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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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的妻子
我知道他終將在藝壇綻放光芒,只是他需要跟時間賽跑。 在加西台灣藝術家協會書畫展開幕式第一次遇見他,拄著一根拐杖,緩緩走向台前,介紹他四年多的畫齡、畫作以及藝術界迴響;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除了一歲時罹患小兒麻痺,目前被檢測出患有肌肉萎縮症,大腦小腦都在急速萎縮中,記憶力也日漸衰退。但畫家的雙眸熱情而堅毅,彷彿告訴我們,唯一能對抗時間的,是他的創作。 第二次見到他,有妻子相伴,聽他講述一個17歲小女孩嫁給20歲小男孩的故事。男孩對女孩有太多的心疼與感恩,女孩卻始終靜坐一旁,像不張揚的百合,兀自散發淡淡的幽香。倒是男孩對她泉湧般的讚美令她有些著急,一勁兒說「哪有?哪有?」彷彿天地之間原該如此、就當如此。這樣一份相知相惜相守的情義,我找到了畫家創作的原動力。 再相聚是在畫家的家-佔地兩萬坪、建物兩千坪的鄉間豪宅。倚山傍水、綠野平疇,依舊美麗的花園地景,可以想見主人健康時期的盛況。推門而入,巴洛克式設計令人驚艷,T字型樓梯、羅馬石柱,在在顯示主人的古典風格喜好;最不可思議的是這棟建築從申請法規、設計施工,一磚一瓦皆由畫家親力親為。他閱讀土木工程書籍,鑽研施工教學帶,購齊工具器材,經歷九次骨折,花了五年多時間才興建完成。如此浩大工程,不僅見證了畫家的堅持與執著,更見證了他與妻子至死不渝的愛情,最後他以妻子之名命名此莊園。 正因這樣的人格特質,畫家在北美畫壇已寫下一頁傳奇。從2011年開始,他的畫作在加拿大全國比賽中四度獲獎,包括全國靜物展第二名、全國秋季大展傑出獎、入選2014世界寫實大賽,以及2015全國秋季大展第二名;同時在2013年獲選為高等會員,正式晉身金字塔大師級資深簽名畫家,這是加拿大畫家的最高榮譽。而他開始提筆作畫至今,只有四年零十一個月。 顯然畫家是不會妥協於第二名的,對他來說在一人之下和在萬人之下並無分別,他說「在我的字典裡,99分就是不及格。」這點從他在工程中的精雕細琢、錙銖必較得以印證。談及移民之路與求學歷程,更見識到他的超完美主義哲學。他只有國中畢業,來到加國直接拿高中課程,英文一竅不通,他發奮苦讀,課堂上先向同學告罪,容忍他的「噪音」,因為他要不斷複誦老師的句子來加深記憶,如鸚鵡學話一般。後來他拿到除了一科B+其他全A的成績單,但畫家並不滿意,決定重修,終於一雪前恥拿了A+。畫家透露他在每一幅作品中加上指紋,內含他的DNA,期許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人臨摹,屆時可辨別真偽。 畫家的不斷攀越顛峰確實迷人,但真正令我動容的是他對妻子的深情告白。問他失智以後最怕什麼,他說「最怕記不得太太。」畫家多次提及妻子為了成就他,不惜購買數千元的顏料供其作畫,自己卻用八十元一支的台製產品,事實上妻子的繪畫天分遠勝於他。在畫家的自家畫廊裡,我欣賞到女主人四幅作品,用色大膽、筆觸自如,正所謂渾然天成。我遂又明白這位依偎在丈夫身邊的小女人,其實正一路引領著丈夫,回到審美根本,回到人之初。 我問畫家,你是否在思考如何拋棄手中之劍,尋找心中之劍,而後連心中之劍也放下?他說最近喜歡作畫時接到朋友電話,分心之際的作品尤其精采。 拾起後必得放下,我為這樣的「分心」喝采,畫家已找到生命之鑰-空有互融,還歸如如不動,一如妻子的自在從容、不求自得。生命之鑰亦是創作之鑰,將開啟畫家更自由豐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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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教育
