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決策與執行
四月七日上午九點,我陪同佛光山金蓮淨苑住持永勤法師,與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會長洪永善,赴尚義機場迎接臺灣嘉義南華大學校長、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長陳淼勝檀講師,到水頭碼頭搭十點三十分五緣輪往廈門。許蕙貞師姊驅車到東渡碼頭,接我們到她所經營的「三摩地」,用了一頓非常高雅精緻的素齋,在美麗的「篔簹」湖畔欣賞美景、品嚐咖啡閑聊,真是享受。 想起四年前,「三摩地」店家負責人許蕙貞,在星雲大師的指示下,從佛光山單槍匹馬到廈門創業,除了經營事業外,最重要的任務,是要把佛法這個好東西,推銷給大陸同胞分享。初登大陸創業,人地生疏,她先從咖啡、素食、佛教文物做起,現在又到鼓浪嶼,開辦加盟連鎖書店等多元化的人文事業,她普渡了身邊許多眾生。如今在廈門市每月,第一個星期四晚上,所舉辦的佛光山檀講師講座,就是她協助永勤法師做弘法利生的重大工作,讓永勤法師有機會,實踐大師的心願,把人間佛教推回向大陸,這也是今後金門協會未來的工作目標,成立廈門分會。 七日晚上七點三十分,陳淼勝檀講師在時代雅居演講:「管理科學機制思維與人間佛教管理的關連性」,吸引了九十多位年輕朋友前來聽講,他們認真學習的態度,渴求心靈滋潤的熱情,讓我很感動。但是真正的佛法,要在人心中深耕發芽,必須要長期多聞薰習,才能見成果,可能比許師姐的創業更難看到具體收穫,不過現在已經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可歌可頌。 陳檀講師是學科學的,擔任南華大學校長十一年,長期追隨星雲大師,接受了大師身教言教的薰陶,他對大師人間佛教的理念,想要透過他的專業運用管理科學機制,分享些能幫助世人做人處事更圓滿成功,以及生活更能過得快樂自在的心得。 陳檀講師說:「佛陀的教法是以『人的關懷』為起點,其教義是建立在『為人』基礎上,這使得管理科學的系統思維方向與人間佛教管理理論之間,增加連結的可能性」。他以為現在社會失序,霸凌事件層出不窮,單靠校規、法律來解決是不可能的,他認為人間佛教應可扮演心靈教育的角色,發揮學生變化氣質的功效。他指出:「管理科學學派係以『決策與執行』作為思維管理問題的重心」。翌日清晨爬山,我就領悟了這理論的道理。與洪會長去爬金榜山,一上山,就發現有很多條叉路。洪會長站停說,他要順便去菜市場買包香菇,思考後下定「決策」,選擇一條路,要我跟去,這就是「執行」。表示我們做人處事面臨問題需要解決時,都需要先思考下定「決策」,然後去「執行」才能解決問題,才能達到目標,這就是管理科學的思維。當我們在思考「決策」時,最重要的思考是價值觀取向,價值觀確立,然後才能以科學方法去處理問題,因科學沒辦法確立價值觀,價值觀要靠我們自行來探索決定,所以人間佛教是在幫助眾生,建立正確的價值觀,能做正確的「決策」,避免人誤入歧途,這是抉擇人生很重要的課題。 星雲大師曾開示認為:「人間佛教在佛化世間的過程中,必須講究方法,所謂『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佛教把入世的精神和出世的思想結合起來,以修習六度萬行的『菩薩乘』為依歸,也就是,以『出世思想做入世事業』」。是故推動人間佛教要講究科學方法,要使用方便法門,這就如同儒教的教育強調因材施教,因地制宜。 陳檀講師以中醫治療便祕病症為例,說明對症或對因下藥的兩難。他說年輕人形成便祕的原因,往往來自於睡眠不足、火氣太旺等現象造成,因此改善其病情的藥物,應屬涼性的中藥;而老年人形成便祕的原因,往往來自於腸子收縮排泄能力不足所造成,改善其病情的藥物應屬補藥,以增強腸子的收縮能力。這表示便祕現象雖是一種症狀,但造成此症狀的原因卻大不相同,因而正確用藥屬性亦應完全相反,這個案例似乎說明了對症下藥往往不夠圓滿,而應對因下藥才正確,但追求快速的現代社會,看病要求對因下藥,也似有困難。因此當我們遭遇困境或疾病時,最科學的方法是「決策與執行」,應該多思考反省,謀求自我解決措施,做自己最好的醫生或真正的貴人。學習人間佛教可以防患未然,學習人間佛教可以讓生活更快樂自在。
-
木麻黃的記憶
