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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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輝煌的老兵憶往
近半年,有不少文學名家先後辭世,例如余光中、洛夫、謝輝煌先生,他們都來過金門,也為金門寫了不少詩文,其中我印象較深的是謝輝煌先生,我們彼此曾交談多次。他所寫回憶文章是珍貴文獻,因謝先生於民國三十九年即來金,之後又駐防多次,退役之後,熱心撰寫早期國軍駐金情形,前些年,他刊佈在金門日報的大文,讓我增進了不少知識。 據我的剪貼簿所存,最早注意到他,是在民國八十六年十月五日《金門日報浯江副刊》的<那串醉而不狂的日子>,文中寫他收到陳長慶小說《失去的春天》,看到陳把他寫成小說中的一員,吹得神氣活現。他因此回憶起民國五十九年的往事,所屬特戰部隊戍防金門,他任大隊兼指揮組通信官表現良好,隔年,部隊調回台不久,朋友問他願否再去金門。就這樣,返台不到六十天,他又重回戰地,他到司令部第一處負責防區軍民入出境管理及官兵差假等人事業務,與政五組的陳長慶成了文友,又因陳的關係與同是軍中作家的文曉村見面。文中談了些業務上的故事,因業務面廣,人際關係強些,常有人要他幫忙解決問題,如謀個機船位、要兩張快車票、多買幾張儲蓄券、車子要加點汽油、要幾套舊衣做工作服、想割個包皮………,這些業外服務,他一個電話就能解決。寫他到處受到禮遇、「吃得開」的故事,文末說陳長慶在小說中誇他太多,自言「假作真時真亦假」? 見謝先生所寫內容有趣生動,自此,我影印剪存他的大作,覺得他學識豐富,謝先生當年初中畢業入伍,又讀怒潮學校畢業,此學歷使他多受了些折磨。日後自修中國古典文史及現代詩文,造詣甚深,平日樂於助人,為很多作者的書或詩文寫讀後,這種工作,人以為苦,但他宛如獅子搏兔,寫出很多精彩觀點。這些人的書或篇名有:桑恒昌《家庭幽默》、河童《烏秋》、劉夢溪《筆畫篇》、《初荑金良植詩選(中譯本)》、鍾雷先生《拾夢草》、席慕蓉「詩人」與「寫詩的人」、劉濱《微笑的風景》、邱平《靜靜的十月》、《靜夜思》繫年初探、陳謙《我的名字叫台生》、推介向明《新詩後五十問》、陳長慶《秋蓮》、《一信詩選》、葉紅《相期》、<賞析台客幾首詠石詩>,以上只是我二十年前迄十五年前的偶然剪貼。至於近十五年來,從《金門日報.浯江副刊》的電子報索引,仍可查見謝先生努力讀詩文,為上官予、黃振良、許水富、張國治、歐陽柏燕等人的作品寫讀後。 但謝先生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留金歲月」、「金門憶往」系列文章,例如<無贛不成軍>、<團長的血司令官的淚>、<李光前事略補遺>、<莒光樓前話英雄>、<從砲聲中活醒過來>、<為莒光樓尋親記>、<從毋忘在莒到「莒光」名號>、<外取門生可入翰-瓊林蔡氏家廟「外翰」題額探驪>、<鴛鴦馬上採買歸>、<緣結金門五十春>、<后盤山的古蹟>、<酉堂探源外一章>、<為忠魂立碑翠谷外一章>、<吸煙也克難>、<軍樂園的創議人>、<怒潮花開滿天下>、<胡璉將軍在海上失蹤了嗎?>、<草鞋布鞋蓮花落>、<還君明珠應未遲>、<吞雲吐霧說「粵華香菸」>、<我們都是來打游擊的-寫在「怒潮學校」來台六十週年前夕>、<「八二三」火網下的森林>、<我們在昔果山上>、<根本博曾到湖南高地>,這些文章都是研究金門歷史的好文章。 就以謝先生<后盤山的古蹟>這篇來說,拜讀之後,才曉得環島北路到了后盤山,原有一險坡,車子到此必須換檔爬坡,若不到坡頂,看不到前面的路況,但在民國四十年秋末,坡路被剷平了,人走其中,如入深谷。稍後,軍人又在路的兩側挖出兩個七、八坪大,約四公尺深的長方形土坑,再動員阿兵哥去小徑搬石塊,泥水工程由工兵接手,變成路兩邊山壁的彈藥庫。 我在后盤出生,但稚小離鄉,民國六十六年返金,已是現狀,曾好奇詢問老家前輩,但他們不清楚坡路剷平的確切時間,只記得是國軍來了之後,才化險坡為平坦道路,而且剷平可能不止一次,今日環島北路后盤戰地遺蹟-兩邊山壁的彈藥庫,才會離地面一公尺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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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世界記憶的連結
