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天長地久感念著父愛
家父離世已二十五年了,我對他的懷念,隨時間越加深重。八月,習慣將思念父親之情,化成文字,傳諸天長地久。 家父給我完人的印象,沒有缺點。若有,可能是身體太虛弱、太不健康了。一個完美的心靈,寄存在一個微弱的身體上。上一代的金門人,幾乎都是生於貧困,長於飢餓與疾病,在戰火裡翻滾才倖活下來的。記得小時候,家父常引用孟子的一句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來抗禦當年困苦不堪的生活環境。 今年容我將懷念的心思聚焦在父愛上。家父熱愛人生與工作,更深愛著家人。家父的愛,如春風般溫暖了我們的身體;家父的愛,如秋雨般滋潤我們的心靈。我們有了父親無盡的愛,彷彿就能輕易渡過當年金門戰地成長路上,許多的崎嶇與險峻。 家父表現愛的方式之一,是平時對我們的循循善誘與諄諄教導。家父最常用述說故事的方式教育我們。天底下很少有父親,公務繁忙之隙,還能講故事給子女聽的。如今,我依然對家父說故事的童年,念念不忘,回味至今。所以,我兩位女兒,小時候每晚我都會用故事,送她們入夢鄉。這點,我深受家父感動,因此將此份父愛親自傳送給下一代。 家父說的故事,有的是書上的,有的是現實生活的,也有的是講古的。家父的故事,無非是要教我們做人處事的道理,還有,人生的種種經驗與智慧。家父邊說故事,也歡迎我們問問題。互動中,我們深深感受到父愛。家父故事說到精采處,我們全神注入,暫時忘了戰地砲火威脅生命的恐懼,也忘了當年生活在前線的緊張與困頓。 家父對子女的愛,還充分表現在不讓我們吃苦上。例如龍弟自幼在瓊林耳濡目染軍事生活,心生嚮往。然家父堅決反對,純出乎愛,怕從軍生活太艱苦,不忍心。此點,不能怪家父自私,或有過錯,只能說父愛,勝過一切。龍弟無法投筆從戎,雖是一生的遺憾,但忠孝不能兩全,只好以孝為先了。 家父對我們子女愛的實例,要舉都舉不完。以大哥為例,小時候是出了名的好動與好玩,某次,不知犯了什麼滔天大錯,讓家父不得不施行體罰。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家父體罰子女,也是最後一次了。處罰結果,從客廳傳來哭泣聲,不是大哥的,而是家父的。我這生見過家父兩次傷心落淚,一次是祖父過世出殯時,第二次就是處罰大哥。家父的淚水,滴滴都映著對子女最真實的愛,滴滴都是要子女學好。愛到深處自然化作兩行熱淚。 想想自己做了二十幾年的父親,也掉過兩次淚。一次是家父去世的哀傷,另一次是想到兩位女兒,品學俱優,不知不覺流下兩行感激與感動的喜悅淚水。淚水道出為父對子女無盡的愛。
-
活出意義來
今晚趁著到三峽參加輔導員初階輔導員結訓後,與大學時代的恩師劉焜輝老師,以及三十年未曾謀面的珠莉、卓慧和廿七年沒見面的蘭芳見面,另外是射箭國手保送的大燕也特別從新竹趕到來,大燕目前已退休正在受導遊訓練班,長期的訓練班不能請假超過22小時,若超過就無法取得結訓證書,但為了和大學的恩師見面,她也甘心請了幾個小時的假來和老師同學見面,真是足甘心啊! 一行人約在新生南路的紫藤廬茶館見面,雖然已近三十年沒見面,但看到高齡的老師依然神采奕奕,談笑風生,機智幽默,不減當年,提到當年上諮商輔導課的往事,大家共同的回憶就是-當年大家最怕上劉老師的課,因上他的課他會突然叫你起來回答問題;若不會回答會很尷尬困擾,所以每次上他的課大家都要先作預習,然後戰戰兢兢地去上課,而且不敢翹課,因為他每節課都會點名,大家都會擔心若被他點到沒出席,那就慘了。