每逢週休二日清晨,如果沒有其他活動,我都會與內人到中山林走一趟,除了運動外,也常會勾起往昔的回憶。其中記憶最深刻的是中山林周圍的木麻黃落葉(後來才知道這是它的細長條狀綠色的莖),因為記得在民國67年時,內人從台灣嫁到金門來,那時家裡還很窮,且瓦斯尚未普遍運用於各個家庭,後來雖然可以買的起,但又覺得貴,為節省起見,常利用假日到中山林附近耙木麻黃秋(以前誤稱之落葉)作為煮飯的燃料,因為它很好燃燒,煮飯效果好又快,耙的時候又軟又好裝袋,常常用手推車裝載大概兩倍高的木麻黃一整車回家,可用一個禮拜之久,那時候感覺到木麻黃真是我們生活中的恩物。記得在寧中小教書時,每年都要製作科學作品,有次想不到好題目,在用木麻黃燒飯時,突然激起我以「木麻黃燃燒熱之探討」為題製作科展,並榮獲全縣首獎,後來又引發我進行「金門地下水的調查與研究」、「金寧地區紅土層的探討與研究」、「金門泥碳土層的探討與研究」…等,且均連續榮獲全國科展第一、二名,為金門爭取榮譽!以致後來更對金門地質產生濃厚的興趣,因此投入金門地質的研究,民國87年受到楊樹清先生之鼓勵編撰金門學之「金門地質地貌」專書,這些可以說都是木麻黃給我的最大啟示與恩典。 記得小時候對木麻黃的印象並不好,因為看到木麻黃的幼苗又小又細,種在紅土上,常懷疑怎麼能活呢?而政府、學校又要求大家要種樹,並倡導一人一樹運動,種不活又要罰,感覺到真是天大的笑話。等到稍長,看到木麻黃日愈長高,後又衍生很多小苗從紅土竄起,尤其田邊的木麻黃更是囂張,為了保護農作物的生長,家父常叫我用鋤頭把它除掉,想到木麻黃成長不易,又能在貧瘠乾涸的土壤中活下來,以及政府要求全體軍民種樹的苦心,我怎忍心除掉它?我只好把它移種到離田遠一點的空地上,但常被家父指責說,到時它的根若又伸到我們田裡,我們的農作物活不下去了,後來我就建議在田邊挖溝,只要不讓根伸展到田裡就好,幾年後這些木麻黃變成我們夏天種田避暑之恩樹,這時才對木麻黃有較好印象。 民國88年丹恩颱風襲擊金門,在東南半島的木麻黃大部分被吹倒,而之前幾次颱風,也發生過木麻黃傾倒傷人的事件,因此有人認為木麻黃不好,且無經濟價值,要換樹種,但這些不能全然怪在木麻黃身上。其實木麻黃有很多好處,除了一般所知,它是最佳的防風林,可植於海邊,樹高且堅硬,因生長迅速,抗風力強,是濱海防風固林的常見樹種之一;還可作為建築、家具、造紙用材,樹皮可提製栲膠,也可製備染料用來染漁網,誰說它沒有經濟價值?只是我們沒多加利用而已。現在除了保留環島北路及少部分木麻黃行道樹外,其他都被外來樹種取代,其實應再選擇適當的路段或空地種植木麻黃,並以宣導方式讓大眾了解木麻黃對金門之恩賜,因為木麻黃之庇蔭,才有今天金門綠化成功的例證;而木麻黃之成長也陶冶了金門精神之建立,木麻黃對金門恩情之大,筆墨難以形容!因此我們應重新思考:如何讓金門人深刻體驗木麻黃對金門之貢獻!
-
揚帆在歷史大海之間--記62年前先父的一段海上歷險
今年四月五、六日,第一屆海峽兩岸大專盃帆船錦標賽在金廈海域舉行,來自金廈及台灣兩岸三地的十五所學校,十九艘帆船,從廈門五緣灣啟航,穿越金廈海域,抵達金門水頭。這項活動是兩岸帆船在斷絕往來62年後的復航,金廈兩地等地方首長均到場見證這項深具歷史意義的盛事。 民國三十八年中秋節(十月六日)前夕,金門陳坑(成功)的漁船出海捕魚豐收,先父友財公與同村的木伯(陳清木),料羅的撥伯(謝再撥),以帆船載運魚貨到廈門販售,當他們正慶幸很快將魚貨售完,可趕回家過中秋之際,卻聽聞共軍入閩後勢如破竹,先頭部隊已逼近廈門。留守斷後的國軍奉命封港,禁止船隻進出,準備棄城。三人歸心似箭,不顧一切趁夜放舟偷渡,離開和平碼頭。小舟出港後,巨浪滔天,海水像暴雨灌進船艙;原來,一個秋颱正撲面而來。三人就像過河卒子,沒有退路,只能拚命向前。怒海孤舟,父親操帆掌舵,撥伯奮力搖櫓,木伯用臉盆將湧進艙內深可及膝的海水往外潑,一刻也不敢歇手。夜幕無邊,小舟在山一般高的浪濤之間左右穿梭,危機四伏。平日原本三、四小時的航程,這一趟花了十幾個小時,第二天午後才回到村前。 父親曾回憶說:「當時一心只想要回來,全然不顧危險,能平安返回,真是神明保佑。」在他們歷劫歸來後數日,十月十七日,廈門淪陷;十月二十五日,共軍渡海攻擊金門,爆發古寧頭戰役,從此兩岸分隔長達數十年。 而他們這一趟九死一生的航行,很可能是大陸淪陷前,從廈門駛往金門最後的帆渡。62年後,當參與兩岸大專盃競賽的帆船,在雲淡風輕的四月天,輕鬆穿越金廈海域抵達金門,與當年父親在兩岸風雲劇變之時,驚濤駭浪,冒險犯難的航程,也做了一次聯接與對比。如果父親健在,他必然會心有所感,想一睹這一場盛會。 父親幼年喪母,唯一的兄長「落番」後音訊全無,十三歲時因老父生病,開始「討海」擔負家計。因為生性勤勞,閒不下來,他到七十多歲時還經常出海捕魚。在他超過一甲子的「討海」生涯中,前三十年,漁船都是靠搖櫓與風帆為動力。他身手矯捷,身子硬朗,具有靈敏的方向感,是天生操帆與掌舵的好手。 父親總是充滿生命活力,喜歡到處行走;他充滿慈愛,處處為兒女們設想,在他往生的前一週,家族聚餐時,還一個人悄悄地前往餐廳櫃台結帳。大去之前,他只在加護病房停留幾天,似不想拖累子孫,這也如他一向不拖泥帶水的個性。他幼時在貧困的環境中長大,年青時在動盪的歲月中打拚,一生辛勞,卻積極樂觀,捐地興學,廣結善緣。今年三月廿五日子夜,九十一歲的他在眾多兒孫陪侍下,於家中大廳旁安詳地嚥下最後一口氣安息了。就像一艘曾經四海揚帆的小舟,在落帆後靜靜地靠泊岸邊,從此,讓兒孫、好友、宗親對他永遠懷念。
-
金門應加大觀光投資的力度
