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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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德國租借金門事件始末
同樣是羊年,一百二十年前的金門曾經捲入一場歷史風雲,過著一個不太平的羊年。 十九世紀的中國是在列強環伺的年代,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德國海軍大臣向清廷外交大臣提出,要在中國尋找一個軍港。德國早於十九世紀下半葉就開始入侵中國,計畫性多次派專家來中國考察研究。隨著德國遠東勢力的日益增強,極力想要在東亞地區,特別是古老積弱不振的中國,建立一塊屬於自己的永久殖民地,來保護在華的既得利益,擴大在華的影響力,其首要的動作是選擇合適的港址。當時的德國東亞巡洋艦隊司令何孟甫認為廈門是最佳的戰艦基地港口,並進一步打算先借租金門作為儲煤站,或是取得對廈門「暫時有限的佔有權或管理權」。 同年的七月間,德國東亞巡洋艦隊馬上派三艘軍艦停泊在金門後浦港下錨停留,讓工程師率工作人員上岸作島嶼測繪,就金門的位置、地勢、港口、面積、島嶼、風力、潮差、地址狀況、飲水、居民和工商業等各個項目進行仔細的調查紀錄,準備將來做為建造軍營或儲煤站的參考資料。金門地方人士目睹聞訊後驚惶失措,引起島上居民的極度不安;有鑑於前一年的甲午戰爭失敗,朝廷剛與日本簽訂割地賠款的《馬關條約》,部分駐守台灣、澎湖的水師官兵退守調防金門,大清帝國形同紙老虎,加上金門鎮總兵署早已縮編改制,自衛能力尚且不足,更怕盜賊趁機作亂,令百姓對金門的未來命運深感憂心忡忡,許多島民紛紛拋棄財產逃離本島。 廈門原來是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清廷因第一次鴉片戰爭失敗後,正式和英國簽署《南京條約》,將廈門、廣州、福州、寧波、上海等五處開放為通商貿易口岸,德國侵占廈門的消息傳開散來,不僅導致中國人的憤怒,德國外交部也怕英、法、俄等三國的反對,影響到其他方面的利益,不敢貿然採取行動,就將事件焦點轉移,直到同年九月德國兵艦方駛離後浦港,結束金門人二個多月來的恐懼。接著德國繼續北上尋求目標,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三月,德國跟清廷簽訂《膠澳租界條約》,明文規定租借山東青島九十九年,青島成為德國的租界地,山東也被劃入德國的勢力範圍。 舊《金門志》對此事件的記載說:「二十一年七月,德國兵艦三艘停泊後浦港,有德人上岸測量,並於山上插旂,島民懼,紛紛遷徙,九月兵艦去,始知德國本欲租借金門開為商埠。金門四面受風,開港不便,故改租青島」。 雖然短短數語,道出金門險些為德人佔領的史實,至於事件原委較少探究,續修或新版的縣志也不再添筆著墨,一如清風拂過無痕無感。曾經自忖金門人的歷史命運,歷代中國每逢戰亂煙硝時,才把彈丸之地的金門島一次又一次的推向歷史舞台,遭遇生命不可抗拒之動盪,出彩淡出之後人民依然過著平凡的生活,但歷史背後隱藏的意義,仍需在大時代環境還原真相,新春研讀事件相關文獻,感念餘音未盡,特借拙筆懷古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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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的黃色
