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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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七十載的巴生雪蘭莪金門會館
馬來西亞的金門人眾多,早期主要集中於半島上的城市或附屬島嶼,包括吉隆坡(Kuala Lumpur)、雪蘭莪州(Selangor)的巴生(吧生,Klang)、瓜拉雪蘭莪(Kuala Selangor)、浮羅吉膽(Pulau Ketam)、馬六甲州的馬六甲(Malacca)、砂勞越(Sarawak)的古晉(Kuching);柔佛州(Johor)的坡(Muar)、峇株巴轄(Batu Pahat)、龜喀(Palau Kukup)及邊加蘭(Pengerang)、檳州的檳城(Penang)等地亦散居一些金門裔鄉僑。會選擇這些地方,主要是謀生,如吉隆坡及古晉的錫米礦、巴生的木材(火鋸、板廊)、吉膽島及龜喀島的漁業、馬六甲的小商業等。 其中,雪蘭莪州的巴生是大馬金門人最集中的一個地方。巴生地處吉隆坡西側,是一座濱海城市。雪蘭莪的馬來人皇朝曾建立於此,因此巴生市也被稱為皇城。雪州蘇丹的一座皇宮亦坐落於此。近代以來,因為開採錫礦而迅速發展,市區到處可見英殖民時期所留下的文化遺產,目前為馬來西亞第一大港。巴生名字的由來有幾種說法:Klang馬來文源自於高棉語的Klong,或來自馬來文Kilang,意即工廠,這可能是早年巴生境內有多數貨倉設立。巴生的中文名有一說是源自馬來文Pasang的閩南語譯音,意為漲潮。巴生之名的慣用,某個程度也反映了這裡是福建人(閩南人)聚集的港口城市。 巴生的金門移民人數多,但會館成立的時間不算早。雪蘭莪金門會館成立於1946年12月20日。會館籌組倡議於1937年秋,當時躲避日本軍佔的南來鄉僑日眾。1945年冬,鄉親希望可以團結合作,故當時鄉賢李朝秋、楊誠財、李增意、李豆是、陳維長等人,挺身號召,經年奔走籌備。草創時期,租賃夏巴律二層民房為會所,首任會長陳維長。 1947年2月9日,有鑑於鄉團旨在謀取鄉親福利,但舉辦相關活動,在在需要經濟支持,故成立浯聲協進社為鄉人之俱樂部,以其收入,作為會館經費及福利開支。政府也在1949年頒布《僑團註冊法令》,於是會館依法呈請,至1949年3月批准為合法社團。1953年,陳金杯鑒於會館無固定會址,建議自置會所於武吉吉打律16-18號,鄉人紛紛捐輸,襄成義舉。 1982年適登嘉樓鄉賢李滄溪購置會館右鄰店地三間餘,會館獻議轉讓,以備建築四層大廈,承李君允諾,並以令先尊李世龍名義捐獻五萬元為倡,地價照原價20萬元轉讓,時會館並無分文,乃由張成章、許紹熙、陳金德、陳大同、楊誠燦、陳禮教等四處奔走遊說,獲鄉親大力支持,認捐40萬元,做為購地及建築費用,並選出新廈籌建委員會籌建大樓,1997年獲巴生市議會批准,新廈於2000年4月落成,雄偉壯觀,矗立於巴生市區,成為巴生金門社群的中心。 在歷任會長及執委和衷共濟地經營下,制度漸趨完善,會員日益擴大。賑貧恤老、協助回鄉省親、保送升學、證明地權登記等福利工作,積極開展;同時,在1970年代起,經常組團返鄉,與家鄉保持密切聯繫。十餘年來配合金門縣政府舉辦尋根團,讓更多的大馬金門籍青年得以了解家鄉的歷史及現況。 2015年迄今的第十二任主席呂清便(西村人),為人謙和低調,領導有方,會館業務蒸蒸日上。自1989年起,丹斯里拿督斯里楊忠禮博士被推舉為永久名譽會長,給予了會館相當大的支持,舉凡會務活動、募集大學助學金等各項工作,均由丹斯里楊忠禮博士登高一呼,為當地華人文化的凝聚及發展,扮演關鍵角色。 走過七十載的巴生雪蘭莪金門會館,在先賢的篳路藍縷及當前領袖的開拓下,已經累積了相當多的成就。「金門玉堂七彩天,枝茂葉盛萬年青」再現了七十週年節慶的歡愉,也標誌著未來發展的一種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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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金門人
