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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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報到華報:在台大台文所一場演講
12月2日,與出生於金門的江蘇人,父親孫煒(1929~2014)曾是《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在《世界日報》任職過的孫金君共同赴約台大台文所在324教室主辦的「亞洲視野的台灣文學與文化研究」專題系列之「台灣與泰國:趙玉明和《世界日報》」演講,孫金君主講「無冕歌:趙玉明的泰國《世界日報》三十年」,我主談「從軍報到華報:趙玉明的《正氣中華》、《世界日報》時空軌跡」,這場由黃美娥教授主持的講座內容本屬小眾,但仍座無虛席,很多人只能擠到邊角,吸引了包括日本、韓國、香港的外系、外籍生及一般聽眾,詩人辛鬱夫人張孝惠,金門旅美科學家、作家陳漢平等人亦來聽講,兼誌念、致敬以一生歲月奉獻軍報、華報的報人、詩人趙玉明(1938~2020)。 金門曾經存在一份1949胡璉將軍自江西移來的軍報《正氣中華報》,泰國迄今仍有一份發刊超過一甲子的華報《世界日報》。兩地、兩報,並無直接關聯,因為兩個人,九三砲戰前後,三度金門,先後任職過《正氣中華》記者、編輯、副刊主編,《世界日報》總編輯、社長的趙玉明(一夫),以及設籍金門的現任社長邱光盛,意外產生了跨越國境、人與報紙的連結。 2024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台大台文所教授黃美娥發表〈趙玉明與金門:從報刊編輯到文學創作〉論文,發掘、觸及孫煒、趙玉明在《正氣中華》等軍旅過客編副刊,聲息相通的年代,「因為王平陵號召台灣作家以『用筆支援前線』,故孫煒陸續收到不少作品,其中以詩作為多。原本,《正氣中華》想要開闢『莒光詩刊』而未果,但這次『副刊詩篇』卻能成形,應是趙玉明加入編輯陣容,且間接促成許多台灣詩人紛紛來稿,因從投稿者對象來看,頗多與趙氏原就有互動。例如副刊詩篇第一期便有紀弦〈袖珍詩論三則〉,副刊詩篇第二期則有覃子豪〈譯詩二首〉,而時在宜蘭的趙氏好友疾夫也寄來〈送出征〉之作。再者,1954年12月15日副刊詩篇第三期,有覃子豪所譯英國詩人丁尼生之作〈響啊!瘋狂的鐘〉、張秀亞譯司蒂文生作〈船兒去何方〉,以及孫煒和趙玉明聯袂拜訪公孫嬿邀稿而得之新詩〈金門之我〉。公孫嬿尚在該詩之末加一小記,言及二人過訪,行前特別叮囑為《正氣中華》詩刊撰稿,由此得以明瞭趙玉明此時已在協助孫煒副刊詩篇園地之事。值得說明的是,這個出現於金門《正氣中華》中的副刊詩篇,是由台灣和金門詩人共同灌溉耕耘,孫煒在第二期所撰〈園丁的話〉,特別指出『這一期本島的詩稿與台灣的來稿,是平均分配採用的』,如此自然是極為難得的文學現象,且由孫煒說明可知,此一園地旨於展現筆槍並用戰鬥力,如此恰恰看到了台灣與金門戰鬥文藝的連動面向,又因為島上和島外詩人作品的共同發表,故能形成一個詩歌交流分享平台,其後幾期副刊詩篇果然持續可見覃子豪、紀弦、黃荷生、蓉子、向明、張默等人作品刊於其中。其實,為此副刊詩篇園地感到興奮者,莫過於趙玉明。他除了邀請多位台灣文壇知名人士來稿,詩人自己早從副刊詩篇創刊號便即投稿。其所寫〈樂隊〉副標題就是『寫在副刊詩篇第一期!』」。這段敘述中,讓我們看到了熱血澎湃的文青孫煒、趙玉明對《正氣中華》的用心、用情灌注,在地的「軍中文藝」主力外,又打開另一扇窗,和外地作家有了互通,奠定了副刊的多元發展基礎,影響至今。 趙玉明回到台灣後,未離開報界,出任過《民族晚報》、《聯合報》總編輯,再遠征東南亞,前後任職泰國、印尼《世界日報》社長,長達30載海外歲月,享譽華人、華報世界。2015年回首來時路,總結一生,趙玉明出版回憶錄《筆墨因緣:大兵習文六十年》、《學徒辦報:泰國世界日報三十年》。我們讀到了輝煌的報人身世起點:金門、《正氣中華》。 土地荒瘠、耕稼不易,自明萬曆、隆慶年間起及至清道光五口通商,連鎖式移民,金門人大批「落番」下南洋,化身百萬金僑的僑鄉,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汶萊,乃至日本、香港、菲律賓、越南等域,處處有金門人的足跡、金門會館身影;惟獨金門與泰國,兩個地理區,欠缺歷史、文化與族群的交集;2007年以來,由國史館出身的董群廉主其事,金門縣政府進行了一系列的金門華僑,包括泰國口述歷史計畫,據姐姐洪春美嫁到泰國的隨行作家洪春柳觀察,因金僑資料零星,泰國有福建會館、台灣會館,但沒有金門會館,除了少數金僑寄身福建會館外,其他金僑甚少聯繫;也因華語的溝通有障礙,再因泰國的泰化政策執行徹底,華文教育中斷將近50年,大部分的金僑第二代已不會說華語。 位於泰國曼谷的中文報《世界日報》,創立於1955年,註冊發行人是世界報業有限公司,自1986年起成為台灣聯合報系的子公司,是泰國發行量最大、最廣的中文報紙,讀者來源是以福建、潮汕及台灣等華裔為主的旅泰僑胞。 曾任《聯合副刊》主任的詩人陳義芝觀看到,語言隔閡下,趙玉明土法煉鋼、開疆闢土,更曾邀請作家遠赴泰國,帶回專文,也在台灣發起泰北華裔募捐,「玉老在任何位子上,都能將事情做大」。 詩人背景,在《正氣中華》編副刊的趙玉明,深知無聲的文字卻是有聲的文學,到泰國、印尼掌《世界日報》,堅持開闢「湄南河」、「梭羅河」副刊版。到了2018年7月25日,泰國《世界日報》63周年社慶,歷任《聯合報》發行部總經理、北美《世界日報》加西社長、聯合報系大陸事務處總經理等重要職務,有豐富的媒體營運經驗的「新金門人」邱光盛接任社長。 趙玉明以30年投注、打下的基礎,泰國《世界日報》已是傳統僑社、旅泰華商、新移民的重要精神糧食,新社長邱光盛走過台灣、北美、大陸三地,了解各地環境不同,做法皆須因地制宜,任內持續了副刊,再結合過去經驗,力促泰國《世界日報》自我提升,提供讀者及泰華各階層更優質的多元化服務。 2020年4月9日,人尊「玉老」、「趙老大」的趙玉明先生在台北辭世,他為自己的92載人生一筆揮下,「青春歲月英雄夢,筆墨因緣無冕歌」。 與孫金君在台大台文所一下午、3小時演講,原本顧慮講題學術,非我們所長,如何讓金門與泰國,軍報與華報產生有故事有溫度的對話,又為避免重複,與金君多次演練,互傳、修正講稿及PPT;在會場安安靜靜、從頭聽到尾的老鄉陳漢平博士回美前,給了則美好的「回饋」:「那天的場景,是學術界、校園裡很親切的場面,令我回想起在校園裡、研究所中的回憶,大家都有渴求知識的心,甚為可喜可愛」,「樹清兄守護金門、守護文學,令人讚佩感動。演講十分精彩,內容豐富,極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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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星空