上個月中旬,金門縣政府交通旅遊局委託規劃單位所做「金門縣觀光實質發展計畫」進行期初簡報,簡報中指出:在台金旅遊方面,近年實際旅遊人次僅30至35萬人次,這個人數與民國80年代相比,甚至有衰退的現象,說明了金門旅遊品牌老化、吸引力不足、缺乏亮點等問題;至於陸客旅遊方面,則受限於現有政策,陸客團進團出且限制多,造成人數僅在一年15000人次,且多僅停留一晚即往台灣,實際對金門之旅遊及消費助益不高。因此可以想見,未來大陸即使開放了金門的自由行,金門若未能加大觀光投資的力度,而仍延續台金旅遊的現況,金門的陸客旅遊將很快就重蹈台金旅遊之覆轍。 最近筆者幾次返金,看了一些地方,坦白說有些失望,金門雖號稱為「觀光立縣」,但整個都市景觀卻看不出是一個觀光城市的樣子,筆者參加了「後浦小鎮」的觀光導覽活動,儘管導覽員十分熱心的講解那一磚一瓦背後的故事,可是整體觀之,後浦小鎮內的建築新舊雜陳,古意盎然的古厝洋樓雖有,可是更多的卻是雜亂無章的水泥透天厝,更別說隨處可見年久失修的破舊房舍,實為觀光發展之大忌,說句不怕鄉親責怪的話,如果我是一位普通的觀光客,這樣的景觀是無法吸引我下次再來的,所謂金門旅遊品牌老化、吸引力不足、缺乏亮點等問題,誠然所言不虛。 筆者曾私下忖度,縣府若下定決心整建後浦小鎮,整個小鎮需要安置的住戶,大約在300戶到500戶之間,若每戶以500萬計,經費需15億到25億,對目前財政結構相對豐盈的金門縣府來說,這筆錢也不是拿不出來,而後浦小鎮的面積約30公頃,略大於台北市的大安森林公園,若作整體規劃,並配合各項節慶活動的進行,是會產生觀光的新賣點,尤其對經歷過文化大革命,不知民俗與宗教為何物的大陸遊客來說,金門是有機會在此一層面,填補其空虛。雖然有的鄉親指出,金門人安土重遷,要金門人讓出祖先宅地,只怕會引發激烈抗爭,問題是近年來政府部門的任何建設,幾乎都有抗爭,如果怕抗爭,乾脆別建設,如此地方又怎麼進步?在台灣核四廠都能興建了,整建後浦小鎮,是要讓它成為金門觀光業的領頭羊,乃大有利於地方的重大建設,又不是安置什麼「核能怪獸」,鄉親再不忍,相信最後還是會含淚玉成的,關鍵在於縣府有無足夠的決心? 最近清明的連續假期,台灣的各大風景區無不人滿為患,另據交通部最新統計也指出,一至二月國外來台旅客人次,雙雙創下歷史同期的新高,這些景象背後所顯示的意義是全球經濟的「有感復甦」,而且僅僅是開端而已,國內甚至有「黃金十年」的說法,金門發展觀光,千萬別錯失此一良機,台金旅遊人數的衰退,說明了金門現有的觀光景點無法給遊客不虛此行的感受,未來金門只能腳踏實地,加大觀光建設的力度,才能找回失去的旅客,迎向光明燦爛的「黃金十年」!
-
聯話雜談
金門一千六百年來的書法家西村呂世宜仙鄉在柏村國小旁,建國百年元旦學校舉辦「柏村師友書法展」,陳為學的邀請,我參展一聯「學詩無定律;賣醉有真鄉」,此聯是呂世宜的老師富陽周凱(號富春江撈蝦翁)所寫過的句子。在書家的故鄉發揚書藝,不讓書鄉變醉鄉。當天陳校長也發表《學習冠名聯的心路歷程》小冊,始知東海同有逐臭之夫,學兄著力之深嘆為觀止。冠名聯是把人名崁在左右句的第一字,又稱「冠頭聯」,把人名冠在第二字稱「冠名二唱」以此類推,隨便你要幾唱,只要合平仄就行,把不合平仄的名字,放在不論的一、三、五唱,二、四、六平仄要分明。學兄贈李瓊芳「瓊樓玉宇不勝寒;芳蹤何處去尋覓」,贈薛主席承泰「承運順天利八閩;泰德應瑞頌萬黎」。基本的格律,上聯最後一字仄聲,下聯最後一字平聲,瓊芳聯是他早期初學的作品,顯然大有問題,改成「瓊樓玉宇寒不勝;芳影仙蹤杳難尋」,「瓊樓玉宇」對「芳影仙蹤」;「寒不勝」對「杳難尋」是否較妥切?欣見他新近贈承泰主席聯,對仗已臻工穩圓熟。共同的老毛病「為伊消得人憔悴」,我也常為字句的斟酌推敲「撚斷數根鬚」,為求盡善,勿怪我多事!一個良心的建議,為學、為庸兄弟的書法有家學淵源,加入書法學會,再加把勁勤磨墨臨池,不假手他人,文筆、毛筆雙管齊下,自我成家,方是道理。 對聯是中國獨特的文體,是普遍民俗文學,雅俗共賞,是文學的精髓。對聯又名楹聯,或叫楹帖,俗稱對子。楹聯即為貼在柱子上的聯語,右為上聯,左為下聯,少則四、五字,多則百餘字,1998遊雲南昆明滇池,看到大觀樓孫髯翁名聯,上下聯各九十言共一百八十字,每聯寫三排,刻在板子掛大門兩邊,號稱中國最長的鉅聯(後來已出現有更長的對聯)。朱元璋過年微服出巡,路見一閹豬戶沒貼春聯,乃書「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以贈。明許獬赴試,遇泉南才子某人出上聯「冬雪造觀音,日出化身歸南海」質對,許獬無言以對,佯醉歸臥,一大早要落跑,開門一見天上浮雲漢影,乃頓悟得句「秋雲排羅漢,風吹移步往西天」以對,才子汗顏遂歸鄉,不敢與獬同科競試,許獬登會元,二甲傳臚。獬又遇擺渡梢工出句「載載載載載童生」,獬對「朝朝朝朝朝天子」,乃免費得渡。蔡復一嫁女出句「乞食,食乞,乞了食,食了乞」,獬代丐者對「嬈嫁,嫁嬈,嬈了嫁,嫁了嬈」。會元公妙對甚多,葷素不拘才思敏捷,無愧是金門第一才子。 每經過南門土地公宮,多看一眼福德正神的門聯「福歸於有德;正則自為神」。早年南門出現一副聯「毛匪蔣匪天下皆匪;俄援美援獨我無援」,風聲鶴唳的年代,窮酸老文才過年窮牢騷的手筆,幸未釀成文字禍!「無錫錫山山無錫;平湖湖水水平湖」,幾年前到無錫拜我開吳始祖「泰伯廟」,導遊問上聯我馬上答下聯,因剛讀過,他嚇一跳;曾想寫好此聯書法送給陽明菜館周水根老闆(縣議員周子傑之父),因為他是浙江平湖人,至今尚未動筆。