然而事隔三十年以後想起來,我大學三年學得最紮實的功夫,那就是諮商輔導技巧,雖然我從七十五年大學畢業,一直到八十八年才有機會進入輔導室做本科系的輔導工作,但是大學時代紮下厚實的諮商輔導根基,卻是以後在學校從事教學輔導最實在的硬功夫,原來在大學最辛苦和最痛苦科目的老師,卻是闊別三十年後最感謝的恩師。 闊別三十年老師特別請我們每個人談談個人的工作貢獻,蘭芳說她以在輔導工作的傑出表現榮獲師鐸獎後退休:珠莉在任教信義國中輔導室時是王牌輔導老師;大燕也曾是校長所倚重曾鼓勵她考主任校長甄試的績優輔導人員;卓慧也都安份守己忠心於自己的教學工作,我則說:我還在學校行政範圍努力,等候兩年後的校長遴選。劉老師則說:過去教育心理系需要教教育心理的老師,卻不需要學教育心理的學生,教育心理系的學生都很優秀,但卻無法以自己所學進入輔導室工作,反而必須以第二專長的輔系分發到國中任教,比起彰師大輔導系,他認為我們被虧待了。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回答老師說:「老師!我們離開學校後的表現,絕對沒有讓你漏氣!」老師頗感欣慰。 後來,老師要我們說出最愛用那一句話來表達自己的人生,大燕說:「一本書」;珠莉說:「一切為了愛」;卓慧說:「感恩人生」;原來學藝術的蘭芳則說:「大海人生,動盪中平衡 無限的包容和寬廣……」我則說:「不斷的挑戰」。最後大家很好奇地的問老師他喜歡的一句話是什麼?老師回答說:「活出意義來,要活在當下,此時此刻。」,他說他最喜歡用意義治療法的創始者法蘭克這句名言,來勉勵他的學生或朋友。 臨別時,最後老師勉勵我們:無論做什麼工作,當校長、老師或家庭主婦等,只要是對自己、對別人有意義的,都要值得把握當下,全力以赴,做什麼像什麼,一場久別重逢的師生會,卻帶來對生命更睿智更深刻的省思,大家都飽嚐了這頓性靈和心情的豐盛饗宴。
-
影像中的金門﹕談文化行銷
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最近完成了兩部文化類的影片,值得向大家推薦。 一部是由「老鷹想飛」的梁皆得導演執鏡的「卜其地而居」傳統建築影片。在這部紀錄片中,將金門的傳統建築放在東西文明史的比較視野下,進一步認識其價值。片中以詳實且優美的畫面,記錄了一幢金門傳統建築的營造過程,並引介了金門大木作、土水作、彩繪等匠司的技藝,以及有關營造的民俗禁忌與庶民信仰。藉由紀錄片的形式,可以提供大家了解一幢閩南建築興建的完整過程,以及順天應時、敬天地畏鬼神的傳統觀念;當然,也從環境倫理的觀點再次肯定金門傳統建築的傑出價值。 另一部是由我耗費了兩年的時間,自美國國家檔案局二館所帶回來的「這是金門」(This Is Quemoy)紀錄片,由金門國家公園進一步製作、在胡璉紀念館視聽中心播放的解說影片。這部黑白紀錄片是1958年美國聯邦資訊服務署(USIS)策畫拍攝,內容呈現當時歷經八二三砲戰的金門庶民生活,包括尚義野戰醫院的傷亡軍民、飛機運補的畫面、斷垣殘壁的古寧頭聚落、後浦市街生活以及民防自衛隊的操練等。美國之所以注意到金門,正是這裡是當年世界冷戰的前線島嶼,藉由人道主義關懷的報導,美國讚揚這座島嶼人民正堅毅地守護自己家園的自由,並讓美國大眾支持軍事與經濟援助的政策。 無獨有偶地,這兩部影片都試著從世界史的角度重新了解金門的物質文明與冷戰歷史。