1978年參加金門高中的校慶美展,展覽前夕,有一位地方軍職長官蒞臨學校觀賞,他特別針對一張少女畫像,提出指導意見。原來靈動的臉龐,飄逸著長髮,別上了一枚漂亮的紅星髮夾;五彩繽紛的花朵,蝴蝶圍繞其間,洋溢著夢幻浪漫的青春色彩。由於長官的政治解讀及向校方反映,那幅作品經過修改,紅星最終在正式美展前,神祕地消失了。 當年,金門夜晚的天空,上演著「單打雙停」百姓分單、雙號過生活。每逢單日都有夜間砲擊,天黑了,部隊執行陣地關閉,街道執行宵禁,嚴格管制人員出入,連居民喜愛的娛樂之一,晚場的電影院都會停止放映。 為了防止燈光外洩,造成明顯的砲擊目標,防區規定家家戶戶,必須按時關閉燈火照明,列為民防的重要檢查工作,後期改為用紅布和黑布做成雙層燈罩,避免燈光外洩。若干年後,在夏興做田野調查,發現某間老宅正廳屋頂,奇妙地被覆蓋著一口燒飯的鐵鍋,有專家說是鎮宅避邪的民俗現象。正納悶百思不解,屋主出來解釋,當初房子被師級單位征用,軍方怕夜間燈光外洩,索性用造飯的大鍋,從屋頂直接牢牢封住天窗,造成奇特的景觀。 那是一個無風無雨的夏日單號傍晚,人們如同往常習慣地躲避砲擊,長時間的等待,那一夜竟出奇的沒一點動靜。此時皓月當空,繁星閃爍,無一片流雲來遮掩,頓時吹起陣陣微風,眾人鴉雀無聲,紛紛走出防空洞,靜靜地納涼,等待軍事場景落幕。其中有一人不禁的脫口說:「今晚應該不會休息,停止打砲吧?」無意間隨口的一句話,隔日竟然惹來了要到村里公所報到,接受一連串盤問:「怎麼會無緣無故知道對岸昨晚有沒有動作呢?」雖然事後無罪,街坊鄰居也紛紛抱怨,大家都是「五戶聯保」,聯保表示要連坐的處分,不是太平歲月,不要無事生非。 隨著兩岸的砲聲遠去,夜空下不再出現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及落彈呼嘯而過的急促光影。閒置的防空洞空間,金門人開始利用它來大量囤酒,聽說陳年的味道香醇可口,高粱酒的行情日益看漲,防空洞囤酒瞬間變成流行於金門地區的全民運動。 有位朋友利用手頭上的儲蓄,買了100打金門高粱酒,放在自家的防空洞。直到小三通開放,趕上購置大陸房產的風潮,賣掉部分「81年版高粱酒」,換人民幣,買了廈門島內的房子,獨到的投資理財方式,吸引不少人的羨慕眼光。 如今,兩岸夜間燈火輝煌,金門大橋每日變換的燈光秀,對比著廈門櫛次鱗比的樓房,不時看到飛機繁忙起落的移動光點。回頭仰望金門的天際,找不到昔日的星空,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惆悵。月亮有陰晴圓缺,注視清楚永恆的亮點,卻是來自彼岸的人造衛星,不分單、雙日,它都是固定的方位、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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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中央廣播電台受訪
十一月二十一日,我到中央廣播電台接受文心小姐訪談,原先我有些猶豫,但推薦的黃丹尼兄說金門藝文人物已有人受訪,勸我不必怯場,我對中央廣播電台感到好奇,也想瞭解廣播電台如何訪談,於是欣然赴台當面接受考驗。 近年來錄影受訪多次,先是四年前名城電視金門故事島主持人許翼騰來舍下訪談,點閱人數不少。再來是二年前台視「熱線追蹤」製作專題「八二三砲戰烽火連天金門解嚴30年」,葉鈞培兄推薦,記者黃琇雯來金邀我到官澳海堤前受訪,加上不少鄉人亦受訪,剪輯而成。YouTobe至今仍可搜尋播放,兩次經驗感覺有趣,看到訪談節目的友人也不吝肯定,讓我有些虛榮。第三次是外國某報專欄作家由傅仰土兄陪同約我到旅店訪談,但這位先生回去後究竟寫了什麼,我不知也。去年睿友學校金門文學館陳長慶館長邀我個展,幾位友人也熱心拍攝影片,放在網路播放。 中央廣播電台位在台北市北安路上,附近有國防部、海軍司令部、空軍司令部等重要機關。電台後面為圓山大飯店,以前這一帶戒備森嚴,如今只要向電台大門警衛表明要錄製節目,就可進入。到會客廳向櫃檯人員說受邀來錄文心的節目,在沙發坐一會兒,主持人文心接我入錄音間。 之前應推薦人提醒,我先寄了一些著作及目錄供主持人文心參閱,她很用心的看了並寫筆記,當天提出問題,詢問我的創作緣由及金門家鄉種種,正式訪問前也談了些我青少年讀書經過,當天談到近幾年,我之所以改寫先父永仁先生的回憶錄手稿在《金門日報.浯江夜話》披露,其實是在向先父表示懺悔,因我少年無心課業,常讓他操煩。他生前曾將回憶錄示我,我因課務及家務兩忙,並未認真閱讀,待他往生,才想到為他做一點事。 八二三砲戰後,家人遷台,家母忙著家務,少年的我是野孩子,不安份,喜讀課外書,以致課業平平,甚至慘遭留級,初中讀了四年,轉了三個學校(省立板中、金門金城國中、北市雙園國中)。重讀初一在金城國中,在父親的嚴格管教下,成績有起色,自己重新出發。城中初一上學期的導師陳榮華,也是國文老師,出題〈砲聲隆隆話金門〉要學生作文,又指導出班刊,作品油印成冊,引發了我的寫作興趣。 國中畢業,參加北區公立高中聯考名落孫山,又參加高職聯招及多所私立高中入學考,上了松山工農製圖科,但未去就讀,選擇去強恕高中就讀,想考大學。強恕是龍蛇雜處的名校,陳履安、宋楚瑜、李昌鈺、董翔飛、帥化民、馮世寬、王度、蔣勳、朱秀娟、葛小寶、巴戈、曹金玲、包國良等名人,都是強恕校友。我在強恕雖然只讀了一年,但它對我影響不小,就讀強恕期間,養成了逛牯嶺街書攤、收集資料的習慣。 高一每天起早,從太武山莊家中走到中山路的積穗車站,等候班次不多的公路局班車,候車的學生不少,有北一女生,還有同村的建中高材生,鄰村也有建中、成功學生,等車時他們都在用功看書。好學生的勤學激勵我向上,高二轉學天主教光仁中學,但我得空仍去牯嶺街穿梭尋寶,讀了不少奇書怪文,這些書或許影響了課業,但也帶來不少樂趣。為了專一心志,高三我住校,日後考上東海大學中文系,東海剛創校那幾年,與台、清、交、成等校並駕齊驅,因為教師待遇好,學校以高薪挖了佷多名師來任教。基督教會所設大學留學風氣盛,外籍教師多,方便留學,早年中文系學長留學美國哈佛大學榮獲博士學位,知名者有杜維明、梅廣、蕭欣義等。大學四年仍以看雜書為主,本科學習欠佳。 文心問我金門文風及寫作風氣為何如此興盛,我說金門僻處海隅,土地也貧瘠,鄉民耕讀傳家,在古代寒門子弟想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讀書、求取功名。宋、明、清朝有數十位舉人、進士,就連「開台進士-鄭用錫」、「開澎進土-蔡廷蘭」,探討其祖籍,也是金門。近代以來,金門身為僑鄉,民間村莊如珠山發行《顯影》以聯絡鄉人情誼;歷經戰火,戰地政務時期有軍報《正氣中華報》,之後蛻變為《金門日報》,編刊物寫作來敘事表情達意,報紙有副刊園地供大家發表作品,這都是使金門文學興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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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山與龜山島的聯想