最近一次見到這位可敬的學長,是幾年前在開瑄國小傑出校友的表揚會上。他是傑出校友中最傑出的代表。距上次見到學長,事隔五十餘年。學長大我三屆,我們都就讀開瑄國小,家父擔任校長。 表揚會上,學長代表那年所有傑出校友發言,特意提及小學深受家父勉勵與循循善誘,讓他終生感激難忘。依稀記得學長說了如此的話:「沒有當年蔡金皮校長的教導與指引,相信我今天也不會有幸站在這裡,與大家分享此份榮譽!」聽著學長情長意遠的話,當場,我忍不住吞了好幾口感動的淚水。我歷歷記得,當年家父對學長確實是「另眼相看」,更精準說應是「慧眼識英雄」,對學長下了比其他同學更深重的期許,對他愛之深責之切。 我對學長的印象停格在五十幾年前,他那堅毅的面容,灑脫的身影,以及不凡的氣度,依然清晰如昨。從小見到的學長,就不難想像將來是領袖級人物。小學時,他不是班長,就是路隊長,是師生付託重擔的人物。在校時,學長是我們學弟妹學習的楷模。我腦海抹不掉的畫面是:每天下午放學,學長像領頭羊一樣,率著一群可能迷途的學弟妹們,從開瑄國小走路回小徑家去。 記憶裡,這輩子未曾與學長說過太多話。最近一次,應是兩位女兒,無法出席由台北市金門同鄉會主辦的獎學金頒獎大會,我們做父母的,只好放下面子,代為出席接受會長的頒獎。出乎我意料的是,身為會長的學長不但記得我,頒獎時還說了「你們真是書香世家」。我感動得不知如何回應是好。 獲知學長事業有成,是近幾年的事。學長富而知書達禮進德修業,令人欽敬;富而不忘濟弱扶傾兼善天下,教人感佩。學長不止於獨善小我,能一步步朝公益與造福大我邁進,顯示他胸襟的偉大。 閱讀學長亮眼的人生成績單,讓人讚賞欣羨不已。學長事業有成,是他個人努力打拚出來的,是個人創造出來的福氣。但他對金門和國家的貢獻,是發自一股回報與感恩的善念,需要一種識大體的恢宏氣度。學長絕對是金門人的驕傲和福氣,更是金門的一大資產。 當年極盡艱辛困頓的金門戰地環境,竟還能栽培出像學長這麼有志氣、有理想、有擔當的人才,怎不教人動容。學長出身平凡,卻能創造出許多不平凡的事蹟。每想到開瑄國小有這位學長,整個人的身心都欲振翅高飛。啊!家父如能活到今天該多好,逢人就誇讚他得意門生傲人的成就!學長是金門教育成功的品質見證;學長將金門人最優秀的特質與精神,做了最淋漓盡致的闡釋與示範! 這位可敬的學長,不是別人,正是臺灣金門同鄉會總會的李台山總會長。他對故鄉金門天一般長的情與地一樣久的義,稱得上是真正的金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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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論
「何為文學?」在大學開「寫作課」,及至「文學講評」時,學生最會問的定是這問題!甚連之前參與「小說、散文評審」時,有位同仁竟開玩笑說:「咱們玩了一輩子文學,那位仁兄可一言以蔽之?」對此,我通常會引義大利劇作家(Carlo Gozzi)的故事:他曾宣佈,世界上只能有三十六種劇情。德國的(Schiller)不信,想要突破這說法,結果還是服輸了。直到法國的(Georges Polti)引證了一千部戲劇,兩百部詩歌小說,猶然重申此說。而在技巧上,且以歐洲傳奇的「垂直透視」為例,這種以意義的掩映重疊為中心,不重邏輯次序與水平連接的筆法,較之於左傳敘事的境界,毫不遜色。 小說如此,但散文?西方文學以詩、戲劇及小說為主,其中雖也曾出現一些謀篇圓融,辭藻華茂的散文,但能傳世的是十分脆弱的。以英國為例,除了培根(Francis Bacon)、蘭姆(Charles Lamb)等少數大家外,誠可謂寥若晨星。易言之,西方文學以象徵虛構為其藝術之神髓,無論歷史、哲學、文學等都以辭達為目的,往往厚實而不雅,欠缺藝術的丰采,誠如楊牧所謂「有筆而無文」也,可見作為文學之要件是何其嚴謹。 