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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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範街12號─懷念風衣先生
後浦城明鄭訓練陸師內校場遺址,一九二四年縣商會會長傅錫琪發起建造聯拱式建築,長七十五公尺店厝街,取名「模範街」。 一九三八年,日據島鄉的第二年,島民為「走日本」,紛紛南逃;這一年一位在吉隆坡出生的顏氏男丁,襁褓中隨母逆流而行,返鄉定居模範街。一九四二年,父親去世,五歲的他再隨母暫徙瓊林社,農耕渡日,流離於戰火中的那人就是顏伯忠先生(一九三八─一九九二),以「風衣」之名立德立言,行走於軍管環境、新聞場域,幾近三十春秋。一九六三年,風衣先生入︽正氣中華報︾(︽金門日報︾前身),歷任發行、廣告、校對、記者、編輯、採訪主任、編輯主任、代理總編輯,總計二十九年四個月整。一九七五年七月至一九九二年二月,他以「風衣」、「龍吟」、「伯忠」、「賢厝居士」、「敬文」等筆名撰寫︽浯江夜話︾、︽生活走筆︾方塊,斷斷續續,一寫十八載。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四日,直腸癌末期的病痛中,仍坐鎮編輯檯,︽浯江夜話︾刊出他的人︿痛苦有其必然意義﹀:「痛苦瀰漫於人生的每個階段,滲透人生的每個層次。人生有其必然的意義,痛苦也一定有其必然的意義;當痛苦消失時,痛苦對激勵人生的積極意義便顯露出來。」同年十月十六日,距離金門解嚴就差二十三天,未能熬到歷史性的時刻,風衣先生這一天在台北榮總走完五十四載人生。 風衣先生走後,每次返鄉,路過模範街,我總會習慣性尋找門牌十二號的宅第,然後目光投視向二樓的門窗,這裡是他長期蟄居的角落,也是他寫︽浯江夜話︾的城堡。少年時代的城中歲月,我是模範街十二號的常客;一九七八年,風衣先生心血來潮寫了篇︿我的書房﹀:「我的小書房,少容得下客人,有幾次,楊樹清擠進來找舊報紙,(舊書報都在牆腳邊),蹲下腰都很艱苦::。」他就是在那間忽明忽暗狹窄書房,讀書、思考,寫出方塊︽浯江夜話︾:︿砲彈還在打﹀、︿血絲蟲絕跡﹀、︿浯江溪是應加強養護﹀、︿話說城中門前的排水溝﹀、︿徐國禎神父的頭髮﹀、︿高粱脫粒,舊話重提﹀、︿造橋,不要築牆﹀、︿羅寶田神父的『見證』、︿一票難求,金錢也有無能的時候!﹀、︿台北不是我的家﹀、︿聽聽不同的聲音﹀、︿升官發財‧人間俗事﹀、︿酒品人品都是品﹀、︽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我的心,不生病﹀::,或把酒桑麻,或議論政事,在那個軍管威權時局,槍桿子逼視著筆桿子,風衣先生竟有著風衣裡的不懼寒、骨子裡的不畏言,「話中有話」,擅於以隱喻又不失寬厚的筆觸顯影眾生相、浮現民間疾苦,又因人品與文品一以貫之可供檢驗,致軍管當局很難抓其「小辮子」。一九八○年八月二十六日他那篇︿坐船很好‧候船難受﹀,以切身之痛道盡金門人乘軍艦折騰於台金間的苦,這篇文章竟「闖禍」了!「此文被指以『洩密』,記過一次,時間都過去將近一月,而且船期不定、時間不定,算是『洩密』嗎?」向來溫厚的風衣先生在剪報旁加上一筆!他放棄「風衣」,改用「龍吟」,不料「龍吟」之名被視為「不健康」開筆文︿舉起鎯頭敲石頭﹀,遭指涉「鼓動暴力」::。偶然機緣,讀到風衣先生生前親自整理、眉批的方塊剪貼,久久不能自己;今日島鄉的自由空氣,多少人爭取來的,他竟是走在最前行。風衣先生,您受寒受苦了! 模範街十二號!斯人已遠。︽浯江夜話︾筆陣再起,飲水思源,懷念風衣先生,謝謝您為我們發聲記載,保存下那麼多珍貴的歷史現場記憶。報人風骨,向風衣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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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一棵木麻黃
遇見了一棵木麻黃,在住處附近一棟新落成公寓樓前小小的花圃上,是一份意外的驚喜,像遇見故人般的喜悅。我仔細的端詳它稚嫩的肢體,和我一般高度的細細支幹,連髮葉也稍嫌纖細嫩幼。才進入初春時節,我想應該會有足夠的雨水滋潤它吧,也許到了夏天,就會長成一棵完整茂密的木麻黃,像家鄉那樣,挺拔、有著綿密髮葉的路樹。想著趕忙和妻子女兒分享喜悅,不過想想又作罷,這是我的私密,親近如她們也未必能體會那些源自於童夢與故鄉的情愫吧,我想。 但無論如何它不應該出現在這小小的巷弄裡,這是都市,狹隘而密集的住宅區。有限的空間裡,恁誰都會希望種植一些可以快快綠意盎然、好修成整整齊齊的嬌羞模樣,最好還能隨著季節綻放些應景的花團錦簇,美化出出入入的每一份心情。但是,是誰錯置了這棵木麻黃呢?新搬來的住戶們會和我一樣,喜歡上這一棵不怎麼起眼的門前樹嗎? 常常想起離島家鄉的木麻黃,仍然自在怡然地戍守著我那靜謐、寂寞的島嶼嗎? 曾經在京都的旅行途中,被黃昏時候排列在路兩旁的百年銀杏所深深感動。深秋時節渾黃靈秀的銀杏葉,漫天漫地飄零飛舞著,整個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蕭瑟卻又燦爛輝煌的神聖,彷如盛唐般的雍容華麗。商家與路樹保持著適當的一段距離,天色將暗未暗,微醺蒼茫的暮色,渲染著霓虹與初亮的路燈,一切都在昏黃中迷濛散放,如幻如詩。