中午驚覺今天下午似乎有什麼活動,趕緊打開記事簿,是中華民國筆會名家講座,名作家簡媜主講:一個散文學徒的懺情錄-會長廖咸浩主持,身為會員盡可能出席。何況簡媜在我心目中是分量極重的作家。於是匆匆趕往會場。 年紀不大的簡媜頂著一頭銀髮,有智慧有自信銀髮更顯自然磊落。 簡媜說:離開宜蘭時候看到龜山島會流淚,因為要離開家了。回家路上看到龜山島也會流淚,因為快到家了。我告訴她:我們的太武山也是,看到,心就安了。每個人心裡都有這樣一個地方。然,個人並非要與簡媜相提並論,而是太武山之於我也是人生座標。 簡媜演講本身就是一篇極佳的散文。 從她出身地冬山鄉冬山河說起。然後看到祖先墓碑上的南靖,一路尋根至漳州。再就她如何踏上寫作之路,齊邦媛老師也是她文學引領者。從她所出的書擬出重要大綱,娓娓道來,學識淵博引人入勝,用詞遣字優美,語調幽默,且處處學問。 她說先生退休單位給予獎牌寫著二等獎章,日日看越看越不順眼,怎麼會二等呢?感覺不夠好,好的不都該給一等,先生說按年資算。簡媜某日拿著剪刀膠帶,自己把它改成上等,在場聽眾哈哈大笑,既幽默又可愛。 文學,是編織時光記憶的一門藝術,但是有步驟。演講內容循著: 步道一;當一個繆思少年在荒街上沉思(成長史)。 步道二;散步到芒花深處(人生)。 步道三;老朋友相對論(對話)。 步道四;一個人的荒徑(私語)。 她的成長史和我們小時候一般荒涼貧困,讓我想到龜山島之於她們和太武山下的我們,真的是五十步和一百步,不相上下(當然文學成就不能相提並論,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她可是我仰慕的散文大家)可她的童年經歷暴風雨初至時,大人們急著搬運穀倉內稻穀,搶救日用器物,七八歲孩童必須遵從指示,火速至竹叢縫、草垛上搭救被風雨嚇呆的三兩隻雞、鴨或是揹起竹籮至菜園拔光所有的蔬菜……這段往事的描述標題是:「啊!無邊的孤獨,我在這兒!」水是唯一的存在,做大水是冬山河流域孩子們的共同記憶,平等且沒有階級之分。大自然的種種現象,夏秋之交,颱風破空而來河水暴漲,淹水速度如眨眼,轉瞬間,水淹腳踝,不一會兒,爬上小腳肚,說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到膝蓋高。人以為土地遼闊無邊,得下多大、多久的雨才能積水一吋,道理沒錯,可惜全被洪水破解。簡媜語調柔和,聽起來驚心動魄,彷彿這畫面就在眼前。 這些過程會對映到我們,太武山下的浯島未曾讓我經歷如此狂風暴雨,可也一直生活在物質匱乏的日常。 她的文名廣為人知,仍然謙沖自牧,雲鬢時光至霜髮歲月,步履堅定,至今不輟。聽她演講如沐春風,尤其她近著《一個人漫遊,古典森林》〈造夢土的人〉陶淵明詩帝。〈一個神慕戀一個仙的故事〉杜甫與李白詩聖與詩仙。〈一生苦霧〉李商隱詩魔。 這本剖析四位大師的書,讀仔細了猶如在眼前,簡媜說:作為讀者,遲了千年欠你的那顆眼淚,終於掉下來 。演講末了她用一首「驛動的心」送給李商隱。 人生,是尚未收割的田地。文學,是已經收割的人生。唯有文學才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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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是非 辨善惡
從基層做起,歷經不同職務的淬鍊,即使已離開軍職轉為公職,但向來明是非、辨善惡的務實公務員作風依然存在著,甚而根深蒂固,不會貪圖名利私慾而蒙蔽了心智,如此之公務人員,在當今社會實屬少見。 新任主官與島嶼頗有淵源,曾隨軍駐守金門,轉公職後三度在金門的同一單位服務,除了獲得上級的肯定與袍澤的愛戴,對島鄉的民情風俗,亦有深刻的瞭解。如今奉命接掌單位印信,更清楚體系中每個成員的作業情形及業務範疇,日後必能為這座島嶼貢獻一份心力。 行事作風一如以往,嫉惡如仇的個性,恩怨分明,說該說、做該做,絲毫不矯作。而平日體恤下屬的辛苦,多的是鼓勵的作為,但亦一板一眼,耳提面命不得違法亂紀、更不容許投機份子興風作浪,影響團體紀律。 上任以來,積極拜會各單位,期望理念的溝通及結合,創造雙贏,福澤島民,如此之安定人心,頗獲各界的好評。而其不藏私的個性,亦將各界拜會的禮品,在活動中慷慨捐出,提供摸彩之用。更常自掏腰包,歡喜氛圍,手心向下的行徑,不似許多當官的力圖收穫滿滿。 單位的盛與衰,主官管的作為何其重要,能從自身做起,以身教代替言教,任何事物,不必多說,下屬看久了亦都清楚目標與方向,方能成就整體的好規模;至於某些另類思維者,與眾不同的思緒另當別論。而用人眼睛睜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被威脅利誘,始終如一做自己,便不會偏頗思維。 改朝換代是不變的原理,來來去去,人們總有比較的心理,誰優誰劣,各自打了分數。儘管多年後,仍是津津樂道的話題,雖然有些人事物會隨時間飛逝,但依舊有記起的時候,在茶餘飯後,縱然只是片片斷斷的回憶,亦會勾起腦海的記憶。 曾經坐過的位置,親身經歷過的事物,同理心的驅使,那股慈悲心、關懷情,更能知曉何者該為?何者不該為?甚而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尤其是經費有限的情況,錢要花在刀口上,各項承辦不得馬虎的作為與擔當,不浪費公帑的正確思考,勇於面對既是舊環境、亦是新環境的諸多體制,不虛擲時光、不浪擲資源,做有意義的事,為民表率,也為將來接棒之人樹立典範。 深入金門,接近島嶼,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感動與悸動,已將這塊純樸的地方,視為他的第二個故鄉。這裡有他的許多亦師亦友的好夥伴,不為名利而活,神隊友有的是相互惕勵與扶持。 放眼當今,即使這座島嶼的社會形態已日趨改變,但只要懷抱著一顆誠摯的心走入民間,依然可發覺許多值得關懷的袍澤。當他們把一生的青春奉獻給國家,理應受到更多的關懷,任憑只是幾句噓寒問暖的話語,也能溫暖他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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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小洪師、小筆友與老同學
六月底時,在網上看到一則「金城莒光湖七旬翁溺水」新聞,旋即賢庵國小同學群組傳出,該老翁為我們六年級時的班導洪老師,聞知驚駭不已。因不久前,才在盈春閣金門高中校慶餐會上,向洪老師敬酒寒暄過,不意旬月間竟天人永隔。 還清楚記得小學畢業時,俺身高只有144公分,屬於偏矮;雖然個頭不高,但從小頑皮好動,對球類或體育項目,都興趣濃厚。記得國小四、五年級之交,部隊教官來校推廣「莒拳道」,男孩們個個興奮無比、躍躍欲試,都想著「練好功夫」後,可以大展身手;每當教官在前示範著,洪老師等幾位有帶體育科的老師們,則在隊列中穿梭,糾正同學們的各種動作,什麼馬步、弓步、三七步、正拳、手刀、前踢、側踢、防禦……等,幾周後,就學完了第一型「天地型」、第二型「圓曉型」、第三型「島山型」,當初只覺新鮮有趣,如今雖然過了數十年,但所學三型,還能依稀記得梗概。 大概在同一時期,由洪老師擔任教練,負責挑選球員、組建籃球隊。因為個子小未被青睞,但俺卻不死心,跑到辦公廳找洪老師糾纏,表達想加入籃球隊的強烈願望,洪老師也如我所願地答應了。之後,從折返跑等體能訓練、運球、傳球、急停轉身過人、三步上籃……等基本動作練起,練得津津有味。記得有一次訓練時充當前鋒,跑到籃下,洪老師帶球過半場後,把球拋傳給我,俺雙手伸出接球,卻一陣錐心刺痛襲來,只見左手小指頭彎折變形。後來俺爸帶我到夏墅找「土伯仔」,三兩下就把彎指拉直,還抹了些草藥。 經小手指骨折意外,也沒讓俺萌生退意,依然熱愛著籃球。後來也隨隊與莒光國小、何浦國小、卓環國小……等校交流比賽過。每次校際比賽前幾日,都要早晚加練,洪老師也宣佈,學校每早會為球員準備一顆水煮蛋補充營養;當年物資匱乏,能吃上蛋已算幸福。賽前,學校還給球員發了一雙襪子,大家穿上顏色統一的球襪,一下就顯得不那麼像鄉下雜牌軍了。 雖然受限於身高與天賦,比賽時多只能當替補或板凳球員,但親歷其境的緊張刺激總是不少的。印象比較深的是對上何浦國小,感覺像是小孩對上大人,何浦隊員個個高頭大馬,對賢小形成碾壓之勢;輸球之後,大家頗不服氣,不願承認自己身高不夠、球技不行,卻瞎猜說他們這些大個子,都是早該上國中、卻故意「留級」下來好以大欺小的(哈哈)。另外,小金卓環國小也很厲害,雖然不比我們高多少,但都球技不俗,其中一位小球員更是出色,他運球靈活、投籃精準。