凡此均已直指作為一項文類,是有其條件的:文學是八大藝術之一,端在於形式與精神的表現,即所謂的「形神論」。從曹丕「文以氣為主」後,似乎文學的精神表現,始終凌駕於形式。古文運動的「文以載道」說,即是力主文學之「神」,今之所謂「主題」也;但唐宋八大家,無一不是手握健筆,充分掌握各種形式的技巧與藝術,此即是文學之「形」,也就是表現的「技巧」。 雖如此,並非表示毫無章法的「一堆字」,也可登文學殿堂。對此課題,顯者如《文心雕龍》的「六觀」;曹丕的「典論文」;乃至桐城派的「因聲求氣」等。且歷代大家,對立意結構的掌控;詞章文采的駕馭,無不大筆如椽,充分發揮了各種寫作的法門。 意以為,一篇動人的文學,必定是篇具有真、善、美,令人縈迴的文學。作者所要呈現的正是心靈中這種真情、悲憫、感動的縈迴美。透過文字之美;情節之美;意象之美,在流寂時空中,與讀者產生一種宿世巧遇的呼應,激盪出真、善、美的感動,這才是文學! 因此真不是科學上的真,更不是對與錯的論述,而是真性情。因而「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非但無礙於「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的胸襟,更流露出范仲淹的真性情。 而善非但不是道德上的善,更不是為政治服務的文宣,而是一種普世價值的悲憫承擔!如同米勒的名畫「拾穗」,畫中那種「不可摘盡葡萄園的果子,也不可拾取葡萄園所掉的果子,要留給窮人」的悲憫意象,誰能否認不正是它最感人的意象? 當然美也不是外觀上的美,更不是色相上的美,而是那縷飄逸於文字間的感動美。透過謀篇、雅詞、律動之美,跨越時空,牽動內心深處那股宿世相逢的意境:「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這股天地與我為知己的感動,這就是美! 因而,文學貴在以真情筆寫世事蒼桑;以悲憫承擔悲歡歲月;以感動呼應天上人間,此方是文學之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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締結良緣
近日社區有兩戶人家辦喜事,一為嫁女、一為娶媳,蒙其看重,除參與了喜餅的分送,亦見證了婚禮的豪華。 上百桌的婚宴,賓客來自四面八方,看見了人潮、亦瞧見了人脈。地區的囍宴,少則數十桌,大則上百桌,端看交情到什麼程度,擺宴就到何種地步。 結婚,是兩個家族的喜訊,無論遵從古禮、還是簡化現代,均因人而異。訂婚時的送喜餅,與諸親好友分享了喜悅,結婚時的擺宴請客,同樣見證新人的幸福喜悅。 小時候,居住烈嶼上林村,難得看到娶新娘,哪天有人入洞房,放學之後,三五孩童聚一堂,踮著腳尖看,就在古厝的小窗口,眼睛盯著新娘房,坐在床沿的新娘羞答答,新郎也害臊,尤以鬧洞房為最高點,這段過往的記憶,從未隨著時光消逝,反而覺得滿有意思。 有天晚上,接到同村的林馬騰宗親來電,他正在寫上林村的村史,詢問有關雙親離鄉到大金墾荒的情形,之後在新書發表會上,賢伉儷來到會場,除特地攜帶他的著作《開鑿九宮坑道那一段歷史》相贈,夫人更熱情邀約回上林敘舊,並且合影留念。 同在會場的林文鍊老師跟我要了地址,返鄉後隨即掛號郵寄他的兩本著作《俚諺歌謠語文趣》、《生命禮儀與歲時禮儀》,從郵差手中簽收後,立即去電致謝,老師外出,海鷗師母接電話後,一樣熱情邀約。她告訴我上林村進步很多,我則跟她說,剛剛還在回憶她結婚時候的情景,真是心有靈犀。 純樸的上林村,熱情的烈嶼人,無論出外多久,總記得那一層根深蒂固的情感,雖然我已離開烈嶼四十年,以前外婆健在,縱然暈船嘔吐得厲害,但一段時間就會陪母親去探望。而昔日外子服務花崗石醫院,常到烈嶼義診,我也揹著女兒一同前往,外婆不喜歡上醫院看醫生,我們會帶著軍醫去幫她做健康檢查,並且留一些日常必備的藥品。隨著外婆往生,我已十幾年沒再踏回故鄉的泥土,說真的,昔日每回家鄉一趟,返回大金後都要在床上躺好幾天,天搖地晃的難過,回想起來頭還會有暈的感覺! 