記憶是人類生活的文化印記,地方文獻遺產為不可或缺的重要文化資產;在推動世界記憶的風潮下,金門應有一些認知和探索空間。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為:文獻遺產能描繪出人類社會的思想、發現及成就的演變過程,是過去留給目前及未來國際社會的世界文化遺產。自1992年起,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起世界記憶工程,正式啟動關於文獻遺產保存發展的世界記憶計畫,目的在喚起國家、政府、社區和個人,對於文獻遺產能更加重視、保護和利用。最終在實施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憲章中,規定的保護世界文化遺產任務,提高人們對文獻遺產重要性的認識。世界記憶計畫會透過建立國際、區域及國家記憶的名錄,認證文獻遺產在保存與維護記憶層面的地位,並依名錄的分級方式,推動成立國際、區域及國家委員會,以適當技術保存文獻遺產,協助文獻遺產普及與利用,並且提升對文獻遺產的存在與重要性意識。 文化部文資局正在積極運作世界記憶國家名錄活動,以「台灣世界記憶國家名錄」名義,組織委員會來審議,執行對國家名錄補助文獻遺產保存維護、展藏設備及數位化利用等各項保存活化相關計畫,並且準備提名世界記憶亞太地區名錄或國際名錄。文化部曾經辦理過「台灣世界記憶國家名錄」提報徵選活動,最終評選結果9項列入登錄,分別為:「台灣總督府檔案」、「台灣省參議會、台灣省臨時省議會及台灣省議會檔案暨議政史料」、「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檔案」、「日治後期台灣教育宣傳影片」、「南部基督長老教會在台灣傳教之歷史文獻」、「新港文書」、「台灣民主國文獻」、「琉球歷代寶案」、「台灣慰安婦及其運動文獻」等。 全球人類追尋的文化記憶,來自民間長期累積下來的檔案文獻,有其重要的記憶價值,普遍受到現代人的喜愛,通俗的說法是「接地氣」,可以作為說明及活化史料的補充養份。2010年中國將「僑批檔案」入選《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2012年「僑批檔案」順利入選《世界記憶亞太地區名錄》,2013年6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准,將「僑批檔案」列入《世界記憶名錄》,為中國福建省首個入選世界文獻遺產的項目,贏得世人的普遍認同。 金門地理位置介於台海兩岸之間,人文環境和歷史演變背景有其自己的特殊性,政治的文化切割,往往會掩蓋歷史的真相。不管世界記憶國家名錄活動成效如何,勢必會影響到金門的文化政策方向與作為,我們當下關切注意的焦點是:全球化世界記憶的連結、金門記憶潛力的價值與思維觀點,以及地方文獻遺產永久保存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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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日前,上了一堂哈佛積極心理學遠距教學課程,最強烈的感覺是--老子真了不起。哈佛積極心理學權威塔爾博士,竟然引老子《道德經》第四十八章:「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來闡述其專業授課中的「信息Information」與「變形Transformation」。此舉不獨教我深感驕傲,讓中國人感到震撼,就連外國學者也對老子的哲學思想特別心生敬仰了。 老子說的是為道的途徑和為學是不同的。為學是要日有增益,而為道是要日有減損,一直減損到無為,這時就無不為了。當然,為道日損,是哲學上的命題,根本不是說道受到損害。道,謂自然之道也,日損者,情欲文飾日以消損者也。塔爾教授之所以引這兩句話,其主要目的正在於他要告訴哈佛學子:人的幸福快樂,是由精神狀態決定的,而不是社會地位或是銀行存款來主導。 塔爾教授說,人生,好比一個容器,人們不斷在一個容器裡注入更多訊息,容器一旦被信息充滿,人生就算完成了。對學生而言,容器中充滿了信息,就畢業了。於社會人士來說,容器滿了,就是本分的完成。老子所說的「學」,其實就是信息。但人生單靠信息注滿容器是不夠的,人還需要將容器變形。老子講的「道」,正是變形。人生怎樣去蕪存菁?如何捨棄妨礙進步變形的贅物,就是「積極心理學」真正的精髓。 有人問米開朗基羅:你如何創造出「大衛」這件偉大鉅作? 米開朗基羅的回答非常簡單:我去了趟採石場,看見一大塊大理石,我在它身上看到了大衛。我只要鑿去多餘的石塊,只留下有用的;鑿去多餘石頭之後,大衛就誕生了。塔爾教授十分篤定地告訴學生說:沒錯。這正是積極心理學的精髓。 這的確是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如何從削減的工作中,擺脫掉人生路上的限制與阻礙,讓人成功的變形?變形,其實就是改變,是進步。如何讓自己的每一個今天比昨天更好些,更快樂些,更幸福些……?二十世紀最受人敬重的管理學之父彼得.杜拉克如是說:最大的錯誤,是沒有正確的問題。那麼,現在我的問題是--How?究竟該如何做,才能為道日損,而讓人生的快樂幸福指數日增呢?首先,我必須要看到心中的大衛,對吧?接下來才能夠下手鑿去多餘的石塊,只留下有用的,然後,等待大衛誕生。我這算是個好問題嗎?在塔爾教授的下半堂課裡,我得到證實,方才我提的確實是個標準的好問題。這個小小的肯定,卻是我整理人生,迎向幸福的重大關鍵。 然而,問題的問題是--我心中的大衛如何先被自己確定出來?然後再進一步思考該如何鑿去妄念、鑿去束縛?以文學這個區塊來看吧!我最希望能成為一位詩質與詩心兼優的詩人,盼願能將自己最愛的「十四行詩」寫好。但此刻的我,正勉力以左手寫散文,分享藝文同好;用右手寫詩,取悅自己。