金門製聯聖手張奇才,他的聯對遍及金門各寺廟、景區、候車亭,又是書法能手,不愧是奇才!他更擅作冠名聯,已有數千對用小楷抄錄成冊。我的第一次對句,呈張老教正,經他更動一字,意境驟變鮮活靈動,我敬為一字師。我抄錄多本古人佳句玩賞,養成自作對習慣,數十年來我自作的聯也寫滿兩本筆記本,有數百對,第一本一時找不到,應鍵入電腦。 略舉習作拙句獻醜:「燕自海表歸後浦;筍從春雨出新頭」旅日的新頭陳表哥歸鄉,來後浦首次相認而作。「桃花太紅李太白;春雨長霈葉長雯」,看到古句李太白,本想拿葉長茂來對,茂是去聲不合,故改雯。「廈鷺魚梁多勝友;金浯海巘有高朋」2006年在廈門美展而作,借用滕王閣序「高朋滿座;勝友如雲」。「志遠揚鰭驚雷電;鵬高奮翮振風雲」贈林務所吳志鵬。「華枝春滿麗絢地;東旭初昇彩雲天」贈謝華東、魏麗彩賢伉儷。「忠孝斌宏農開祥佳壽;禮廉堅拿督蓉敏賢卿」江柏煒賀楊忠禮丹斯里拿督斯里八十大壽,我代撰代書壽聯。拿督夫人陳開蓉,宏農楊家長男肅斌、次堅、三宏、四祥、五佳;長女淑敏、次淑卿,全家上壽聯。「慢管輕絃思君淚;銅琵鐵板念奴嬌」為金門樂府所作,南管曲曲思君情淚,為伊割吊,唱出扁桃腮;東波詞念奴嬌赤壁懷古,銅琵琶鐵棹板唱大江東去,唱出鏗鏘!「意到南華禾龜水;神傳北苑春山」參加某次美術學會展,莊子南華經秋水篇,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五代董源(北苑)畫山水得山之神氣,春山如笑。禾龜,秋也,神字我也用古字書寫,讓大家看不懂,呂化鯤也常賣弄古字,呂世宜也曾寫古神字,我一頭霧水,花好幾年才搞懂!兒時先父講故事訓勉我:『有一父親出個「天」要兒子對,「天」對「地」最基本的,可是半天對不出,其母頻指地暗示,兒見地上有一坨雞屎,得意的說「天」對「雞屎」』。對聯講求對仗,平仄要對穩又要合文意,實是兩難,我也常敷衍了事,仍有平仄之誤。雖格式箝制文思,對仗還是要有一定的譜,不要一味率性,硬把「天」對「雞屎」當作創意,也太離譜!
-
含淚落番
記得昔果山也有「番客」,是周姓同學的叔叔。他歸返家園時光鮮亮麗,一襲花亂般的衣裳,引人側目。畢竟在軍管時代,沒人把那麼多顏色穿在身上,也或許沒那麼多顏色可以穿。「番客」並沒有發「番餅」,但也送了些稀有的糖跟禮物。「番客」回鄉後深居簡出,神秘如一個故事。比如,「番客」在南洋從事哪一個行業,在南洋,也如在家鄉這般風光? 我當然希望每一個榮耀歸來的「番客」,在異地都有份稱頭的行業,但看了唐振瑜《落番》紀錄片,方知衣錦還鄉是一個遠途的夢,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在南洋繁衍第二代、第三代,再如楊忠禮、陳成龍等傑出企業家,尚能回饋故鄉;更多的,卻是客死異鄉、一事無成、庸庸碌碌的金門人。但正是這些庸碌、平凡的金門人,在異地捕魚、砍柴、做小生意,撙下有限的薪資,寄回金門,給予留守金門的妻子、雙親跟子女一個希望。然而,幕揭開了,異地淘金並非異地真有黃金,而是心裡有金,一咬牙,撐住生活,也撐住自己跟故鄉的夢想。 唐振瑜《落番》,以切片式的情景跟電影靠攏,如:怕連累更多人,船途中,罹病的鄉人被拋落大海;到達南洋接待會館,多人擠居一床;日本兵打來了,民婦帶子女逃避追殺,奔往廈門,輾轉到南洋;鄉人寄來「番信」、「番客」回鄉發「番餅」等,以片段說明「落番」全景。傑出的文史工作者黃振良旅踏南洋各地,串訪傑出企業家,但也沒遺漏平凡的金門人,並帶出日本入侵馬來西亞,金門人奮勇抵抗,硬崢崢性格猶如在金門策動反日的「復土救鄉團」志士許順煌、許水龍等人。 阿嬤吟唱「落番」時的歌謠,述說了良人已去,生死兩茫茫,是片中的重要旋律。該片在南洋播放,獲得廣大迴響,而聽著阿嬤吟唱的金僑也該在歌謠中,聽聞了「落番」的凶險,以及家人無奈又深刻的懷念。這懷念乖隔一甲子、一個世紀,卻在阿嬤的吟唱中,栩栩如生,動念著緬懷先祖以及故鄉之情。 金門因貧困、戰爭,而有許多離島而去的人,當「番客」後代祭祀先祖,子女說著,「阿爸、阿母,咱回去金門囉。」片中不停播放的金僑歸鄉,必定觸動許多觀眾的心了,無論是一九四九隨國民政府來台的「外省人」、或一九四九以後迫於戰爭而遷居的金門人,在世界都有一個故鄉,卻常常回不了。 回不了,卻也回去了,帶著牽掛五十年、一百年的心願,帶著落葉歸根,卻始終得迎風而掠的心情,就算是幫自己、也為了父母跟先祖,再看金門一眼。我寫故鄉小說、散文百萬字,獨漏「落番」題材,蓋因了解少、用情淺,自難以為文,《落番》便成為我了解「番客」的一扇窗。 唐振瑜《落番》交融著電影與紀錄片,對比金門與南洋,以及落番南洋的苦難跟光榮,完成一部層次豐富、情感複雜的作品,故能在南洋以及金門、臺灣,獲得廣大迴響。 而細想,這迴響的底蘊,卻是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
人生的迴圈