這樣的視角正說明著金門不只是一個「地方」,它是臺閩、東亞乃至於世界網絡的一個節點。同時,對歷史的回顧及文化遺產的保存利用,絕對不是復古,而是面對現代與未來發展的一種新路徑,找尋金門永續發展的機會。 文化行銷,用通俗的話語來說,就是賣文化。文化消費放在後現代社會中,更是重要的心理需求及文化產業;同時,文化行銷更是軟實力的具體實踐,是國家發展戰略的一環。對華人社會來說,金門是一個可以說故事的地方,大歷史與小歷史的交織,在這裡沉澱了文化的深厚性與戲劇性。因此,無論是閩南僑鄉的出洋家族或烽火歲月的集體記憶,文化總是可以召喚更大的生命力量,使得我們找到真正的出路。 在這樣兩部紀錄片中,我們可以讀到金門人傳統上安身立命的哲學實踐,也可以看到砲火侵襲下的堅毅不搖。這些影片,可以讓世人重新認識金門,具有教育意義的紀錄片,不是一般的宣傳片或創作型的戲劇電影,它能提供我們的下一代瞭解這座島嶼的身世,並理解重要的文化與環境知識。 最後,影像是一種視覺的史料,也是一種被稱為「熱媒體」的傳播媒介(相對於文字書籍稱為冷媒體)。文化行銷必須搭配恰如其分的影像材料,通過視覺的魅力語言,讓人們了解地域文化的內涵與美學。而所有成功影片的基石,在於腳本結構與敘事方式。書寫金門、展演金門,恰恰又是金門可以大力發展的文化產業之一,如果結合起來,必然可以帶動人才培育及產業發展。 不久之後,即是著名的八二三砲戰六十周年的紀念。上述的文化行銷,實有提早籌備的必要性。
-
新兩代關係
介紹一位馬祖籍媳婦,作家凌明玉。因為她的新小說《看人臉色》值得一讀,因為「馬祖籍媳婦」與「金門」,總有點親近的意思。凌明玉是少見的散文、小說加上教育,三項都擅長的。以前辦理《幼獅文藝》寫作班,面臨師資突然無法出席,或者散文、小說課程,難以挪時,明玉便成為好商量的人。 她的功力豐饒,加上這個「秘密」開始不成為「秘密」,面對我的委託,凌明玉多難以答應。明玉是耕莘青年寫作會專任導師,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創作系碩士班畢業。曾獲中央日報小說首獎及小小說獎、宗教文學獎小說首獎、打狗鳳邑文學獎、世界華文成長小說獎、童話創作獎、民生報兒童文學短篇小說獎、國藝會文學創作補助等等。其中「成長小說」,正是《幼獅文藝》辦理的。 她的著作多,且多樣,小說《愛情烏托邦》,散文集《不遠的遠方》等,少兒傳記多次獲得「好書大家讀」年度好書獎。《看人臉色》我認為是她的代表作。全書只有七篇,劃分做「減肥族」、「啃老族」、「臉書族」、「妄想族」、「單親族」、「寵物族」,以及「無殼蝸牛」,針對當代都會開了七個門診,前來掛診問病的,當然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一個大群體。 單篇的後頭註記出處,比如曾獲林榮三短篇小說獎、吳濁流小說獎等,並在許多文學雜誌發表,可見度非常高。《看人臉色》的敘述魅力,是在作者的內化功力上。一般小說讓人物與情節互涉、碰撞,激發衝突與其他,她多加了一層功夫,把人物一一內化了。作者像敘說滄桑的說書人、像搬演皮影戲的藏鏡人,明白要說甚麼、要怎麼說,經常從「中距離」出走,一個走向時間的後頭,跳投三分球;另一個尋向更近一點的時間、更密一點的成長,經常就直接貼在母親的肚皮上,凝看世界怎麼有了改變……。 她習慣用「中距離」運鏡,像是電影導演侯孝賢、吳念真等風格。她很大的一個主題是「母親」。