甚至有時也寫寫小說,還嘗試編撰劇本,作作戲劇大夢;這樣的文學人生是混亂的吧?我腦子裡又充滿了難解的問題。 塔爾教授這堂課的結論落在:格外成功的人有兩個明顯的特點,其一是有目的、有動力,真的相信自己能夠做好。其二是一直在問問題,隨時處在好奇狀態,一直在尋找任何的可能性。說穿了就是一個終生學習者,不斷地幫助自己成為最好的自己。此刻,我的期望是甚麼呢?幫助自己成為最好的自己?! 寶貴的一堂課學習下來,我似乎懂了。從學習--理解--記憶--保存,到最後的實踐,才能夠去敲成功的門。我想,現在正需要用上塔爾教授教導的「安靜」,他說學習後的安靜非常重要。我安靜下來,聽見自己的聲音:鑿去……,鑿去……,鑿去……,等待一個純粹的詩人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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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自知
培養四個孩子,礙於經濟,都是從國中開始進入補習,以英語為主,每位孩子都一樣,連補習班的選擇四個孩子都相同。 不要求孩子考高分,就算低空掠過亦能接受。而做父母所冀求的即是品德端正與健康平安,課業則是次之。或許是自身害喜嚴重的因素,打從孩子們在母體,就沒能得到太多的照護。當脫離母體後,輕則傷風感冒,重則上醫院求診,病床旁的聲聲吶喊,寧可自己承受,豈能讓孩子難過,相信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有這種感受。 如今,孩子長大了,最小的亦上國三,若說他們「勇得像牛」,似乎為過。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抵抗力越來越好的他們,讓我這做媽的放心不少。但還是常要耳提面命,天氣冷了要穿衣、肚子餓了吃東西,尤其是赴台求學的孩子,離鄉背井、孤鳥插人群,更需要多關注。 常有人說:孩子大了要放手!這個道理誰都懂,但有哪個身為母親的不著急、不煩惱,任其兒女放牛去吃草?除非是自顧不暇,那當然沒力氣去管其他。而一路陪孩子成長,屈指算算,雖然少賺了數百萬,不過贏得相處的美好時光。即使口袋很窮酸,但心境卻飽滿,這樣的心情,並非自我安慰,而是千真萬確。 而沒生過小孩的人,別唬弄生孩子有多痛;沒帶過小孩的人,亦別誇口說大話,凡事必須親身經歷,才有豐富的經驗,否則看書看影片,那只是理論或表面,所學終究有限。 記恩亦記仇,感恩他人的提攜,雖然一路沒什麼成就,最後亦擁有一片天空。而難以遺忘的是陷害與陷阱,雖然不到斷送人命,但就算進棺材的那一刻也不會忘記。而活著,就為一個家,家的圓滿比什麼都要來得重要,當他人詢問:妳敢生這麼多,要吃飯、要培養,哪來的錢? 夫婿身強體壯,從軍那一刻起,就庇蔭了家庭,既有糧草、亦有半價水電。婚後一樣享有眷補,孩子小,是最佳的存錢時機,當進入學校就讀,一個接一個,排山倒海的學雜費,當然有吃緊的時候。但那只是一個過程,當黑夜過了,朝陽就來了! 大人如此,小孩亦同,孩子進入職場後,遇到貴人的提攜,賞賜了一碗飯,而走到哪裡都一樣,依賴的是長官的慧眼,認真學習、努力工作,自然有人看得見。做母親的再次告訴孩子,莫忘他人提攜之恩,於公戮力以赴、於私感恩在心,莫忘飲水要思源,食果子亦要懂得拜樹頭。 臉上的苦,看得到憂鬱的神情。心中的悶,深藏體內看不見,數十年來面上無笑容、嘴角無笑意,反應在健康的不如意,幸好不是沒藥醫。而孩子逐漸大了,我也逐日老矣,但還是老話一句,不要求高官厚祿、不冀望飛黃騰達,只要平安健康,不忘恩亦不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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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吃胡蘿蔔的魚
前兩天在網路上看到一則笑話。 兔子去釣魚。第一天,沒有魚上鉤,第二天接著又去,還是沒有收穫。第三天,兔子剛到河邊,一條大魚跳出來大叫:「你要是再敢用紅蘿蔔當餌,我就扁死你!」。原po還為這則笑話下了寓意:你給的都是你自己「想」給的,而不是對方想要的,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付出,不值錢! 這則笑話看似無厘頭,卻充滿了吊詭。首先,兔子為什麼要釣魚?顯然不是為了自己,可能是為了更多的他人,或者更遠大的目的。其次,兔子自以自己最愛的食物作餌,卻不考慮魚的接受度及感受,顯然是犯了自以為是的毛病。最後,大魚第三天才跳出來指責兔子,顯然是對兔子的行為已經是忍無可忍,縱然他十分清楚,不管餌是什麼,都是陷阱。這個故事的關鍵詞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付出,不值錢!」,但似乎許多人都正在幹著這樣的蠢事。 我們似乎很難拒絕別人自以為友好的幫助,特別是當它又加了一個更偉大的前提──這是為了對其他人都好!這時候,自己相較下「一丁點」的委屈,也只能黯然嚥下了,縱然你清楚知道,那並不合理,甚至就是個陷阱。