多年來,有關教改之定位、方式,言人人殊,塵囂不斷。但最令人擔心者,在於眾人之議似乎已偏離教育的初衷,乃至漠視了教育意旨。筆者忝列杏壇數十年,能不心焦?本文即基此動機,淺談己見以享志者。 基本上,教育旨在於開發人類潛能,以應生活所需,以臻生命意義。尤其是處此「知識爆炸」世代,教育更必須要有革命性的變革,方足因應時代所需,但如何化育?當然首推教師,所謂師者,所有傳道也,其理在此。 處此世代的教師,必須是一位Leader,而非Director。因此在教法上,要能靈活運用資訊,從網路教學到VOD等,以啟發學生。所以教科書只是引子,整個網路無窮的資源正待你去「轉化」。也因此,教材必須是跨科系,及有思想性的。這可用博蘭霓(Michael Polanyi)的知識論來解釋。博氏認為人的意識可分為「集中意識」(focal awareness)和「支援意識」(subsidiary awareness),人的創意,是由這兩種意識相互激盪來的;但支援意識的作用更大。他認為:「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能力,是頭腦的基本力量」「Michael Polanyi,Knowing and Being ed.,Marjory Grene」,而深入「跨科系」、「有思想性」的經典,正是培育學子「支援意識」的泉源。這更是多年來,我在大學授課皆是自編講義,且每章講義中,均有一節「Tea Time」之道理。 但徒有嚴謹、創新的知識,只能富國、強國;卻不能立國、興國。因此在教育上,必須具有「人文」義理;化育學子具有一種以人為本,不但具有光風霽月的節操,且對人性尊嚴與公平、歷史文化,及藝術等普世價值具有關懷的人生觀。如何化育?端賴有格局、有深度、有美育的通識教育來培育。因此,在很多場合上,我一直呼籲:希望學子能在本科系外,多接觸「跨科系」、「有思想性」的經典範文。 尤者,我們必須慎重省思:「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歷史學家Richarc Hofstadter一語道出此答案:知識分子必須具有超越一己得失的宗教精神,在自己所學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對國家、社會、文化的時代關切感。此答案,用傳統的精神來說,就是一種「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悲願者;否則,既使學富五車,也只能算是知識從事業員而已。 具有這種悲願的風骨,方能不顧己身安危,為人間公義挺身而出,既使血流五步也在所不惜,這才是人文教育之最終義理,更是聖賢「鄉願,德之賊也;余豈好辯哉?余不得已也」的呈現。我國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范仲淹,他寫過一篇《靈烏賦》來歌頌知識份子這種「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執著,指的就是知識份子,必須執著於批判時政、打擊特權的風骨,這就是「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的義理所在! 一個知識份子具有披肝瀝膽的俠心,方能無悔為天下蒼生伸張正義。但也不可落入偏執,陷進清官殺人的反諷畫面。所以知識分子必須要有遠見的器識,以判斷是非;有豐富的學養,以因應變局;有悲願的熱情,以貫徹始終,林則徐所謂「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這才是教育的初衷及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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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會老﹐筆不會老