徘徊在鄉村與城市分際之間的古都,正面臨著難以抗拒的城鄉風貌更迭的時代潮流。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一趟旅行,但印象一直深刻。懷念銀杏葉的超脫俗世,如同懷念木麻黃的質樸與安分。 木麻黃始終堅貞的守候著伊的土地、伊的分際,而我們不忍遺忘的是經歷過的那個時代、那些人。 近些年,從北到南,整個台灣島沈浸在櫻花的迷思之中,原本冬天枯寒的景色突如地被鮮豔的櫻紅驚醒了起來。美則美矣,但總覺得那樣的艷亮燦爛與短暫的花期,似乎難以從容而完整的融入台灣的在地本色。是一種瞬間的驚艷吧!日本人喜歡在群櫻亂綻的花海間泡湯,享受美食、溫泉、花魂、演歌:::多少蘊藏著一些傳統大和文化中才有的悠情。我直覺那是一種「紅」的元素,隱約夾雜著血腥、侵略性格、暴力美學與武道、自絕的日本特質。櫻花,還是綻放在北國極地的皚皚白雪中,才更能盡性盡情突顯出她的絕色罷。 但我始終深愛著木麻黃溫文靜謐、怡然自適的特質。伊挺拔剛直、不卑不亢的筆直枝幹如謙謙君子。綿密青絲、纏綿繾綣的髮葉又像極了含蓄素樸、溫柔婉約的堅貞女子。如同我們經歷過的那些清貧無欲的堅實歲月,面對戰後殘簷瓦礫的悲壯定性、辛勤耕植圖求溫飽的踏實無憂、聚落鄰里朝暮相戚與共的濃密人情、逆來順受甘苦如飴面對困境的耐力。木麻黃註定一生要駐守著這個孤寂的島嶼。 遇見一棵木麻黃,靜靜的杵立在這一處不被注意的城市角落,承受著紛紛嚷嚷的軒囂與塵煙,這是一種宿命嗎? 我還是希望遇見伊,在我們有著潔淨的風、綿密不見天日的木麻黃路道,有著高粱酒香飄溢的紅土地、偶有侯鳥過境的小小島嶼。仍望見伊英挺的矗立在這個四面環海、冬冷夏炎的島嶼上,抵擋著冬日自北方一路撲來溼冷的寒流,以綿密深情的髮葉緊緊的包裹住島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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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修的人生才圓滿
三月十二日是 國父逝世紀念日,緬懷他創造民國的艱辛,與博愛濟人的偉大精神,令我興起感佩和崇敬之心。懷著這種感恩的心情,參加佛光山「二○○六年禪淨密三修萬人點燈祈福法會」,感到意義更不同凡響。 法會假桃園林口體育館舉行,主法心定和尚致詞:「鑑於人心衰微,社會風氣敗壞,心靈空虛與自殺事件頻傳,希望藉著法會修持,改變世人對佛教的修持,從信佛、念佛,提升為行佛,讓信仰更生活化,使生活佛法化。」法會依程序莊嚴隆重地進行,爐香讚,星雲大師誦獻燈祈願文:::一瞬間,會埸電燈熄滅,在國樂優美的演奏下,二萬五千盞燭光也一瞬間點亮了,整座體育館全佈滿小蠟燭的璨爛毫光,燭光似乎微弱,我卻感到萬丈光明圍繞,熱力強強滾般地震撼,它點亮了二萬五千人心中的那盞心燈,照亮了每個有心人的心田,何等地摯愛與慈悲。當一百多位法師帶領二萬五千信眾齊唱「佛寶讚」:「佛寶讚無窮,功成無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覺道雪山峰,眉際玉毫光璨爛,照開六道昏蒙,龍華三會願相逢,演說法真宗。」我感動了,聲音哽咽,熱淚盈眶。 三月十二日臺北天氣寒泠,而且下著雨,二萬五千位佛光人,不畏風雨,不畏路途遙遠,從金門、馬祖、花蓮、臺東、基隆、宜蘭、桃、竹、苗、臺北等十個地區,前來「龍華三會願相逢」,匯集在林口體育館獻燈供養,實在難能可貴啊!以我來說要從金門搭機到台北,還要兒子,駕車四十分鐘送我去參加,又要女婿和女兒接我回家,雖然我好希望他們一齊來同沾法喜,就不必這樣輪流出差,但他們都說很忙,其實是怕三個半小時法會難熬。佛度有緣人,不必勉強他們吧! 我平常初一、十五在金城佛光緣參加誦經法會,人數十幾人,以前週四晚上(現在在高科技授課不能參加)在山外迎賓館共修,人數不夠數十人,就是參加地區例行定期大型法會,最多也只有二、三百人,但是像這樣二萬五千人的禪淨密三修萬人獻燈祈福法會,是我生平所見的第一次,與萬人共結法緣,機會難得。大虛大師說:「未成佛道,先結人緣」,有緣才會有圓,有了好緣,我們不管在做人做事,人生才會更圓滿。在這樣的獻燈供養中,我們不僅可以點燈供佛植福外,更和萬人共結善緣,功德殊勝。 禪、淨、密三修法會,融和了佛教三大宗教,即是禪宗、淨土宗、密宗的修行方法,擷取三宗的精華特色:諸如修三修,修禪(打坐),修淨(念佛),修密(持咒)三種修特方法;修三業,修口、修身、修意三業的清靜;修三時,修過去,修現在,修未來時空的福德因緣;修三代,修上一代,修這一代,修下一代的平安順利;修三學,修戒,修定,修慧三學的增進;修三慧,修聞,修思,修修中的實踐體驗;修三處,修家庭,修國家,修世界每個角落的安和樂利。「修」,是修行,是實踐,有修行的人生才圓滿,修行不一定要入佛門,才能修行,修行也不是宗教信仰者的專利,高官貴人凡夫走卒都應修行,我們的人生才會增加福德因緣。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只要我們能「隨緣消舊業,切莫造新殃」的修行,自然會有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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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痰總督與鐵血宰相
