船沉沒前,將船上木材及柴板投入海中,讓船員及乘客可以在海中抱著,爭取逃生機會。永栽本來在海中靠一塊柴板浮著,但他看到一位孕婦抱著一個幼子,在海中掙扎,於是將自己的柴板給她,救了三條人命。自恃是游泳健將的永栽,卻被無情的海水帶走,得年僅39歲。依里岸的親族薛芳耀、榮錫等人聞訊,租了小船、帶著煤油到海上,徹夜尋找,但連遺體都未尋獲。這位婦人的孩子,長大後成為名律師,他的母親每年5月15日都講述這個捨身救人的故事,並和他一起紀念薛永栽。 失去丈夫的林寶鏡,在珠山擔負起薛永栽未竟的責任。她到私塾教課、替人寫家信、做些手工藝以貼補家用;同時,她熟捻中藥材的精製,特別是祖傳的喉藥最為出名,在當時的金門幾乎無人不曉。這些點點滴滴的收入,栽培薛長安、長沙、長興、新舍、新吟等兒女先在珠山小學就讀,畢業後再赴廈門中華中學、集美學校深造。其中,出生於1908的長子薛長安(字承平)在中華中學畢業後,與畢業於集美高等師範的姨表妹林閨秀,返回珠山學校任教。薛長安擔任校長,林閨秀擔任教員。兩人志趣相投、日久生情,1927年結為連理,之後並育有六男三女,祖安、祖彬、祖榮、祖德、祖源、祖國、麗娜、麗華、麗珍。 而1928年,薛長安奉母親之命,離開金門再赴菲島謀生,希望能夠重振父親的事業,並得到更好的經濟收入以贍養家族成員及分擔一些弟妹在廈門念書的費用。然時過境遷,加上長安沒有相關經驗,自是難上加難。他必須走自己的路。關於薛長安,則是另外一個精彩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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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無常為常
1994年清明節前赴大陸探親,順道前往江南上海、蘇州、杭州等一帶各大美景遊覽。在杭州時下榻環城西路的望湖賓館,次日早晨飯店送來地方報紙,報頭下刊出斗大標題寫著:「淳安縣千島湖,發生旅客遭洗劫燒船事件!」仔細看看內容報導,竟是24名來自台灣旅客及8名大陸導遊、船工,在當地遇到盜匪搶劫;不幸的是歹徒為掩蓋犯罪真相,在行搶過程中,放火將他們在船艙內活活燒死,以達到毀屍滅跡的目的,這起謀財害命事件,轟動當時兩岸人民政府,被稱為千島湖慘案。 自大陸探親回來,對千島湖事件起了一些心頭上的罣礙,或許這一批罹難遊客,我們曾經在遊西湖搭乘不同的船隻,有過會船或者擦肩而過的瞬間。而且台灣遊客的言行舉止是很容易辨識的,遊人如織的西湖,似穿梭般豪華畫舫,不時傳來台灣流行歌曲的卡拉OK聲音,雖然稍嫌喧嘩吵鬧,也有一份身在異鄉,格外親切的心情觸動。 不久之後,大陸親人申請來台批准,我從台北到桃園國際機場接機。但是到達入境大廳時,突然被眼前的一幕震驚,流動的人潮都停止腳步觀看,緩緩走進來一群數百人披麻戴孝,或者素裝、黑衣的男女老少,隨著和尚誦經、道士手持帝鐘搖鈴及招魂幡引導,有人撐起黑傘,有人雙手捧著遺像或骨灰罈,不時傳來陣陣悲愴的哭泣哀嚎,頓時整個場所像出殯的靈堂一樣,聽聞事故者莫不鼻酸而心生憐憫情懷。原來同年的4月26日,由桃園國際機場飛往日本名古屋的華航班機,搭載271名乘客及機組員,在名古屋機場降落時墜毀,造成264人死亡悲劇,僅有7人生還,是台灣航空史上傷亡最嚴重的空難,他們是罹難者的家屬,專門按照台灣傳統習俗來機場接回亡靈。其中有一位遇難者,之前3月底預計參加千島湖旅行,因為臨時有事而取消,因此逃過大陸慘案一劫。家屬在慶幸之餘,再度幫他安排前往日本慶祝,沒想到冥冥之中的定數,還是無法逃過死劫,最終出現在名古屋空難的死亡名單之中。 若干年後,1998年2月16日,中華航空公司一架由印尼峇里島飛往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班機,降落時因為高度過高,機師執行重飛時操作失誤,致使飛機當場失速,撞擊跑道旁的圍牆,最後衝出馬路後發生爆炸,空難中機上乘客與機組人員共196人全部罹難,並波及到馬路上的民宅和汽車,造成地面上無辜6名人員的死亡,此次重大空難稱為大園空難。 那一年夏季時,在後豐港海岸,竟然發現隨著海水浪潮,漂來一塊有華航標誌的座椅板;這一水之隔,千里之外,橫渡跨越黑水溝,到達金門海域,跟生命的開始到消失一樣無著落處,繼續向四面八方浮動漂流。 幾起事件,傳遞著自然循環的規律,啟示生命無常方為常的智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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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鄒佳哲說畫續篇