這形象在金門,自是刻苦耐勞,教養孩子不遺餘力,但都市母親不同戰地母親,她們經常傷重難返,自己過不去的錢關、情關,紛紛成為孩子的困惱。 七月九日到燕南書院,以圖片談成長故事,父子、母子或者父女、母女等,他們的和悅並進,已超越了金門傳統的親子關係,一個善的關係已經來臨,很可能,新的問題也要來臨了。 我因此想到《看人臉色》。子女與上一代的摩擦、和解以及未和解,會不會成為現代金門的變種兩代觀。也許不僅兩代,而是三代了。課程期間,一名學童活潑地與我對應,他的阿嬤勸戒說,「不許吵、不許吵。」孩童天真朝阿嬤微笑,繼續加入我的課程。 「囝仔有耳沒嘴」是俗諺了,而今父母誰不希望孩子多長智慧,發驚人之言、做光宗耀祖之舉?更誇張的兩代、三代關係是在大陸,阿嬤、爺爺,外公、外婆,以及爸爸、媽媽,共擁一個孩子,所謂的「看人臉色」,便在孩子的小臉上了。
-
漂流﹐為了讓美麗的靈魂前進
再訪雪樓,看詩人洛夫,探遠客樹清。 師母引我參觀後院,草木榮滋、綠意盎然。黃金李甫落盡,熟成或青澀的水梨隨即站上了枝頭。牆邊一排葡萄樹,青綠的果實像串串珍珠,大珠小珠爭相懸掛於枝椏蔓藤間,預告葡萄成熟的季節即將來臨。春去秋來,四季遞嬗,小園呈現多麼豐美的生命氣象,映照莫老的創作與人生,跌宕起伏,卻生生不息。 莫老於1996年移民加拿大,自稱只是將台灣的書房換來溫哥華。二十年來,他與他的漂木藝術家協會深耕地方,在藝文界蓄積相當能量,「我在哪裡,中華文化便在哪裡!」詩人此言雖狂,但自他宣佈今年九月回流台灣,一系列的歡送活動,如論壇、演講、圓桌會議、書畫展、音樂會……等次第展開,場面盛大溫馨,足見溫城對莫老離去的依依不捨。同在溫城的弦即感性說道:「洛夫是我哥,聽到他要返台,我突然心中興起兩個字-孤單。」公回憶七十年前他與莫老同在左營一家電台服務,年輕人飆車,他們飆詩,一首接一首,互不相讓,那是我為詩瘋、我為詩狂,分分秒秒離不開詩的年少歲月。 離不開詩,莫老一生筆耕不輟,文學大廳裡子孫滿堂,73歲在溫城創作的3000行長詩《漂木》尤為顛峰之作,揭櫫了「漂泊」是天涯美學的本質。詩人透過與漂木、鮭魚、母親、時間、諸神乃至與詩人自己的對話,不斷叩問人生,從此岸到彼岸,何處是歸宿?關於莫老回流,各媒體標題大約都是這樣下的:「洛夫結束漂泊,返台定居」。我問莫老:「是葉落歸根嗎?根在哪兒?」莫老回答:「漂木是漂流的生命,湖南、台灣、溫哥華,何處是家?加拿大好山好水好幸福,但我年事已高,兒女不在身邊總是不行。」勉強為他做一個狹義的解釋:「根,是指家人和親情吧?」莫老點頭。這算是第三次流放嗎?只是此行非關歷史、非關政治,純為尋親情而來。詩人對身分認同的焦慮無解,永恒的漂泊依舊;無岸之河,無奈之河,在詩人的身上仍靜靜地流淌著,流向不可知的未來。 繼續漂泊,代表詩人對土地對人類仍有依戀。詩人的天問,不僅為自己問,也為天下蒼生問;詩人對心靈故鄉的探索,尤代表廣大人類對生命本質的追求。詩人說自己在尋求兩岸歸途中迷失了方向,夜半醒來往往不知身在何處,如天地一沙鷗,飄飄何所似,不斷尋覓安身立命的沙灘。這樣可望而不可及的精神家園,遂成為詩人心中的天涯-沒有地域、國界,超越時間、空間。 為了追求詩人的天涯美學夢,詩人回歸傳統中國文化,回歸禪,而有了「向廢墟致敬」的意象表現,也開啟了「空」與「有」的終極辯證。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成住壞空本是生命循環,詩人面對「空」的本質,進而思索「有」的意含,所謂空中生妙有,唯有體悟空有不二的道理,才有身心安頓的可能性。