村里是忌諱談情色的,例外的地方是在怒罵時,實實在在的國罵,連性器官都掛上嘴邊了。甚至,×你娘的××,成為問候語了。大哥尚未結婚時,住在家裡,他的朋友來電,以為是大哥接的電話,一出聲國罵就出來了。接電話的是父親,幹譙了回去,大哥趕緊前來化解。 黃色、黑色以及赤色以前都避諱談,但慢慢的,顏色不再戒嚴了。其實,人性何嘗戒嚴過呢?去年豆導的《軍中樂園》就在說戰地的情慾。當情慾與人生、人心混做一塊了,也就糾纏了、無奈了,或許曾有些愉悅,也都放諸水流了。 不過,解嚴的確解放了台灣各種書寫困境,包括情慾書寫。它進入九零年代,才成為主流,而且兇猛。去年,台灣七年級小說家黃崇凱出版《黃色小說》,單看書名,就知道它的強烈衝擊。套句黃崇凱的用語,整個世代都在「嚕」。幾乎每個五、六年級小說家,都曾鬆解筆頭,下海風浪一翻。 那個年代,情慾書寫剛開,關於男體與女體的窺秘,足以看得人臉紅,進入二十一世紀,情慾小說反倒暗沉,大多籠罩在本土化的回歸潮流。黃崇凱的《黃色小說》成為去年中國時報開卷版十大好書,成為七年級作家獲此榮譽的第一人,那是因為黃的情慾書寫,要比前幾個世代的作家更全面、更有誠意,且設備精良。 小說就叫《黃色小說》,開本一如青春歲月時,暗暗流通的小本。黃崇凱的誠意在於他對性學、生理、愛情以及生命、哲學等的掌握,這要歸功他為時尚雜誌撰寫多年性問專欄,這份用功,構成小說結構,以專欄作家身分,交代自身成長,時而安置短篇小說與性的問答,這齣「小本」的,敘事結構便認真而高明。 既是標榜黃色小說,該黃的部分必須到位,作為一部文學作品,又必須到位而不越位。黃的部分,包括性的裸露,小說中的主角都淪為小頭思考,幽默地做賤自己,深入情慾的發洩。這裡因為搞得極端,反而透著詼諧。比如教戰,手排更好、自排更妙,女性怎麼假想一只枕頭。與殘障人士如何溫存的變態描寫,並把社會事件編列入文,更多的是情色秘辛,像是色情版《白雪公主跟七矮人》、排水果做暗號、色情片女主角全程讀著谷崎潤一郎的《鍵》、《神雕外傳》中,智多星黃蓉成了「超級破麻」、飯島愛的崛起與殞落等;這些都必須做足功課,且須眼到、心到、手到,才能口到,說與我們知道。 情色是一種層面,經常虛張聲勢,宛如黔驢,構造它的內涵者,在於反思它們的意義,把婚外情比喻做「巨大的自慰」、慾求的對象經常不等於所愛的人、賣弄性感最終只剩下「性」等,以崇凱掌握的資訊跟才性,不難就此深入發揮,但他明白,小說的意義不在教條,何況是一本「黃色小說」? 父母總是說不能那樣這樣做,因為背德、還害人害己,但新的一代說,不那麼做,就不知道怎麼做人? 新世代,顏色漸漸解嚴了,更需要解嚴的是看待的雙眼了,因為所有的顏色,都映在眼睛裡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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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浯江溪口
浯江溪口是昔日我常造訪的地方,一段難忘的回憶,每次返鄉走附近海堤,成了我必然的儀式。 對我來說喜歡山喜歡水,並不像古人說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那麼一回事,只是環境使然。從老家走到溪口大概只需十分鐘的腳程,自自然然就愛上這片水域。看海、親水就是生活一部分,不用刻意追尋。雖然有時忙,但海總是一再召喚,不為什麼,只因每回面對大海感覺舒坦,像上了癮頭想一來再來。一路盡享迎著海風觀賞水鳥,看潮汐起伏日升日落,自由自在的氛圍。 那日清晨朝陽淡淡,當四弟明標吆喝到海邊走走,我欣然贊同。我們沿北堤路往浯江溪口走去,以往河口僅有的零星紅樹林繁殖茂盛覆蓋著整個出海口,原來淺渚泥灘上隨處可見的彈塗魚招潮蟹隱藏於這片密林中。河口食物豐富,每年引來成群候鳥停歇覓食,是賞鳥人喜愛的水域。接近夏墅,我們走入海邊沙灘,沙灘上不時有嶙峋岩石,懸崖上遺留的栗喉蜂虎洞穴清楚可見,這全身鮮豔,嘴喙有如尖銳十字鎬,以吃蜜蜂虎頭蜂蝴蝶為主的鳥類是金門夏季候鳥。崖壁上洞穴為其以尖銳鳥喙挖出來的,讓人難以置信。 此刻海水緩緩流過,遠處數隻水鳥正在覓食,矗立著巨大鄭成功雕塑的建功嶼就近在咫尺。來到一處牆面以迷彩粉飾類似昔日衛兵哨的平房,門楣立著「浯江溪鱟巡守隊」,應是地區保護鱟的組織。小三通後兩岸商機無限,大型開發案接踵而至,造成地區特有生物鱟、水獺等棲息地嚴重破壞,如何在開發與生態間取得平衡,值得深思。