搭火車的時候,我喜歡背著車頭行進的方向落座,從背後推到我眼前的景物,是我不預期的,然後,我隨著火車的行進往後倒退,與幾秒鐘前看到的景物漸漸拉開距離,舊景遠了,新的景物推上來,加入我的視鏡,彷彿一切都不曾錯過,我,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告別前緣,像電影裡的Zoom-out運鏡手法,如此演示人生,這感覺,很好。 人的一生何嘗不是這樣一班列車呢?總覺得,明天是從背後撲上來的,是好?是壞?我們無可預期,明天變成今天,今天變成昨天,變前天、大前天……,日子一天天遠去,不知不覺,人就老了。曾如張愛玲《傾城之戀》小說裡的那一段話「你年輕麼?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收到硃紅灑金的輝煌的背景裡去,一點一點的淡金便是從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想到這兒,眼前浮現一位前輩作家梅遜的身影。長時間專注於寫作的梅遜先生,於1980年因為眼疾開刀,導致雙目失明,但他仍然努力從事文字創作,一日不曾懈怠,他說失明讓他更能夠專心一意。三十多年來,他藉由錄音機和他公子楊祖光的協助,完成近三十萬字的作品,這樣的創作熱情與毅力,真是教人動容、敬佩,還有說不上來的心疼。 誠然,對於熱愛閱讀、書寫與繪畫的藝文創作者而言,眼睛豈只是靈魂之窗?眼睛是生命啊!無法閱讀,生命逐漸枯萎;不能創作,生命變得荒蕪。於文字工作者如此,於畫家亦然。我們的國寶級水墨大師張大千先生,晚年同樣為眼疾所苦,無法再以工筆創作,改而採用大塊面的潑墨、潑彩,寫意山水,益顯磅■氣勢,大師的藝術生命得以持續發光、發熱,藝界幸甚,畫迷幸甚。而梅遜先生在黑暗中竭力創作,獻給讀者近三十萬言的文本,其生命的璀璨、豐碩,可不能說他是被吸收到硃紅灑金的輝煌背景裡去了,他本身就是一座硃紅灑金的輝煌喲!記得他在《梅遜談文學》後記中是這麼說的:「我安貧固窮,生活清苦……但我會再寫下去,我對文學的愛,一息尚存,至死不渝。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眼睛會瞎,心不會瞎;人會老,筆不會老。」梅遜先生這些話說得好堅定,說得好漂亮,一字一句都滿載著正面能量,多麼振奮人心?我們回頭看看,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得主,82歲的加拿大作家艾莉絲‧孟若,又是一個強有力的活見證:人會老,筆不會老。 曾幾何時,這世界突然萬象繽紛,目不暇給,這不該是一個可以恣意銷蝕青春,揮霍眼力的世代。然而,文學藝術創作是例外;尼采甚至一再宣告「藝術比真理更重要。」生命存在的精采正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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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繩獅爺與金門風獅爺
沖繩縣是日本最南端的縣,古代稱為琉球國,沖繩文化是一種獨特的文化,除日本文化外,還參雜了中國文化、南島文化、美國文化等。早就耳聞日本琉球(即現在的沖繩)也有風獅爺,因此常想有機會要去探究金門風獅爺與琉球風獅爺有何異同?因此,趁今年與兒孫去沖繩旅遊之際,一路探討沖繩的風獅爺,每到一個地方都注意他們各種不同的風獅爺。從沖繩的民俗舞蹈中,看到獅子歡騰起舞的熱鬧景象,即可知道古代琉球人對獅子的崇敬與保持傳統強大生命力的象徵。偶然抬頭看向屋頂,也可以看到各種不同的沖繩獅爺造型在屋頂上頭守護著,這也與金門風獅爺的精神同出一轍。與金門不同的是沖繩獅爺有成對出現,聽說張嘴的是公的、閉嘴的是母的,象徵著夫妻恩愛。另一種說法是:張口的公獅把錢財或是福氣咬進來,閉嘴的母獅把錢財跟福氣留住。一般擺放方位是左雄右雌,就是人從大門出來,公的在左側、母的在右側。 根據歷史記載:古代琉球國是由中國明朝閩人三十六姓移居琉球而來,名稱的由來是琉球語沖繩方言發音的「?硊─?硉─」(獅子)。據說在尚貞王時代的東風平郡富盛村屢次遭受火災,當地士族蔡應瑞提出在面向八瀨嶽的房子屋頂設置獅子像,以作防火及風水用。「?硊─?硉─」原本只設立單體,但是受到中國宮廟兩側都設置石獅子影響,故也有成對的「?硊─?硉─」。