那一天,國父紀念館的德明藝廊有一群專注的觀眾,傾聽畫家在說<長日將盡>這畫,畫中的老太太在橋邊賣她最熟悉的鹹菜,有點像是鄒佳哲一大早在淡水街頭幫人畫肖像,期待客人。說人如果太樂觀,會有些幼稚;若太悲觀,日子又過不下去;最好是悲觀後,有樂觀的結果。告訴自己只要熬過去,終會看見光明,所以,他在畫中後頭畫一個亮點,自許日後成為優秀畫家。 指著<無聲的等待>此畫,說2000年他尚未就讀師大美術研究所,有一天到東北角的小漁村,想到自己只是愛繪畫,也不曉得日後將走向那裡?在漁村看到在灶間等著起灶火的婆婆,聯想自己的人生彷彿困守在此,前面沒有出口,後面也沒有退路,不知何時才會遇到伯樂。自言,他的畫與其說是在畫人,還不如說是在畫自己內心。希望大家看他的畫,能理解。 2012年畫了<街角遇見哲學家>這一糸列,畫中人其實是龍山寺或淡水的遊民,這些人好像是小說中的哲學家,在他眼裡,街上的遊民長得很像哲學家。走到<故鄉的微笑>畫前,說2000年,他到嘉義新港參觀藝術季,看到這位阿嬤就畫了下來,很多人說看到畫中阿嬤,彷彿看到自己阿嬤,雖然所畫是具象,但他所要傳達的是共相。他說藝術創作的目的,不在精確複製影像,而是以繪畫的方式讓它重生。 2016年,他到金門住在瓊林村,心想金門到底有什麼特別美的地方,覺得金門有三美。一是有漂亮的生態,生態有很多人在畫,有不少攝影師拍了美麗相片,例如拍攝鳥類。二是有閩南建築和洋樓,這些風景也有很多人去寫生。三是有豐富的人文,他來自於街頭,想用他最擅長的方式-畫人像,來描繪金門。看到金門有很多漂亮阿嬤,他請大家欣賞壁上人像,指著其中一張,說這是他在駐村結束後,回台半年,將所繪肖像翻了一番,找出一位金門阿嬤的典型。發現這張笑臉太美了,決定以那張美麗的臉,來紀念金門典型的阿嬤。 <瓊林晨曦>是張水彩作品,2016下半年駐村所畫,鄒說我們看世界,常說人定勝天,常由上而下看世界,坐在飛機上俯瞰,覺得金門島好小好小。畫中景象是他住處後面的小溝渠,說當我們蹲低身子來看世界,用謙卑的角度去看周遭,會發現這小水渠變成大池塘。畫中小小的灌木群加上美麗天空、海岸線、憨厚的牛,似乎變成米勒<晚禱>、<拾穗>的世界,有一種田園寧靜之美。 接著,鄒佳哲說<金門戴勝鳥>,戴勝是金門的縣鳥,畫面是母鳥餵食幼鳥,日後小鳥長大也會餵母鳥,孝道傳承。說金門儒、釋、道三教都尊崇,藉此畫表達金門人重視孝道文化的傳承。指著<鬥牛>此畫說,早期金門受軍事管制,人的自由受到壓抑,但金門人性格強悍,畫面中阿伯在拉牛,而牛則在抗拒,一個不容許挑戰權威,一個絕不低頭示弱,表達強悍的牛脾氣,他說這就是硬頸的金門魂。 他在金門后浦的街角,無意中遇到104歲賣石花凍的阿嬤,畫出<笑顏逐開>這幅。在沙美,有位阿嬤滿口鑲牙,有一種特別的美,如<故鄉的容顏11>。賣豬肉的善良阿伯,買50元肉,還多送10元肉,因而畫出<故鄉的容顏5>。說<故鄉的容顏14>那位阿嬤臉很漂亮,額頭所繫的美麗髮帶,是阿嬤親手縫製,過後才知阿嬤是呂坤和局長的生母。 「哲思觀心」這一系列,他想表達「純粹」這個思想,「純粹」連結了外在世界與真正真實的「內心世界」。鄒老師所畫<我的父親>,幾近裸體,想到觀眾可能有困惑,鄒說他父親的脊椎曾做過手術,他在醫院照顧父親,看到了父親晚年的身體,想要幫父親畫一張裸體畫。父親病癒,他請父親吃飯,父親盛裝前來,飯後為父畫像,他要父親脫下衣服,父親滿臉不高興,內褲不肯脫下,坐姿似乎也有些侷促不安。 鄒在畫冊的封底摺頁又印上<我的父親>縮小畫像,下面寫著:父親,20年了!每每黯然回家,您總是說:「你還年輕,擱拚看嘜!」我知道您心疼我蹲在街頭作畫,20年的青春我全拿來用圖畫紙賭明天!謹將此畫冊獻給80歲的父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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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幽谷──再讀白先勇《臺北人》