因此,漂木並未呈現絕對的荒涼,漂木詩人也從沒放棄帶給人類希望之光。 詩人刻畫《晚景》:「…老,是一道門/將關而未閉/望進去,無人知曉有多深/有多黑…」,讀來有些淡淡的憂傷;而「老,是一種境界/無聲,無色,無些些雜質/…/那種不可言說的純粹…」,又能感受詩人的淡定與從容。猜想詩人也不急著給我們答案,詩人仍在漂流,為了讓人類美麗的靈魂前進。 正因詩人的漂流在繼續,詩人的創作遂也在繼續;一如雪樓庭院,年年都有甜美的果實可以採擷。
-
三至圖
乾隆十二年命梁詩正等編次內府所藏魏、晉至明代書法,聚集眾工,模勒上石,其中以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三種王氏墨跡最為珍希,世稱「三希堂法帖」。若以此推之,則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范寬「谿山行旅圖」、元代黃公望「富春山居圖」亦可稱為三至圖。 「清明上河圖」係描繪北宋京城汴梁、汴河兩岸的繁華景象,及優美的自然風光。以長卷形式,採用散點透視構圖法,將繁雜景物納入統一而變化的畫卷中。全圖分為三個段落:首段,汴京郊野的春光;中段,繁忙的汴河碼頭後段;結尾,熱鬧的市區街道。畫中人物、牲畜、船隻、房屋、樓宇、車、轎及樹木等,品類繁複,神情各異,栩栩如生。其間還穿插各種活動,構圖疏密有致,富有節奏感和韻律變化,筆墨章法都很巧妙,確不負「中華第一神品」盛名。 「清明上河圖」大至原野、浩河、商廊,小至舟車人物、攤舖、擺設、市招文字皆統組一起,真實自然,令人有如臨其境之感。長而不冗,繁而不亂,有如一氣呵成,充分展現了畫家的過人筆力,清淡悠遠與堂皇大氣意境,盡現畫中。正所謂江流在天地之外,也在天地之中;至於人物景街,則在山水有無之間起伏如浪,有的盡是嘆為觀止的大方無隅! 而「谿山行旅圖」構圖並不複雜,局部的描寫卻很仔細,顯示出畫家有高度觀察力、寫實力。例如隱藏在樹林中,建築物的屋脊、飛簷、斗拱、柱子、欄干、山牆,均依稀可見,背後的樹逐漸隱沒在雲霧中;主峰上有密如雨點的墨痕,和鋸齒般的岩石皺紋,刻畫出飽經風霜,被風化的岩石;瀑布在高山深壑間,成一條線般飛洩而下,隱沒在雲煙飄渺的深淵中。這些手法極其生動自然,且合乎自然的規律。 相對於唐代作為人物畫背景的山水,〈谿山行旅圖〉,山的地位遠遠超過人物,顯示了中國傳統的宇宙觀:大自然生生不息,亙古不滅,人類則如同山中行旅,只是一介短暫停留的過客。 至於「富春山居圖」,是黃公望的傳世山水繪畫,黃公望向崇清幽、簡潔以及明淨的風格,從中表現出異於常人的悠遠意境。此圖運用了一種淡墨幹筆之法,擅長以淺絳設色,熔鑄畫者對於自然、景物以及人生的感悟:「當逸墨撇脫,有士人家風」。強調的是灑脫、自在的竹下士人風韻,此圖即基此意念而成。 因此,此圖畫面非常空靈,呈現沉著冷靜的士人神韻。進而採用簡筆勾勒的形式,對富春山居的山水景物,以非常簡練的筆法,突顯其斂氣於骨的獨特風格。使此畫無處不透露著隱逸、雲淡的人生參悟。深觀此畫,自可隱約窺見其隱遁的悠悠意境:從富春江的坡岸出發,移動到湖光水色,再彳亍到互相崛起的山峰山巒之上,最後落到了江水之上,在青山麗水中,乘興徜徉,悠遊而作;點墨山川,揮灑麗水,正所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也!