由於琉球王國時代對住宅建築形式有嚴格的等級限制,只有士族的住宅屋頂可用瓦葺,平民住宅屋頂只能用茅葺,因此獅子像初期只設立在寺社、城門、御嶽、上級士族宅第、貴族的墓陵、村落的出入口等處,因此當時只有士族屋頂才可設置風獅爺。至琉球國滅亡併入日本,明治時代廢藩置縣後,一般平民住宅才可使用瓦葺,民宅的屋頂也才開始設置「????」,這段時間也是當地設置風獅爺的全盛時期。材質基本上以石材、陶器、灰泥、漆器為主,近年也出現水泥、青銅製品,形式多樣。而金門風獅爺由於島上東北季風旺盛,用來鎮風驅邪,其造型推測是由廟宇門口的石獅形象演變而來,因獅子為萬獸之王,自漢朝引進獅子之後,獅子的形象就被用作辟邪招福的吉祥物,其形象也是多樣化。目前兩地都將其造型做成觀光紀念品用,方便旅客隨身攜帶,以保平安快樂! 風獅爺的造型在金門大部分都把它人物化或神化,主要有立姿、蹲踞兩種,立姿在比例上四肢顯得細小,高度有安岐風獅爺高達385公分,最小有東珩風獅爺高約30公分,刻工技巧粗糙細緻不一,主要在臉部表情,一般為圓眼凸出,獅鼻頭寬闊,呲咧大嘴,或露出牙齒。表情有兇悍、露齒含笑,也有猙獰相或一臉稚氣,背部有的不作雕飾,有的在背部刻出中線,雕出整齊的鬃毛,尾巴上捲貼於背部,也有仰天咆嘯、欲撲向前、扭頭轉身等生動的動作。大部分是安置在村子的東北方位或其他方位角落,也有放置在房子的某個位置或屋脊上。而沖繩獅爺有的是以大型獅的模型立在門口的兩側,與我們相同,但安置在房子的大部分放在屋頂中間;造型也是很多,但比較少有人物化,大部分以獅的形象或略似日本的土??白犬出現。 綜上所述,沖繩獅爺與金門風獅爺最大的不同點是沖繩獅爺不是專以擋風為主,且少有人物化,純粹以避邪保平安為主;而金門風獅爺原是以擋風為主,並具避邪保平安功能,且有人物化及神化之圖像。相同的都是避邪保平安的吉祥物,且目前觀光旅遊創意文化的行銷圖像及紀念品,甚具歷史文化傳承與保存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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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臨萬松關
八月,追隨金門陶藝學會理事長謝華東校長,赴漳州作文化交流之行,除認識了閩南搊箏、並帶回馬頭琴外,第二天登臨了思念多年的「萬松關」!這是漳洲文化促進協會林瑞紅刻意安排的,因為他看了我的書《浯江花月夜》中,有一篇我寫漳州〈萬松關〉,一直以沒機緣登上萬松關引以為憾。 多次到閩西,進出漳州,經過萬松關隧道,沒有爬過隧道上的雄關,每當我看到「萬松關」,歷史情懷,心情莫名的激越,讓我想起兩位古人:一是當時守萬松關提督台灣霧峰的林文察、一是曾在板橋林家教書,被譽為「臺灣美術開山祖」書畫家詔安謝穎蘇,同治三年(1864),萬松關遭太平軍餘部,侍王李世賢夜襲,兩人同時陣亡亂軍中,屍骨無尋! 是日早上驅車直入萬松關,抬頭一望雄關門上刻石,大紅新漆:「天保維垣」,上款:「施邦曜完建」;下款:「郡人林釬書」。我驚見明朝金門探花宰相林釬鄉親所題的字,榜書氣勢磅礡,並樂為引介與從遊者。萬松關為古代漳郡,通省、京要道,明崇禎二年(1629)郡守施邦曜在萬松嶺建此關,林釬特為撰寫〈施公新築萬松關記〉,由李宓書寫的殘碑,今存于漳州微波站,金門縣志有收錄這篇林釬寫的〈萬松關記〉。此處關城,兩山夾峙,雄偉堅實,巍然威鎮隘塞,古人形容為「麟蹲鳳翔,襟帶川原」。關上城牆,全部用工整的長方形花崗石砌成,上有炮門三眼,其堞高可見海。有「一夫當關,萬人莫敵」之勢,既是古代的交通要塞,又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 金門縣志「鄉賢錄」記載:林釬(1578-1636),字實甫,號鶴台(胎),甌隴(后壟)人。出生之前,甌隴湖鳴沸三晝夜,明朝萬曆44年進士及第,殿試得一甲第三名探花,授翰林院編修,任國子監司業,後為國子祭酒,拜「東閣大學士」。 林怡種說了「挽瓜揪藤」的故事,后壟林家,熱心接待外來風水師,風水師回報一峰上靈獅穴,遷林氏祖墳葬之,後代位極三公太師。甌隴湖鳴沸,林家獨子與童養媳生林釬,林子漁船遇難,招贅龍溪林姓婿,三人一去不回。