年過半百,再讀經典,我企圖以散文詩的文學形式詮釋之。 白先勇的短篇小說《臺北人》共有14篇,由〈永遠的尹雪艷〉到〈國葬〉。寫1949年兩岸分隔後,由中國大陸渡海來臺灣的那一批「外省人」。 憂患的年代,死亡,始終是生活中最大的陰影。 〈永遠的尹雪艷〉 尹雪艷總也不老。五陵年少的兩鬢添了霜,尹雪艷那一身蟬翼紗的素白旗袍還是不發黃。 尹雪艷著實迷人。不多言,不慌忙,永還踏著從容的旋律在生活。 傳言:冷艷逼人的尹雪艷命中帶煞,迷上她的上海王老闆、洪處長,先後觸法、破產。 由上海到台北,尹公館的車馬一樣榮盛,公館裡的排場彷若上海,將臺北的寒暑隔絕在外。 尹雪艷是最稱職的女主人,尹公館裡總是高朋滿座、賓至如歸,做頭標會,打牌慶生,……。 尹雪艷總是踏著風般的步子,以悲天憫人的眼光,環顧著、安撫著在牌桌上廝殺的客人們。 台北的徐企業家也迷上她了,……。終局是──橫死。 〈一把青〉 作為飛將軍的太太,那顆心二十四小時都要掛在天上。 我──大隊長太太,人稱師娘。抗日勝利,住南京仁愛東村,大隊長視空軍遺族郭軫如子。 靈挑、英氣的郭軫,愛上了怯生、水秀的女學生朱青。「師娘,我在天上飛,心卻在地上跟著她」。 新婚蜜月,「白頭偕老」的喜匾剛上掛,國共戰事爆發。 凶訊傳來,尋死的朱青,藉著一碗又一碗的薑湯才醒了過來。 來到台北,我還是住仁愛東村,但村裡的人全都換了。 沒料到,新生社的遊藝晚會,再見朱青,舞台上一個妖嬈、孟浪的女歌手,唱著懶洋洋的〈東山一把青〉。「噯呀噯噯呀,郎呀,採花兒要趁早哪──」如果不是她主動再喚「師娘」,我根本無法聯想起那個怯生生的朱青。 他鄉遇故知,朱青屢屢招呼我上她家。美食飄香,牌桌喧嘩,……。唯有南京的過去,朱青一句也沒再提起。 〈歲除〉 除夕夜,台北信義東村劉營長家。 主客賴大哥扛了一打金門高粱酒、一對大紅燭而來,一屋子的四川人,一桌子的四川菜。 連長退伍的賴大哥,今在榮總廚房當伙伕頭。而當前的劉營長,正是昔日連裡的勤務小兵。 大聲說話,大碗斟酒,大口喝酒。縱橫沙場的賴連長,放縱著酒興,今晚要說個痛快、喝個痛快。不拘的硬漢,卻因戰亂而拘困臺灣。 懂得戰爭的賴大哥,偏偏不懂女人,大陸臺兒莊之役出生入死,人前人後一身傲骨,退役金卻硬是被個臺灣山地女人騙了。 春去秋來,腰粗髮白,……。青春有限,硬漢賴大哥,落得一生光棍,落得除夕夜的一場宿醉。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最後一夜。明天,金大班就要離開舞池,嫁入陽明山莊。60多歲的老新郎,40出頭的新嫁娘,彼此互圖些什麼? 由上海百樂門混到台北夜巴黎。二十多年來,金大班冷眼看盡舞池裡的燈紅酒綠,一個又一個清純少女入了門,一個又一個妖嬈女子開了竅,年老珠黃後呢? 最好的出路還是「從良」。有人成了居家大佛婆,有人成了店面老闆娘,……。 四十歲的女人,已沒有功夫再談戀愛。叼著香煙的金大班,尋思著繞在身邊的男人。年輕的癡情海員,年高的殷實老闆,……。 最後一夜了!金大班把這一夜倒貼給那個會臉紅的男子。只因那年輕男子,又不經意地觸動了她心底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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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生
2070年某日,25歲單身的圖書館員工阿明正打算到大學裡的圖書館上班,天突然下起雨來。阿明用手機叫來了無人駕駛的計程車,上了車後,告訴行車電腦目的地後,就在車上補眠。但植入耳內的藍牙耳機還保持開啟狀態,因為就算是睡覺,他還是想知道今天的新聞,了解世界上正發生了什麼大事。 第一則新聞是位於台北市的世界第一911摩天大樓的第900層樓發生大火,航空及陸上消防機器人在10分鐘內就撲滅了火警,雖然折損了10個消防機器人,卻保住了上千億元的財產損失及可能的人員傷亡,這要放在50年前,恐怕就是天大的災難了。 第二則新聞是立法院通過教學法修正案,全國從幼稚園到大學,預計在10年後退場至10分之1,期間將放寬學生在世界各角落的跨時空學歷認證,所有認證課程、考試、學歷都將透過網路完成,當然這個法令主要來自於2年前國家通過了聯合國的人別確認及資安評鑑機制。50年以前在課堂學習的情景將逐漸走向歷史。聽到這,阿明的心情很煩悶,因為再這樣發展下去,恐怕圖書館也要走向歷史了,他可能就要失業了。 