水獺我未曾見過,日前到台北動物園特地前去觀賞,那靈敏的動作,矯健的身軀,迅捷的身影有如一陣風。 過延平郡王祠,往賢厝的筆直馬路,車少,行走其間優游自在。這也是昔日我常走的道路,有時走入附近漁村後豐港,漫步村中古厝巷弄。無意中發現路旁一排長得翠綠高挑的芒果樹,不知氣候是否合適?可曾結過果子?昔日為了防風以木麻黃為主的行道樹,現在有了多樣的樹種,檸檬桉、白千層、樟樹、烏桕、楓香,甚至還有開著紫色大花朵的路樹。 冬陽暖暖,一路鳥聲不絕,陽光透過路樹撒著一地明朗。幾棵烏桕,璀璨的葉子艷紅奪目,給了原野抹上一筆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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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話詩酒書畫展
日前,友人見〈詩酒浯洲書畫展〉文,來電詢說:「酒藏-百畫爭鳴的展場有些作品以行草書寫,文字如何辨識。」我說不妨參看作品旁的小箋說明。 友人笑問:誰是國際級的詩、書、畫名家,又問:夫妻檔似有不少?我說大詩人及名作應知曉,詩魔洛夫當年在金門服役,寫現代詩鉅製〈石室之死亡〉。日後娶東洲美女陳瓊芳,曾多次返金探親友,近年寫〈再回金門〉、〈酒鄉之歌〉名詩。國際桂冠詩人鄭愁予譽滿華語文壇,多篇作品編入兩岸語文教科書,之前有〈最美的形式給予酒器〉、〈飲酒金門行〉詩酒名篇,入籍金門後,寫〈酒的軟實力征服金門〉,去年詩酒節高峰論壇時,他發表〈牆,為酒傾斜〉,詩中寫道:「飲酒論酒道 吟詩感詩心 樂了滿座老貴族 借問千古 風流誰主 啊!惟見飲者留其名!」 與會國際書、畫名家亦多,〈詩酒浯洲書畫展〉文中所提沈載榮是韓國國際女性漢文書法學會名譽會長,另一寫隸書「六十高粱 傳開四海」的崔光烈,乃韓國書藝月刊、美術月刊社社長,渡邊光章(祥碩)是日本書海社重要成員,這幾位日、韓名家,皆由國際蘭亭筆會會長張炳煌居中聯絡,來金共襄盛舉。張炳煌以楷書成名,曾在華視《每日一字》書寫標準國字近二十年,展場有一幅他的行草「酒到韻時詩亦醉,書為墨趣畫成香」。鄉籍名畫家李錫奇大師原本也要返鄉,臨時有事未能與會,但其妻詩人古月繪畫〈百蝶飛舞〉,畫中題句:「花香酒香蘊詩香 百蝶醺然飛舞」,小箋解說:高粱因酒香四溢,如花之芬芳,卻比花香更濃郁,吸引眾蝶醺然飛舞。 大師姜一涵曾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任美術考古研究員,返國曾在文化、珠海、東海、山東大學等校任教,姜教授以偏鋒方筆寫「大風起兮 詩酒飄香」大字,文化園區貴賓室牆壁,飾有大師四幅裝框作品,大師書法有豪氣。 此次大會邀約夫妻名家,除了李錫奇、古月,亦有新加坡鄉僑詩人寒川、妻范維香,張炳煌及妻蔡愛珠,蔡愛珠與另一對陳宏勉、妻林淑女皆中華詩書畫家協會成員。其他的夫妻檔還有下列幾對:文化總會秘書長楊渡,妻為南方家園編輯劉子華。名詩人白靈,妻乃夏婉雲。鄉籍名作家黃克全,妻王學敏。資深媒體人李福井,妻邱英美。書法家陳添財,妻王愛君。 陳宏勉有兩橫幅,一寫「十方友,萬般情,呼朋引伴飲金酒,浯酒同醉詩樂中。」一節錄李白〈將進酒〉詩句。林淑女寫〈壽千年〉:「醉夢浯江覓金酒,酒自芳香人自醇,天地一片酒香飄,依舊沉醉詩酒間。」 楊渡行書「戰火連天幻影電,詩酒入心如是觀。」劉子華寫「那些能打敗我們的,不是戰火,是酒的醇厚,詩的溫柔。」 詩人白靈也寫兩橫幅,一題「金水酒火」四大字,一寫「金門是一行驚人的火,燙在歷史的額頭上。」夏婉雲寫「伸手拉兩岸,人影呼嘯過。」夏在小箋說明:小三通聯結著金門和廈門,想像中伸手拉兩岸,人馬皆從伸著的手呼嘯而過。」 黃克全寫大字「雁行徐徐」,自言:雁結隊而行,嚴整有序,是團結的表徵。飛行雍容,徐徐有度,朝一預定目標前進,以此比喻浯洲金門前景無限。王學敏書寫「浯水長秀太武嬌」來祝福金門。 陳添財曾任金門書法學會理事長,展場有多幅作品,如「詩酒一家親」、「酒趣詩心」、「真善美 真料 善釀 美味」、「詠酒 此君亦解詩酒意 多少自得盡在不言中」。王愛君寫「玉液瓊漿」歌頌金酒。 那天,我在展場一看再看,拍照增強記憶,對眾多詩人名家的嘉言雋句,及字秀形美的書法作品,都深感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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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類草莓族