林釬中進士探花,后壟林家婆找到龍溪,教他們要懂得挽瓜揪藤。不久,「林探花」回金門「倚旗祭祖」,當時甌隴村並未建「林氏宗祠」,就在峰上海邊林家風水祖墳,樹立三支旗桿,認祖歸宗,衣錦還鄉,金門與有榮焉!後來林釬遷居南靖豐田村古樓社,土樓建築「閣老樓」。 2011廈門日報的牽線搭橋,後壟村的林氏宗親,懷著喜悅和激動之心,首次在漳州龍文區藍田村洞口社祭祖,並尋訪先祖林釬在漳州留下的足跡。 金門繪本達人李如青,近來常回金門展出、巡迴各校講課,報紙上多次報導說,「李如青古寧頭人」,這是有待商榷的地方。2012我的書《夜雨浯江潮》中〈浮世繪(一)李如青繪本〉,已介紹「李家的先祖李遇春原籍漳州南靖,本是洪楊軍的部將,同治四年太平天國被弭平前夕,舉家逃到金門安家落戶。」所以金城李家不是古寧頭人。在這時間、地點歷史的巧合中,搞不好李家還曾去攻打過萬松關,不管是「古寧頭」還是「南靖」,數百年來苦難的金門,何曾有「寧靖」的一天! 等待了十來年,我終於登尋了萬松關的血跡之路,臨風悼念在萬松關陣亡的林文察將軍、謝穎蘇書畫家;也禮敬了金門先賢林釬,待下回再到他漳州故居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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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終點站
所謂生死一線間,一樣生、百樣死,數十寒暑晃眼而過,從嬰兒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開始盤算時間,依傳統觀念,女兒長大是別人家的,就猶如潑出去的水,而男兒身上則是多一塊肉,一旦長成,光宗耀祖指日可待,我們可從十二日的盛油飯、滿月赴外婆家大張旗鼓、到週歲的「度晬龜」、十六歲的成人禮、結婚的宰殺豬羊敬天公,在在顯示男人的地位。 隨著時代背景的不同以及社會的變遷,現代人觀念大突破,男孩、女孩一樣好的思維已普遍存在人們的腦海中,然而在某些場合還是有男尊女卑的現象。生在陽間的紛擾與比較,當大限來到,不管男女、無論豐功偉業抑或頹廢人生,全在一個活人成為一面神主牌後劃下句點,陰間與陽間,生死就在一線間,短時間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論焦點,時日久了亦隨記憶淡忘,爾後不斷上演的亦只是另一組人馬存在世上的人事紛爭。 彌留之際,移水床,祖廳見祖先,繁瑣的程序令人覺得很麻煩,但祖先遺留下來的習俗,觀念再新潮,傳統則不可違,世代延續無人敢抗拒,以前如此,現在亦如是。但這樣的大費周章與大肆鋪張,不是每戶人家都負擔得起,所謂的「富不過三代」,風水輪流轉,貧富差距藏身在每個家庭裡。 島上的老人家,流傳一句話,自己的棺材本自己準備,百萬的存摺,生時捨不得、死時多花費,做給活人看的場面,實際而言則有待商榷。在單身獨居的服務過程中,據某葬儀社稱:最低額度、最高服務,讓往生者快樂上天堂、死後無負擔,亦即經濟不困窘,走完人生不孤單,一樣似神仙,其額度約十五萬左右即能功德圓滿,多少家境困頓的鄉親,無法承受大筆開銷,可做參考,當事情遇到了,推拖不得,先要衡量自身處境,終究,面子一時、裡子一世。 公嬤擺廳堂,子孫站兩邊,哭爹喊娘在現代化社會已少見,然而仍有少部份聚落依循古禮沒改變,累垮子媳眼睛要哭瞎、不堪負荷的體力差點陪伴先人去陰間。須知生時一杯水,總比死後奉上金門高粱酒、讓他聞香還來得有意義。 多年前,乏人問津的殯葬所如今亦有人滿為患的時候,未來甚至有供不應求的情形,顯示島嶼的居民已逐漸接受新觀念。而人口逐漸增加,因應未來有生必有死的需求,似乎該再增設停柩間的規畫。數年前,好友的母親在殯葬所走完最後一程,事母至孝的他,母親生時日夜陪伴、死時依舊不分晝夜的守候,充分顯示為人子的孝道,讓先人無牽無掛地上天堂。該所初創時,環境顯得有點髒亂,許多家屬期望「家」的感覺不是陰森森,而是要讓這最後一程能走得踏實無負擔,家屬心裡不恐慌;如今再赴該處三鞠躬,整體規劃已改觀,新穎的面貌取代了舊式的雜亂,身處其間,沒有恐怖的景象,倒是多了一股溫馨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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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動的雲