第三則新聞是「國家青年除廢聯盟」正發動聯署公投,要求讓機器取代絕大部分的政府職能及工作,預估這項法案通過後將會有八成以上的政府官員、民代失業,但行政效能卻可望提升十倍以上。聽到這裡,阿明不禁嘴角上揚,這可能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行車電腦傳來抵達目的地的提醒,阿明發出了聲頻密碼,計程車費便直接從他的帳上扣款了。刷了臉後,圖書館的門禁系統,顯示失效,正當他納悶的時候,耳朵裡的藍牙耳機傳來大學圖書館的推播通知:「圖書館自即日起關閉,您可以選擇失業,還是替機器人老闆打工。」 他嘆了口氣,想起自己看過的作家朱西甯100年前《鐵漿》一文的評論:我們人或許生來就有妥協的本能,對每樣「新」的事物都能隨著時間而適應,進而不覺的溶入。但不妥協的犧牲又是否無謂呢?從古至今,似乎一直在重複死亡而後重生的過程;「死亡」意謂著過去的覆滅,可能包括人的死亡、舊思想的死亡、舊文化的死亡、時代的死亡。但就算許多東西沒了,經歷、知識卻會留下,因此,死亡也是一種「重生」;生命、思想、新文化、新時代的重生。但是否重生,以及以何種樣態重生,就得看這時代的人們選擇如何完成生命、思想、新文化、新時代的意義了。 雨停了,天陡然亮了起來。阿明收起雨傘,轉身走出了學校大門,路旁迤邐著待客的無人計程車隊。「看來機器也要競爭才有『飯』吃啊!」,想到這裡,心情似乎也沒那麼鬱悶了!但想到日後可能要為機器人打工,還是不免有些許牴觸情緒。 阿明拖著傘,踽踽的走著,身影在背後拖得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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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青年節
家在七樓,搭電梯往返,得十來秒。十來秒能幹嘛呢?拉丁美洲作家波赫士可以在短暫的幾秒鐘,神遊幾個遼闊世界,成為魔幻寫實文學先驅。那一天,我們也非常魔幻,但沒去得太遠,只在孩子跟我的身高上。孩子忽然在那一天,高過我了,他微笑盯看電梯裡的鏡子,很得意,「爸爸,你變矮了!」 我變矮?很可能。人入中年,骨骼漸漸萎,但更多的可能是孩子長高了,已成挺拔的青年。每戶人家幾無例外,媽媽都成為家中最袖珍的那位,孩子呢,則先趕過媽媽,再與我齊,然後這一超越,便永遠超過了。我嘀咕,「你個頭長高,心智也要長高啊。」 「青年」不只是身高、年齡,要緊的是心智。兩岸煙硝不斷時,「青年節」被放大,而且放得很大。但現下,行事曆上仍註寫著「青年節」字樣,但誰還來「節」一下青年呢?慶典、紀念甚至被提到的機會,都非常少了,至於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四、五、六年級生必讀的〈與妻訣別書〉,漸漸走出教科書,竟與時代訣別了。在我的世代,每一個人都能凝思林覺民的訣別信,闔眼追思,回想窗外陰霾卻無雨,門前晴天卻蓊鬱,我們立志跟隨革命先驅,整衣衫、提行囊,背離他的家園,為國家苦難從容就義。 怎麼曾經的民族大義,忽爾雲煙,對比當下,還成了一場鬧劇? 大陸有「青年節」,不在三月二十九日,而是五月四日。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北京學生為了抗議「巴黎和會」列強踐踏中國主權,把德國山東的權益,基於利益分配跟交換,轉讓給日本,青年發起示威抗議,成為「五四青年節」的源起。 對於過往,我們必須低頭學習。台灣以三月二十九日當青年節,因為它鋪陳了武昌起義,大陸訂在五月四日,強調民族的覺醒。兩個日子都是黎明前的黑暗。這是一個有意思的節日,要茁壯,且蛻變成青年,必須歷經挑戰。折磨,沒有一個是彩色的,如果有,則是和著汗跟血。兩岸擇了不同的意義訂定「青年節」,都有志一同地不再放假,這一天,很容易匆匆地成為歷史的某一天。 孩子會繼續長高,會再次訝異地說,「爸爸,你又變矮了!」長高,當然是一種歷史。家裡門柱上留有他六十公分、一米高、一米四十五的紀錄,他一路長上來,超過我,成為家裡最高的人。長高是歷史,但是,在腦袋裡長歷史,我們所吃食的任一口米飯,都會更有滋味。 三月還沒到,三月二十九也自然姍姍遲來,但這一天,會跟以前的每一天一樣,匆匆來、去,沒有甚麼遺跡。我很想為這一天做一個記號,像幫孩子量測身高一樣,讓它倚著時間背板,讓我刻一個痕跡。 猶如以往青年節前的每次朝會,主任召集全校學生,說著我們已經聽熟、背熟的故事時,我們依然專注聆聽,因為我們知道那不只一個故事,還是一個章回,寫在永遠的歷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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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寧頭李花節