「離開百貨業,是因為我無法適應店員之間的搶客戶、搞關係、爭業績。」甫入職場的年輕人,一雙無邪的眼神,似乎對人性有著無限迷惘。 依世俗判斷,我們肯定為他貫上「草莓族」封號,批評他太缺乏抗壓性了,但如果我們從人類生存法則和民族性去探討,將會有更多的發現。 是誰說過,人之異於禽獸,在於禽獸會咬死同類,讓自己活下去;人則會保護同類,讓大家一起活下去。然而我們也不得不承認,當人類在存亡攸關的時刻,求生慾將化為攻擊性,人的身上將長出狼的利齒、蛇的毒液、獅子的胃以及豹的爪子。正因為人性如此不可靠,禁不起打擊,也經不起誘惑,西方國家老早便祭出了法律,優勝劣敗全依簡單的遊戲規則而行;中國人不然,老愛在情理之間糾纏,講關係、鑽漏洞、佔便宜,灰色空間變大了,只有訂出更多的競爭細則,方能有效管理。 銷售員以業績掛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思維無可厚非,經營者的邏輯也不難理解。管理人的假設是:「若無獎懲制度,員工必定偷雞摸狗、好逸惡勞」,因此想方設法,挑起員工戰鬥的神經,愛拚才會贏。競爭若朝良性發展自是好事,但因過不了人性這一關,最後演變成惡性鬥爭、虧人自利的亦所在多有。 朋友小孩在國外一家名牌包專櫃當店長,薪資中包含銷售獎金,問她獎金如何計算,她說依每日全店營收績效平分給每位員工。會不會有人因此怠惰,造成勞役不均呢?她想了想:「不會吧!顧客上門,我們輪流接待,就這麼簡單。」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度越高,管理就越少,流程也越簡化。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門票是一個圓形金屬銅板,憑此銅板可隨時進出,離開時丟進門口玻璃櫃即可。銅板的顏色、形式從不改變,若有人存心保留,儘可借人或重覆使用。我很詫異門口並沒有安排多少工作人員監票,也沒人管你銅板是否繳回,因為美國人的假設是:相信你是好人,你會守法。 在加拿大釣魚、抓螃蟹都有法規,不僅需要執照,魚獲的數量、大小亦有限制。譬如螃蟹每天最多可捕四隻,母蟹不准捕,小於16.5公分的螃蟹須放回海中。我常在岸邊看釣客拿著一把長尺,對著甫抓上岸的螃蟹一一丈量,抓抓放放,十分忙碌,額度滿了即打道回府。我環顧四周,見不到任何巡視人員,超量捕捉或者來回多跑幾趟定不會被發現,豈不處處都有漏洞可鑽?此外,去加拿大超市購物結帳,收銀員對袋子裡的蘋果、麵包….等以量計價的東西從不檢查,只問:「裡面有幾個?」一切你說了算,因為他們相信你不會騙他。 信任感的養成,需建立在極度成熟與文明的社會之上,包括完善的社會福利制度,以及公平正義的生存環境,人人安居樂業,自能激發人性良善面,回歸宇宙自然道德律;此道德律超越一切教條法規,呈現的是人性最高貴的情操。 那一雙無邪的眼神,是否正試圖尋找人性最高貴的情操呢?我幾乎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我,不時舉著大刀解剖人性,縱使血淚斑斑,也堅守著看透而不看破的文學情懷,總想在現實生活中努力找出基本的、不變的,屬於人性本質的東西;即便淚眼看人性,也要看出個豐實的希望來。 我想告訴這位年輕人:只要這世界還有人不放棄尋找,它便永遠存在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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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風無雨也無晴