最近社區的嫁女喜訊,男方即是烈嶼人,胳臂往內彎,我雖不是媒人婆,卻油了一張嘴,「我們烈嶼人,男的帥、女的美!」 另一位曾經撮合多對佳偶的媒人,近日娶媳,夫妻人脈廣,席開百桌,千叮嚀、萬囑咐:「妳一定要來!」曾經,她也是我的媒婆,二、三十年的交情,無論嫁女或娶媳,每回都是盛情邀約,目前她是快樂的志工,退休老師的先生則是開心農場的主人,種植的有機蔬菜,不噴灑農藥,每天以井水灌溉,收穫的喜悅,來自這一片綠意良田。而孕育的三女一男,夫妻的肩膀均已沒了重擔,未來,夫妻將繼續回饋社會,貢獻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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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的記憶樹和久久糖
印象中,從事財務工作者應該得是那種很精明,至少是務實的人;對於每一份付出都得盤算投資回報。但顯然,從付出的時間成本來看,閱讀或寫作都不會是理想的投資標的。所以,當從事財務工作的美美同我說,她平日喜歡寫作並投稿日報,累積文稿也即將成書付梓,並囑我為該書寫篇讀後心得。聞言,除了為她感到高興,也有一點小小的意外。 美美的文字,不屬大江大海一類,也無任何奇崛之處;既未引經據典、敷陳大義,也未嘲盡人情、摩窮世態。而是平淡的記敘,像回想補錄的日記,有點絮叨,但也充滿著生活的溫度。讀她的文字,不必太多預想,也不牽連深奧哲理,但記憶的旋鈕卻被一一旋開,跟著重溫一個女孩蛻變為人妻人母的種種細節。 諸如,在〈「豆腐古道」我又來了〉一文中,提到下山後結伴到沙美吃廣東粥,在同學情誼的催化下,一碗廣東粥變得如何甘甜味美;在〈一盒喜餅〉一文,則以自己違反與家人共享的約定,獨自品嚐而遭女兒狀告「偷吃」一節,戲謔卻充滿生活張力;關於吃食,往往是最能牽引生活細節的,〈蔥油餅〉勾想年輕歲月時談戀愛的痕跡;〈包水餃〉則看到了一家人幸福。〈孵豆芽〉呈現了母女互動之情。〈童心未泯〉提到自己最愛的王子麵,敘說為人母後在飲食上的變與不變。 在美美文中,我見到了她的簡樸與善良。例如在〈撿菜尾〉中,能夠體諒婆婆自幼命苦所養成的節儉惜物個性,而欣然撿菜尾孝敬婆婆;在〈拜拜〉一文,寫自己不忍心破壞母親拜拜的興致,而寧願選擇順情順意,也體現了美美的孝順與寬容。〈煎魚〉一文,寫父母為魚鬥氣、寫自己對魚喜惡的轉變;寫自己為了讓父親可以吃魚吃得自在,而一次買、煎許多魚,讀來皆令人動容。 對於浪漫(或理想)與現實的分際,美美是自覺的,也拿捏得宜。從〈擠出時間過悠閒〉一文,看見愛乾淨的她,如何由做完家事後,感覺大家都欠她似的,到自省出「何必把自己的愛乾淨建立在大家的痛苦上」,進而能夠「歡喜做,甘願受」。從〈對象可以就好〉一文,可以發現儘管浪漫的愛情為所有女孩所憧憬,但是,在浪漫之外,能夠覺察愛情的本質,可能更接近柴米油鹽醬醋茶,並進而接納它、享受它。 對於書寫,美美也是自覺的。在〈參加「寫作大觀園」有感〉中,她認同「文學可以很生活」的觀點,也自知對文字的駕馭能力未臻盡境,故用字行文皆淺顯易懂。同時,她也認同吳念真「寫作不在技巧,而在於對人有無興趣」的觀點。並自己體悟,所謂對「人」的定義,應該是對四周靈敏的觀察力及對事物的關心與熱情,只有自己有真切感受,才能感動自己、感動別人。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能時刻秉持一顆「願意分享」的心,將自己想到、感動到的事物,化為串串文字。 這一串串文字又連結著一個個記憶,而每一個記憶,在一生中都會被反覆的咀嚼品味。如同在〈精神堡壘〉一文中提到的「記憶樹」和可以吃很久很久的「久久糖」。葉子很厚的記憶樹,在刮傷葉子表皮後,會流出汁液,在葉面上寫的字,會隨著葉子的成長而變乾枯、變大長胖。年少的美美,經常背著媽媽和玩伴跑到精神堡壘去記憶樹上面留字,寫心事。 每個人都有一棵屬於自己的「記憶樹」。葉片上刻畫的也許沒有奇文華札、麗曲新聲;摹寫的也許也不清新俊逸、奇幻秀雅。但葉面上、葉片間,總有脈絡相依、相連。而所有的回憶都是書寫的脈絡,就像咀嚼的久久糖一樣,歷久彌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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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到密西根看我