我寫了一本村史《古寧頭─李花開》。古寧頭大多姓李,李花盛開,枝繁葉茂,代表李氏宗族繁衍,瓜瓞綿延,猗歟盛哉。 古寧頭,原名古龍頭,如今這一條古龍已經癱軟在地,沒有生氣了。古寧頭在清季末葉,人口超過一萬人,約佔金門的七分之一。這個金門昔日第一大的村社一蹶不振,到如今有一點零丁了,不時想要救救這一條古龍,讓牠可以再度擺動。 因此,既然李樹象徵古寧頭,我提出一個構想,就是環古寧頭遍栽李樹,春天來的時候,桃紅李白,一番繁花似錦點綴著這個古老的村落,這個遭受戰役與砲火紋身的村落。如能這樣,整個古寧頭開滿李花,數大就是美,自然而然成為金門的勝景。 職是之故,第一步就是種植李樹,我想這個應該不困難吧!花費的經費又不大,維護也容易。古寧頭是一個蚵鄉,戰役史蹟的重鎮,閩南文化的聚落,當春暖花開的時節,走在古寧頭的鄉間小路、阡陌交通,一片李樹的花海,讓人賞心悅目。金門國家公園如果願意承擔這件事,真是再好不過了。 李樹朵朵開,一樹李花千朵白,蜂飛蝶舞,一副好春的景象。如果每年舉辦一個《古寧頭─李花節》,觀賞雙鯉湖的畫舫笙歌,仿效翟山坑道的音樂會;而畫舫從關帝廟與西田尾兩邊對開,在湖中會合,笛聲結合著洞簫聲,悠悠揚揚從雙鯉湖裡傳揚開來,觀光客環雙鯉湖畔布蓆而坐聆賞,那是開古寧頭六百多年來未有的盛事。 如果每年舉辦《古寧頭─李花節》,古寧頭旅外的鄉親或裔孫,就會被吸引回來,共襄盛舉,讓這一條奄奄一息的古龍,又吸取了人間的真氣──還魂了。這是拯救古寧頭免於沒落與衰敗的命運。 記得一九九○年,我出版《古寧頭歲月》這本書,古寧頭的發祥地南山,只剩下老弱七十二人,事隔將近三十年了,老成凋謝,已不堪聞問矣!金門縣政府動用經費七千萬元,三月七日啟動的「南北山聚落及雙鯉湖周邊環境景觀工程」,金門國家公園如能借力使力,配合廣植李樹,讓這座古老的鄉村,恢復生機與活力,真是德莫大焉。 金寧鄉公所每年春季都會舉辦《石蚵小麥文化季》,為古寧頭打一打強心針,也都吸引眾多的人潮,用心也值得肯定。古寧頭的石蚵從明朝開始栽植,已有數百年的歷史,維持古寧頭人的生計。古寧頭的繁衍與茁壯,石蚵功不可沒;然而自從人口流失,老人日漸凋零,年輕人無以為繼,古寧頭的蚵田反映鄉里的榮枯,業已寂寞向黃昏了。 每年的《石蚵小麥文化季》,只是應景而已,實在讓古寧頭人感傷,因為鄉村欲振乏力,如今只有另想辦法,釜底抽薪,注入古寧頭的新生機新活力,讓發展戰役史蹟觀光的剛性文化,導入溫馨的柔性文化元素,因此才有廣植李樹,遍開李花的構想,假如願意靜一靜心,考慮可不可行,拿出一點行動力,為這兩岸千年一戰的千年一村的村落,在標舉歷史的高度之餘,又有人文的高度,可說勝造七級浮屠了。 我人已老,我心不死。我們是跟古寧頭從八二三砲戰走向衰頹的一代了,我們還剩下這麼一點鄉里情懷,伴隨著我們日漸的老去,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古寧頭李花盛開,參與在雙鯉湖畔舉辦的李花節,那麼就可以安然的謝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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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與史觀