某日的午後帶著休息的心情,在速食店裡點了杯咖啡,隨手翻了翻店裡的雜誌,讓忙了一周的疲憊感得以緩一緩。雜誌上介紹了幾本過去自己曾經拜讀過的小說,內容是幾位名作家的導讀,解說該小說的意涵,並且以此基礎設計了心理測驗的小遊戲。每一本小說都賦予了一種性格,以及每一種性格的人會遭遇的人生課題。於是順手拿起了紙筆,玩玩這小遊戲。 我依著每個問題進行選擇,選擇了之後再依指示跳到另一個問題,以此類推之後,照道理說我應該會得到一個結果,被歸類為A、B、C或D型人。但問題就在這過程中,我選擇的答案竟然成了一個迴圈、得不到結果。或許讀者無法明白,我舉例稍作說明:一開始我回答了第一題之後,依指示跳到第三題;回答第三題之後再依指示跳到第五題;接著回答第五題之後,依指示竟然又跳回到第三題。於是,如果我還是依原來的選擇,就會在裡面繞圈圈,不會有最終的結果。 面對這樣的結果我忽有所感,莫非這結果是在暗示我,自己正沉溺在人生的迴圈裡。人往往自認為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明瞭自己當下的課題,但事實上會不會僅僅只是當局者迷呢?面對人生的許多挑戰與困境,我們常常疲於應付當下的局面,誰能真正跳脫看待當時的自己。懂得反省的人,或許在事過境遷之後會進行檢討,但這似乎於事無補。然而再次面臨挑戰的時候,仍然跌入其中,依著自己的「習性」面對、解決問題,未曾從過去的經驗中記取教訓、改善自己的人生。 有時候不禁想著,是否應該遵照其他的人的建議行事,先拿掉自我或許人生會因此得到不一樣的效果。但是如果全盤的否定自己,將人生的抉擇交給他人或是神鬼來定奪,這恐怕也不是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人所能為之。佛家說「我執」是慾念的根源,也是眾生煩惱之本,聽來淺顯易懂,但深陷其中的你我又哪有這等能力跳脫呢?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要解決迴圈就必須在第三題的時候作別的選擇,這似乎也在暗示著自己,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是不是得選擇一條迥然不同的解決邏輯。但是,面對趣味性的心理測驗可以輕易的修改,但是面對人生的抉擇時,能這樣瀟灑的又有幾人呢?看過一些關於成功人士的傳記,這些人之中十之八九在面對人生的難題時,莫不是全力以赴解決當下的問題,渡過了則成了書籍中被人稱羨的知名人士。仔細理解這些成功人士,堅毅的「我執」信念是成就他們的根源,「善變」的特質絕對不會出現在這些人的身上。是以「我執」會成為一個人成功的動力,還是成為人生的迴圈幫手,似乎又難以論定。這中間些許的差異或許只是:有人選擇了面對問題,一點一滴的解開它;而有人則是急於擺脫問題,卻讓自己陷入問題裡。
-
彼得校長
20年來,不記得公司發放了幾次工作服?或是材質、或是式樣,不論怎樣的改變。還是一律的深藍,唯一不變的特色是口袋,明袋、暗袋,胸袋、臂袋、腿袋,袋袋相連的讓人不禁好奇,想數了數:上衣八個、下褲八個。 只是過了一定的歲數,就離開了喜新厭舊的常規,望著人們身上的新制服,他沒有一點喜悅的感覺;只覺得身上的舊裝,雖然退了些顏色,卻像是沾染上了歲月的色澤,平添了幾份別人看不到的感情。因此,心中竊想著,或許這身舊裝可以熬到了與他一起退休。直到人事部門,當面好心的警告:「一定要換,一定要限期內換裝完畢。」他才情不甘、心不願的領了新裝。 新的服裝沒有下水前,顯得乾硬,讓人穿上身時,竟想起了剛入軍校時青澀的情景。那是1971年的夏季,菜鳥一隻,望著遠遠矗立的一棟校本部大樓巍巍峨峨,覺得像皇宮一樣,讓人只敢遠觀,不敢近看。校長,更讓人可望而不可及,心想住在其中的首長就像皇帝一樣!讀完了四年軍校,那座皇宮沒進過一次;當然就別奢談見過皇上一面。 不過,彼得校長不同,不同的不止是他如洋人的名字,讓人印象深刻;而是當初,知道這個人時,他是上校教育長。 肩上的三朵梅花,恍如快凋謝了一般,黯淡無光。身上的軍服,也好直接穿了身,從沒整燙過似的顯得皺摺連連。走在路上,像是有著千般沉重的心事,永遠低著頭。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說:「教育長,快退休了。」 誰知世事總是難料,時間到了。教育長不但沒有退休,反倒陞了一階,成了將軍,當了校長。學生或不是鄉野之民,但誰當了校長,就如帝力於我何有哉一樣,感受不到任何的變異。唯一給人印象強烈的是,教育長變了,變的不止是三顆花變成了一顆星;服飾變的平整貼身了、蒼白的臉色變的紅潤了、聲音大了、胸膛挺了,連走路都變的有力了,整個人真好像脫胎換骨換了另一個人似的。 學生們不知道彼得校長有什麼治校理念或是改革措施,倒是隊職幹部,會不時提醒上課或上自習課時不要喧嘩吵鬧。原因是校長在每間教室都裝上一套廣播系統,可以在校長室聽到教室內的聲音,也可以透過擴音器直接與學生講話。他們就被嚇過,突然的從牆上掛的音箱裡傳來校長的指責聲。 現代的軍校教育,或許不同了。但當時的軍校教育總是講究與偏重紀律與訓練,讓他覺得受益有限;然而彼得校長不同,他以身教,無言的教了我們一課。畢業後在軍旅服役或退伍後在社會服務的數十年間,讓他總看到無數彼得校長的身影。 人在失意與得志中,真的可以把相同的一個人變成兩個完全相反的人,讓人訝異變化是如此的巨大。