年關將近,心裡正想著今年的春聯該寫些甚麼?車窗前不遠處的樹顛上一隻游隼急速滑過。「這是今年看到的第一隻游隼」心裡頭泛起了些許的落寞。游隼這種地球上飛行速度最快的鳥類,卻是聯合國名列保育紅皮書的準滅種生物,故而感到唏噓吧!每次看的游隼總是孤單的一隻,或許正是曲高和寡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這幾年我書寫物種、內人繪畫生物,一搭一唱也出了兩本關於金門野趣的圖畫散文。於是我想到了今年的第一副春聯:「畫山畫水畫風景、寫鳥寫蟲寫自然,橫批-難捨人間」內人問我:「既然寄情萬物,為何不捨人間?」我則回答說:「若我已捨世情則不必寄情,若已看開則無罣礙,心中無風無雨也無晴。」所以自己得認了,雖然自然的野趣確實可以令人忘憂解愁,但你總得先有憂、心有愁,才需要被釋懷、被解開啊! 前些日子再次翻了翻蘇東坡的作品,於是累積了一點心情。我觀蘇東坡雖然寄情萬物、心是超然離俗,但如果他當真看透了世情,則心中無所執,何需散髮弄扁舟或寄蜉蝣於天地。所以我認定蘇夫子心中定有不捨,並且用情至深。所謂:「深情者寄情於萬物,無情者言愛於唇嘴。」原因無它,人在面對世情時,越是用情越深則越是無法面對,所以只能選擇將自己的情感轉借它物,即所謂的顧左右而言他。相反的,越是不在意的事、在心中越是無足輕重,則很容易就信口而出。近年來說道理的人越來越多了!看自家附近風景的人越來越少了! 蘇東坡的作品中我最喜愛兩闕詞: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記夢)與念奴嬌(赤壁懷古)。一闕詞寫人間最簡單的夫妻之情,另一闕則寄感慨於山水。重情重義之人對於周遭的人事物莫不留意,也對於人性的感受度較深。若能看透的人,則一簞食一瓢飲不減其生活之樂;次之者,忘情山水寄託江海,當然這需要點經濟基礎;而對名祿念念不忘者,則咒罵人間世情而忿忿不平。眼前社會的氛圍很難讓人靜下心來檢視自己的人生,因為就連「活下去」都很掙扎的訊息充斥著,人間的苦透過媒體不斷的放大與催眠下,人人成了躁鬱纏身的過動兒。究竟是自己不得不隨波起伏,還是自己如此選擇,甚至是沉浸其中呢? 記得國中時莫名其妙的喜歡陶淵明的作品,我猜想那時是被「田園詩人」幾個字給蒙了!經過了二十年的輾轉生活,再看陶淵明的作品卻少了喜悅多了感動。辛棄疾有這麼一句:「想淵明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兒子出生後,發現自己也越來越能在做一頓飯中找到一點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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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人住不起金門
日前,某鄉親在一個以金門鄉親為主要成員的群組的line上面發了一則訊息,大意是說「金門的地價和房價這幾年來的漲幅驚人,有人喜,有人憂,此非本地人之福!」雖然,金門的土地、房屋價格飛漲已經是既成的事實,但是,這一則訊息又撩起了我鬱悶的心情和困惑,讓回鄉居住的路愈加遙遠! 從進軍校赴台至今將近四十五年了。民國八十九年底,軍職退伍之初,難以忘懷自己生長的這塊土地,興起再過幾年回金門養老的念頭。平常回到家鄉,停留時間短短數日,在父母或弟弟家暫住無妨,真要長住,總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處所,無奈自家無田無產,乃在鎮上覓得一塊一百平方公尺左右的地,行情價一百萬,但因產權涉及海內外的十幾個人,達不成出讓的共識,終究成不了事;另尋他處,往往因為價錢談不攏或資金不足,以及期待合理價格〈下降〉的心理,觀望猶豫至今;隨著金門在兩岸關係中角色的轉換,金門發展前景普遍看好,臺灣的財團投資、圈地、養地者陸續進場,重要地段的建案紛紛推出,金門房市價格節節上升,如今用五倍的價格可能還買不到當初相中的一塊地,對一個「無田無園」的人來說,更有著「金門人住不起金門」的感嘆! 