雲似飄浮於天際的遊子,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或許,這是不少人愛上雲朵的原因。 曾經有段長期間在處處有高樓的環境上班,難得有機會抬頭看天空的雲彩,甚至夜晚也少留意月兒的陰晴圓缺,對大自然的感應近似麻木。近些年,居家附近幾乎清一色是兩三層樓高的低矮屋舍,少有高層建築擋住視線。無意中抬頭,天空總會見到意想不到的美麗雲朵。有時一朵朵輕柔如棉絮般的浮雲在湛藍天空飄盪輕移,有時是結構綿密變化萬千的一大片雲層。廣闊蒼穹似藍色的天幕垂掛下來,展演著多變的雲彩,常讓人情不自禁的掏出手機拍下美景。這時候,常是我取景玩樂的時刻,有時以眼前屋舍一角當前景,將雲朵拍下;有時就近以數棵松樹樹梢為前景,將雲朵拍下;或是讓一棟高樓入鏡,只攝取頂端幾個樓層,讓雲朵飄懸於孤絕的高樓上空,營造空中樓閣的氛圍。 記得兒時曾有過這樣的經驗,見到一堵斑駁的牆面,一處水漬污痕的天花板或是一個特殊的影子,總將這些影像想成某些具體的物件,譬如一隻小狗或小貓的。雲朵具有同樣特性,相同一朵雲,不同的觀賞者視覺上也會有不同的具象解讀。畫家克利 (Paul Klee) 除了畫畫也擅長音樂、寫詩。他特別強調,希望鑑賞者觀賞他的畫作能像賞雲般在每個人心中留下不同的體驗。克利的畫色彩生動,線條活潑,畫面具跳躍的韻律感及節奏,充滿詩意。或許,由於本身具有詩人內涵,期望畫出來的畫含有詩性,讓不同觀賞者如讀詩般獲得不一樣感應。 通常空曠的地方常是賞雲最好的場所,譬如:水涯、海上、山上最是理想。讓我想起幾次返台,在遼闊的陽明山上走步道不期而遇美麗雲朵的經驗。那些緩緩飄過的浮雲,在青青山脈、滿山芒草襯托下格外灑脫飄逸。大屯山上沿著山坡道路邊一路蜿蜒,經常架著一長排的相機腳架,等著拍攝絢爛落日餘暉。夕陽絢麗繽紛,熱情洋溢;浮雲寧靜高遠,清麗淡泊,兩者皆是大自然絕美。當然,美麗雲朵的出現偏向偶然,可遇而不可求,不像落日有路徑可循。捕捉浮雲,需要更多的耐心與運氣。 秋風起兮,秋高氣爽,讓我們看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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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小舟搖盪雲天
汲汲趕寫「背一座燈塔回家」書稿,強颱「杜鵑」夾帶狂風暴雨,家中的大門被強風吹開二吋縫隙,那風是從樓梯間衝灌進來的,我下樓把鋁窗關上,莫名的風仍一直怒號來撞門,一次又一次推撞出更大的縫隙。我把厚重的大字典、百科全書、縣志、青銅獎座、整箱的油畫顏料都搬來堵住大門,那強風終於被堵在門外。我聽著狂風怒號,繼續趕稿。風雨中更強烈感受燈塔的重要性,以及燈塔書寫的意義與價值。 我一座又一座燈塔接著寫,黃主任在東吉嶼燈塔足足待了25年,當地有句俚語「東吉的查某,西吉的菜脯」意指東吉嶼有時髦美女,而西吉嶼則窮困得只有菜脯(蘿蔔)。儘管僻遠小島發展緩慢,在內心深處,黃主任一直認為自己歸屬東吉嶼燈塔,其他燈塔都只是過客,因為在那待了25年,人生精華、青春歲月都在那度過。 我採訪的燈塔主任、工程、股長、家族等,都與燈塔交會出各種酸甜苦辣的精采故事。離開澎湖群島的目斗嶼燈塔、漁翁島燈塔、花嶼燈塔、七美嶼燈塔、查母嶼燈塔,我切換到衛星地圖,跟著雲朵漂移到「外傘頂洲」。這裡的故事充滿特殊風情,一片不斷漂移的沙洲,從雲林台西口湖外海,漂移到嘉義東石外海,且還繼續向西南方偏移。一座跟著沙洲不斷漂移的塭港堆燈塔,連結許多燈塔人的心情故事,我的筆也連結向他們。有一次謝主任來到這片沙洲,卻找不到燈塔,走了一公里路才找到已經「搬家」位移的溫港堆燈塔。這座燈塔曾讓高科長充分感受「沙配飯」的滋味,也讓機械工程師蘇先生在專注完成工作後,水淹及胸,只好一步一步踩浪而行。 