-
責任未了
兒子患了中耳炎,哭鬧不休,再有修養的淑女都會變成暴君。氣當然不能往無辜的孩子身上撒,最好的對象,當然是我這個鎮日表現得「天塌下來,也無關緊要」的「閒人」。這當然是我人生的悲慘之處,好在周遭無震無災、陰陽平衡,權衡得失,自是一笑置之。當然,更深層的原因在於:「父母把我生下來,我總得自己想辦法活下去。」只希望小犬早日康健,讓我在勿須再承擔「人生到底在追求什麼?」之類高深的問題。 實則,每年總有一段時間腦袋空空的,做什麼都提不起什麼勁,真要放空自己,又覺得無聊得可怕。驟升的念頭就是對人生價值的反思,既沈重又無趣。生活其實是一則很簡單的定律:「生下來,活下去。」 妻子經常在勞煩完家務後,重重的吐一氣說:「人生就是責任未了,不然,擺擺手,say bye-bye,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對於這種悲觀的想法,起始不敢苟同,但細思一下,似乎也有她的立論基礎。人活著有時只是為了一份責任,要說是完善人生成就,可能是成就真的還不夠,也可能是還沒到那個歲頭,想太多只是為難自己、自尋煩惱罷了。 近幾年,天災頻仍。南亞海嘯、日本大地震都在一瞬間奪走成千上萬的生靈。雖說天威難測,但多數的人在一剎那間,都是抱憾而終的吧?於是乎,妻子又有了新的想法,「人生就該及時行樂。人在天堂,錢在銀行,最是愚蠢不過。」於是乎,忙不迭的規劃未竟的夢想:「今年去韓國,看看冬季戀歌的場景;明年去迪士尼,體驗一下歡樂經濟;再下來,該在台灣置產吧?不然孩子未來讀書怎麼辦?」再扯下去,就該煩惱他們的學業、就業及終身大事了,翻來覆去,又是一大串的責任未了。到頭來,還是努力工作,積累點資本,一切再議吧。就這樣,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除了無奈與洩氣外,還真的沒什麼樂趣可言。但真實的生活似乎並非如此。 經常會為女兒一篇佳作而樂活半天,欣喜頗有乃父之風;看到兒子傻乎乎的作業本,又覺得人生充滿了進步空間;甚至可能為了一客「幸福的泡菜鍋」,而樂乎半天。生活中到處充滿了微不足道的樂趣,將這些放到人生的天平來秤,既顯不出分量,更不足道也,卻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過度在乎人生的意義及價值,只會讓人過得更不快樂。偉人、領袖、人中俊傑,到底只是芸芸眾生中的極少數;追求高目標、高價值,絕對不會是每個凡人的人生終點,如果明知不可為,何不退而求其次,做個快樂的「平」凡人,平凡人的人生觀或許不值一哂,擁有的快樂,卻是人生最寶貴的無形資產。 「快樂」可以是房子、韓國、迪士尼的同義詞,也可能只是在「責任未了」氛圍裡自我營造出來的───空氣。
-
火之鍊歷
「人生的樂、文學的樂都是虛幻的,但是金門對近代中國的歷史、文學的影響卻是真實的。如朱西甯的《八二三注》、洛夫先生寫的《石室之死亡》,這些都是因緣於金門的文學產物;藝術家對這塊土地的著墨仍舊偏少,盼金門這一代年輕的後起之秀能繼續將金門之美,幻化成各種藝術形式,展現在世人面前。」 ──楚戈(1932–2011)〈一九九五兩岸三地作家文學之旅〉 二○一一年三月二十六日下午,落雨的台北城,「歸帆:楚戈先生告別式」接近尾聲,公祭的人潮已散去,李錫奇、古月、尉天驄、鄭愁予、余梅芳、雷倩與我,每人摘了朵白色的小花,在瞻仰遺容時,輕輕灑落靈體四周,之後,再一起送別「火鳥」到火葬場。 楚戈抗癌三十年,自此「再生火鳥」、「火鳥再生」,文友們則以「歸帆」追思、相送。 送行的隊伍中,望著與湖南人楚戈相交半世紀的一張張文人臉譜,特別是金門人李錫奇。湖南與金門,漂流與藝術,他們是如何走過時間之傷、度過時代之重的? 楚戈的生命年表中,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六日,在香港九龍車站的人叢中,他見到了分別了三十五年的湖南老母親「我緊緊的擁抱著她,實際是擁抱了我整個的故鄉,擁抱我失去的時日」。 牽成這幕母子會的,正是當年在香港中文大學客座的李錫奇。 一九四九,十九歲的楚戈告別了湖南故鄉,隨軍乘艦來台,是戰二營修理所的一等兵;一九五五年,十七歲的李錫奇自烽火金門島流亡台灣,就讀台北師範學校藝術科。 一九五八年,北師畢業的李錫奇,因「八二三砲戰」爆發,回不了金門,續留滯台灣,同年十一月與楊英風、秦松、陳庭詩、江漢東、施驊組「現代版畫會」並舉辦第一屆展覽,與來觀展的楚戈及商禽、辛鬱結緣。六年後,一九六四年十月二十一日,楚戈在《聯合報》發表生平第一篇藝評,〈存在的價值––簡介參加日本國際版畫展的青年畫家李錫奇和他的作品〉,他在文中點道「自我就是個人的上帝。痛苦豈也不是一種生存的證明麼?」「觀李錫奇的畫你可能會聞到牛糞和泥巴的味道。但你同樣可以觸及你久已遺忘的大陸性氣候」。 