十一月應金門大學邀請,與學生分享編輯與文案寫作,林黛琿教授於機場接我,一上車,我馬上問起九月肆掠金門的颱風。林教授說,他們家的玻璃採光罩半夜就被吹倒,他們掃了一晚的積水。以往每逢颱風來,母親都會來電,「要備好蠟燭、多存些水。」經常這些備用品都沒有機會用上,但我仍會斟酌準備。 強大的風勢給我「地震」般的錯覺,有好幾次,風呼嘯而過,它不單是經過而已,還把房子捺了一下,讓我覺得房子在晃動了。「隔天滿街都是碎玻璃,本來掛置樓頂的水塔滿街滾,街道殘破……」林教授語調,還留有一絲驚恐。 風災來襲時,我恰在美國密西根,正緊鑼密鼓備課,與僑界分享寫作心得。我第一次訪美,初入海關就是問題,主辦方特地告誡,「千萬不要掉提到講座,在美國只要涉及收入,會被誤會是來打工了。」破英文遮掩大難題,致使我語焉不清,被送進特別會議室,盤查一個多小時,放行時,偌大的行李轉盤只餘我的兩個行李。 住在密西根第一晚,夢見母親了,返台後與父親說了夢境,他說,跟母親提到我到了美國,請她保佑我平安、健康。夢裡,母親沒有要我存水、備蠟燭,但給了我一個長長的夢境,一個流浪遷徙之後,彷彿找到皈依的夢。 十一月,昔果山大拜拜,父親喪妻,哀痛不已,遲遲才答允返家。前一回與母親返鄉是二○一四年底,投票後,我騎機車載她,訪頂堡、後浦等親戚,而今再返金門,已是沒有母親的小孩。剛下飛機就感到沉重。我拎著行李,八十開外的父親身體硬朗,膝蓋畢竟退化,多次放緩腳步,後來讓他走在前面。我想起往昔作客榜林,父親騎單車載母親,後座懸兩個桶子,我跟弟弟各蹲一旁。父親費力騎著,一個人載三個人。昔果山、榜林不遠,小時候並不如此認為,加以山路崎嶇,到外婆家,已是世界最遠的路了。 母親已經過世,當年的父親也不在了。 金門大風災不多,每回都帶來大災難,民國八十多年,有一個颱風毀了一大批木麻黃,金門行道樹有了大幅改變。我倒是記得有一回颱風後,村人興高采烈,外出撿拾斷木、枯枝。戰地禁止砍伐樹木,瓦斯或有,都不捨得用,落葉與枯枝是灶坑主力,風災掃下的木材,可當好幾個月柴火。 金門大學課程結束,剛返金的呂立鑫教授載我先赴水頭下榻,再回返昔果山。呂教授推論,我們小時候很可能在榜林見過,說著時,途經后湖教練場,他指著前方好幾個隆起的小山丘,「颱風吹倒的樹,一部分堆在這裡了。」車快,我來不及看得更多,到了昔果山,馬上換騎機車,一探究竟。 營區駐軍允我查看,但不能拍照,枯木與枯木交疊,像一座一座小山。以往,樹都挨著山巒起伏、搖曳,它們現在死成一座一座山,沒有風、沒有鳥。 很多種的死亡凝視我。我認識的樹、不認識的樹;我的母親、爺爺、奶奶,以及我認識的鄉親、不認識的鄉親。 母親到密西根看我。在那個夢境以前,我又流浪、又遷徙的。我不只一次想著遷徙的含意。我在枯木堆前靜默站立,仔細地聽它們,以及我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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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哈佛大學教授宋怡明新著談起