基於「慕強」心理,俺主動找他攀談,我倆還成了「小筆友」,這小筆友正是俺的高中同學,也是如今金信的林義雄總經理。 在賢小除了參加籃球外,俺也加入了學校排球隊。當初教練也是從部隊請來協助訓練的,而洪老師則是主要的帶隊教練。球隊組建後,大夥兒練得認真帶勁。由於球網頗高,躍起攔網或扣殺都很勉強,但我們發出的漂浮球頗有威力,接傳、舉球也都有模有樣。當時,風傳俺賢小排球隊是匹黑馬;校際比賽日,學校還央請部隊派出軍用卡車,載著大夥出征金沙國小賽場,結果天不遂人願,黑馬折戟沉沙、慘敗收場,回程卡車上,洪老師黑著臉,大夥兒則是低頭沉默不語。 多年後,曾在珠山風水池畔偶遇洪老師,他因女兒經營民宿,常來珠山幫忙。我們聊著當年賢庵國小的老師與同學、各自家庭情況,也感慨匆匆流逝的歲月。而每次在高中同學走讀活動或聚餐場合,碰到當年的小筆友、如今的老同學義雄,也總會感慨浮生彈指間!當年那個站在洪師面前,一心要加入賢小籃球隊的執拗少年,如今竟也已兩鬢飛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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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的孤獨
距離上次會面,有十來年了吧?「月下美人」別來無恙……? 塵世,無非是一座喧囂的舞臺,你我都在臺上,你我同時也都是臺下的孤獨者。可不是麼?沒有誰真能做到眾人皆醉我獨醒,也不會有誰希望永遠困在喧囂之中,強做無聲之嘆。那麼,究竟有沒有誰?真正勇敢選擇了在喧囂中孤獨?這個叩問,時時縈繞腦海,靈府裡糾結,午夜夢迴之際如幽靈乍現還隱……。我,幸運地,或者該說是不幸,找到了最不像答案的答案。 1927年,臺灣仍是日據時期(昭和2年),第一個大型美術展覽會首次登場,三位入選的臺籍東洋畫藝術家,竟然都是未滿二十歲的少年畫家:陳進、林玉山、郭雪湖,史稱「臺展三少年」。他們以在地題材的寫生創作崛起畫壇,大膽從臨摹走向寫生,翻轉臺灣原有美術畫風。渠等作品兼具時代性、本土性與生命力,是臺灣第一代膠彩畫家,演繹當代臺灣本土風情,在臺灣繪畫藝術領域留下璀璨耀目之光。 2008年2月1日,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時代的優雅--郭雪湖百歲回顧展」與2015年7月14日,一場題為「家鄉的永恆對話--臺展三少年:林玉山、陳進、郭雪湖」在國家圖書館 藝術中心開展,這兩場展覽都非常吸引我,前者,是人瑞藝術家郭雪湖畢生秀異畫作之總體回顧展,精品盡出,真是大飽眼福。後者,臺展三少年聯展,則讓我能在一場畫展中,同時欣賞三位畫壇老前輩大量膠彩畫作,十分滋養心靈。於是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前往觀展。展場裡,我沉澱心緒,一幅、一幅仔細品賞,藝術華光潤目,悅性舒心。畫家以半寶石及天然礦石研磨成粉末,調和鹿膠做為顏料繪製膠彩畫,筆下盡是色澤鮮麗的畫境,展場裡滿目琳瑯。偶一個回身,忽見一幅清麗出塵、情性細膩幽微的作品,直似一只磁性銀鉤,瞬間吸引雙眸,勾住我一根心弦,當下魂靈震顫;她,是郭雪湖前輩於1964年創作的絹本膠彩畫「月下美人」(曇花)。這幅作品係藝術家家屬收藏,想必是雪湖先生最鍾情之作。此畫氣質不凡,姿影優雅,含蓄著曇花持定夜放之美,沉靜得近乎喧嘩;挑得我一顆心怦然狂跳。專神佇立畫前,久久移不開視線,心靈深處波濤洶湧捲滾,不知是甚麼觸動了甚麼?竟悄然滑下兩行清淚。一個賞畫者,凝視這幅「月下美人」,內心生發如許深邃孤獨之感。難不成這是一株通靈識性的解語之華?又或者,我就是畫中那一抹素靜的幽獨? 2024初冬,我在北美館「喧囂的孤獨--臺灣膠彩百年尋道」展場,與睽違十多年的「月下美人」久別重逢。只一眼,我雙頰「轟」地一陣燒燙,好似與親人離散多年之後不期而遇。直覺眼前的她,更添內韻、更蘊藉,也更定靜了。彷彿一位丰姿綽約的仕女,歷經人世洗練,儷人盤起雲髻,周身凝斂著一抹仙氣。在她面前,除了景仰、傾慕,更讓人不自覺地萌生謙卑之心。環視展場二百多幅畫作,唯「月下美人」悠然嫻靜兀自清幽,不禁讓我聯想這展題「喧囂的孤獨」是專為她擬定的。儘管北美館強調「本次展覽以膠彩畫的材質與繪畫追求上既東可西的特質為本……,呈現膠彩畫在臺灣落地化的表現,其中騰鬧著被質疑壓抑、重探畫種源始,爭取發展空間的喧囂,在喧囂中展現的是持靜創作、保守畫域、傳承畫法的孤獨。……」我仍然一廂情願認定,「喧囂的孤獨」乃專為「月下美人」多年靜處喧囂之幽獨而作。試問,在當今現實世界裡,可還有我這樣的情癡? 文末,猶有幾句癡話,說與諸君:鍾情一株花、一幅畫,戀慕一個人,一樣無可救藥。為之神迷,為之醉;結局都是虛無?一段情,能多久?「過程」必然給出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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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
打下最後一次下班卡,我正式從職場退休了。 十一月廿五日,一早搭華信班機回來金門,中午趕回局裡打了上班卡,這是我最後半天的班,稍早前我請了五天半的補休假,老婆幫我安排一趟退休之旅,走一趟夢迴多年的四川九寨溝之旅,我們在四川走訪了成都熊貓繁殖基地、都江堰水利工程、九寨溝、黃龍、樂山大佛、峨眉山報國寺、伏虎寺及金頂,在小雪前看盡了九寨黃龍及峨眉的初雪,真是一趟令人難忘的退休之旅。 帶著滿身興奮又疲乏的身心,我又回到了這個工作九年的場所,時光飛逝,我回金門已十二年了,當初在台北的職場當了近三十年的媒體工作者,回到家鄉的工作也脫離不了新聞的角色,祇是從新聞採訪者轉變成新聞提供者,角色的轉變也需要一段適應期。 當初離開酒廠總經理特助一職,我本徘徊要不要重返台北新聞圈,在那當兒我把一塊老家的地和建商協議合建案,也重新找到了生活重心,因為這處新家園就是我想要規畫中的退休理想家園。 也在那期間文化局呂局長找我去當他的機要秘書,給了我很大的空間,雖然薪水不及台北的一半,但是因為可以在家陪伴雙親,又有開工的新家讓我籌謀未來,可以說心靈有寄託,做什麼事都有幹勁。 就這樣我在文化局不知不覺就工作了九年多,當初執意要離開新聞圈,頂頭主管一直慰留我,說你工作了大半輩子的新聞工作,要回去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工作,一定不能適應,與其屆時做不了,還不如留下來;但我辭呈遞出去了就不想反悔,所以斷然告別了台北的新聞圈。 就誠如呂局長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文化局是個快樂的工作場所,做累了有美景庭院可以散心,有畫展可以欣賞,有圖書可以借閱充實自己,哪一個工作單位可以跟文化局比?」的確文化局得天獨厚,獨立在一方天地,比起縣府其他單位的侷促空間,文化局確實是個好地方。 在文化局的日常工作,除了負責一個文化建設發基金外,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全局的新聞撰稿、審稿、改稿及協助局長撰擬文稿等工作,另外協助圖資科辦理浯島文學獎,協助藝文科辦理文化獎等,這些活動過程讓我可以結識許多的藝文界人士,比較可惜的是,九年前在我手上成立的基金,九年後因故被裁撤,在我手中成立,也在我手中結束,算是有始有終,但是總覺得有點不捨。 退休時感謝全局同仁的贈酒和卡片,呂局長和社會處黃處長也各送了一瓶紀念酒,實在讓人感動,紫韻箏社的王敦玲老師更特別送我一蘭花盆景,祝我榮退,更是愧不敢當,廈門美食團的伙伴也為我辦了一場退休餐會,這些點點滴滴容我慢慢回味。 