一九六六年,中共發動文化大革命之年,楚戈結束了十七載軍旅生涯,以陸軍上士軍階退伍,身無分文,以寫稿、畫漫畫及連環畫謀生;苦日子裡,一群詩人與畫家,楚戈、辛鬱、秦松、商禽、顧重光與李錫奇,共同串連發起「第一屆現代藝術季展」於中美文化中心,翌年第二屆再於耕莘文教院擴大展出,李錫奇也因而結識詩人古月,三個月內譜姻緣。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李錫奇所主持的版畫家畫廊,為楚戈舉行在台灣的第一次個展,展出版畫和水墨,連張大千都被吸引來買了一張畫,人氣、買氣都佳,再催促了一九八一年的第二次個展。展前,卻傳出楚戈罹患鼻咽癌的消息,大年初一大早,版畫家畫廊門口貼了一張字條,「欲救你的朋友楚戈,快到八樓來一下」,是同棟樓內的防癌協會林今開知兩人交情深厚,要李錫奇勸說楚戈不要再拖了,應立即接受治療。先以中醫治療,再赴台大接受電療,六十多公斤的體重,一個半月內驟降到四十三公斤,面色焦黃,頭髮脫落,以「火鳥」自況的楚戈,仍談笑風生,稱自己正進行「火之鍊歷」。 臥病後的楚戈,「思家心切,童年一切,常縈迴眼前,唯願此生能見母親一面」。台灣猶未解嚴、開放大陸探親的一九八三年底,李錫奇於香港中文大學客座途中,透過各種管道,終於促成楚戈與湖南老母相會,母子在沙田第一城相處了二十二天。楚戈在九龍車站人潮中瞥見闊別了三十四年的親人、忘情以鄉音高喊,「姆媽!姆媽!」的聲音至今依然回盪李錫奇心底。 李錫奇與楚戈相識、相知、相惜半世紀的過程,每一段畫面剪影出來,都動人。其間,罹癌的生死交關、母子會的兩岸之淚,他都在楚戈的生命現場。 母親之島的呼喚,李錫奇又把楚戈拉到了金門。 「火鳥」楚戈筆下的「畫壇變調鳥」李錫奇,必然深刻著海島金門,「冒險精神,本是海島國民特有的個性,李錫奇沒有變成海盜,卻把這種精神完全轉移到藝術領域了」;「在戰爭的煙硝中,他們在軍方的協助下舉家撤退到了台灣,同時也把他內心那種不可遏止的激越;對命運的不幸;以及自小便種下了冒險的心理移植到了一個較大的島上來了。」 一九九五年,兩岸三地作家金門文學之旅,在金門高中的座談會上,楚戈殷切叮嚀,「盼金門這一代年輕的後起之秀能繼續將金門之美,幻化成各種藝術形式,展現在世人面前」; 二○○四年,金門文化局誕生,楚戈揮墨,「曾經戰地驚寰宇,今從藝文復舊觀」。 「火鳥」楚戈,因為「變調鳥」李錫奇,曾經深情留駐過金門。如今,火鳥遠颺,等著化作天堂鳥的再生與回眸。
-
日本長崎的金門人
2011年2月下旬,我與金門大學兩位教師袁興言、陳書毅赴日本長崎拜訪泰益號的後人──陳東華董事長。 東華先生是金門新頭陳氏僑居日本的第四代,目前在長崎新地町經營日航酒店(Hotel JAL),經商有成;他又是長崎福建會館的主席,在當地的華人社會素孚眾望。我們的到來,是為了探尋早期僑居日本的閩南人足跡,而東華先生除了是位成功的企業家外,還是一位守護華人傳統、家族歷史的民間學者,在他的引導下,我們嘗試了解長崎的華人社會。 東華先生的曾祖父陳發興(1840-1908),1864年東渡長崎,加入由7位福建商人共同出資的貿易商號泰昌號(創建於1861年),1878年接替陳明達、黃信候、蕭仰齋等人出任號主,並任福建會館會長,1897年曾主持福建會館天后宮的修建,貢獻甚多。泰昌號的貿易網絡橫跨當時清國的上海、煙台、天津、營口、英屬香港、東南亞各地、俄羅斯海參崴等,貿易產品包括有海產、茶葉、藥品(輸出)及棉花、砂糖、豆類(輸入)等。極盛時期,還以特許船隻往來於長崎與上海之間。 1901年陳發興成立家族的商號──泰益號。1903年,高齡的陳發興將泰益號交給長子陳世望(1869-1940),歸老金門、頤養天年。在泰昌號的貿易基礎下,世望與他原籍日本的弟弟陳世科(1875-1952)進一步開創了泰益號的輝煌時代,不論是長崎本店或神戶支店,生意更加擴大。甚至辦起了神戶泰益商報,將貿易商品的價格登載於上。世望先生繼承了父親熱心公益之職志,於1912-1940年間擔任福建會館代表、長崎華商商務總會會長、長崎「華僑時中小學校」董事長、福濟寺檀家總代表(檀家是日本佛教維繫寺院與信徒關係的制度,自江戶時代流傳迄今,每戶人家必須向一間寺院登記戶籍,並載入出生、死亡、婚姻、職業、旅行、地址等資料,檀家制度保證每一間寺院都有屬於自己的檀徒──俗家弟子,並得到檀徒固定的供養)等職位。可以這麼說,在二次大戰前,金門新頭陳家是長崎華人社會擁有舉足輕重之地位。 除了事業有成的家族之外,其實更多僑居海外的移民是沒沒無聞的。他們失敗的人生使其愧於與故鄉親人聯繫,小小的墓碑是他們客死異鄉最後的註腳。在東華先生的引介下,我們冒著低溫二、三度的春雨來到長崎福濟寺,找尋17-19世紀金門人的足跡。當年,中國、日本海禁俱在,這一批又一批的閩南青年冒著背棄祖宗廬墓、覓利海外的指責,在來往於寧波與長崎的船隻上工作。他們的身後事,一部分是安葬於唐人寺院之一的福濟寺。 福濟寺是1628年應長崎閩南人之邀、由出身漳州的僧人覺悔禪師攜弟子了然、覺意所創建,初為一座供奉媽祖的小庵,1649年,福濟寺請來福建紫雲山開元寺住持薀謙戒王完重新開山,使其發展成長崎最大伽藍,並命名為分紫山福濟寺。福濟寺受到當時地位崇高的唐大通事潁川藤左衛門(華文名陳道隆,父親陳一為漳州龍溪人,明末醫官,避禍至九州南部薩摩,在藩主島津家任侍醫)的施捨,方能迅速茁壯。 受到長崎原爆的影響,福濟寺後山上的墓園部分受到波及。戰後,寺方將僅存唐人墓碑收集起來,排列於山上一處名為「照俱會」的公共墓園內。我們在那裡339座墓碑中找到44座昔日金門船員的墓碑,包括汶水、蔡厝、田墩、盤山、後浦等地出身者。其餘墓碑則多為同安、晉江、海澄、馬巷、廈門等地的人,還有一小部分是鎮江府、廣東、江蘇人。在那些斑駁、風化的墓碑中,隱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值得我們進一步考掘。