杜鵑,小舟搖盪雲天,不斷漂移的鄉愁、藝術家漂泊的靈魂,隨著那風與沙,一直席捲、不斷呼號。我搖著一葉筆桿小舟,連結向蘇先生的蘭嶼燈塔行。這是一次艱辛的補給航程。因為遭遇強勁的落山風,船無法順利前行,只好開到擋風的山背面,等落山風吹過再啟程。艱辛的離島燈塔補給,由大艇換乘小艇,一波波的巨浪飛過頭頂,那形同「搏命」的危險經歷,一路行來「賣命」變成了「使命」,這是燈塔人共同的心聲感受。 颱風天,因為有燈塔當領航員,創作的靈敏度越來越高,感受越來越細膩精準,狂風暴雨也阻擋不了靈感的翅膀飛翔。航向彭佳嶼燈塔時,我以筆做槳,以紙做帆,轉向大海的一根釣竿。喜歡釣魚的阮股長,遊過一個洞穴去釣魚,那洞穴優美的藍光,足可媲美義大利的「藍洞」。當太陽光線由洞口射入,海水吸收光線中的紅,將藍反射在岩壁,整個石灰岩洞遂沐浴在一片神奇的藍光裡,那藍光美極了,只能用「上帝調好的藍」來形容。 風雨中趕稿,寫到優美動容處,髮在飛,心情也跟著飛起來。風雨中寫的燈塔篇章,可以壯闊也可以溫柔,有時寫到極度疲憊、興生哀怨感時,我就安慰自己說,等完成燈塔首部曲,就可以去學法語,航向另一種語言國度,去感受香頌之美,並繼續完成「燈塔六部曲」。千羽也正努力加強外語實力,他說哲學深造之路,最好兼顧英、法、荷、德幾種語言。看我一再重整燈塔資料,他把之前當管幹在澄清湖受訓,順道去參觀高雄燈塔,走過砲台和星光隧道的資料提供給我,那美麗的踩風大道,讓人神馳無邊風景,果然忘記了疲憊。 我想像著,風雨中燈塔閃耀發光,書寫的我是一葉小舟,正仰望燈塔向前航行。這日,我看到「全球創新型大學排名」,KU Leuven(魯汶天主教大學)名列歐洲排名第二,全球總排名第十六。這所大學一直不斷躍進與創新,深深鼓動我們的嚮往及追求,它是我們移民歐洲最美麗的盼望,無邊的草色青青,風中雨中、林蔭道上都有先哲的腳印在指引我們前行。 我對千羽說,未來前進Leuven University(魯汶大學),一定要往南去旅行,走向義大利的「藍洞」,拍下一片藍色的海洋,舀一勺閃動藍光的海水,把它和彭佳嶼的藍洞海水混合在一起,交會更多藍色的閃光。那「上帝調的顏色」我也要把它揮灑在畫布上,紀錄一片好光彩、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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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世界遺產發展方向之芻議
去年(2014年),文化部文化資產局邀集國內世界遺產專家擔任委員,訪視了全國13處文化遺產與複合遺產潛力點。經過委員的實地走訪及考評,「金門戰地文化」與「馬祖戰地文化」共同被評為最高的A+等級,名列前茅。藉由這樣的評鑑,文化部希冀擬定出我國世界遺產推動的優先順序,俾利提高執行成效。 事實上,文化部分別於2003年遴選「金門戰地文化」、2009年遴選「馬祖戰地文化」為臺灣世界文化遺產潛力點,持續輔導與推動各項整備工作。但是,不可諱言地,文化部文化資產局口惠而實不至,並無實際上的資源挹注金門、馬祖的戰地文化景觀的保存、活化與利用,多數工作只能仰賴自籌預算支應,成效自是有限。 除了中央政府資源的短缺外,金門內部推動世界遺產亦有值得檢討的空間。過去10餘年來的世界遺產申請準備工作,缺乏了國際視野、戰略高度及執行策略,以至於每年的研究報告汗牛充棟,活動推廣也看似熱鬧,但沒有實際成效,保存工作不但原地踏步,更無法因應目前島上各種開發壓力。 其中一個困境就是沒有深化戰地文化遺產價值的論述。原本在文化部的整體規劃中,金馬戰地文化是不可分割的。但在過去地方政府的操作下,申請世界遺產的過程中,金馬分家了。不但分家,金門逐漸放棄戰地文化的主題,轉向傳統聚落及紅磚文化,這樣一來,原本具有世界普世價值及觀光旅遊潛力的冷戰主題被忽視,致使有形與無形的戰地文化遺產正以極快的速度消失。 簡單地說,地緣鄰近的福建已經有兩座登錄成功的世界遺產:武夷山複合遺產、福建土樓。前者是以自然生態環境及閩越國遺址著稱,後者是閩西宗族及其特殊的民居建築為主。金門如果要以閩南文化及其聚落主題申請,其歷史文化內涵自然會受到世界遺產委員會的質問,與閩西宗族聚落資源的差異為何?閩南文化的傑出普世價值是甚麼?