哈佛大學教授宋怡明的新書《前線島嶼:冷戰下的金門》,英文版幾年前已上市,日前在台北舉辦中文版的新書發表會,引起熱烈的迴響。其實早在新書發表會之前,金門社群網站許多鄉親就群起關注與討論,指陳書中一百多處的錯誤,認為治史不夠謹嚴,誤導視聽,無法茍同。 宋怡明是哈佛大學東亞與文明系的教授,寫這本書也是偶然的機緣。那年他應邀到金門參加學術會議,當要回美國之際剛好發生911事件,飛機停飛,所以他就多逗留金門幾天,沒想到因此而認識了這個冷戰島嶼,開啟他研究的另一扇窗。 宋教授的書,透過口述歷史的訪談,也引用了許多在地文史工作者的史料,可能是少數有關金門的國際專著之一,站在行銷金門的立場,的確應予以肯定。不過,如果沒有早期金門文史工作者的努力,即使遠來的洋和尚要唸經,恐怕也有困難。因此,史料的挖掘與保存,毋寧是一份重要的工作。 金門是一個故事島,然而怎麼把故事有系統的保留下來,有賴公務部門與地方文史工作者的配合與努力。例如搶救金門戰地政務時代的口述歷史即迫在眉睫,或許只剩幾年的光景,過此就會流為傳說了。 前些日子在書店看到一套鼓浪嶼的文史書籍,上下厚厚兩冊,已經發行到第二版,翻了一下目錄,是集體創作。鼓浪嶼要申遺,所以要讓故事先行,金門申遺的聲浪以前也搞得風風火火,如果把金門故事做有系統的採寫與保留,不論申遺與否,對金門來說都是可大可久的事。 陪先生回去金門幾年,偶爾在餐會中聽金門人談起戰地政務時期的故事。一位烈嶼的洪姓台商曾說,他在《金門報導》寫了一篇文章,司令官竟派衛兵每天荷槍實彈站在他家;另一位楊姓的水試所員工說,司令官的太太春節眷探要吃魚,漁市剛好缺魚,就把水試所的池塘放流捉魚,當時聽起來便覺得十分有趣。 我先生一度起心動念,想收集戰地政務時期的趣事,寫成一百個故事。不過轉而一想,若能由公務部門主導,大家分門別類去寫,層面豈不更廣!再把這些故事集結出書,像鼓浪嶼的島書一樣,就可以呈現那一時期的大觀了。 金門有豐富的歷史內涵,它需要一部島書,能夠讓外地人輕易接近的書。公務部門可以站在一個文化制高點出題,每年編列經費,鼓勵金門文史工作者從事田野調查,進而著書立說。 台北市的文學獎的年金制度就可以借鏡。年金寫作分小說、散文、報導文學與新詩,前三者至少八萬字,新詩至少五十首。第一階段入圍三本,每本二十萬元,入圍者有一年的書寫時間,其中再選出一本,給獎金四十萬元。 金門如果也這樣採行,斟酌損益,讓一些地方文史工作者可以動動腦,各自發揮所長。好像建築一座文化殿堂一樣,你添一塊磚,我加一塊瓦,日子久了,殿堂就自然而然的蓋起來了。如果洋和尚再來取經,他會發現百官之富、廟堂之美,引用起來自是得心應手,不致偏頗;更重要的是,我們就不會把金門的歷史解釋權交到別人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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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齒健康
歷經兩年的植牙手術總算告一段落,左邊缺牙補齊,說話不再漏風,也不再偏一邊咀嚼食物,飽嚐美味而無虞齒牙搖晃、神經痠痛。 韓愈曾在詩中提到「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齒,俄然落六七,落勢殊未己……」,我也不遑多讓,自小牙齒狀況就不好,打我有記憶以來,就一口爛牙,滿嘴蛀牙無從數,常常吃點花生、核桃等硬玩意,不小心牙齒就崩落一角,有了齲齒又不敢去找牙醫,就這樣死拖活等,等了牙齒越來越爛,剩下沒幾顆健康的牙齒,偶或上牙醫診所,不是牙醫搖頭,就是我搖頭,太遲了!我永遠記得打麻藥針的時候,針管那麼大一管,針粗粗的往牙艱深處一扎,哎呀喂呀!疼呀!打針已夠痛,再加上那老虎鉗般的拔牙工具,就往你嘴巴猛扯、硬撐、強撬,簡直下巴就快掉下來了!雙腿直蹬僵在半空,感覺自己快死了! 我怕牙醫,所以上牙醫診所一次,我就不想再上第二次,奈何,總是有再來一次的好運,不是填牙洞,就是補牙齒,那磨牙機的淒厲聲響,高速旋轉,魔音穿腦,加上抽水幫浦與水流貫注,嘴巴張得就快裂開,那機器還不留情地鑽往神經的最深處,讓人直吞水入肚,又兩手緊捉,雙腳交叉繃直,地獄的煎熬也不過如此吧? 所以曾經鑽了牙洞,暫時填補石膏,還得等段時間再補銀粉,卻因怕死了牙醫而不怕就診,直到石膏掉了,牙齒爛透到根了,再去找牙醫,他不禁搖頭,牙齒沒救了!要拔喔! 我對不起我的牙齒,讓我小小年紀就有如老公公般齒牙零落,吃花生還得以小石杵擊碎成粉粒,方能享受花生滋味。 