國父孫中山先生在講述民生主義的土地問題時,曾經舉了澳洲某窮困的醉漢糊裡糊塗用三百元向政府標得市價大約一百元的荒蕪土地,結果背債付款,誰料十幾年後,這塊地皮周圍成了商業區,有人出數百萬高價,他卻只租不賣,到最後以數千萬元脫手,這個醉漢變成了澳洲首富。以這個例子來說明地主不用花心力卻坐享其成,認為這些不勞而獲的利益是屬於大家的,因此主張平均地權和漲價歸公。但是,號稱以三民主義為立國根本的中華民國,現在台灣地區的土地政策和徵稅制度,顯然偏離了國父民生主義的精神,尤其政客們只圖私利,受制於資本家〈財團〉和地主,更使土地正義雪上加霜,李登輝時代的財政部長王建下台事件是為顯例,此後,黑金掛勾,政商合流,臺灣「田僑仔」橫行於市。 台灣排名在前面的幾個大財團,不少受惠於房地產業,炒作手法高明,例如某知名集團,當初在北部地區以工業用地價格向地方政府或民間購得大片土地,這二、三十年來,隨著工商業發展或人為炒作,他們手上的土地因此「狗屎埔變黃金」,這期間的縣太爺都是強調「清廉、勤政、愛鄉土」的人士,有無政商勾結?民間流言很多,讓人充滿想像,但是,資本家又是大地主,誰在幫他們護航?可以說,少數人得利,平民百姓卻只有「望屋興嘆」的份! 內政部最新發布的地價指數顯示,金門漲幅9.58%,高居全國第一,其中以金城鎮11.65%的漲幅最為顯著,又讓想要買地建屋或購房者憂心忡忡!好消息是,縣長陳福海日前會勘尚義「經濟住宅」計畫時表示,他要把興建四百五十萬以下的「經濟住宅」以及以都巿計畫做配套當成追求「居住正義」的重要課題和施政重點。 期望陳縣長領導的政府團隊在「居住正義」上做出好成績,讓「金門人住得起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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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民間來
逼仄何逼仄,我居巷南君巷北。可喜鄰里間,十日有九見顏色。 南門有兩粒屁,一陳屁,一林屁,街頭閭巷見著了兩粒屁我都得尊稱一聲臭屁叔。陳屁離我家近點,住嶽帝爺宮對過金源利隔壁,屁嬸閒暇紮七娘亭,屁叔作何營生我則沒有考究。陳屁叔一家和我家算兩代交情,這份交情且影響家大姐半生身世甚巨,暫且不去說它。光說林屁吧,對方當小屁孩的我而言,臭屁叔就是個神秘的存在,不比敵後武工隊海龍政特那路人不神秘,是那份神秘氣質讓我著迷到如今。 民族路以北民權路以東從北帝廟下穿光前路直通奎閣陳詩吟洋樓復往東南而下牌坊腳直抵菜市口,環抱出一片織網巢城般,地勢高低起伏,巷弄交錯,橫跨東南兩門這老片區(中間還夾出個已經不存於行政區劃的水門),路道蜿蜒,弄堂逼側,時至今日還是車行艱難區。有哪家戶想在魁星樓起個大厝,載車砂石建材進來的,光三噸半的卡車就得卡在路中間動彈不得。這時候輕捷靈便車身迷你的三輪車就派上大用場了,臭屁叔就開這玩意。 這玩意吃柴油,吐黑煙,內燃機響動甚大,車未至先聲奪人,是以車斗不大光氣勢就先贏卡車這些個大傢伙一半。三輪車載砂載石載棺材板,載酒糟餵豬,載豬屠餵人,載人上山頭等等,有哪家媳婦夜半裏來忽然腹痛甚急了,載個穩婆接生迎來個胖大小子也是有的。也就是說,人生所有大小事,都能也都可能發生在這今日標準貌似不甚環保的載具之上,包括別離。 三輪車,跑得快,好處說不盡。家二姐夫也曾開過這稀罕物一陣子,以致很短一段時日我的志願除了做蔣總統外,還想當個三輪車駕駛。那年高中畢業舉家遷台,說來慚愧,兩代世居,母子二人,闔家家當,一三輪車斗都裝不滿就這麼被載往料羅搭船赴台依親去了。家老母常相好的鶯姨婆一路追著三輪車跑,揮著淚跑到民族路一百八十巷口,口中唸叨著「要常轉回來,要常轉回來」,丟上來一物事,我站車斗上,長風當歌顧盼自雄還不忘陪著鶯姨婆墮淚之餘,隨手一抄,倆仨肉包子。 臭屁叔還有一絕活,扮戲妝人。