-
后浦人的歲月容顏
打開島嶼的人文印象,后浦是金門近代歷史的縮影,首善之區,城市形象的門臉。 金門縣有五個鄉鎮,金城鎮為金門縣的行政中心,后浦是金城鎮城廂區域東門、西門、南門、北門等4個里範圍的舊稱。 以南方印紋陶文化為特徵的史前生活遺址,開啟后浦的文明首頁,中原動亂,北方移民遷入海島生活,宋元年間,后浦先民圍海造田,開發山海之利,稍具聚落規模。 明代宗族繁衍茂盛,開科登榜者不在少數,號稱人文薈萃;從嘉靖年間起,許氏族人新築土堡抗倭,后浦民城拚出新城鎮的藍圖,慢慢地吸引四方人馬的聚集。 有清一代,后浦為總鎮、縣丞衙署文武駐劄重地,官兵商賈雲集,城鎮中心市街日益擴充規模,行商林立。 民國成立,后浦依然為金門縣政府所在地的市區,軍閥割據、日據金門、國共內戰到國共對峙的各個不同時期,都給了后浦深刻的烙印,留下后浦人無法抹滅的歷史記憶。 后浦屢遭動亂及戰火逆襲,生活的歷史真相,掩蓋在一片迷霧之中。信仰是后浦人深邃的心靈,儘管文獻冊頁上的民城已毀,四門城頭的老地名早已經深植人心,每年迎城隍遶境巡安走的香路,串聯四境廟宇的境主神明,大概可以勾勒出老后浦的城市地理版幅,金門人依然沿用舊習稱之為后浦,永遠的后浦城。 雖然轄區、名稱、範圍多次更變,涵蓋在珠浦鎮、金城鎮等不同行政區域裡。后浦保為幾個鄉村的總稱,后浦是維持4個里的合稱,人口境域不斷地從四境外圍伸展擴充,多元與包容,始終是后浦的人文特色。 探索后浦的歷史,也是在找尋人生成長過程中的片段,個人文史的屬性來自后浦的人文環境影響。先祖自道光年間,從同安遷居到后浦,由官而商而民,百年家族的興衰沒落,都隨這座城市的變遷而跌宕起伏。后浦人常講:「無百年的總兵,亦無百年的光景。」后浦有豐富的人文歷史積澱,遍地的文化古蹟有說不完的名人傳奇,穿梭在這座城市街道,彷如走進歷史的長廊,回首來時路,往事歷歷在目,交織成動人的生活樂章。 后浦為城市之心,是金城鎮鎮民前世今生的歲月容顏,今年接受委託,全力撰寫《后浦往事》一書,希望通過長期採訪的史料和田野調查記錄,用文字、影像來浮現屬於后浦人的歷史臉譜,喚起居民共同的文化記憶,並找出地方人文特色,可以提供為金門發展文化及觀光的導覽解說資料。全書共8萬餘字,包括后浦史前文明的探討、宋元聚落的形成與發展、明朝抗倭記事、清代城鎮市街的誕生、民國時代的市井風雲及后浦的人文風情等架構內容,呈現后浦居民過往的人文歷史,說出在地人的生命故事。
-
好攝之徒與攝影講座
五十年前,我讀省立板中初一,有一天,大哥在台借了一台相機,幫我及妹妹照了些相片,相片洗出,見影中人怯生稍傻,傻瓜從此迷上攝影,歡迎別人幫我留影,有機會受邀被拍,不會拒絕人家的好意。 彼時,照相機乃奢侈品,平常人家很少生活照。家中擁有第一台相機,是我讀大二時,父親赴星探親帶回,旅星的二叔購贈,那台雅西卡雙眼相機,讓家人團聚時,留住不少歡樂影像;我帶到大學拍攝,至今同學仍有美好回憶。 民國六十六年,返鄉任教,相機在金門是管制品,但每逢春節或參加活動,如學校郊遊、運動會,我都會租台相機,幫家人及學生留影紀念,相片分類收藏,至今留下的小相簿有上百冊。之後,金門不再列管相機,我買過幾台傻瓜相機繼續操弄。進入數位時代,為了追求畫質,陸續又買三、四台,照相的癮頭愈來愈大,到處攝影,相片在臉書編輯公佈,近五年在臉書所貼已近二萬張,友人笑我侵犯他人肖像權,我說:好攝之徒,幫好友們露臉,臉書所錄,不是帥哥,就是美女,免費報導,有何不宜,好友們對老王臉書作品,若不滿意尊容,有疑慮,還請賜告,保證下架。 教職退休之後,參加宗親及藝文活動較多,有時到各地參訪,為了紀錄,只要准許拍照,我常拿著相機拍攝所見。