清朝時,滿州旗人因為屬於統治階層,所以不管淪落到什麼境況,還是喜歡擺架子、裝模作樣。晚清吳趼人所作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寫到:以前到京城小茶館泡茶,要兩文錢,如果自己帶茶葉呢,只要一文錢。有一個旗人進茶館,自己帶茶葉,打開了紙包,只在碗裡放了三四片。伙計說:「茶葉太少了吧?」那旗人哼了一聲道:「你懂什麼!我這可是大西洋紅毛法蘭西來的上好龍井茶,只要這麼幾片就夠了。」伙計看那茶碗裡,飄著三四片普通茶葉,茶水顏色一點也沒變。他掏了兩文錢,買了一個燒餅,細細咀嚼品味了一個多時辰。才吃完,忽然又伸出一個指頭,蘸些唾沫,在桌上寫字,蘸一口,寫一筆。伙計納悶,心想這人如此用功,在茶館裡還練字呢!仔細一看,哪是在練字啊!只因他吃燒餅時,掉了些芝麻在桌上,要是拿舌頭舔、拿手掃來吃,恐怕有失架子,故只得假裝寫字蘸來吃。看他寫了半天字,桌上芝麻一顆也沒了,卻又忽然想得出神,之後把桌子猛的一拍,又蘸了唾沫去寫字。原來還有兩顆芝麻掉進桌子縫隙,他佯裝忘了什麼然後又想起來似的,把桌子一拍,那芝麻就給震了出來。 吃完燒餅,寫完字,又坐到快中午。忽然有個小孩子走進來對著他說:「爸爸快回去吧,媽要起來了。」那旗人說:「媽要起來就起來,要我回去做什麼?」那孩子道:「爸爸穿了媽的褲子出來,媽在那兒急著沒有褲子穿呢。」那旗人喝道:「胡說!媽的褲子,不是在皮箱內嗎?」說著,便使了個眼色。那孩子沒領會,還說:「爸爸您忘了,皮箱早賣了,那褲子,前天才拿去當了換米的。媽還說屋裡的米只剩一把,連餵雞都不夠。」那旗人大喝一聲:「滾你的吧!這裡又沒有誰向我借錢,要你來說這些裝窮的話做什麼!」 這旗人的作態,不只是一則笑話,而是一種深層的虛假文化!「虛」或「假」在中國向來被視為一門進身的大學問。那些能幹練達、正直無私的總是被曲意逢迎、貪贓枉法的人百般排擠;那些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卻被唯唯諾諾、惺惺作態的人踩在腳下;社會,或者說一個退化的社會總是不時在上演這樣的戲碼! 歷史上有大作為的明君或賢臣,多有一套識人的哲學。他們能夠分辨庸才和人才、懂得善用幹才與奴才;肯用豁達的胸襟氣度招攬有「作為」的人,而不是用「座位」去籠絡或犒賞那些看似靈光、實則駑鈍的順臣;相傳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剛上任時改組內閣,他事先用心的考察每個大臣的社會風評、觀感和能力,然後要大臣們自己提出過去曾經做過什麼?現在有什麼見解?未來能做些什麼?兌現承諾的相對保證是什麼?有幾個故作「謙虛」的大臣,抱著全憑宰相安排的心理面對俾斯麥,結果全遭降級或撤職! 和俾斯麥同時期,那位奉派出使英國、日本,卻到處亂吐痰的滿清大臣李鴻章已算英明,可是面對「選才」問題,處理手法卻大相逕庭。他總是先想著是不是自己的門生?對自己是否忠心?然後在出缺的官位和自己的門生之間玩著「連連看」及「大風吹」的遊戲。他會假裝叫大臣們勇於毛遂自薦來爭取某個要職,而大臣們也都會很識相的裝出誠惶誠恐、不堪任使的拙樣,明明一心想當督撫道台,卻偏要假裝只想謀個不要不緊的閒差! 西元1896年6月25日李鴻章到德國的福里德里斯魯(Firedrichsruh,俾斯麥私邸)訪問,李與俾談及用人之道。俾斯麥說:「不在多,而在精」。李笑說:「我們有的是人、缺少訓練的那種人」。前者強調「實的作為」,後者看重「虛的座位」,也許這正是積弱的滿清中國和強大的普魯士德國間主要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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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緣
─水頭人蔡清竹與郁達夫 「祖求先生,先曾祖父開盛公建厝於水頭村,香延詩書,至祖父清竹公更遊宦外鄉,並遠自南洋經商,與當時藝文及學界人士交往,和郁達夫先生結為莫逆,時在抗戰期間,達夫先生不幸於印尼寄居時,遭日軍殺害,其有幸者,知友清竹公為其執行遺囑,使達夫先生後裔得到照拂,此種義誼友愛,傳至後世,使我輩後生,聞之無不動情,因略記之,祖求先生祖厝擬開放改建為民宿,鑒諸歷史及人間緣份之珍貴,愚意命名『古代緣』,或可將此一美宅對文化內涵呈現給訪遊者。鄭愁予2○○5‧6‧25金門水頭」。 水頭村六十三號,二落大厝加右護龍的中西合璧宅第,源於一九二五年,赴印尼經商的蔡開國、蔡清竹侄,匯銀圓返鄉,以清竹之父蔡開盛為名,一九三○年建成。古厝前落採對開的屏風式木雕及後落的描金彩繪,一塊木材雙面各雕出不同內涵;前廳格扇門的四屏「春梅」、「夏荷」、「秋菊」、「冬茶」,雕工之奇,被譽為全島僅見的精湛細木作,二○○五年,台北藝術大學傳統藝術研究所周英戀以此基礎在林保堯教授指導下,完成︽金門民居『花杆博古圖』研究︾碩士論文。另外,上堵兩面邊門,精雕水生動植物,出現了象徵永不分離的「鱟」,足見過去「水頭鱟」俚諺為真。 充滿書香氣質的蔡開盛古宅大有文章。一般人只看到豐富的傳統建築語彙,卻難以洞悉到這棟宅第背後隱藏了一段與現代中國文學史發生關係的重要因緣。 蔡開盛之子蔡清竹(一八九八─一九七五),十六歲出鄉關,與叔叔蔡開國在印尼巴東經營土產買賣的「光大行」致富。