多年來,不管在大學講授史學,或發表相觀文章,乃至參加史學論壇等,我都一再強調些年來史學界之隱憂;或以西方法論抹煞史學之人文意識;或以傳說乃至一些不夠嚴謹之地方趣談充為史學等…基於知識人之良知,怎忍旁觀之道?致有本篇之問世。 史學,乃一門對歷史意義、價值以及史觀之系統理論。自孔子修春秋、迄劉知幾,至章學誠可說已體用大備。可見史學之孕育,其來有自,首在於有博大渾厚之史書以為典範(如史記),累積歷代史家所垂之風格,浸淫其鐵肩之風骨,不凡之識力,嚴縝之制法,行雲之文筆,錘鍊而成春秋史學。 英國歷史學家柯靈烏(R.G.Collingwood)曾言以為:「一切歷史都是思想的歷史!」1他把歷史分為內在與外在兩面,外在的是史事的物資狀態;內在的是史事的思想狀態。史家只有深入史事的內在,方能把握到歷史的真象。1970年戈斯坦(Leon J.Goldstenin)發表了一篇柯靈烏的史學致知論(Gollingwoods Theory of HistoricalKnowing),闡釋柯氏之義:由於史學致知的對象早成陳跡,但歷史每一事件(event)或遺跡,其背後都表現著人的目的(humanpurpose)。2因此史家的主要任務,便是找出史事後面的思想,並以春秋之批判精神建立史觀。 證之於今日,如西洋史家可以根據Crete島上所發現的Palace of Cnossus以及其他器物,說明希臘文化之起源及與古代近東文化之因緣。所以這種想像力類似於章學誠《文史通義》中所言:「整輯排比,謂之史篡;參互搜討,謂之史考,皆非史學。」因此他認為史家必須具有史學、史識、史才、史德,尤其是「史德」。四者兼具,方能成為一位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家。 柯氏進一步認為:史家除了具有批判精神外,尤須具有建設性的能力(constructive power),也就是所謂的「歷史的想像」。因為歷史材料,不管器物或文字都有其限,不能彰顯歷史的全貌。而史家之所以能在有限的遺跡中,講出全貌,端在其想像力;在「特定時空、前後貫通、證據」嚴謹條件下的想像力。正如上述西洋史家可以根據Crete島上所發現的Palace of Cnossus以及其他器物,說明希臘文化之起源,及與古代近東文化的因緣。 有太史公乃有史記;有歐陽修乃有新五代史。若如此,則什麼是史家?是鴻儒大彥?是穿梭各界之活躍份子?是名流風雲人物?是歌功頒德之學問掮客?當然不是!正如沙耳非米尼(Gaetano Salvemini)言:「只以確定過去支離破碎的事實為限之工作,我們名之為博學或考據(Erudition);依照因果原則,將這些過去的事實組織起來,成為一個有系統的學者,我們才稱之為史學家。」符合這些條件者方配稱史家,也因此余英時先生就認為:「史學家本身就是史學上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而且史學家寫史本身就是一個史實。」 易言之,與其說是發現史事,不如說是「史家代言!」也因此,我國自古以來對史家素來要求嚴謹,終究史家所要建立之史學,不僅要建立解釋與理論之史觀,更是為後人倚以安身立命之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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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
十七世紀,英國古典宗教詩人約翰.唐恩John Donne著名詩作:〈沒有人是一座孤島No Man Is An Island.〉經歷三個世紀,仍然對世人有著極深切的啟示。 誠如他詩文裡說的「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整體的一部分。」 回頭檢視我們所處的世界,並非一塊完整美好的大陸。其間,有形無形的鴻溝與隔閡,比比皆是。生活中,你的島、我的島,你的城堡、我的城堡,各自劃清界線,甚至築起高牆,個人維護自己小小的疆土,固守自我的勢力範圍。身處這般景境,想要與人接觸、彼此溝通、理解、相互協調、達成共識,首先得想法子跨越鴻溝,於是「橋」就出現了。當然,橋也包括了有形之橋和無形之橋。 人類史上第一座有形的橋搭在何處?誰建造的?似乎已無從考據。就美國史料記載:布魯克林大橋(Brooklyn Bridge)是美國最老的懸索橋之一。1870年1月3日正式破土動工,1883年5月24日通車,完工時,它是全世界主跨最長的懸索橋,也是第一座使用由鋼鐵製成的懸索橋樑。橋面橫跨紐約東河,連接美國紐約市的曼哈頓與布魯克林,這座大橋,對美國紐約州城鄉發展影響之巨,世人有目共睹,無須在此贅言。事實證明,有形之橋,對人類的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但我們若將時間拉長來看,有形的橋卻有著建築上的安全年限與使用期限。