但真該如此嗎?我們可以拿現正流行的公教退休年金改革來做探討。 首先,我們必須了解,公教人員的退休金因為其任用條件、時空體制、敘薪標準本來就與勞工、軍人有所不同,實質上不存在可比性,甚至我們應該理解為:不同的就業條件與環境,本就該設計不同的俸給及退休禮遇。但現在社會普遍的情境,就跟「兔子釣魚」一樣,把迥異的生態系統與食物鏈硬湊在一起比評及討論,結果只能是少取者覺得被壓榨,既得者如不是成為「沈默螺旋」裡的一分子,便是因抗爭造成壁壘分明。族群分裂絕不是兔子下鉤的「初心」;他何嘗不希望人人「均富」,至少大家都能「小康」,總不能因為國家財政的持續惡化,最終淪為「共貧」。 英國《經濟學人》出版的《2017全球趨勢》,介紹蔡英文總統選前保證將帶領台灣再次成為「龍虎」,但上任後推動的年金改革方案,不僅欠缺財政紀律思考,也得罪了所有的公教軍警;論者以為,這樣的年金政策,解決不了日益惡化的財政危機,卻能導致社會不分的群體「共貧」。如有人主張公教軍警延至65歲退休才能領取月退金。原意是希望改善國家財政入不敷出的情形,但資深、高齡的在職公教軍警,薪水平均是剛入門軍公教年輕人的兩倍以上,從財政角度看,強迫軍公教延退,雖然可以暫時減緩軍公教退撫基金的入不敷出,卻大幅增加支出未退休資深高齡軍公教較為高貴的薪資,且實質阻斷了基層人員的晉階之路,著實是一筆不划算的糊塗帳。但我們的政府卻不讓行業憑著自己的合同、收益、虧損,決定自己的退休金,硬要將各行業都拉到共貧線上,不忒愚蠢? 張曼娟老師在一篇文章裡談到,自私是一種美德,做人要有拒絕的勇氣;如果無法滿足所有人,倒不如合理的拒絕,雖然無法滿足別人的期待和慾望,但是能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不造成他人的負擔,這已經是一種美德。拒絕乃是必須,自私實是美德。或許,我們也可以自私點,心安自在的選擇當一條「拒吃胡蘿蔔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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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墾荒的歲月
荒廢三十餘年的田園,終於又復原了。回想五十多年前跟隨著父親種田墾荒的經驗,雖然苦樂參半,但回憶起來卻是快樂的!我常想若沒有那段種田墾荒的日子,也許就沒有我今日不怕苦、不怕難的奮鬥毅力。父親因過勞生病,不幸於四十多年前病逝,那時我才剛上高三,由於家中貧困,上有母親,下有六位幼小的弟妹,接下去的日子也不知如何過?因此只想努力趕快把書唸完,有個職業即可養家,如今弟妹兒女們均事業有成,我也退休回歸田園,重拾田園之樂。 小時候跟著父親墾荒時,只知道農田有兩種:一種是砂質土壤,另一種黏土,父親簡單地跟我解釋說,前者是早期祖先向別人買來的,是經過長期土質改良,屬於好的田,較好種植農作物;後者因是墾荒的,尚未經過改良,比較不好耕種。因昔果山的土質為紅赤土(閩音),下雨時黏踢踢(閩音)的,不好耕種,乾旱的時候硬繃繃的,挖不下去也無法耕作,甚至久未下雨農作物也會枯死。而偏偏昔果山的井水(現所謂之地下水)又是全金門最深的,因此老一輩會說以前女孩子都不敢嫁給昔果山的男孩子,怕挑水辛苦。因那時還小,也沒想那麼多,只有跟著父親上山下海,幫助家裡維持生計。 開始唸書時,為了想能脫離這種辛苦的日子,我努力唸書,雖然在國小、國中曾兩次輟學未成,但我在讀書之餘,或假日都全力幫父親到處找空地墾荒,近至現在金山公墓旁的亂葬崗(今金西教練場)對面沒有墓的空地,遠至現在酒廠寧山庫旁。 因為對這塊奇妙的土地產生感情,在我當上老師後開始探究,經過長期鑽研金門地質,才知道昔果山這一帶是古代九龍江河道流域下沖積地層的尾端,紅土即為現代沖積層的上端,下有紅土礫石層、瓷土層、白砂層及夾雜著花崗岩受風化而形成的各種礦物岩石,有所謂的鋁礬土、鐵質結核岩塊、吳須土、高嶺土、泥質石英砂岩及不同顏色之氧化鐵礦,且局部呈現出淡黃或紫紅色,這些產物都是經過幾千萬年的變質、風化、沖積而成的。這些都在我目前恢復舊有田園墾荒的過程中一一出現,不同以往的是,現在墾荒種田是一種健身休閒的心情,也能與我研究的地質地貌相結合印證,其樂無比。 每當我回想從前村民也常為了爭地墾荒,種植農作物養家,還不辭辛勞的找地墾荒,雖然又是紅土,又是礫石,要把一塊這樣的地變成可耕作的地非常困難,但他們都一一將之變為良田,尤其想到父親抱病用牛車從海邊沙灘拖拉一車車的海砂到田裡作客土改良的日子,不盡潸然淚下,無限辛酸。 因此為了保護父親辛苦留下的良田不致荒廢,與內人重拾農具,挑石、翻土、播種,像是又回到當時墾荒日子。回顧人生就像種田一樣,對我來說種田不只是取得糧食的手段,而是具有緬懷先人之德澤與教育下一代延續生命的意義,以及努力奮發的精神與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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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幽谷--再讀白先勇《臺北人》