以小說︽沈淪︾遲名中國文壇的郁達夫(一八九六─一九四五),一九四二年,突破日軍封鎖,從新加坡逃到荷屬蘇門答臘,轉往巴東島的巴東村,之後又到了巴爺公務,並化名「趙廉」,開設「趙豫記酒廠」,生產「初戀酒」與「太白酒」。郁達夫在巴東期間,認識了小他兩歲,經營光大行的金門人蔡清竹,兩人表面上是生意人,其實都愛詩文,郁達夫與王映霞婚變,又處在逃難中,情緒低落,蔡清竹是他的生意夥伴,也是文學知音。一九四三年,「趙廉」郁達夫在武丁吉宜的日本憲兵部做翻譯,同年與華僑女子何麗有結婚。反日但化名在日軍憲兵部工作的郁達夫,有天得知日軍要去抓同樣反日的蔡清竹,羅織的罪名是「私印鈔票」,郁達夫以人頭擔保蔡是好人,不會幹這種事,才使得蔡清竹逃過一劫。後來,匿名「趙廉」的郁達夫身分被識破,又因知道太多日軍內部的事,在日本投降後,反而怕他洩露所掌握的犯罪資料。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日,郁達夫失蹤,遭日軍殺害! 似乎早已預知死亡紀事,郁達夫在一九四五年元旦就立了遺囑,交給好友蔡清竹保管、執行,內容有「:::凡此等產業及現款金銀器具等,當統由妻何麗有及子大雅與其弟或妹(尚未出生)分享。:::」當時化名「蔡成達」的蔡清竹,一諾千金,郁達夫身後,一直照顧著他的家人,包括郁達夫遺腹子郁美蘭的生活及教育費,即使何麗有再婚,一九六○年離開印尼,十五歲的郁美蘭還受到蔡清竹的照養。郁達夫在巴東的遺作︿亂離雜詩﹀十一首,其中一首寫道:「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詩中出現「金門」,是惜別另一金門友人陳仲培。 五○年代印尼排華,蔡清竹到了廈門,以為到廈門就可回金門。一九七五年病逝,蔡於廈門南普陀寺。 郁達夫與金門人的故事未完。下周帶你到王珠,另一位金門人與郁達夫的「古代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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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婚禮
自從第一次請妳吃飯以後,我保持每天給妳一通簡訊,訴說我的愛想與幻夢。妳也許察覺到了,感受到了,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牽妳、吻妳、緊緊地抱住妳,如果可以,請妳認真著手規劃休息時間我們時常一起聆聽的鋼琴曲吧:夢中的婚禮! 愛,來得很快,老實的我,還來不及對妳訴說過去人生路上、愛情路上的種種,而妳已經用性感的嘴唇在我的頰上留下了「蘭蔻」的刻記!妳說妳受寵若驚,我說,不,受寵若驚的是我!妳是第一個吻我的女孩,而我說,在我完全把菸戒掉以前,我將不會冒然地去吻妳的唇,可是,我可以告訴妳,自從愛上妳之後,我才能透徹瞭解的一些事理。 我今年四十二歲了,未婚。以「天下之格物君子」施耐庵先生︽水滸傳.自序︾的標準來看,早就是「不應再娶」的年紀了。當然,時代不同了,人壽修短比起遙遠的從前,其間差距也真的是不可以道里計矣,但,畢竟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蹉跎復蹉跎下去,將來恐怕也只有當一個孤單老人的命了! 過去,雖然不時也會感覺到空虛的枕畔總是缺少了什麼,但格於現實的謀生、就業問題,也不得不有點阿Q地,對這終身大事,來個相應不理,然後黯然地對自己說:不是不想結婚,實在是結不起啊;也不是眼光高低的問題,而是眼睛根本還留貯在夢的羊水裡,困阻挫折、以及因之而來的潦倒貧困,還像是沒法剪斷的臍帶呢!而如果這就是命運,我將坦然接受它的鞭笞。 「可是,事實也許不像你自己所想像的,為什麼定要固執於自己可能的偏見裡面?」許多年後,我才終於體會到朋友們疾言厲色、不惜撕破顏面也要對我加以強力開導的苦心。老實說,雖然我認為真正的知己總是不會太多的,但如果不是這些真正如陳年佳釀的好友,長期付出他們不鄉愿的關注,我又怎麼可能奪胎換骨、枯木生花,從而又學到了聽真話的心胸和本領? 妳不妨先聽聽這段話,依舊是好友盧禮宇君的鄭重提醒:「每一個人在生命的某個階段都會有這樣的經歷:我們內心的火焰熄滅了。這時,與另外一個人的不期而遇或許能夠讓它重新綻放。對那些能夠重新點燃心靈之火的人,我們將會永遠心存感激。--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愛人,妳懂得的,這些日子以來,我對妳幾乎是轟炸般的狂熱追求,無非就是想告訴妳:我的實務經驗雖然不時顯得笨拙,但我並不恐懼、駭怖於表白自己內心的聲音,愛的渴望和召喚,那熾烈的愛火不正是因為妳而被點燃起來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當我輕撫妳纖長秀美的手指頭,對妳說起︽詩經.邶風.擊鼓︾這段話,妳提到了胡蘭成和張愛玲。對於自命風流而處處留情的胡蘭成,其實,以我一個五年級初段班、純情的崇拜者來看,只能給他「蚩之以鼻」四個評語!請別說我太苛求他,我只是不願意讓這種對愛既不堅貞又不負責的人,因了俗世響亮的聲名而玷污了這話裡頭對愛的執著! 我寧願想起我的另一個朋友江澍榮君,大約十年前在教堂舉行的婚禮。我想,只有那樣隆重的盛典、莊嚴的氣氛,才足夠讓一生廝守的大承諾,一鍵一鍵地彈出我們夢中的婚禮!是的,真實的、夢中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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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患先生