平日對於他人的作品也感興趣,網路常有世界各地攝影高手分享傑作,現代人習用智慧型手機,手機即相機,近距離拍照,清晰上傳臉書或賴(line),但網路照片太多,良莠不齊,令人看得眼花撩亂。想到名家作品,才值得一看再看,細細品味。 今年五月在台時,適逢「李錫奇八十回顧展」在歷史博物館展出,十日那天前往參觀,見同館亦展出「臺灣鄉城素描-鐘永和一甲子專題」,便順道看看。鐘永和曾多次來金演講,十年前,我曾購閱他的《光影視界-50人生25光影》,那是一本人文影像書,書中除了他自己的圖文,也有洛夫、向陽、吳德亮、楊樹清等人的詩文,楊樹清在〈時光行-描瞄鐘永和〉文中,對鐘兄有生動描述。十日這天,我亦購閱《歷史文物》(274號),書中收有鐘永和〈攝影美學觀〉、曾長生〈探鐘永和的臺灣凝現-從「我是誰?」「我處何方?」到「生活風格」〉、胡詔凱〈蒸餾甕底的臺灣行腳攝影鄉土味〉、葉樹奎〈虛實相涵的攝影情境-鐘永和一甲子的鄉城素描〉、吳仁麟〈破窗-攝影策展的開放式創新〉等文,針對特展提出論述。鐘先生浸淫攝影天地長達四十年,自七十二年任職光華雜誌專任攝影師起,即開始以專業技能在攝影領域展露長才,屢獲攝影大獎,精彩作品也相繼為台北市立美術館、國立歷史博物館、高雄市立美術館、國立台灣美術館典藏。 由鐘先生之展,聯想到本月二十日下午一點半起,燕南院書有攝影講座,當日是由名作家吳鈞堯主持,翁翁主講〈情境攝影與影像延伸的可能〉,三點半起翁翁針對學員拍攝燕南書院及攝影作品進行現場講評。吳鈞堯,鼎鼎大名,前此我已介紹過,今不再贅述。至於翁翁,大家應該也耳熟能詳,他本名翁國鈞,民國五十年生於金門。曾任職中國時報美術編輯、設計主編。後歷任雜誌社總編輯、設計公司主任,出版公司、傳播公司設計總監等職。現為不倒翁視覺創意工作室負責人,文訊雜誌社、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藝術顧問,中華平面設計協會、中華藝術攝影交流學會會員。專職於平面設計,曾替超過6000冊的書籍,裝幀設計。創作領域包含平面視覺設計、攝影、插畫、文創開發、專案企劃及文字書寫。2006年起應邀參與《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筆陣。現在主編《金門文藝》,著有《書的容顏》(視覺設計,黎明文化)、《柴門輕扣》(散文集,上揚國際)、《禁忌海峽》(圖像.詩,上揚國際)、《睡山》(長篇小說,金門縣文化局)。對於翁翁的演講,我充滿了期待,歡迎您也來聽!
-
無公嬤哪有老爸
「食果子毋通袂記拜樹頭」,飲水思源做傳承,香煙裊裊在廳間,啟開祖龕,手持三炷香,嘴間喃喃唸,子孫出外多平安,在家也健康,這是多數老人家拿起香來、最基本的祈求。 在公嬤廳,遇有重大節日或先人忌辰,後輩子孫總是帶著祭品與紙錢自由出入,誰也沒有資格干預。隨著一代傳一代,太陽初昇、亦有夕陽西下時,眼看祖龕裡一尊尊新舊併列的神主牌位、早已是人滿為患,但總有先來與後到,依先後順序,一旦牌位就定,爾後共龕,在廳頭齊享香煙、在龕內共享葷素。當一道道的佳餚奉上,一敬鬼、二敬人,「榜神做福」,打打牙祭,這無非是農業時代艱辛日子下,趁機犒賞自己的五臟廟。即使如此,這畢竟是習俗,緬懷先人更是後人應有的孝行。 隨著文明社會的精進,現代人祭拜講求精緻與新鮮,不再是芋匏草菜、大盤大碗地擺滿一桌。除了先人的忌辰外,每年的清明、中元、冬至、除夕,以及春秋二祭、初二及十六的犒軍、拜地基主,甚至王爺誕辰……等等,拜拜的次數認真算一算、加一加,少說也有數十次或百餘回,難怪會嚇跑許多年輕人及外配,對那些習俗上的繁文縟節,的確不敢恭維。 