這一座高齡一百二十多歲的布魯克林橋,除了需要定期修繕之外,紐約市政府已經頒佈一條禁令,禁止情侶們在素有浪漫「愛情橋」美稱的布魯克林橋上,再加掛愛情鎖;因為,掛鎖數量太多,總重量足以讓支撐的金屬條斷裂,影響行車安全。這麼一條法規,想必讓那些希望上橋宣勢愛情彌堅,我鎖住你,你鎖住我的愛侶們,深深引以為憾的吧! 淺談有形之橋對應有形的鴻溝之後,再來思考所謂無形的隔閡是甚麼?大體而言,不同地域之間,國與國之間,最基本的隔閡應該是語言吧?無形之橋是甚麼?既同樣名之為橋,自然不論其有形、無形,都要具備溝通的功能。對於無形的橋,詩人羅青有獨特見解與詮釋。他在1988年12月出版的《詩人之橋》自序中,開宗明義地說,不同語言,形成不同的文化,而不同的文化之間,總有著一道大大的語言鴻溝,不容易跨越,有如大河分割兩岸。不同的文化河岸,孕育出不同的風景人物、不同的藝術文學。在一種語言中研究、閱讀的人,如想暸解、欣賞其他語言裡的奇花異卉,那就非得通過翻譯的橋樑不可;翻譯者,就是在不同語言文化的河岸間,涉水架橋的人。詩人羅青,這一席話不獨說得鞭辟入裡,更啟發我們面對一冊又一冊外文詩集、文藝作品、建築、設計……等書籍的翻譯家,萌生無比的敬佩與感謝。這些譯本更似一座座精巧的虹橋,引領國人得以欣賞英、美、德、法……等國,從古典至後現代的詩作及文學藝術等各類文本,並幫助中文讀者進入更深的人文藝術思考層面,翻譯家著實居功厥偉。 此刻,當我們將眼光聚焦在金門這座人文薈萃的島嶼之上,對於橋的思考便有了格外清晰的映現。本文篇幅有限,連接大金與烈嶼有形的金門大橋暫且按下不表,單就金門文化藝術推展國際化的議題來看,「翻譯」這座無形之橋的搭建,確有其必要性與迫切性。金門的建築之美、文學之美、藝術之美,源自閩南文化、僑鄉文化、戰爭文化,金門,非常難得地擁有最珍貴的文化多元對話。可惜,不懂中文的外國人士,無法從大批金門中文作品,認識並理解金門的文學與文化。近兩年來,中華金門筆會會長黃克全大聲疾呼,並在縣政顧問團請益會議上,提出書面建議;盼願金門縣相關單位著手「金門文學作品外文翻譯計畫」。然而,除日前耳聞金門大學有金門文學外譯越南文或馬來文構想外,至今遲遲未見縣府相關單位有所動作,憾甚。如果,中華金門筆會的呼籲是一聲雞啼,那麼,金門文學外譯的曙光是不是就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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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的斗笠
從小跟父親上山下海都要戴著斗笠。斗笠,又叫做笠帽、竹笠,係用竹葉及竹梗,再用絲線固定編做的圓錐形大帽,輕便好用,可以遮陽擋雨,在務農時代是家家戶戶常見的配備,但對我來說是一輩子的記憶。 記得在民國五十七年的夏天,我要搭登陸艇到台灣考師專,當我上了船後,走上甲板,因是第一次要離開故鄉,含著淚水一直瞭望故鄉的土地,突然發現白色沙灘上父親拿著斗笠揮搖著,我就趕緊跑到最近的距離向他揮手,他看到我後還是揮個不停,當船駛離新頭海岸,他才離開,這時我哭得更慘,想著父親,想著家鄉,一直後悔為何要這樣做? 小時候家裡不但沒錢給我們孩子唸書,而且連生活都有問題,所以喜歡讀書的我一直想若讀書不用錢那該多好。由於我的成績還算不錯,國小五年級時因為家裡沒錢而輟學,老師不希望我放棄學業,父親在抵擋不住老師和校長的勸說下又讓我復學,之後他到處打聽有沒有一種讀書不用錢的學校,最後剛好問到一位我們村子旁的高砲營預官,他就跟父親說有一種叫師專的學校不用錢,而且吃、住、書籍和服裝都不用錢,甚至每個月還有零用錢。回來之後父親很高興地告訴我說:「兒子啊!你真的要到台灣唸書嗎?聽說真的有一種學校是唸書不用錢的,你若有信心就去考看看」。我欣喜若狂地決定去報名,請老師幫忙,邀同學一起去台灣考試,我報的是屏東師專,那時並不知道如何去,只是興奮地跟著同學走。 要去台灣的那天,因剛好放暑假,我一如往常地幫父親上山種田,父親突然告訴我說:「我現在身體不好,你若去台灣唸書,也許就看不到我了。」當時我告訴他說:「不一定會考上,我會回來看您的!」由於那天他很忙,離不開他的田,他說:「我沒時間送你到碼頭,你就跟同學去吧!等我忙完了再到碼頭看你。」