隔壁一老翁搬來五十幾年了,高齡九十五,鬚眉皓白,姓氏時常說不清,顛顛倒倒,但自稱是世患先生,一奇。長住康和里茍安巷風波弄,二奇。因此,大家對於世患先生有一點熟悉,又有點陌生;有一點喜歡,又有點捉弄,他也好惡由人,不怎麼放在心上。他是我鄰居,相處日久,摸清他的脾氣,偶而也陪他喝喝酒、下下棋,是患難中的朋友。 世患先生膝下大四房,老大生了金瘡癱倒了,現由養子老二當家,穿著綠色大褂,倒也一表人才人模人樣。聽說他老人家最近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他一生顛沛流離,都在艱難困苦中度日,原也不足為奇,只是上了年紀,胃病纏身已幾十年了,看了多少醫生總看不好,擔心他惡化得胃癌。最近聽說併發心臟病,心悸,怔忡盜汗,頗引起擔憂與緊張。 家屬找了很多大夫來看過,號過脈,都只是搖頭不語,有的頂多蹦出兩個字:「難治」。難治也得治,到底應該怎麼治呢?作為鄰居朋友,除了心急之外,實在也沒有甚麼法子。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了。 因而,我近來頗沉湎於酒,心中悶悶不樂,都為了朋友世患先生的緣故。醫生說他根本的問題在胃,致命的疾病在心;為今之計,要先救胃才可以救心啊!問題是世患先生年老體衰,找了西醫看診,一個個束手無策,甚至找過世界上最頂級的御醫,住在華府的專科醫生,聽說也沒有辦法兒。唉!真傷腦筋。 因此,不得已延請中醫診脈,俗醫說以世患先生的年歲補不得,瀉不能,消與清都沒用,眾口一詞跟西醫一樣說:「難治」。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大醫,扁鵲與孫思邈之流的,他說治倒是可以治,但要世患先生配合,否則不易收效。 他擬定治療三步驟:一、要去瘀解鬱,先服敗毒散,清除體內穢物。二、溫中和脾。方子看似平淡無奇。大醫說,藥不必貴,也不必奇,只要對症無有不癒。三、最終再治心臟病,服寧心丸。 依大醫的說法,世患先生的心臟病很奇怪,病灶「不上、不下、不內、不外,沒有辦法開刀」,屬於「四不一沒有」的難治之疾,非大國手是不易措手的。他開了一個藥引子──人中白。比魯迅先生所譏嘲的蟋蟀要成對,而且是原配,這個藥引子還不算離奇,也不難置辦。世患先生家中就有。 世患先生家中暗角平日就擺了一個尿桶,他因為攝護腺肥大,頻尿,或尿有餘滴,常用尿桶解急,日深月久,尿桶積了很多尿垢,這尿垢中醫稱為人中白,物以稀為貴,世患先生的病獨沽此一味。人中白降火散瘀,是世患老先生寧心丸的救命丹引。 製寧心丸法:要用寬心鍋,加兩碗和平水,一把智慧花,以人中白作引,用慈悲火慢慢的煲。大醫千叮嚀萬囑咐急不得,要有耐心,因為世患先生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問題是家屬不和,對治療的方式有意見,老二他有獨到的見解,不信中醫,自然對人中白嗤之以鼻,他認為應該伐毛洗髓,脫胎換骨,主張廢桶。老大則有些急了,他說萬一廢桶沒有人中白,製不成寧心丸,那一天世患先生心臟病發,豈不「挫起來」? 兩個兄弟爭持不下,吵吵鬧鬧已不只一日,老大對老二不放心,老二看老大不順眼,老三老四則在旁邊起哄,整個家亂糟糟。家和萬事興,古有明訓,世患先生病入膏肓,屍居餘氣,對幾個兒子也管不了。他的病到底怎麼救?紛紛擾擾;這個家到底怎麼辦?進退無路。兄弟爭權,為了繼承遺產,有人還巴不得他老人家趕快掛了。 作為鄰居朋友,看他們一家這個樣子,我真為世患先生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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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宗教的幾則冥想
十五世紀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在伊拉斯摩斯的人文主義表現作為上,達到一象徵性的指標,但伊拉斯摩斯在企圖使當時的基督教不要那麼狂熱偏執的這件事上面,卻徹底失敗了。這份失敗重重打擊著他的志業及信心。這件事另一象徵性的表現是他和號稱宗教改革者馬丁路德兩人的由合而分。馬丁路德挑戰顢頇腐敗的教會,不料他自己隨即也成了另一偏執者,這究竟是緣自人性?或基督教本身的特質使然呢? 基督教憎惡自然,以肉體為邪惡,自古皆然,始終不變,近代發跡的「耶穌基督後世聖徒教會」(即俗稱的摩門教)教典裡就明白宣告;「自然人是神的敵人。」儘管這教義讓許多教友感到迷惘、不解,甚至痛苦,因為他們似乎很難視剛呱呱墜地的嬰兒為神的敵對者。 佛教同樣也以肉身情欲為惡源,跟基督教不同的是,原始佛教為無神論,所以無關乎神的旨意。佛教以情欲為惡源,那是因為情欲導致生命的發生。生命以無明為因,愛欲為緣,因此溯本追源,勢必非把根本斬斷不可。 同樣非難身體情欲,但佛教何以並沒像基督教那樣,在教理言敘間,表現得那麼激烈,那麼痛惡呢?除了佛教並沒一好惡分明的至高人格神造物主,主要的是佛教以不黏滯,不執著為尚,舉凡善惡是非終竟皆要拋卻,把這方面的教理之精神推到極致者,應屬禪宗。