他們那個班子平日各有營生,逢四月十二前月,短期集訓就上場,唱的是長年累月生命雜活的積累,圖的就是個快活,快活之外,為禮敬城隍爺獻點氣力。貓芝的媒人八婆扮相最叫做小孩的傾倒,沒記岔的話屁叔常作武生打扮,有時擎個金貢槌甚是威武。也鬧不明白這幫大人鬧的是哪齣,反正小時候熱鬧就好玩,反正彼時我一顆芳心便可可地把屁叔高大威猛的形象烙到心版上了。 是這樣一方人家水土,過的時候苦情苦味,日後想來有情有味,怎麼忘?忘不了。要說為什麼鶯姨婆往三輪車上豬肉包子打人我能準確接殺無誤,那又是砂埔另一篇老帳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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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兒防老
走過烽火歲月的上一代,孩子逐漸成長,翅膀硬了往外飛,留下他們孤獨身影在島嶼徘徊,老了、病了,子女不在身邊,此時外籍看護取代了子女應盡的孝道,為老人家把屎把尿。 金門籍的照顧服務員按日計酬兩千,外籍包括供應其三餐每月約花三萬多,亦難怪諸多八十歲以上有需求的老人一窩蜂體檢請外勞,她們以簡單的腔調和本地人溝通,無論屋宇多豪華,亦只有兩人相對看,晚景之淒涼,可見一斑。 婆婆躺在床上,有人出主意請外勞當看護,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訴說鄰居外勞的凶悍與親戚家外勞的使壞,此刻的她竟是如此的無助與恐慌;我們夫妻跟她擔保,一定顧到終老,她終能安心的睡去。 無論本地或外籍看護、認真負責任的也不少,就看個人的運氣。然而長輩一旦倒下,說句難聽話、即是在等日子,此時倘若子女將照料的重擔委以他人,少了親情的噓寒問暖,要提振士氣讓老人家有存活勇氣也難,終究,親人與旁人是有所差別的。 當婆婆走了,為了不讓公公成為獨居老人,全家大小不分晝夜地陪伴,從心臟衰竭的那刻起,為他加油打氣。當他後送返金,一連串的精神喊話,沒了老伴、還有後輩子孫作伴,並且三餐下廚烹煮他喜歡的食物,每天動腦於菜色的變化,當然最棘手的是牛肉餐,公公喜歡吃牛肉,我們一家六口不吃牛,思前想後到外頭,無論就地解決或買回家,不食牛肉不沾鍋,倒亦兩全其美。 返老還童的老人家如同孩子一般,需要耐心照護,但亦有招架不住的時候,那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感受,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領會。有天在美容院,心情很低潮,當他人問我怎麼了?眼淚竟不聽使喚地滴淌,有時問自己,這樣做的意義究竟在哪裡?我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我也可以和別人一樣、出去上班為自己口袋賺錢,然而在家孝順父母、出嫁孝敬公婆乃是本分,凡事從自身做起,以做下一代的典範,總不能學習那些不守誠信之人,讓老人家孤獨終老。 無論刮風或下雨,一個堅持,從未缺席,每日在住家與老家之間來回奔波,除遵奉公婆使命,祭拜蔡家祖先,更照護著公公的生活起居,無論再苦再累,只願老人家有生之年,快快樂樂過著含飴弄孫的日子,享受晚年的人生歲月。 前陣子,公公以長輩身分關心他人田產之分配,或許天候寒冷,一走出堂兄古厝,即在屋外摔得四腳朝天,幸好我們夫妻就在旁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諸如此類種種,輪番上演,已高齡八十八歲的他,身為子媳,屢次規勸無結果,只好繃緊神經,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並祈禱上蒼,別出事才好。 一天二十四小時,公公有一半的時間在睡眠,其餘遊走鄉間與鄰里話家常,他樂在其間的是購茶業與人分享、包禮金探望病患,他的樂此不疲,我們尊重。然而時間到了,無論他在何處,準時叫吃飯,讓他定時又定量,作息亦正常。看看腕表,民以食為天,「阿爸,吃飯了!」 