〈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 臺北舅媽的男工王雄死了,40多歲的王雄是退伍芋仔。18歲那年,他在湖南老家被抽了壯丁。從此,離鄉背井,兩岸隔絕。既回不了老家,也見不著那位訂過親的傻胖妹。 王雄和舅媽的小麗兒相投緣,把麗兒疼得像公主一般。扮馬讓她騎在頭上,用三輪車載她出出入入,連園子裡的百株杜鵑也是因為麗兒喜歡而種的。 但上了中學的麗兒,卻一再地拒絕王雄。不要他載三輪車,不要他的金魚缸,因為同學們嘲笑他粗壯得像大猩猩。 憨厚的王雄一天比一天沉默、憔悴、暴戾。一有空,便避到園子裡,一遍又一遍地澆著杜鵑花叢,只有肥胖的下女喜妹還是喜歡故意逗弄他。 竟然出事了!血紅的杜鵑花叢下,昏迷的喜妹衣裙被撕得粉碎。同一天,王雄也失了蹤……。 多日後,基隆海邊浮上一具待認的男屍。 〈思舊賦〉 曾經的風光,只留在檜木大門的烏銅門牌上,「李公館」。 順恩嫂北上探舊,見見老長官,見見老姐姐。夢裡的長官夫人牽掛不去,她在牡丹花叢中招手:「好冷!」 老姐姐招呼著順恩嫂在廚房的矮凳對坐。同在李公館幫傭半輩子,順恩嫂退休後跟隨兒子南下。無兒無女的老姐姐還一直待在李宅。「夫人走了,公館裡---」。 「死的死,散的散,小姐搭上個有婦之夫,長官氣得要出家,……少爺回國了!」 生滿蒼苔的院子,蒿草沃蔓。圓凳上坐著一個癡肥男人,「少爺!」順恩嫂用手帕拭去胖男人傻笑的口涎,忍不住,把那顆大頭顱摟進懷裡,一如三十年前摟住小男孩的頭。 嗚咽乾泣,這樣的衰敗,難道真的是「祖墳不對、風水不好」嗎? 〈梁父吟〉 忙碌一天,長袍、銀髯的7旬樸公送了結拜弟孟養最後一程。黑夜返家,5旬的治喪委員恭送回府,6旬的管家副官佝僂迎門。 穿過園裡的紫竹,在書房的「寒林漁隱圖」下對坐,放鬆地飲一杯鐵觀音。 「今天,送了兄弟最後一程。今夜,故人情懷。想當年啊!辛亥革命,武昌起義,我(樸公)、仲默、孟養,四川武備學堂「三結義」。我謹慎、仲默厚道、孟養狂狷。革命的年代,熱血的青年,硬是闖出了『中華民國』!」 「今天的國葬禮,總算是風光哀榮了,唯有家祭場面有些雜音、有些離格。」 曲終人難散,再陪著下一盤棋吧!……。 書房門突被打開,小男孩捧著湯藥進來,「爺爺!請用藥!」樸公抬起眼,黯然許久的倦容浮現一絲笑容。 〈孤戀花〉 我-酒樓經理,恩客口中的「老六」,小姐口中的「總司令」。在男人堆中混日子,看透了世事人情,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對五寶、娟娟湧起這麼強烈的疼憐? 上海的五寶,年紀輕輕就被賣進萬春樓,連娘的模樣都不記得。酒樓的日子,三郎為她譜了一曲〈孤戀花〉,「青春欉誰人愛,變成落葉相思栽」但世事弄人,她還是難逃被黑道老大看上眼的命運,最後被糟蹋、被強灌鴉片,落得自殺解脫。 臺北的娟娟,唱起〈孤戀花〉時的哀怨情態,與五寶神似。她也是個缺乏母愛、父疼的孩子,單單薄薄的身子,就像垃圾堆上的小病貓。 為五寶、為娟娟,我心甘情願買房、成家。但娟娟也重蹈了五寶的不歸路,她被聚賭吸毒的老大纏上了,同樣被糟蹋、被強打毒品,最後,瘋了!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娟娟的呼喚一如五寶,聲聲讓我痛入心扉,但我------愛莫能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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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母難日》追憶少年時
以下這闕經典詩句,是詩人余光中先生和著血淚寫成的《母難日》首部曲,我每次拜讀,每次眼眶都噙著淚水,因字字句句,發自肺腑,感人至深,令人永難忘懷! 題為《今生今世》的「母難日三題之一」是這樣寫的: 母難日,今生今世,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一次,在妳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會記得,是聽妳說的, 第二次,妳不會曉得,我說也沒用, 但兩次哭聲的中間啊!有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迴盪了整整三十年, 妳都曉得,我都記得。 余光中先生一直是我喜歡的詩人,我很早就知道他是福建永春上饒人;永春,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我曾多次隨團到此訪親,這裡的民情風俗、閩南古厝、文化底蘊,都像極了兒時的夏興,特別是古厝裡的汲水井,更易引人發思古之幽情,那古樸的情懷,那幽雅的院落,都讓我深深懷念與嚮往! 在永春那充滿古典與浪漫的院落與巷弄裡,我品嚐過無數次的風味餐,每次嘗鮮,腦際都會湧現~遠在金門的外婆跟母親洗手作羹湯,親手秀絕活的畫面。 外婆家住浦邊,唸小學時的暑假時光,我和為論幾乎都在這兒度過,她的招牌料理是海蚵麵線;芹菜是菜園裡拔的,海蚵是屋簷下剝的,沒浸水的厚實飽滿、鮮嫩多汁,粒粒發光,顆顆誘人,連提味的蔥蒜,也是從門口磚坪挑的,上頭還有光照的餘溫,加上外婆手巧藝高,只消一晌功夫,一碗讓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的道地小吃,立馬擺放在飢腸轆轆的小食客面前! 