禪宗立「無念」為宗,以「無念」為「正念」,換句話說,正念並不是心中存有善念,卻是心中清澄如水一無所念。也唯有不思善不思惡,人才能回復其本來面目。 這人的本來面目,原本是淨潔無染,空無一物的,這空無一物就是心如明鏡,應而不藏,即心不留相,慧遠觀經疏就說:「捨相入實名為正念。」心又如湛然無雲的晴空,而善惡、是非、美醜等價值便猶如烏雲、白雲或各種雲朵霞彩。心中有雲不去,便落著相,著相在佛教眼中,終是偏執,終是邪思妄見。 耶穌及基督教徒往上觀望,因為他們攀仰上帝;佛菩薩及佛教徒眼神垂歛,因為他們向內觀省自性。 佛教教人不著相,於善惡兩邊都不執著,其歷史自然就不致發生諸如歐洲的十字軍東征等宗教戰爭,或諸多宗教迫害事件。歐洲文藝復興年代裡,一件具反諷性的宗教迫害悲劇,或許就是薩佛納羅拉事件了。薩氏在傳道中一再強調,人們假如不逃避罪惡,則上帝將降怒於他們身上,不料,日後他自己反遭群眾逼其「以身試火」,以考驗其教義的真實性。這是典型的偏執,偏執於善惡,當雙方都以握有真理自居,悲劇的火種於焉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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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英雄
張雅琴TVBS電視新聞主播,有一段時間,我常看她的新聞播報,對她多采多姿的肢體語言,相當地吸引了我。她寫過一本書叫︿敢於與眾不同﹀,也給我相當地影響。現代的社會,人們幾乎生活在世俗風尚中,一個人很難抵擋得住這種流行的風尚,我經常就是因為不願「隨俗」,在所謂「輸人不輸陣,輸陣甘薯臉」的壓力下,感覺難過,認為自己不能合群同樂,有點不好混。後來讀了張雅琴的︿敢於與眾不同﹀,就不再有此無謂的煩惱,退休後,身心更自在。人的生活,本來就是一種掙扎,也是一種堅持,我敢做個特立獨行的人,並非故意立異,而是人格的潛修,行為的戒律。像張主播所說的「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英雄」,她說老美有句諺語:「You are what you think you are!」你認為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就真的會變成那個樣子,真說得一點也沒錯。 我們是自由人,自己的生命要自己來掌控,任何抉擇都需要勇氣,走自己的人生路更需要勇氣,人生是一條充滿挑戰的旅程,它考驗著我們的精神及體力。如果自己沒有一份相當的勇氣與堅持,是不太能走完全程的,況且人生路只有一次,可不能重來。禪宗說:「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像如來行處行。」我們要用心走完自己的人生路,才是大丈夫行為的表現。嚴長壽在︿御風而上﹀這本書中說,在長跑接力賽過程中,按下了啟動的第一個棒子,至於這一棒跑得好不好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曾經參與了其中,且也全力以赴,這才是最大的意義。 今日的社會有許多人對未來的人生路喪失了信心,甚至踏上人生的不歸路,實在令人感到傷痛!人生在世,生活當然時時處處充滿驚奇與風險,無論如何都需要我們去承擔,順境時要淡,逆境要忍。星雲大師勉勵世人:要勇於站起來,走出去,站起來就是力量,走出去就有希望,走出去才能看見陽光,才能擴大視野,欣賞美麗風光。 有一則佛門公案稱:唐代香嚴禪師到溈山禪師處修學。溈山禪師問香嚴禪師:「聽說你問一答十,問十答百,那你能不能把生死大事的根本,說來聽聽?」這句話問得香嚴禪師無言以對,他翻遍經書,始終找不到答案,請求溈山禪師為其說破。溈山禪師說:「如果現在替你解說,將來你一定會怪我,就算我說了,那還是我的,絕對不會變成你的。」後來香嚴禪師離開了溈山禪師,有一天,他正在除草時,偶然拋一塊瓦礫,擊中了竹子,清脆的一聲響,撞擊著他的心,香嚴禪師悟道了。他很感激溈山禪師的用心良苦,慈悲不點破他,讓他自己去體驗人生路。慧思禪師曾對大家開示道:「道的本源不遠,法性之海不遠,只要向自己求索,不要從其他的地方去尋找,如果向外去尋找,就無法得到,即使獲得也不真實。」六祖惠能大師也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菩提只向心求,何勞向外求玄?」又說:「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凡夫與佛都在此心中,只要我們一念自覺,就能光明遍照。六祖要我們肯定自己,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主人,我們就是這齣生命舞臺劇的英雄,就像佛陀降誕時所說的:「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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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在山谷裡的冰滴