我的大學同學翁仁海,因為是當兵才上大學,比我大兩三歲,出社會就經商,後來還經營房仲業,他說他創業到中年曾被朋友欺騙,人生差點歸零,但他鍥而不捨,又再東山再起,經常告訴我們他「永不言退」,要做到走不動為止,我很敬佩他的勇氣和衝勁,但是我卻沒有勇氣說自己也能「永不言退」,畢竟工作了四十年,也應該讓位子給年輕人。 退休是人生的新一段旅程,新生活的開始,王國維有句詩句:「人生過處唯存悔,知識增時只益疑」,從學校畢業到當預官,再到電視台和報社,最後到酒廠和文化局,這四十五年來我有始有終的工作只有一個,那就是新聞志業,我從未後悔這段過程,也不曾去質疑。我金門高中的國文老師簡文龍送我一首詩:「昔曾無冕王,器宇自軒昂。今返金門臥,青蓮伴竹香。高風吹綠浪,菡萏舞紅裳。樂此酣然醉,餘鋒力未央。」刻畫我的退休生活,也謝謝老同學光浯錄此詩句當墨寶相贈,師友為伴,人生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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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鳥如人,投之以情──讀周志強《浯羽倫比-金門鳥故事》
我對於拿著望遠鏡追鳥、賞鳥一向興趣不大,也不太明白數鳥工作的吸引力何在? 2024年寫作協會秋季讀書會,周志強老師主講〈金門鳥故事〉,聽完,且獲贈新書《浯羽倫比-金門鳥故事》。短短40分鐘,志強老師以充滿人文趣味的方式來說鳥,引發了我翻開贈書的動機。 翻開《浯羽倫比》,沒有自序,更沒有他序,而是以「導讀」開頁,導讀一文,盡是「鳥事」,不是教科書式正確無誤的鳥名、鳥種、鳥數目……,而是趣味橫生的「鳥八卦」。 戴勝,金門美麗的縣鳥,色黃,因為好居於廢棄的土墳墓,俗稱「墓崆雞」。讀《浯羽倫比》,才知道戴勝屬於佛法僧目,獨立一科,且出現的時間很古老,古埃及法老王墳墓的壁畫,古老中國的《詩經》,都有其鳥影。傳說,戴勝頭上美麗的羽冠,得之於其曾為行走於沙漠的所羅門王遮蔭,是智慧之王特賜予的恩寵呢。 喜鵲,年少即熟悉牛郎織女七夕相會鵲橋的故事,對喜鵲搭橋的義舉深有好感。年長,旅遊於花蓮山上某旅社,清晨為窗外成群的聒噪鳥聲所干擾,他們說;「那是喜鵲」,看著黑白羽毛相間、鳥態平凡的喜鵲,我竟心生失望。讀《浯羽倫比》,才知道喜鵲喜群聚,好腐食,是大自然的清道夫,當金門小島的喜鵲數目過多時,也警示著這是個浪費的島嶼。 翠鳥,金門的鳥類多種,我最鍾情俗稱「魚狗」的普通翠鳥,喜歡牠頭背部亮麗的翠綠色。多次在浯江溪畔看到單隻的翠鳥停棲在高枝上。讀《浯羽倫比》,才知道翠鳥喜歡以「孤鳥之姿」獨立水邊的高枝,牠是絕佳的「江上釣魚翁」,以水中的活小魚為主食,靜觀於江邊高枝的翠鳥,看準目標後,會在一秒之間,果決入水,精準地直朝小魚作致命的一擊,啄食上岸。 家燕,喜歡築巢於人家的屋簷下,金門人相信「燕來吉祥」,因此燕與人相處融洽。讀《浯羽倫比》,知道燕子善飛行,主食飛行中的蚊蚋,是以稱讚人「身輕如燕」,又知遷徙性的燕子,秋去春來,有「返回舊巢」的戀舊習性,怪不得古人的詩詞會如此吟詠著:「多謝有情雙燕子,暫時飛去又飛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麻雀,最不起眼的灰羽小鳥,圓滾憨態,常在人們的眼前嘰嘰喳喳,群聚吵雜。我很喜歡莊子〈逍遙遊〉的寓言故事,其中一則「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讓人很容易浮現出小燕雀與大鴻鵠明顯對比的鳥影。讀《浯羽倫比》,知道繁殖力強的麻雀,曾是男孩們打鳥、烤鳥的好對象,平凡的麻雀,細分有三種:家麻雀麻雀山麻雀。 書末「特別收錄」曾得第16屆浯島文學獎的〈又見黑翅鳶〉。志強老師初識黑翅鳶,在年少青春的貴州黃果樹大瀑布,一對白色的老鷹在瀑布的上方互相追逐著。再見黑翅鳶,已是中年返鄉,在金門古寧頭的荒野上,一對黑翅鳶在天空一起旋轉俯衝騰空,表演著絢麗而壯闊的「求偶鷹舞」,美麗如大自然的詩篇。 總之,周志強的《浯羽倫比》,除了生物科學的鳥知識外,他尚以「視鳥如人,投之以情」的人文關懷來為金門鳥說故事,故讀來親切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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菽光亭
昔果山源山宮前計畫興建一座亭子,由我負責命名。因希望將該亭與昔果山的歷史相連結,經過幾天的反覆思索,我從縣志中本地的舊稱「菽藳山」得到靈感,將亭子取名為「菽光亭」。這個名字不僅與地名有淵源,更寓意著希望與光明。我提出此名後,金寧鄉鄉長、本村村長、社區發展協會理監事及地方士紳們均讚賞不已,認為此名既具有歷史內涵,又有美好的意境。 在初步構思亭子上的對聯時,我擬定了上聯為「菽山先民造家園」,下聯為「光耀鄉梓聲名遠」,希望闡揚先人們在這片土地上的辛勤耕耘,展現傳承與感恩之心,以及強調本村的光輝歷史與成就,寄託對未來繁榮發展的祝福與期盼。讓「菽光亭」不僅僅是一個建築,更是一個承載著歷史與希望的象徵,成為本村重要的文化地標。 後請本縣書畫文學家吳鼎仁先生賜正,對聯修訂為「菽山先輩家聲肇,光里桑梓鄉土興」,更為精練而具美感,充分展現先輩們的奮鬥精神與貢獻,同時強調了對故鄉的深厚情感與對未來發展的殷切期望。因此,在金寧鄉公所及村內人士之共同努力下,「菽光亭」順利於112年12月21日竣工,如今成為村莊的重要文化地標。這座亭子不僅象徵著歷史與希望的交織,亦成為村民共同的驕傲與寄託,讓人感受到昔果山村歷史的厚重與未來的光明。 昔果山原是一個濱海小漁村,卻以「山」為名,很是特別。早期為一貧瘠的紅土丘陵,鮮有人問津此地,但因漁產豐富,吸引諸多移民人口來此謀生,如翁姓、余姓、吳姓、林姓……村民陸續遷居本村,以海為生,萌生出樂天知命的個性和與寬闊的大海搏鬥不畏艱難的勇氣,開發紅土豐沛能量,更孕育出村民愛鄉、愛土、愛海之情懷。雖然因紅土礫石層的影響,農產不如其他村莊豐厚,但獨具特色的紅土花生以其堅實甘脆而享譽全島。 昔果山雖是多姓村,但居民互相包容,共榮共生,以信仰凝聚村民精神生活成為一股重要的力量。從源山宮、法主天君廟、楊遊府與風獅爺等神明的護佑,使村民能在信仰的活動中形成彼此合作與關懷的共識。這片紅土台地雖然貧瘠,但卻蘊育出村民堅毅、勇敢,敢與大海拚搏的精神。尤其,金門開放觀光之後,本村由於位居島嶼的中間區位,開展了居民不同的思維,因為本村特殊的地質條件,其豐沛的地下水吸引了金門酒廠來本村增建新廠,帶動就業機會,也吸引了新移民和新產業進駐本村,為村裡注入活力,增進本村的經濟發展機會。 如今,隨著村莊的發展,菽光亭不僅是一個靜謐的觀賞點,更成為舉辦各大節日和社區活動的重要場域。無論是春節時分的燈籠節慶或源山宮廟會,還是夏季海洋文化的海洋祭,菽光亭都成為吸引居民和遊客們聚集的場所。菽光亭更成為教育和文化傳承的重要據點,承載著本村的歷史故事和文化傳統。它的建立彷彿為這片樂土注入新生命,讓歷史與現代在此交匯出獨特的風采。無論是清晨的第一縷曙光,還是黃昏的夕陽,都映照著這片土地上人們的勤勞與智慧,見證著一代又一代的奮鬥與夢想。 近年來,本村人才輩出,包括上市公司董事長、知名文學家、中央政府高階官員、全球百分之二之頂尖科學家、教授、醫生、校長、多位地區行政官員及十多位博士等,這些成就展現了貧瘠環境下所孕育出的拚搏精神,成為激勵後代子孫們奮發向上的動力。 如今的昔果山村,不僅保留傳統的風俗和文化,更融入現代化的發展理念。隨著基礎設施的完善和經濟的發展,村民的生活水平逐漸提高。「菽光亭」此名見證這片土地的過去與未來,而此亭業已成為象徵昔果山永續發展的精神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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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翅膀