這時我眼淚直下,但從小就很堅強的我,想著父親辛勞養家,我又是老大,底下還有三個弟弟,三個妹妹,為了前途與改善家境,因此我不能軟弱也不能放棄,還是忍痛離鄉赴考,往前邁進,因為阿爸的斗笠雖然代表著不捨,也代表著鼓勵。 初試放榜那一天,大家從高雄國軍英雄館出發,我們都認為沒希望錄取,因為男生有兩千多人報考,僅錄取九十名,大夥兒以玩的心態去看榜,最後發現我的名字出現在榜上,我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我考上了!憂的是我可能要在台灣讀五年書,到時真的看不到辛苦養家的爸爸,想到阿爸的斗笠,眼淚不禁潸然而下。 現在我退休了,經常與內人回老家種菜,有天看到賣斗笠的店,阿爸揮動斗笠的身影又浮現眼前,想起父親在新頭碼頭與我揮別的那一刻,心頭感到無限的悵惘。父親因為生計辛苦一輩子,後又因病很早就離開人世,個性木訥的他不擅說鼓勵的話,但他當時手中揮動的斗笠就是猶如我人生的燈塔,總是在我茫然的時候化為一盞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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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美學
以前我寫過一篇〈美學中國〉,來介紹山西出版的書《美學中國》,原名《中國倫理美學史稿》。書中涉及美術的事並不多,所以不是一本美術的書,而是一本中國倫理美學,講的是中國哲學史、思想史!今天講的〈金門美學〉,主要是來講一講〈金門縣美術學會〉的事情。 民國79年底組成〈金門縣美術學會〉籌備會,由金門在地的美術老師,及陶瓷廠彩繪美術工作者所發起,80年奉准成立的一個民間社團。振興金門美育,以美感的享受是社會的責任為宗旨,預定每年3.25美術節,舉辦金門全縣美展。〈金門縣美術學會〉理事長三年一任,連選得連任一次。 第一屆理事長梁宗傑,總幹事王金國。 第二屆理事長吳鼎仁,總幹事王金國。 第三屆理事長傅子貞,總幹事謝華東。 第四屆理事長傅子貞,總幹事楊誠國。 第五屆理事長蔡繼堯,總幹事王漢文、吳鼎仁。 第六屆理事長蔡繼堯,總幹事吳鼎仁。 第七屆理事長楊誠國,總幹事盛崧俊。 第八屆理事長楊誠國,總幹事吳宗陵。 第九屆理事長翁清土,總幹事張清忠。 第十屆理事長吳鼎仁,總幹事盛崧俊。 這次大會的選舉,本是盛崧俊高票當選第十屆理事長,由於他的堅辭謙讓,有負眾望,擺桌賠酒了事,由新任理監事會舉辦理事長再改選,感謝大家的錯愛,推我出任第十屆理事長。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今天又推出我這個老人,才剛領了老人證,本應在家頤養天年,還要銜老命出江湖,重作馮婦。人世有代謝,世代有興替,已有所感慨,在家好好畫畫創作就好,所以我早已束之高閣,閉門讀書,書生懶下讀書台,現在不得已重新開門接客!但也不能讓小盛清閒自適,拉他下海出任總幹事一職,把麻煩的事推給他幹去! 梁宗傑和我同在金沙國中教美術,他擔任第一任理事長後,退休遷台。我就當選第二任理事長,當時我年輕氣盛,身懷雄心大志,怎奈自己淺薄,無力領導這麼重大的一個會,滿一任我黯然下臺,沒有續求連任,退縮一旁作該作的事,無職一身輕。第五屆理事長蔡繼堯,他的總幹事是陶瓷廠廠長王漢文,做沒多久調職而辭總幹事,蔡理事長一再懇邀我補任。我是已當過理事長的人,要我紆尊降就總幹事職,謹遵師命,一幹就二任共六年。我在金門美學,從籌備發起人之一,到今天第十屆,算算將近三十年來,總是若即若離,跟著混吃混喝,任事乏善可陳,沒啥建樹,慚愧! 盛總幹事崧俊,風流倜儻,能歌能舞。艱苦出身,自小走販幫工,雜藝百工在手。上學時書畫才華出眾,早有佳作參展,後投身軍旅大半生榮歸,是個高級參謀人才。大膽指揮官棄槍執筆,抄「金剛經」數篇,媲美東漢鍾繇將軍,敵前戰事緊急,他安然營帳中創寫楷書,曹操引為知交。現任縣政顧問、任金大「李奇茂美術館」執行長。家傳筆墨遺風,雅集一堂屋筆墨硯紙,收藏古文物古字畫,精鑑賞。沉香老普耳、紅酒老陳高,老窖片刻坐享新人生,領略生活美學。 長袖善舞之外,唯有創作,才能創造金門美學亮麗前景,謀事盡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今年美術節將屆,援例把金門全縣美展如期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