從遺址的現場向山谷裡俯視,冷峻清澈的谷底有著豐沛的潺潺水流,濁水溪平靜的順著山谷的曲線宛延著。群山籠罩在初春微寒的山嵐之間,中央山脈層層疊疊,遠山之後的遠山是濱海的花蓮縣境。海拔600公尺的山谷靜靜地橫陳在群山之間。空氣中瀰漫著春泥初耕而散發出的草香味,我彷彿聞到兒時置身家鄉田園裡的熟悉氣息,這裡是曲冰──南投山區,瀕臨中央山脈,據說正處於台灣的地理中心位置;台灣之心。 車群偏離往霧社的幹道進入山谷小徑時,我們才穿越過滿是群櫻綻放的奧萬大台電園區,舉目所及盡是嫩綠鮮亮的梅子林簇擁著花團簇錦的櫻紅,一片繁華,加上突如其來穿透陰霾的層雲,直射而下,幾道金黃燦爛的陽光,想像不出還會有更美好的景緻了。相形之下,初抵曲冰時的第一印象,遠不如聽聞中所預設的種種遐想。 趁著難得的春節年假,偕同妻子參加了女兒班上策劃的一趟關懷社區人文之旅,南下探訪曾經歷過九二一災變的南投山區裡,一處幾乎被遺忘的原住民部落──曲冰;是散居在台灣山區裡最北端的布農族部落。形容被遺忘並不誇張,據說行政編制內的某些地方官員竟然不知道在自己轄區裡有這樣的一處行政區域。我稍稍感到些微的自適,想到自己遙遠的故鄉,雖然地處邊境離島,畢竟經歷過歷史有意無意的印記,我們匯聚了諸多的焦點與注目,能見度是這處偏遠的山區裡遠遠不及的。反而是近些年來的天災水禍頻傳,才喚起外界的關心。 孩子們第二度造訪這個偏遠的山區部落,很快的便和部落裡的小朋友熱絡了起來,女兒和同學們依照她們既定的計畫,負責教導部落裡的孩子接觸電腦,學習上網、架構網路環境、並且吸收來自全世界的資訊。雖然整個行程無可避免的牽扯到一些商業行為的濫觴,但是商家們畢竟也義無反顧的奉獻了不少的軟硬體,對於山裡的孩子而言,如果連生計都成問題了,有什麼理由抗拒這些外來的資助呢?這其中夾雜了幾位熱心於社區文化營造的家長、正汲汲於體驗人文精神本質的高中女孩們,以及投入物資、經費贊助活動的廠商。 山谷裡的生活平靜無華,布農族的耆老迫切的想傳達他們瀕臨困窘的文化傳承,如同大部分原住民部落一樣,缺乏教育深耕的青年族群們,捨棄了貧困的山區部落,他們必須涉入繁華都會,爭取低廉待遇的工作機會。少數留駐山裡的中壯族人則擔負著整個部落的生計大任,農耕、狩獵、對付隨時可能山崩地裂的土石流來襲、得空則口么喝族人勤歌練舞,以招待偶有造訪的外來賓客。能夠替族人多爭得一份工作的機會與收入,都是他們所珍惜的。除了農事,山區裡不可能有多餘的謀生機遇。 山區裡慘澹經營著僅有的一間虹谷農場的民宿老闆「廖爸爸」,有著原住民的熱忱與開朗的真性情,他自嘲說:我們「布農族」既不擅於織布也並非專長於務農,我們沒有文字、沒有圖騰,歌聲靠著口耳相傳,我們引以為傲的八部合音聽久了就會跟哼唱,我們沒有舞蹈,你們看到的表演舞步是我們自己編的。我姓廖,但這也不是真的,只是為了方便和外界往來溝通。 早在民國七○年,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就在部落外不遠處挖掘了一處史前聚落遺址,約莫2500年前的一處聚落遺跡,雖然後來斷斷續續有一些學術專案的資助挖掘,但是畢竟難成氣候。「曲冰遺址」被鐵絲網環繞成一處禁區,原本鋪蓋著的白色塑膠布,不敵風吹日曬已經支離破碎。如果連排山倒海而來的的土石流災禍,官方都無毫無招架之力,又何來多餘關愛的眼神面對這一處弱勢族群的宿命?暴露在風雨炎陽下的這一處遺址,只能無助的在歷史沈重緩慢的步履中,繼續延展著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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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清標和謝宜璋
曾經有位︽大興善寺︾的和尚給我講了個故事:西安東大街原來有個地方叫「騾馬市」,早年是騾馬牲口交易的地方,後來變成流行服飾的集散地;文革剛結束不久,百業蕭條,購買東西時多半還得靠配給。當時,緊鄰騾馬市的北面有一處私人屠宰場,每星期天總能弄來一頭牛供附近的居民打打牙祭。 每當牛隻牽出來,隨即被男女老少團團圍住,大家等著觀看牛隻被宰殺表演,順便來個優先搶購。圍觀者紛紛議論著牛隻肥不肥?該買哪個部位的肉?價格便宜了或者又漲了?負責殺牛的是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小伙子,出場的架勢不會比唱歌的小天王周杰倫差。他磨刀霍霍,群眾拍手叫好,牛隻的眼淚卻簌簌的流。 牛隻倒地,大家一擁而上,小伙子依著張大媽李大嬸的吩咐切這兒剁那兒的,很快的連牛骨、牛雜(五臟六腑)都被搶購一空,除了滿地的血水以外,幾乎什麼都不剩。人群散去後,總會有一位老和尚盯著他看。他說,都賣完了,師父您還想要什麼嗎?和尚撿起了地上一撮牛尾巴毛,之後,每星期老和尚都來拿走牛尾巴毛。起先他還以為和尚是拿回去做毛筆呢,後來才知道不是──。 雖然我姓顏,但並不認識顏清標;對他有限的理解,幾乎都是透過報紙或電視媒體而來;印象最深刻的,除了最近喧騰一時的十六歲么兒娶媳、席開二千桌的大戲外,莫過於在︽全民大燜鍋︾模仿秀裡看到的那位憨憨的演員,雙手捧著「筊杯」請示媽祖婆的神情。 從外型那看,阿標實在是很「鄉土」,它幹過省議員、縣議員、縣議長、立委,又身兼台中大甲鎮瀾宮的董事長,儼然成了媽祖的代言人;勢力橫跨山海兩線、紅黑兩派;說話時,嘴裡不是不停的嚼著檳榔,就是叼著一根粗粗的雪茄;最引人爭議的,是他充滿「兄弟氣」的行事作風。 謝宜璋(名字取得好,光唸著就已經是謝議長了),這樣能幹的年輕人(先恭喜他)我同他只見過幾面、也稍微聊過。