我承認我怕牙醫,本來半年該洗牙一次,我常常會拖一段時間,尤其後來補牙大業大抵完成,牙不痛了,咀嚼基本功能尚可時,我就慢慢跟牙醫疏遠了。 直到近年,我的大臼齒假牙又鬆動、抽痛,只得去看牙醫,原來做為牙橋的假牙內部又蛀蝕掉了,醫生判斷又得拔除,未來得做人工植牙。 幸好近年牙醫技術日新月益,醫療過程不僅疼痛感降低,且更加細緻與體貼,加上我有牙醫老友,不僅耐心、溫柔地醫療,而且又給予相當優惠的價格,使我能安心定期診治,不再懼怕牙醫。 牙齒讓我明白了一些人生道理,逃避畢竟躲不過,失去不一定更難過,總是要積極面對人生困境,該來就來,該做就做,要不然事情只會越來越糟,就像牙痛不會自然好一樣,要勇於面對,才會人長久、牙長在。 失去牙齒,我心難過,我的舌頭忘不掉它的樣子,儘往空缺處舔舐,沒齒難忘,牙齒徒增,所費不貲,失去後才知道痛,由齒重生,能再大塊吃肉,痛快咬下,口角盈溢美好滋味,分外讓人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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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見
年少時賞讀古典詩詞,最喜納蘭性德作品(納蘭性德字容若,1655-1685,是康熙時代權傾朝野的相國納蘭明珠之子),尤其鍾愛他《飲水詞》裡的〈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柬友〉:「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兩句傳世名句。羨慕納蘭性德有一顆純然的心、一雙明淨的眼,感佩其情感不染世俗,真摯動人;胸臆中有著絲絲縷縷細膩幽轉的情思,總能娓娓道出教人心有戚戚焉的感性共鳴。他說得真好,一語道盡人與人之間初識最美的真諦,特別是兩性之間的初次相識,無論是霎時的怦然心動,抑或是最教人銷魂的秋波頻送、脈脈含情,似有還無的情愫流盪;猶有更甚者,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粉身碎骨也要與他(她)揉成一塊兒,化入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渾沌之中。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此詞題為模仿古代的決絕詞,納蘭性德巧妙用典,以漢成帝妃班婕妤破題,因趙飛燕之妒恨,讒害她入了冷宮,而發出幽幽哀嘆,教人愁緒淡起、黯然神傷;第二段引唐玄宗身為一國之君,卻無力保護她的寵妃楊玉環,讓她在馬嵬坡香銷玉殞,其泣訴淒婉之音,悠悠不絕。單就詞句字面上意思解讀,〈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柬友〉當被歸納為閨怨詩詞之列無疑,然而,深究其題旨,見「柬友」二字,許多品評家推測此詞,應屬移情假托之作,納蘭性德借閨怨情境,表達女子遭逢薄倖郎背棄之苦,實則是納蘭性德為安慰其男性友人因愛侶離去,難忍悲切情傷的勸慰詞吧?他委婉奉勸友人,紅塵之中,情感之事,古今皆然;或有背信忘約者因為不可逆的環境所逼迫,才無可奈何地做了負心人;或者,那個背約離棄者的內心,更有著無法對人言說、大不得已的苦衷也未可知,甚或其心靈深處承載的壓力與傷害,比起那遭人捐棄的受害者,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呢!這是人性更深層的公案,不容易說出個道理的理呀! 納蘭性德的一生,雖僅短短三十年,卻留下不凡的詞作品三百餘闕,被譽為滿清第一詞人。觀其文字風格,清新雋秀,哀感頑艷,有南唐後主遺風。王國維於《人間詞話》中給予至高的評價:「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當時坊間傳唱著「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果不虛傳。 