對世界史、世界文明的影響為何? 如果真正理解世界文化遺產的核心精神,金門該提出何種主題的世界遺產,答案清晰可見。那就是冷戰島嶼。北至馬祖東引、南北竿、東西莒,經烏坵(大坵、小坵),南至金門本島、烈嶼、大二膽等東亞島鏈─前線中的前線,在冷戰史及世界現代文明史的歷史地位極為重要,若能將以系統化的規劃,並提出一個以追求和平為傑出普世價值的戰地文化保存,將會是世人共同接納的文化遺產。 閩南文化及聚落的生命力,也可在戰地歷史中被兼顧及論述,一點都不會被忽略。人們在危急的戰爭威脅及高壓的軍事治理下,仍固守家園,歲時節令未能被中斷,戰後更是積極復興,這就是閩南文化生生不息的力量。以瓊林為例,當年的戰鬥村就是最好的見證,地表上的明清建築及地底下的民防坑道,相互連結,世界少見。 有鑑於此,金門與馬祖的戰地文化遺產不但是20世紀後半葉世界冷戰史的歷史場域,更是人類善用島嶼資源且進行軍事防禦的現地博物館,以及閩南、閩東宗族文化綿延不斷的見證,無可取代、不能複製。金門縣宜改弦易轍,重視戰地文化的價值,重新擬定申請世界遺產的戰略及執行方案,並且作為領頭羊,統合連江縣四鄉五島及烏坵,如此方能真正走出一步,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叩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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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影像的迷思
相機可能用不到一秒鐘時間按下快門,但決定性的瞬間,它可能是一個人一輩子唯一的一張照片,或者整個人生的單張縮影。歷史上的重要時刻,時間決定一切,戰爭場面需要冒著槍林彈雨及犧牲生命的危險,拍下不可再現的歷史情景,成為流傳百年的經典影像。 幾年前大陸的空氣污染,親身在北京、杭州、潘枝花等地,有所感受當時環境品質的惡化。明明是在夏季,清早起來,太陽整天躲在雲霧背後,出門立即墜入灰濛濛的五里霧中;那時候還沒有提出霾害的完整觀念,拍出的照片清晰度特別差,且自嘆際遇之差。直到2013年冬季大陸媒體人柴靜,展開中國東北及華北地區的大面積霧霾調查,討論中國大陸的空氣污染,以及存在的行政不作為情形。她於2015年2月底發表的關於中國空氣污染調查紀錄影片《穹蒼之下》讓破壞自然環境日益嚴重的情況曝光,外界推崇柴靜的紀實影片功力及省思社會問題的影響力。 這麼重要的承載,記錄者認為「同命運,共呼吸」時代,使命感非常重要,紀實影像動力,也源於長期關注社會生活環境的變遷,思考態度必須高於政治模式。 電子媒體還未普遍流行前,人們往往會在一張紀實照片前,注視思考良久,因為簡單的「真、善、美」傳達豐富的人文情感,包含大量攝影美學的藝術修養,社會人文的關懷與素質。 剛踏出校門,先後涉入雜誌、報紙、電視、多媒體製作等各種大眾傳播行業。台灣正處解除戒嚴並且開放報禁,媒體變成人民爭取民主自由的進步象徵,信賴新聞從業人員的專業和道德,較少懷疑報導內容的真實性。現在面對社會新聞的娛樂化,媒體世俗化操作,我們都得認真去判讀新聞的來源及可靠性。而且影像的取得管道眾多,譁眾取寵的片面性解釋往往壓過真實的理性。 影像是視覺傳達的基礎,材料可以變換多端;新上市的智慧型手機,也一再強調提升拍攝功能,殺紅了競爭激烈的市場。新型數位相機器材更替不斷,消費者趨之若鶩,一再掠奪口袋裡的金錢,修圖軟體日新月異,過度的修圖及過多的拍攝模式,產生如夢似幻的美拍美圖,滿足追捧者的種種慾念,引起極大的審美疲勞。 從攝影的角度觀看,相片比本人好看的叫上相,本人比相片好看的稱不上相,所以褒貶價值僅在換位思考的一念之間,毋庸過於欣喜或失落,臉書的社交群組,最常聽到言不由衷的溢美詞語,都拜影像氾濫流傳所賜。近年來也較少允諾出席去拍社交場合,因為攝影者如雲隨時飄來,重要主角現身時,都會受到臨門伸出一手干擾,難以找到一張正式乾淨的畫面。 從傳統相機到數位化,紀實影像的存在及思考,我們都相信科技進步始終來自人性訴求,不僅是單純的表現傳達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