母親的絕活,展現在「照」出來的灶飯,她知道我喜歡吃,只要有時間,而灶中餘燼溫度也夠,總會在煮過晚餐後,在耐熱的容器裡放進半碗米,加入適量的清水,熟練的塞進灶口裡,等到晚上七、八點時分,餘燼火滅,母親習慣手拿厚紙板,小心翼翼的從小小的灶口,耐心取出我期待已久的天之美祿,再偷偷叫喚我去灶腳享用,一直以來,這都是我童年最難忘的回憶。 如今,外婆已往生多年,而她唯一的女兒,也已年屆九十高齡,但每次只要想起這往事,我心中仍滿是感激;外婆的親手料理,我再也沒福氣品嚐了;而母親年歲已高,我雖常有非分之想,但每次回夏興老家,總是欲語還休、欲言又止,輕易不敢再提出想吃灶飯的要求;而老家的鼎灶拆除多年,看樣子,這小小的心願,短期內恐不易實現。 余先生早年寫的《鄉愁四韻》,已成經典,可惜詩人已杳;詩人跟我外婆、家母,本是不能連接的個體,但以此詩為媒介,我卻找到了初始點,我發現了鄉愁,我覺知了人間的溫度,即使只是一碗微不足道的海蚵麵線,只是一勺毫不起眼的灶飯,卻都是一隅鄉情的迸發、一地親情的翹首! 而今,外婆雖已逝,但迷人的浦邊灣猶在,她老人家的舊居猶在;況母親年雖老而體尚健,日常猶汲汲於打電話噓寒問暖;幸運的是,我不用隔著那「一張窄窄的郵票」、「一灣淺淺的海峽」思念母親;無論任何時候,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投進母親的懷抱! 感謝老天恩賜,親情不遠,老家咫尺! 寫到這兒,那一首曲調優美、旋律感人的年節老歌「常回家看看」,又在我腦海裡縈繞,周而復始,且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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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碑
某夜,邀一友來我畫室,開陳高喝春酒。他帶來兩件明清五彩瓷,與我鑑賞,我眼拙且乏專業修為,只覺得很開門、很國寶!又出示一件書法,封面題「曹娥碑」三字,這是一篇寫在絹上的墨跡,冊頁裱面漫漶多古意。王羲之看了東漢「孝女曹娥碑」的碑文,臨摹而寫的一篇楷書。卷首鈐「東北博物館珍藏之印」,我上網查,該件王羲之的楷書作品,原藏於遼寧博物館,不知何幸流落到金門民間來?清道光呂世宜收藏的一枚「西漢古鏡」,民初還收藏在廈門圖書館,現在流落到嘉義,嘉義的朋友到金門來,還特地拿他收藏古鏡的照片給我看過! 「曹娥碑」裱成摺頁一冊,主篇正書橫絹二摺,四周蓋滿鑑藏印:三希堂、后渠寶笈、養心殿、古稀天子、乾隆御覽、嘉慶御覽、宣統……等,通冊鑑藏印還很多。後接的題跋多篇有:損齋書、宋國子祭酒虞集奉勑書、趙孟頫書、至元金城郭祐之書、燕山喬簣成書於錢塘、黃石翁書、天曆二年多人同觀於柯九思家虞集又題、柯九思題、洪武蔣惠題識、康熙題識。 由各家的題識中可知曹娥碑的梗概:「曹娥碑相傳為晉右軍將軍王羲之得意書,今覩真跡,筆勢清圓秀勁,眾美兼備,古來楷書之精,未有與之匹者……。」「予學書甫三十年,嘗閱前代名筆,至於曹娥碑曾覩一二善刻,今復觀其真跡,則炫耀頓生於眊昏……。」「右小楷曹娥碑,黃長睿跋云,逸少昇平二年書,距其終才三載,正暮年跡也。故結字比樂毅告誓諸帖古質,非真賞者未易識也。……誄文空行間,僧懷素小草題誌,特豪縱妙絕……。」「晉史稱王逸少書,暮年方妙…殊類鍾元常,渾渾然有篆籀意……。」「曹娥碑正書第一,欲學書者不可無一善刻,況得其真跡……。」「右度尚曹娥誄辭,蔡邕所謂黃絹幼婦,外孫齏臼者也,雖不知為誰氏書,然纖勁清麗,非晉人不能至此。其間草字一行則浮圖懷素題識也,自古高才絕藝而隱沒無聞于世者多矣,豈獨書耶」。 劉向《列女傳》記載此事:曹娥是上虞著名的孝女,漢安二年端午,祭潮神,主祭船被浪打翻,曹娥父曹盱祭師落水身亡,不見屍首。曹娥時年十四,在江邊尋父大哭,經十七天仍不見父屍,便投身江中,五天后曹娥抱父,雙屍浮出水面。時人爭相頌揚曹娥的美德、孝行。此江命名為曹娥江,在曹娥鎮又建曹娥廟,立曹娥碑(在會稽-浙江紹興)。 曹娥去世八年後,東漢元嘉元年,上虞縣令度尚悲憐其義,為之改葬。度尚設祭誄之,辭曰:「伊惟孝女,曄曄之姿。偏其返而,令色孔儀。窈窕淑女,巧笑倩兮。宜其室家,在洽之陽。待禮未施,嗟喪蒼伊。無父孰怙!訴神告哀,赴江永號,視死如歸。是以眇然輕絕,投入沙泥。翩翩孝女,乍沉乍浮。或泊洲嶼,或在中流。或趨湍瀨,或逐波濤。千夫失聲,悼痛萬餘。觀者填道,雲集路衢。流淚掩涕,驚動國都。是以哀姜哭市,杞崩城隅。或有勀面引鏡,剺耳用刀。坐臺待水,抱樹而燒。於戲孝女,德茂此儔。何者大國,防禮自修。豈況庶賤,露屋草茅。不扶自直,不鏤而雕。越梁過宋,比之有殊。哀此貞厲,千載不渝。嗚呼哀哉!銘曰:銘勒金石,質之乾坤。歲數曆祀,丘墓起墳。光於后土,顯照夫人。生賤死貴,義之利門。何悵華落,凋零早分。葩豔窈窕,永世配神。若堯二女,為湘夫人。時效仿佛,以昭後昆。」並命其弟子邯鄲淳寫碑文。原碑已毀,不存世。《曹娥碑》之所以名震天下,是因為書法風氣的帶動,晉書聖王羲之、宋王安石女婿名書法家蔡卞等人,紛紛摹寫碑文。