最近在新聞上時常出現「懲戒權」的字眼。肇因於行政院會日前通過了《民法》關於父母得於必要範圍內懲戒其子女的文字,當然,這樣的規定還要溯源到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的「兒童不受任何形式之暴力」主張,全球許多國家也是如此。 與此同時,還有台中小六生以樂樂球棒打老師,遭警察帶走,市長抨擊「老師不適任」,同時又引發學生可以打老師,老師卻不能合法保護自己權益的輿情。事後老師沒提告、市長公開道歉,學生家長發了千字自表,吵得一派熱鬧景象,似乎難以善了。 兩件事一起看,都在保護兒童、尊重未成年子女的人格發展,但到底真的保護、尊重到了嗎?看了官方研擬相關配套的說明,「衛生福利部將支持家庭發揮照顧教養功能;教育部則會普及與深化家庭教育及親職教育」。又再一次的驗證了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及文字運用之玄妙;可預見的,因之而生的種種計畫、方案,將在風尖浪口裡因應而生,但真救得了人生軌道已然偏差的孩子嗎? 回到教學現場,因為被沒收了部分懲戒權,甚至是讓老師們視懲戒權如虎狼。因為以上的緣故,老師通常會選擇對問題學生「冷處理」或避而遠之,特別是有暴力傾向的孩子,傷了誰都惹不起,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我們經常在影視作品中看到極誇張的校園霸凌情節,總覺得這要嘛就是戲,要不就是極個別的特例,但如果這樣的情景就出現在我們子弟的周遭呢?問題將變得無比沉重且撲朔迷離。有趣的是,為了戲劇張力與效果,作品裡最終解決事情的方式都是「柯南式」的屍體及「以暴制暴」,這又與光明正大的人生救贖背道而馳。 所有人都會認同,孩子愈大,性情、品格愈難改變;有句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有人便主張學齡前兒童、幼兒的人格發展尤為重要,特別是零至六歲是兒童性格形成的最重要的時期,如果不在這段時間對其進行性格教育,他的性格就將很難改變。性格有缺陷的孩子,大多是在性格發展的關鍵時期,內心飢渴得不到充分營養;但卻又特別強調,父母應該把握一個原則:讓孩子自己去發掘,「揠苗助長」將適得其反,反又落入父母懲戒權的泥淖。對於像吾等覺性不高的父母而言,雖不至陷入「父子騎驢」之境,但還真是整不會了!那我輩、父輩、祖輩幾代人的「隨便養」又算什麼?特別是父、祖輩們,可不興兒童心理、愛的教育,他們更加信奉的是,「戒尺之下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在當時的教育環境裡,真是言教身教,自己救自己就足以解決教學現場的所有問題? 現代的父母都是帶著這些疑惑長大的,當下還能行有餘力在此扯皮,代表也沒偏差到那裡去,而且可以負責任的講,在那時代粗養、放養的孩子,多數不負家庭社會期待,反而是當下精養、細養的一群,諄諄善誘,猶未可得,淨惹些不相干的,掬一把同情淚。 時代要進步、世代要交替,懲戒與否不是重點,愛才是一切的本源;苗長得好不好,除了陽光、空氣、水,還得靠苗自個。對父母而言,讓孩子長出強壯的翅膀,要比呵護他們一輩子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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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恩 似海深──華為聯想成功啟示錄
113/11/18清晨,我於湖光山色、鳥語花香的桃園市石門雲品社區醒來,捧讀好友傳來的「聯想與華為的成功,皆與其創辦人之人品行事十分相關」這篇推文。 我終於找到:為什麼能一直堅持下去的理由。 一直到現在,即使已年逾古稀,但只要有人看得起、而我能力亦可企及,幾乎仍是使命必達。 識我者,都勸我一輩子奉獻給杏壇,是時候選擇放下了! 而我也常聽到內心深處,像有一股聲音在吶喊要我暫停腳步,好好享受人生餘年。 在此之前,我始終搞不懂為何要無事忙、沒事找事做,到現在我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驅使我前行的動力,除了不忍人之心、心肝不死外,還有身上流淌著的父母倔強不屈的血液,是他們在冥冥中,驅動著我不斷前進。 以下是我選錄四人五則老中青好友的回饋與祝福,作為自反自勉箴言。 張督導回饋說:看完校長撰寫的小語,個人深深感受一位教育工作者對使命的熱忱與深情。 因為在乎,所以能全心投入;因為投入,方能深入學子內心。付出無悔,成就無數傑出人才;關懷無私,收穫發自內心開懷與喜悅。 這幾句箴言,是對教育精神的真實詮釋,提醒我在人生角色中,應用心、用情,創造自己的價值與光芒。 同事多年的陳學長回饋說:思念母親是我們的天性使然,過去的讓他過去吧,明天的陽光,依然會照在我們臉上。 家母於民國七十多年成佛,至今還經常懷念,尤其在生活困苦時,想到母親與我們受苦,於日軍佔領吾村時,非常小的我,看著日軍吃飯,偶爾會從碗裏所剩的飯,分給我們某一個。 只要是我有幸得到餡餅,立即回家用那點米飯煮一鍋米湯,喝好幾天,憶起時還會落淚!這是國家衰弱的無奈,只能祈求有個強盛國家,子孫不必再乞討! 媽,你在那兒?過得好嗎?我會把子孫顧好,不讓他們再受餓! 陳學長接著回饋說:談生日,老朽滿幸運,民國30年出生,39年報戶口,在那樣兵荒馬亂年代,父母幫報的戶口以農曆算,被登記的卻是國曆! 民國30年的生日是農國曆同日,往後再同日,40幾歲、60幾歲各有一次,預想再同日可做大生日,還得等到一百三十幾歲以後! 小學同窗兼好友回饋說:最近麥當勞有則電視廣告,播出小朋友在園區過生日的愉悅盛況,讓我想起幾個階段的生日。 孩提時,有父母姊弟相陪,生日過得快樂,到中年,為生活打拚,生日過得甘澀,到了老年,兒孫都長大了,只剩下二老孤獨相依。 我們這個年紀,有的父母在,有的撒手西歸,留下的只剩滿心的思念。 家慈的生日晚你兩天,前天兄嫂妯娌相約給媽媽祝壽,她全日吃齋,飲食相異,生日過得安逸自然。 在這特別的日子,祝您生日快樂!七十二載風華如詩,學識深厚如海,您的智慧與才情,滋養著我的心靈。 我初任教職教過的學生之愛女回饋說:願您筆耕不輟,歲月靜好,福壽綿長,健康如意。願您的每一天,都如詩中美好,溫馨如春風,寧靜如秋水。 母親能有您這麼優秀的兒子,一定很驕傲!校長不僅上輩子燒好香,這輩子也做很多好事呢! 父母恩,似海深,拙文就視作生日獨白吧,幸運的是,這篇趨近囈語的微言,竟能如心雨般的潛入一眾好友的心坎裡,給我這麼多回饋,這是最好的生日禮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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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故鄉