-
言志已酬便無志
年少時候讀過梁啟超先生<志末酬>的詩:「志末酬!志末酬!問君之志幾時酬?志亦無盡量,酬亦無盡時。世界進步靡有止期,吾之希望亦靡有止期;眾生苦惱不斷如亂絲,吾之悲憫亦不斷如亂絲。登高山復有高山,出瀛海復有瀛海。任龍騰虎躍以度此百年兮,所成就其能幾許?……吁嗟乎!男兒志兮天下事,但有進兮不有止,言志已酬便無志!」當年讀此詩,只感到我有好多志還末酬,應該努力逐項去達成。如今退休似已無志─無所求了,但感「眾生苦惱不斷如亂絲,吾之悲憫亦不斷如亂絲」,學佛行佛度己度人,為眾生似亦是無盡時的志。所以重讀此詩,更有另一番感受,獲益匪淺。 2011年1月,感謝退教會推薦我,榮獲「中華民國第一屆全國終身學習楷模獎」,在台北國家圖書館表揚,表揚大會的聚焦人物是位百齡的趙慕鶴老先生,他身體硬朗,健步如飛,自己搭公車,轉捷運到會場,不需人照顧陪伴。他96歲考研究所,100歲才榮獲碩士學位。他的精神令大家敬佩與讚嘆!我退休時,曾有師長鼓勵我,再讀銘傳大學或福建省師範大學研究所博士班,我都說老了,髮蒼蒼,視茫茫,又要越洋長途奔波,我那能堪啊? 1月17日,李沃士縣長、李再杭教育局長,召見李榮章兄和我,表彰我們終身學習的成就,頒發獎金鼓勵。座談中李縣長談起金門大學,應該可以設置博士班,嘉惠更多在地人進修。我突發宏願:如果金門大學設置博士班,有我喜愛的系所,不管年齡多大,我要效法趙老先生,一定去念,再做個最老的學生。讀銘傳大學應用中國文學研究所時,我最老;現讀北京師範大學書法專業研究所,我也是最老,希望有機會再創第三個最老的記錄。 言志已酬便無志,我不斷創新學習管道,實踐終身學習行動,追求不斷成長發展。早泳、上健身房,就是一種鍛鍊終身學習的行動,當李縣長知道我冬天早晨那麼冷,仍然去早泳,表示驚訝!因此就在退休教師聯誼餐會致詞時,公開表揚我,實踐了教育部終身「三三三運動」學習的行動,他鼓勵大家要終身運動。退休時,除了堅持運動習慣,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是我退休重要工作方向。讀萬卷書,旨在增長知識學問;行萬里路,可以增長體驗,兩者相輔相成,更可圓滿快樂成長。 我以古稀之年,讀中文研究所,為了多讀些經書。銘傳大學師長林妙影專訪我,曾以<四十載杏壇歲月重作學子─金城國中校長楊清國>〈原載2001.03.12《銘傳校友》第64期〉,表彰我終身學習,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2010年8月又以七十高齡,挑戰自己,遠赴北京師範大學藝術學院,就讀書法專業碩士研究所。金門日報記者翁碧蓮報導:「楊清國至北京,進修書法,退而不休,為活到老,學到老,作了最佳的示範」。 我進佛門學佛,追隨星雲大師赴美國西來寺、日本本栖寺、大陸江蘇大覺寺參訪、聽經聞法。 陪同佛光山永勤法師等各法師,和金門縣佛教會理事長性海大和尚,朝拜中國佛教四大名山:普陀山、五臺山、九華山、峨嵋山,海南島108米世界之最的三面觀音聖像,以及赴大陸朝拜彌勒大佛、樂山大佛、靈山大佛、藥師大佛等古佛古寺。與法師出遊,和一般旅行團不同,行程中要作早、晚課,常聽法師開示,學習更多,也可以看到各寺院的鎮寺古寶物,像3日8日在棲霞寺參觀了釋迦牟尼佛頭頂骨舍利,住持隆相法師說,平時不對外開放參觀,要開放時必須會同公安、武警、宗教、文護、寺院五部門實施,多不易呀! 寫作與書法,也是我終身學習的技藝。退休時,參加浯江夜話專欄筆陣,幾年間我出版了《樂在分享》一、二集,現將繼續出版第三集。我也不斷練習書法,除在金門書法學會展出,2006年還參加首屆「金廈老人書畫聯展」、2008年在中國閩臺緣博物館,參加「翰墨緣─泉州、香港、佛羅里達州、台北、金門書法聯展」、同年參加「首屆海峽兩岸著名書法家,百米書法長卷,長城揮毫筆會及高峰論壇」。2010年參加北京師大書法專業研究師生聯展,暨台北市北京師大臺灣校友會師生聯展。2010年、2011年在台中市、台北市參加中華書法家年展。建國百年2011年在佛光山金蓮淨苑、烈嶼文化館,舉辦「楊清國、洪永善書畫聯展」,我以書法分享學佛心得,以書法弘揚佛法,一舉兩得。 總之,學佛、運動、讀書、寫作、書法是我終身學習無盡量的志,亦可謂是我無盡時能酬的志,我還有志末酬!志末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