然而,儘管不能硬性規定祭拜模式,讓後輩子孫來遵循,可是現在年輕人的腦筋轉得快,總有變通的辦法,買些泡麵、餅乾、飲料之類的食物,花花綠綠、包包罐罐、林林總總地擺上一桌來應付先人。他們理直氣壯地說:祖先得的是紙錢、並非食物,只要心誠不失禮,有人願意祭拜就不錯了,否則就得香煙裊裊稟祖先,天涯海角去催討,尤其是那些不認祖宗、不要爹娘的不肖子孫,就得繃緊神經。 老人家說過去、聊未來,嘴角嚷著無公嬤哪有老爸,小屁孩不回家,蒙塵的供桌誰來擦拭?歷代祖先誰來祭拜?當仰望蒼穹的霎那,不免哀嘆,在來日的歲月裡,昔日不愁吃穿,今日惟有祭祀的遺憾,萬一有所遺漏,讓先人透過神明來摧討,真是愧對祂們!尤其家中有人出狀況,總會疑心廳頭的祖先在點醒。 不拿香跟著拜者,只要內心虔誠、努力奮發,不一定沒成就;祭祀多者、拿著香焚燒再多的金銀紙錢,也不一定有前途。因此,凡事只要適度就好,吵嚷無結局、計較沒意思,認清自己身分最重要,千千萬萬不要忘祖背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那才悲哀! 不可否認,島嶼祭拜次數之多真的是嚇人,在該與不該、拜與不拜之間,心中自有一把尺,最終則是管好自己,休管他人。然而,卻也必須記住,心誠固然重要,也莫忘讓祖先吃ㄧ頓飽,在能力範圍內,燒一些紙錢供其花用亦是必然,如此始能讓彼此的心靈得到慰藉,也是對家中老人家最好的交代。
-
那一片松林
傍晚時分,陽光仍亮閃閃,但晚風清涼如水,是人們吃過晚飯外出散步的美好時光。我沿著人行道走,來到公園旁,心想好久沒去那片松林及菜園了,便拐了進去。菜園是社區居民向公園承租作為休閒活動的田地。來到這處蔬菜田畝,有些爬梳得整整齊齊,有些則是雜草叢生,有的為防止鳥兒啄食野兔啃嚙,搭起了網狀帷幕。沿著窄窄的田埂,看著一畝畝菜蔬,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不少還是第一次見到。 自樹梢斜射過來的陽光,散落一地斑駁,閃爍的光影令人昏眩。經過一處草坪,又見栽種了一些新花木。到了松樹群聚處,零散聚集著數十來棵松樹,樹幹筆直高挑,在陽光斜照下,多了一分或明或暗的光線變化。這些高達五、六層樓的大樹,少說也有幾十年歲月了,一棵棵穩重紮實,自地表冒起。 我喜歡松樹並不是受傳統觀念「松柏後凋於歲寒」的影響,只是單純愛那翠綠,堅實。與花相較,雖然沒有花卉的嬌嬈柔美、繽紛多彩,卻有一份長青持久。記得曾在一篇有關櫻花的短文中說: 想到梵谷 以迴旋燃燒的筆觸 塗抹著湛藍天空 火焰般綠樹 是否預示生命將絢爛如櫻花 相較於長青巨樹般的莫內 步履舒坦緩步而行 盡覽一路人生風景 說的長青巨樹指的便是松樹給我的意象,梵谷僅活了37歲,像似擁著熾烈火光般的流星劃過天際,瞬間消逝。而莫內享年86歲,從從容容在吉維尼(Giverny)建家園闢池塘搭日本橋,成就了後來遊客絡繹於途的莫內花園。同時,晚年還以池塘的睡蓮為主題,畫下了一系列氣勢磅薄的大畫。 眼前這片松林雖不大,但颳起強風來,仍可聽得那陣陣松濤聲;當求偶季節,為數眾多的烏鴉棲息在這松林,紛飛起落追逐於樹梢林間,叫聲聒噪刺耳。而最讓我迷戀的,大概就是冬季下雪時節了。每次下雪,四處靜寂,皚皚白雪覆蓋著大地。松樹針葉叢、椏杈積滿著雪,粗壯樹幹則像被粉撲抹過,敷著一層粉狀細雪。松林、白雪成了這處天地間的主角,寧靜、出塵、單純,像似一處隱密的世外桃源。每次來,總是被眼前的雪白美景深深吸引,握著相機,像一個雀躍貪玩的孩童四處獵取鏡頭,而忘了周遭凜冽的空氣。 走出松林來到公園另一出口,陽光仍然閃爍。出口處,昔日看著種植的一排楓樹,此刻,已枝繁葉茂,亭亭玉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