唐朝武則天宰相狄仁傑出巡,登上太行山,遠望停雲說:「那白雲底下是我父母住的的地方」,白雲的後面便是故鄉,徘徊了很久,不忍離去,不禁流下思親之淚,從此流傳了二十四孝中「望雲思親」的佳話。狄家父母住在河南河陽,狄仁傑望雲思親處,是在橫望鎮(即今山西晉城澤州縣)的太行絕頂,為晉豫古道上的重要關口。「望雲思親」有詩頌曰:「朝夕思親傷志神,登山望母淚流頻;身居相國猶懷孝,不愧奉臣不愧民」。 停雲望故鄉的「白雲故鄉」道盡對故鄉、對先人的思念之情,莒光樓左邊吳氏宗祠,再左前方一片叢林裏,有一塊遷葬塚地,豎立一座方柱碑,李德廉題字:「白雲故鄉」,民國40年福建省政府派李任金門行政公署行政長,任期一年。自小記事起,每年清明全家都要到「白雲故鄉」掛紙,碑與座約有一樓高,有三四階梯可登座觀碑,小時有上去過,讀懂「白雲故鄉」,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上網在「金門部落」 看到「白雲故鄉」石碑的舊照,很多人都不知它在何方?很多年的清明,被很多雜樹掩蓋住,只有前幾年有清理過,但還是有一排樹遮住,隱約這座碑還在,我試著要爬上去,樹叉環刺,近身不得而作罷! 吳氏宗祠前有一條土路,開車進去顛簸不平,樹枝鑽進車窗;從吳厝前馬路轉進一片平田,旁邊就是塚區,面向海,現在可以看到金門大橋(與莒光樓同一座向)。今年清明因有事留台沒去掃墓,所以現在我騎車,頂著豔陽重訪「白雲故鄉」,轉了一圈找不到路進去,吳宗祠前路堆滿建材,連機車都無隙可行;再找吳厝前平坦小路,已蓋起一棟大樓,擋住去路。碰到樓主學長吳厝的吳金水老師,我說我是來找「白雲故鄉」,他說在那片密密的相思林裡,已看不出碑的身影。我把車停在他樓後門,爬過牆下去,前面有羊群吃草的平田,右邊便是我熟悉的墓區,可是芒草密密麻麻高過人,人也是鑽不進去,只看到草邊一個許氏小墓,我兩個祖先的骨甕小墓,無法辨識在哪個方位,只有合掌望草深處一拜! 這個墓區自小的印象,有不多的幾個前朝古墓,有兩三個國軍墓葬,後遷葬軍人公墓,墓坑挖空棺板橫陳,好幾年一直都沒人管。前面有幾百個排排遷葬來的甕金小墓,中間有一坍塌瓦頂的拜壇,是無主的萬善安身之地,周邊還有散落的骨甕,沒人管理,每年清明總是有人放火焚草,才能進去掃墓。右邊是相思林地,「白雲故鄉」碑便在林中。希望有心人,砍樹伐草,讓「白雲故鄉」撥雲見日! 「白雲故鄉」以前稱「新塚」,撿骨甕金遷葬來的,作成小墓龜,其一是由金門中學42年闢建運動場古塚遷來;其二是41年建莒光樓基地古塚遷來。 我家三伯父吳水浸卒於民國10年,23歲,葬在後浦西門塚(金門中學運動場),遷葬莒光樓旁塚地「白雲故鄉」,我除了留台讀書幾年缺席,到「白雲故鄉」掃了60多年的墓,因為墓碑有刻我的名字,我是承繼男。47年砲戰我六歲,尚未讀小學,看見先父用一塊砌牆紅磚,在我家古屋天井中,拿鐵釘刻墓碑。我說阿爸你是在刻你自己的墓碑,他很生氣給我一巴掌,我趕快逃,到清明就看到父親親刻三伯的磚碑小墓!金中塚的傳說有一糯米灰古墓,人工挖不開,工兵用炸的!還發現一個新的無名墓,挖出是倒頭栽(有活埋的可能),他太太認出那雙皮鞋。這位老師是福建來金門教書,被抓去音訊全無,也許被當成共產黨處決了,其家人應該隨著遷葬「白雲故鄉」。 先岳父林克錚生前對我說過,莒光樓原是北門林家祖地捐作義塚,為了建莒光樓,古塚全遷到旁邊的「白雲故鄉」。前清林家是大戶世家,林可遠道光間花錢蓋奎閣;咸豐間花巨資修後浦大溝義塚、募勇拒小刀會保金門、同治間歲歉倡平糶,全活甚眾。其孫林鈞德,甲午後金門連年大疫,捐大路崎林家課園為義塚(莒光樓地)、設醫局、同善局,年施棺無數。林家善舉都有載入縣誌。 「白雲故鄉」相思林中停雲思故鄉,望鄉台上,生也思念歿也思念,幾個世代望著白雲,滴不盡相思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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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王錦芬〈金門紅〉聯想
我不忌諱穿紅色,想起來這事有點奇怪。成長環境中,紅、粉紅,是十足女性化,黑、藍才是男生正宗色彩,咖啡、灰色是中性化了,至於黃色,我僅有少少幾件,買了也非常少穿,因為皮膚又黃又黑,穿上黃上衣,臉跟衣服彷彿都變成黃色系,這時顯得臉色更蠟黃。 我喜歡紅色,約莫源於童年,紅色帶來的喜氣洋洋。 春聯紅色,寫上濃黑的書法,紅與黑各自煥發,猶在冬末春回時光,顏色的對比隱約象徵了。紅包當然紅色,抽開箋口,到底幾張啊?在千元大鈔尚未問世以前,紅包裡頭最好都是百元大鈔,才能算得上過年。 國旗紅色,從后湖村垵湖國小冉冉上升時,我仰頭再仰頭,滿身熱血與國旗一樣不停上升、飄舞。 昔果山泥土很紅,收成花生時,滿滿的果實中紅土黏附,水煮、曬乾,成為過冬零食,花生殼上頭,印上隱約的紅色泥線,我有幾次凝視殼之紋路,彷彿船隻,而我們、一夥玩伴也多次就著小池塘,丟灑花生殼,它們浮浮沉沉,不多時消失於水中,這時候我想像它們成了潛水艇。 還有蠟燭,常年點燃於香案兩側,我喜歡燭淚滴灑,一滴一滴,像累積的心事,說或不說,都會成為一節一節。懸掛三合院大廳下的還有添丁燈,那些習俗不因為我懂了就不掛,而經常在我懵懂時候,看著燈一個一個懸掛,而後才知道其中有一個是屬於我的添丁燈。當然也是紅色。蠟燭從中點燃,核心暖洋洋,外頭的畫布靜靜地紅。 讀王錦芬〈金門紅〉,童年影影綽綽來到眼前,關於紅的往事。〈金門紅〉寫錦芬母親對於「番仔紅」的喜歡與執著,屬於紅色的敘述,「做粿的過程,就像一場虔誠的祭祀儀式,前三天大人不可打小孩,家中必須說吉祥話,就連不小心打破碗都要用紅紙包起來」。我已經忘記細節,或者我家不曾如此謹守禮法,尤其「不可以打小孩」。打罵教育是從小逆來順受的事情,我倒是記得母親要我撿木麻黃果實,它們長得蜂巢一般,沾上番仔紅印在發粿上頭,「發」加上「紅」,十足喜氣。 製作發粿、年糕、紅龜裸,屬於婦女的事,我負責的就是聽話,上山、尋荒野小徑耙草。木麻黃、相思樹,最好、燃燒力最旺的該屬松樹與松果,尤其幾粒松果丟進灶頭,它們燃燒的模樣有如木炭,燒到渾身通紅,依然盡責地散發大自然賜予的溫度,而今回想,我無法寫出王錦芬的〈金門紅〉,除了男女有別、分工不同以外,該也是頑性太大,母親無法交付細軟,於是王錦芬「番阿紅的顏色,有點像防空洞上的日日春,空心細綠花莖拖著粉紅色臉頰猶如嬰兒」,便只能屬於王錦芬,吾等「臭男生」,幸好還可以滾紅蛋。 王錦芬寫著,「好不容易終於等到我上小學了,在課桌上滾著兩顆紅蛋在班上都可以炫耀好久」。難怪可以炫耀,我才一顆哪,從桌面這頭滾到那頭,約莫兩尺,雞蛋為橢圓、不規則,經常半路岔出,如果手腳不夠快,雞蛋滾落地上,蛋破了可以食用,便沒有辦法再滾第二回了。 我每每想起滾紅蛋這一幕,哥哥姊姊在教室外頭盯看,我哈一口氣,把蛋投擲出去,它左右搖晃,幸而還是依循著記憶的線條,被我在此刻,穩穩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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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唱花崗石縫中的文學之歌