納蘭的心事?是否正在於人生未能如初見呢?這世間,始愛終恨者,比比皆是,先戀後棄者,更是不乏其人,男女之間如此,朋友相交亦然。此刻,揣想著納蘭心裡應是鍾情於永如初見的吧?這世上,沒有誰會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做朋友;誰和誰初逢乍識,莫不是互相傾慕、彼此欣賞,方能進而結為好友;既結為好友,更以真心誠意相待,獻上豪情義氣相挺,期待著綻放堅貞的友誼之花,誠可喜也。 歲末,是檢視一年來自己待人接物、所言所行的重要時刻,自問:與人交,可如初見?身邊忽然冒出一條人影,點頭如搗蒜,口裡唸唸有詞:「如初見,如初見,只能如初見,不如初見就討厭!」 呵!這人演的是哪一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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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中科教歲月
大學畢業,我懷著感恩的心回到寧中小服務,心裡常惦記著大學導師魏明通教授給我的一句話:「吳啟騰,畢業後好好為金門的科教努力!」當時我一口回答說:「會的,一定會!」由於個人對科學教育有濃厚的興趣,加上從小就與山海為伍的我,對大自然的現象更感到無比的好奇,而剛好那段時期,國家又特別重視科學教育,因此有如找到甘泉似的心情,我毅然決然地投入科學教育的領域,直到今日依然如故。 在寧中服務的第二年,我兼任設備組長,負責科教業務及執行科學作品展覽之製作。當時在學校老師們及學生們的共同努力下,成績斐然。民國69至73年期間,學校連續三年榮獲全縣國中組團體成績第一名以及兩年的第二名,參加全國競賽的作品每年也都獲得前三名及佳作等獎項,可以說是金門有史以來科學作品榮獲全國獎項得獎率最高的時期。另外,由於學校老師們都非常賣力地推動科學教育,每年都能獲得高額的科學教師獎金。 當時學校老師除了認真努力指導學生製作外,自己也須有作品,記得每年都為了尋找研究題目而傷透腦筋,幾乎一開學就得開始召集自然科學教師分組、分科創想研究主題、收集資料、輔導學生參與。十月底確定作品題目及研究方向後,即開始準備研究器材,進行各項調查研究工作及實驗工作,師生們因平日要上課,所以都利用星期假日及寒假製作科展作品,尤其寒假是最忙的時刻。除了科學教師及參與製作的學生外,還有美工老師設計刊頭及版面,書法老師及有興趣的師生一起投入工作行列,就連春節年假都要到學校觀察實驗,整理研究成果,將作品內容及過程照片黏貼在展覽板上,趕在二月底~三月初之間送件參加全縣競賽。 當時學校為建立特色,除了努力在科展爭取好成績外,尚成立科學研究小組,推展教育部科教專案計畫,執行「金門地區中小學自然科學課程之實驗與研究」計畫,教育部每年都會補助10至20萬的經費,雖然很辛苦,但樂在其中。所做的研究包括:金門鳥類與自然生態調查、金門地下水的流向與水質的研究、金門地質與紅土礫層的研究、金門溼地與黑碳土的探討…等,奠定爾後金門鄉土教育推動與發展之基礎。研究團隊更配合課程需要,編寫鄉土教材、製作教具標本及改進教材教法,實施現代啟發式教學法。學校也成立「青少年科學研究社」,積極輔導學生研究科學,提高學生學習科學的興趣。 回想寧中小的科教歲月,雖然充滿艱辛挑戰,但其成果卓著。記得民國70年我們榮獲全國國中教師組第一名,也是金門第一次獲得的最高榮耀。之後,學校也連續獲得全國國中教師組第二名兩次及國中學生組第二、三名或佳作多次。每當這時刻我都會回想起當初投身科學與環境教育研究領域的初衷,那段時期更是我一生從事教育過程中最重要的階段。 我永遠懷念寧中的科教歲月,更感謝在那段日子並肩作戰的同仁們,今年正值金寧中小學五十週年慶,特撰文感懷寧中給我的恩澤,讓我在科學教育領域中能有充分發揮的空間及豐碩的成果,並祝福學校校運昌隆,卓越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