東晉昇平二年,王羲之到曹娥廟以小楷臨寫《孝女曹娥碑》存廟,後此篇輾轉入宮典藏。 曹操率兵與袁紹決戰時,在途中讀了曹娥碑,碑後刻有東漢蔡邕所題:「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曹操問眾人何意,楊修答道,已解!曹操攔住他先別說,行了三十里,曹操才明白。楊修釋:黃絹,是有色的絲-「絕」;幼婦,即少女-「妙」;外孫,乃女之子-「好」;齏臼,是搗薑蒜受五辛之器,受辛-「辭」的異體字。合起來「絕妙好辭」四個字。曹操感歎:「我才不及卿,乃覺三十里」,後來曹操以罪誅楊修,誰教你比曹阿瞞聰明! 這一件王羲之墨跡正書《曹娥碑》,如果是真跡,堪作金門國寶級的鎮島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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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學習長大的事
我是主張喊孩子「小哥哥」的,當孩子還是一個小寶寶。 我想像以後還會有小孩,孩子會有弟妹,從小喊他「哥哥」,從稱謂開始鍛鍊,做為一個哥哥的擔當。不過,我們家裡不習慣稱呼「哥哥」、「姊姊」的,從小都直呼其名,雖然媽媽多次糾正,我返鄉,喊西川、西足等「堂哥」時,都深深不自在。 喊自己大哥也是,榮福、榮福地叫。大哥並未少了那個敬稱,而忘了他是大哥。約莫國小開始,他每天都要早起餵雞。這事情好玩,我也愛做,拎一個鐵皿,裝著玉米等飼料,沿著居家附近灑。我一直沒搞懂何以一邊灑玉米,嘴巴還得「咕咕咕」學雞鴨鳴叫,牠們是被咕咕聲吸引而來,還是飼料的香氣,以及它們散落時,掉在地上的輕脆,用一種神秘而好聽的悄悄聲,跟雞鴨們說,好吃的來了? 愛做的勞動稱不上勞動,勞動意指那些,我們望之懶散,卻必須得做的。尤其餵豬這事,我就從未做過。大哥留我在溫暖的被窩,獨自舀著散發餿味的廚餘,放在一大個桶子裡,煨熱,餵豬。他當時才多大呀?八歲、十歲,但已能毅然斬斷睡意,說起就起。每一世代的成熟度是不同的,苦難時,人人都要快速長大,我多次聽明輝堂嫂,述說以前生活苦,不像這世代,她的孩子如漢忠、漢民,沒有一個愛聽,都說,「那是古早古早以前的事情了。」而孩子到了八歲、十歲,還是得我每天喚起,他眼睛依然閉著,高舉手臂,等我袖管套進胳臂時,依然偷戀睡意,必須拎來半濕的毛巾,往臉上一抹,才訝然眉皺,我打趣地說,「這樣怎能當一個哥哥啊?」 我想起三十年前在金門,我十二,弟弟十歲,怎麼喚弟弟起床這事。 有一天早晨,我盥洗後找弟弟。母親偏頭,坐在化妝台前梳髮,弟弟呢?還熟睡,不仰臉或側身,而匍伏著,屁股翹得高高,雙手枕臉。我跟母親相視一笑。我搔弟弟屁股,他手一揮,像牛,拿尾巴驅趕蒼蠅,再捏他鼻子,他一口氣吸不過來,終於醒了。我跟母親哈哈大笑,他卻不知所以。 我習慣睡前跟孩子閒扯大小生活事,那一晚除了談兄弟,還提到我的北京朋友,在愛情上有了嫌隙,幾度鬧進法院。她的丈夫也夠厲害,更解人性巧妙,把孩子帶到法庭,家庭革命終以鬧劇收場。一場離不開的婚姻,只能想像可能離開的一天,朋友謹慎收妥結婚證書,說不準真有那麼一天,夫妻陌路,各走天涯。但孩子成了牢靠的關係,朋友終於放棄與先生分手,因為她無法放棄,孩子觀看自己的樣子。 「怎麼跟我談這許多?又是兄弟、又是婚姻的?」孩子好奇。因為人生的難題百百款,未必是這題做完接下一題,最常結伴而來,彷彿在說,人海茫茫中,人的問題就是海,一個浪來、接著是一個浪來。 我補充說,雖然他沒能當成「小哥哥」,沒有一個稱謂讓他鍛鍊,但作為一個人就要學會擔當。睡前說教,很適合治療失眠,我躺在孩子旁邊,已聽到他呼息漸漸沉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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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青年的金門夢
去年十一月,我在台北劍潭青年活動中心安排了一場「南洋金門青年聯合返鄉尋根團」與「台灣金門同鄉會總會青年團」團員相見歡的聯誼活動,雖然相聚交流的時間不長,但激盪出來的熱情和對共同家鄉眷戀的情懷,情溢於表,大大震撼了我的心靈。 這個分別來自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尼、汶萊和越南六個國家共同組成的返金尋根團,是在金門縣教育處用心籌劃下安排成行的,能回到素未謀面的原鄉金門,認識故鄉,尋訪根源,自然意義非凡。在回程的最後一天,教育處許能麗科長特別撥冗參與尋根活動,也與在台灣的金門青年團指導交流。 這群成長於不同國度的金門後裔,使用不同的語言,華語並不靈光,孩子們或用流利或生硬的英語為媒介進行對話溝通,也許是興奮熱情、也許是年輕人不注重面子,勇於表達看法,在資訊交流和議題討論上毫無障礙,令我大為驚訝開心;餐席間,見他們彼此熱切真誠互動,主動道出來自金門祖籍村莊,並不經意流露出誇張特殊的表情,十分逗笑,全場瀰漫著濃濃的鄉情和青春氣息。 「金門」,一個多麼貴氣的名字,殊不知在無可抗拒的宿命底下,有著難與外人道盡的悲歡離合與無奈故事;又美其名為偉大的「僑鄉」,千里越洋回來的孩子們,臉上充滿了驚奇與喜悅,然而回首蹣跚步過的歷史卻是多麼無言,多麼沉重。