他質詢時的犀利(令人讚嘆),那種滔滔不絕、針針見血、挖苦嘲弄、引經據典的功夫,在議會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之所以會讓我把兩人聯想在一起,主要有幾個關鍵詞:酒、色、檳榔、雪茄、議員、議長、兄弟氣和媽祖。他們倆都沒有顯赫學歷,一個不過是嘉義神州高中補校畢業、一個是金門高中畢業,但兩人都有獨到之處;在遇到難解的困惑時,也都會虔誠的請示神明。 登上議長寶座後,他接連講了幾句有意思的話,例如:對縣長說的「黑面我來扮,修面你來做」、「讓縣長每天多睡一個鐘頭」;對久未聯繫的姐姐說的「忽然間我發現我已經四十歲了」;在記者會說的「以打造議會成為地方政策形成中心自許」、「府會之間適度摩擦可以產生熱能」、「將設法提昇議會的形象」。這些話是否代表他已經準備轉型、準備對他自己、對未來的金門有所承諾?也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每個男人都想成就的四大奇蹟:娶美女、賺大錢、當高官、做大事。年紀輕輕的謝議長基本上已經實現了三樣。套句他拜會李縣長時說的,「以他的勤快、年輕,和李炷烽一樣的聰明,一定可以讓府會關係更加綿密」;同樣的,我想以他的「慧根」也應該不難猜出那位在年少時曾經把殺牛當成表演的老和尚所講的故事意涵,還有他的師父──那位每當他殺完牛後,都會前來撿走牛尾巴毛的老老和尚,到底把牛尾巴毛拿去做什麼了? 期待謝議長能為金門鄉親實現他自己的「第四大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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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政第的眼淚
─黃東平的僑歌 「年紀大,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回來家鄉了!」八十多歲的老人,印尼一路顛簸,回到少年故居「甲政第」,在淚眼模糊中留下如是輕歎。 後浦城西門境內,莒光路一百五十八巷三號,坐落了一棟三落大厝加左護龍的「甲政第」。精緻的磚雕、華美的彩繪磁磚、寓含忠孝節義的交趾燒、線條繁複的水車堵::,鐫刻在花崗石門楣的「甲政第」的頂沿加了行荷蘭文「LUITENANT」(今作「LETNAN」,中譯為「雷珍蘭」,荷屬社會被委任管理華僑的具體官銜)。甲政第的主人黃成真,印尼經商有成,活躍於華族,獲荷蘭殖民政府冊封為「甲必丹」後,匯銀圓回家鄉,一九一○年,清宣統二年,建造「甲政第」,是僑匯時期的城區經典建築。 「::而今,幾十年過去了,由於海外生活不寬裕,也由於政治的因素,我這生大半再也不能回到那只住過三、四年的家鄉了!各房四散之後,當日那座舊宅,早已託給外戚看管,改為租給別人居住了。而我們兄弟姐妹,以至當日住一宅的各房親戚,而今則長久分居在印尼、越南、柬埔寨、新加坡以至緬甸等地。::」黃成真的裔孫黃東平為文追憶,一九三四年,十一歲的他追隨父親黃啟三、母親吳金妙娘,為避日軍,自印尼加里曼丹回到故鄉甲政第,就讀金門公學(今中正國小),四年後日據金門,又向南逃,母親帶著一家大小從廈門流徙到香港,投靠大姐和大姐夫,母親卻在香港染上痢疾病逝,父親從印尼趕來,把他們接到爪哇島北加浪岸。 父親一生當賬房,讓黃東平學會記賬,在雅加達一家又悶熱又腥臭的鹹魚行,用毛筆記蘇州碼子,寫在舊式夾頁的帳簿上。一九六五年蘇哈托上台,禁用華文、禁閉華校、禁絕華社,長達三十年的排華歲月,最高學歷止於初一的黃東平,偷偷用華文寫作,以最薄的稿紙,中間套複寫紙,拿起圓珠筆使出最大的腕力書寫,筆尖一次可穿透六張稿紙,原稿自行保存,其餘五份分別寄存外埠親友處,防備一旦遭不測,仍有一兩份稿件可供保存下來。如此惡劣的環境,加上車禍斷了右臂,一度改用左手書寫,自一九六九年開筆至一九九六年擱筆,以二十七年時間完成一百三十萬字長篇小說「僑歌三部曲」:︽七洲洋外︾、︽素道線上︾、︽烈日底下︾;他在書首寫道「沒有華僑,就沒有南洋群島的開發。」一字一淚,「為苦難無告的華僑人寫盡這一生。」 黃東平的︽僑歌三部曲︾,轟動華文世界,報導、評論、研究的字數幾與原著等量,一九八一年香港︽鏡報︾刊出讀者投書︿何不把黃東平綁架到美國﹀;二○○一年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戴紫儀的碩士論文︽黃東平與普拉穆迪亞作品中印尼華人形象之比較研究︾。 二○○四年三月,金門縣長李炷烽的一趟南洋行,促成了五百萬字、十巨冊︽黃東平全集︾在金門出版,也牽成黃東平重回甲政第故居的返鄉夢,激動之情,老人在旅店的夜裡摔傷了,入院動緊急手術,第二天,李縣長親自推著坐在輪椅的他上台,在二○○五年元旦的「建縣九十週年暨世界金門日」大會,接受禮敬,自始至終,傴僂的老人未發一語,沉毅又濕濡的眼眸回答了一切。回僑居地後,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印尼華文文壇開荒牛」黃東平又走進了雅加達的印尼華文作家會議,接受大會致敬,同樣無言::。同年八月,以年邁無法再打工,住屋租約期滿、雅加達生活費高漲為由,八十二歲的老人,搬到泗水去了,繼續下一段旅程::。 「沒有大痛苦,沒有大文學!」想起黃東平,也想起小說家黃克全的一句生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