里公所前的廣場,每天總聚集許多人潮,他們幾乎是上了年紀的阿公阿嬤,論輩分,我比他們高,但居於年歲的先來後到,見面總是先向他們問聲好。有人羨慕公公有子媳照料命真好,每當看我出現,即異口同聲地說:「媳婦來叫吃飯了,趕快回家!」亦有少數「不識字兼不衛生」,總是先看腕表、再絆住公公:「才幾點,吃什麼飯,媳婦要教,你什麼時候想吃,再教她什麼時候烹煮,現在別回去……。」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就必須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原來八十來歲的男人,雖有親人,但個性孤僻,公公是他惟一的忠實聽眾,多相處一分鐘,他即坐擁快樂的滋味、少了落寞與孤單,說來亦是很可憐。同情他的「孤苦」,讓公公多陪伴,就當善事一樁。不過用餐時間一到,還是要吃飯,肚子飽了,才有體力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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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婉君
一向行事、發言極富個性的國發會主委管中閔─管爺辭職了;在他的辭職聲明文裡有句話特別的有意思:「網路時代的巨變,讓我看見自己的侷限,也使我清楚知道該是退出政府的時刻了」。 顯然,「婉君」(音似「網軍」)既成就了柯文哲,也讓更多的菁英們無所適從、敗陣而去。當下的網路生態真是如此強悍到莫之能禦嗎?事實上,我們與其將其視為對網路運用的困難與侷限,不若解釋為一種對新事務接觸、理解和適應的過程。成功或失敗有時本就不一定與個人能力攸關,而是一種趨勢與氛圍的運用。多數人當然可以選擇不隨波逐流,反正那些「噹」個不停的訊息,也沒有幾則是有用的,但群起而為就是一股氣勢,如何藉勢導力、引為己用,不但政治人物要學,商場人士更是絕不能錯過。事實上,在數位時代裡,連很多媒體都不知道何去何從。 報載,紐約時報自2007年展開大規模數位化工程,為了克服發展網路遇到的流量瓶頸,成立一個開發社群網站和讀者群的團隊;地毯式研究「婉君」如何點閱和分享新聞,看到美國線上讀者的需求:「他們要生動的故事、更鮮活好看的新聞」。像紐時這樣的主流大媒體,猶然要為如何跟婉君打交道傷透腦筋,遑論其他。因為訊息處理的快速與便利性,更多閱聽人眾會更仰賴直觀與灑狗血式的訊息處理,因為也唯有如此才能在爆量的訊息群裡看到亮點,進而達到吸睛、衝高點閱量的結果。因為,幾乎所有的媒體都知道,要衝高點擊率及閱讀量,只能先用聳動的標題來吸引眾人的目光,於是乎會出現一些標題與內容毫不相干的新聞,因為流量已等同於線上貨幣,為了吸睛出賣專業操守的例子比比皆是;彼岸就有許多操作網軍、成功行銷的案例,縱使最後被揭露為騙局一場,但實質目的已經達到了,火了就是火了,笑罵由人,到底逆向行銷也是一種行銷,如此,自然引得更多人心癢難耐、蠢蠢欲動;就連素來不太和婉君們打交道的行政院,也在選後啟動「換腦計畫」,將一干部會首長、次長送去接受「網路研習營」特訓,期望能更了解「婉君」想法,再造一回柯P傳奇。 經過婉君的洗禮後,更多的政、商界菁英們發現花俏的標題遠要比精實的內容來得更加關鍵而重要,雖然他們也知道急功近利是不長久的,但如果跨不過這個門檻,就連登堂入室的機會都沒有,又如何侈言為民謀福、為公司賺錢呢?但這到底還倒因為果、本末倒置啊!試想,長此以往,我們將處在一個由「誘餌標題」構成的世界裡,似是而非、似真非假都將影響我們的價值觀與判斷,屆時我們恐怕會不斷的問自己:「什麼才是真實的世界?虛偽是否毫無底限?」 柯文哲成功的打了一場由網路主導的選戰,卻有更多適應不良的菁英們淹沒在網路的浪潮裡。網路讓我們相信蚍蜉足以撼動大樹,但眾多蚍蜉成就是不是又是另一棵大樹?其捍衛的果是普世的公益及價值,我們能否看得清網路世界裡的真假虛實,則又是另一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