我們不敢也不能有悲情,所以要把這些幾乎就要與故鄉斷了線的「正港金門囝仔」找回來,要讓他們及鄉親知道,金門是毫無保留地、張開雙臂擁抱這群未經戰火、旅居成長於海外的孩子們。 為此,在台灣各縣市成立有「同鄉會」、「宗親會」、「公共事務協會」等社團,而南洋在早期、從落番開始,便在落腳的各國區域成立「金門會館」,是為了不忘祖籍、不忘身來處,各會社悉皆積極維持金門原鄉文化與民俗的傳承,並且紛紛成立青年團得以世代交接、薪火相傳,也免於因異地文化壓迫衝擊而斷滅忘本,其用心良苦深遠,不言而喻。 台灣金門同鄉會總會青年團「第一期金英班」於去年仲夏開訓,招收二十歲至四十歲的學員,在為期兩天連續密集課程完成後,共計五十二人順利結業,結業學員自然成為青年團的核心及幹部,開始主動與各同鄉會接觸,進行訪問,藉此傳承瞭解同鄉會成立的宗旨與精神,並結合金門、大陸及南洋各國同鄉會青年團進行交流,促進海外金門後代青年的團結和情感凝聚。 台灣總會青年團成立後,旋即皆受各地同鄉會的邀請,參與各項會務活動,接待返鄉僑胞,組團參訪大陸金胞聯誼會,參加母縣青年創業論壇,並在金門設立青年團辦事處,去年底更踏出國門、遠赴馬來西亞進行初次交流,與馬來西亞青年團結盟,共同為金門精神的傳承團結共同努力。 金門人血脈特性為勤儉樸實,縱然離鄉背井,在艱苦的環境下,仍成就出無數的人才和大企業家,可貴的是他們不忘本,長期關心家鄉、等待回饋金門的機會,我們希望能藉由這群成長於海外的、認同金門的青年菁英,能更深入金門文化、有朝一日返回金門,把他們的所學所能貢獻於金門、為金門注入創新思維,這一股旋風活水,將成就金門一番不輸給廈門的新氣象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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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訪往日的記憶與青春
回到故鄉數日,有時陪母親閒話家常;有時與手足及親朋好友聊天,或泡茶,或喝咖啡,或喝點小酒。有時外出穿街走巷,尋訪昔日的記憶與青春,尤其,那些往日經常佇足的街道巷弄,總是有一股企盼,想去親近,想去接觸,就像尋訪失聯多時的老朋友。有些巷道的屋舍已是斑駁傾頹雜草叢生;有些全面翻修改建,已難找出昔時的端倪了。 一日,艷陽高照,走到莒光路的尾端,街旁曾經有家兩個店面的枝仔冰店,唸小學時,是孩子喜歡停留光顧的店家。拐入小巷,是通往學校必經的巷弄,巷子一旁已蓋起一排數層樓高的店面大樓,盡頭轉角處是唸過的小學。這日,學校正舉行運動會,大門敞開著,信步進入。校舍蓋得美輪美奐,四處轉了一下,已難找到任何一絲可以回憶的建物了。校舍美則美矣,但總感到些許壓迫感。昔日,前排是一排水泥建築教室,中間是辦公廳,兩旁各有三、四間教室。教室前是一個土質大操場,有幾棵樹幹碩大,樹冠翠綠茂密如大傘蓋的銀合歡、大榕樹。孩童下課,常三五成群於樹蔭下追逐嬉戲、跳繩踢球。但這些老樹已不見了,頗為可惜。後頭運動場正值老師的跑步競賽,學童聲嘶力竭加油聲四起! 又一日,走到中興路另一端的福德宮,左拐進入「南門街仔」,入口處仍有幾家小吃店。沿著彎曲的街仔路往前走,昔日有家「茶桌仔」,提供客人泡茶聊天,客人興致來時也彈奏吟唱南管,這般景況已不復見。往前是一大祠堂,昔日因學校教室不足,唸低年級時,我就曾在這借用的祠堂上過課。使用的課桌是長條形,男女合用一張。當然,桌面中間畫條線是必要的,涇渭分明,誰也不能越界。 一回,瀏覽了總兵署前閱報欄,往對街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巷弄走去。出了巷口,右側較寬巷子叫「抬轎巷」。記得問過母親:「為何叫抬轎巷?」母親說:「昔日巷口有家店,抬轎人聚集在這等候客人。有錢人家出門都會僱用轎夫抬轎代步。」此刻,旁邊的陳詩吟洋樓正由金門縣文化局整修中,洋樓建於1933年,為鄉人往南洋經商致富返鄉蓋的。這些年來文化局及金門國家公園,雖然全力搶救家鄉具有年代的洋樓及古厝,但仍趕不上這些建物的快速流失。另一頭為縣定古蹟「奎閣」,內供奉魁星爺,為考生祈求金榜題名敬拜的神祇。一旁另有一棟灰色兩層樓房,記得有陣子曾是自衛總隊辦公的地方,現已傾頹坍塌,令人不勝唏噓。從奎閣到貞節牌坊是一條狹窄曲折像迷宮般的小路,幾次誤以為走入人家的屋舍。 老家附近的王爺宮,已整修得金碧輝煌,屋頂上五彩繽紛的剪黏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廟埕曾是孩子嬉戲玩鬧的場所。離廟埕不遠處原有一個王爺池,池旁有朴仔、苦楝、瓊仔、相思等樹,曾是孩童削陀螺的樹材。池邊長滿綠油油的野草,每當夏日夜晚,蟲鳴蛙叫喧囂異常,螢火蟲四處飛舞。開闢了民族路後,池子填平了,夏日的「大自然交響樂」成了絕響。池旁原有一閘門以大溝渠與浯江溪相通。童年時,常與一夥玩伴順著尚未加蓋的浯江溪捉水中的「江魚仔」,一路涉水到溪口的紅樹林。 每次返鄉,或許,潛意識仍戀戀不忘這些記憶,總喜歡小巷街路,四處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