《金門文藝》自二○一四年復刊迄今,已匆匆走過十載寒暑,一路走來沒有大風也沒有驟雨,編輯群相處愉快,投入參與的每位夥伴胸中自有一片陽光,這道陽光照亮了《金門文藝》前進的路程,也增添了我們連續跨步向前的勇氣。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無怨也無悔。 這個時代在國內發行純文學雜誌刊物,普遍認知八成都是虧錢的投資生意,能夠繼續支撐辦下去的力量,除了時間、人力、財力外,更重要的是一個堅定的信念,告訴我們《金門文藝》不是生意,而是理想。生為金門人,自認為辦一份足以代表金門地方文學門面的文學雜誌,應該是金門知識分子的時代使命,文藝編輯群有了共同的想法,不計名利,樂於奔赴完成這項使命,讓我深受感動。經營企業數十年,明白一個企業的成功,團隊裡必須要有一隻肯走在前面的領頭羊,方向確定之後,在各個崗位上默默奉獻,一步一腳印,完成自己負責的工作任務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金門文藝》十年來,在全國各大書店上架公開展售,每次踏入書店,我總會去尋找它的芳蹤,有些時候發現它被放在並不顯眼的冷僻角落,靜靜等待知音的出現與青睞,不覺我見猶憐,畢竟在這個年代願意走進書店,肯駐足在文學雜誌書架前端詳翻閱的文人雅士,已是日益減少。 回想起二三十年前,我公司所在的台北市師大路,短短百來公尺就有五家書店,規模也不小,如今只剩下「全國最便宜」的水準書局與屈居在地下室的二手書店(華欣書店),太多電傳媒體資訊佔據了大眾的目光和聽覺,堅持以紙本閱讀的朋友,似乎成社會上貴族的少數看倌,捷運公車上偶見捧書閱讀者,則必肅然起敬,升起恭敬之心,也隱含著同溫層的相惜之情吧! 進駐在全國書店角落的《金門文藝》,有時會收到讀者知音的回饋,他們的來函肯定《金門文藝》出版文章的水平、編輯內容、插畫、配圖乃至雜誌版面設計的精巧用心,當然您的訂閱、以及捐款資助的愛書人,更是帶給我們最大的實質獎勵與精神鼓舞。 時間是人生的一道檻,無論是經營企業、婚姻,或是任何關係,因時間而產生磨損在所難免,熬不過的則悄然消逝於眾人視線之中,市場的現實與人性的涼薄,其殘酷與嚴苛不喻可知;如今《金門文藝》已堂堂邁入十周年,這不足A4見方的雜誌,承載著許多金門藝文人的直爽熱忱。十年前,從長慶兄手上接下這個重任,便一股腦栽進復刊雜誌,這份傻勁,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依然如此,我們將繼續灌溉呵護這棵長在石縫中的小樹,也希望不負長慶兄所託。 特別感謝孜孜矻矻的編輯群夥伴,在個人工作之外,還要肩負投稿催稿校稿版面設計鋪貨上架等等重要任務,不管有多繁忙,十年來從未斷刊過,委實不易。祝願與《金門文藝》相識相惜的你,都能感受到這歲月淬鍊帶來的厚度與溫度,人生成就了文學,文學則豐足了我們的人生。(稿費捐金門家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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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與碉堡
近日遊覽了英國的愛丁堡的城堡、溫莎城堡及克羅埃西亞的札達爾(Zadar),杜布羅尼克古城(Dubrovnik)等。又在魁北克遇見聖勞倫斯河畔居高臨下的一整排古炮,或許是模擬昔日英、法兩軍爭奪殖民地的陣勢。讓我突然想起,故鄉環著海岸線建立的雄偉碉堡,有的碩大無比,有的極為險要,可以想見當年駐軍構築工事的辛勞、汗水與智慧。但在海浪無情日夜沖刷下,若無法適度維護,可能在海水長久侵蝕下潰散敗壞。因此,似可將碉堡建設成一處「碉堡園區」,供後人憑弔。要特別強調的,建立「碉堡園區」,絕不是讚揚或歌頌戰爭,著眼點在保存歷史遺跡。 來說拜訪的城堡,先從札達爾說起,這裡瀕臨亞得里亞海,是歷史悠久古蹟豐富的古城。近來更以海邊的海風琴聞名,成了遊客前往遊覽的城市。我四處閒逛,走上了一段城牆,城牆不高,但仍可極目遠眺城市風景。讓人印象深刻的,從城牆上俯視一些廣場的咖啡座,在周圍古典建築及教堂尖塔的襯托下,產生一份格外特殊迷人美感,是善於利用環境的安排。而杜布羅尼克古城位於克羅埃西亞國境最南端。我曾說「杜城是依海而建的岩石古城,氣勢雄偉固若金湯。城內有一條約300米長的史特拉敦大道,盡頭是一座鐘塔,一旁還有不少教堂及古蹟。大道兩旁的窄巷依地勢向上建起石階,巷弄內成了餐廳酒吧麇集的場所。海邊對岸,聚集著景色絕佳數量眾多櫛比鱗次的白牆紅瓦屋舍。又有纜車直達這些屋後聳立的高山,可俯視著古城及海景。」除了城牆保留完整,沿著海岸而建,可謂易守難攻。更可貴的,這古城不僅僅是一座古蹟供人憑弔,且庶民活生生地在這裡過日子、做買賣。 英國遊覽了兩處頗具盛名的城堡,愛丁堡的城堡建立在愛丁堡市內最高處的岩盤上,峨然矗立,氣勢雄偉視野極佳。進得大門,需經一段上坡石板路,還有一道閘門。堡內所有圍牆及房舍以土黃帶有黑斑岩石構築,高峻堅固巍然屹立,讓人有堅不可摧之感。最上端設有半月型砲台,且每個射口置有大砲。由於城堡位處愛丁堡的制高點,因此,城堡內任何位置俯視市區都有迷人的景色。再說溫莎城堡,想當初堡址也是特別選定位於高處的山丘上,具有掌握先機易守難攻的特性。目前城堡已成為王室官邸及周末住所,同時,國家宴會及官方的接待也在此舉行。我曾參觀了數個接待大廳,布置富麗堂皇,牆上掛滿大幅人物繪畫,也參觀了以1比12的縮小比例製作的瑪莉皇后玩偶屋及聖喬治教堂。因是王室居所,有專人管理,堡內顯現出一副莊嚴明朗整潔的氛圍,且有禁衛軍站崗維護治安,但城堡該有的砲台等防禦工事已少見。可以這麼說,城堡在各地的旅遊業皆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熱門的城堡每日還限制參觀人數,參觀前得提早在網路訂票。 其實,城堡與碉堡都是防禦工事,只是規模大小不一樣而已。記得昔日手足三人經常提著畫袋、水壺走遍海邊,甚至,遠至小金門。在原野寫生,遇見碉堡無數。當見到被荒廢或被海浪侵蝕掏空毀壞的碉堡,就心生惋惜。若能請專家評估規劃可行性,成立一處「碉堡園區」,不但保留了史蹟,也充實了家鄉旅遊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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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榮根 一步「登天」
蔡榮根先生是金門的異數。他學的是土木工程,兼精通的是文史,文筆洗鍊,樸質無華而又有韻味,引人入勝。這就是到位,不飾雕琢。因此他2021年出版《狼煙未燼》一炮而紅,成為媒體爭逐的寵兒。 他之所以寫這本書,以我個人的揣想,可能是感懷高中國文老師劉昉的師恩。我在金門高中讀書時沒被劉師教導過,只是耳聞他是一位將軍,曾官居武漢警備司令,大陸撤守渡台之後,因派系問題而投閒置散,屈居黌宮以渡餘生。 劉昉是桂系的一員將軍,當年統兵萬千,叱吒風雲一時,這些都成為過眼雲煙,只有執教金門高中那幾年,學生百千數,卻教導出一位英才蔡榮根,在畢業幾十年之後,為了蹈尋恩師的戎馬生涯勝績,精心爬梳歷史,從而點出蔣介石之所以丟掉大陸之故,這是《狼煙未燼》一書的誕出。獲得歷史學家許倬雲的肯定,文學家白先勇的加持,因此洛陽紙貴。 蔡榮根一出手就不凡,驚動了書市。他的文筆與卓識被天下文化出版公司看見了,認為以一位土木工程的結構技師,而有史才、史識與史筆,文章寫得跌宕起伏,讓人讀了如飲醇酒,不覺自醉,遂主動邀他寫一本專業的科普書籍,這就是《尋找安全的家》新書發表的緣起。承他邀請我參與盛會,分享他的成果與喜悅。 他的《狼煙未燼》出版後,我本來想寫一篇「蔡榮根的文字結構力學」以紀勝,以因緣不聚而未果。如今適逢他新作發表,「蔡榮根一步登天」於是因應而生。他只出版過一本文史書就獲得天下文化出版公司的青睞,可見蔡榮根登天有術,豈是等閒之輩。 蔡榮根是台大工學與南開經濟學跨領域的雙料博士,晚歲出其餘緒跨足文史,一出手就頭角崢嶸。我曾勸他再去讀一個文學博士學位,就可以成為「蔡榮根三箭頭」,金門無人能出其右。 蔡榮根是一位土木結構技師,我從《狼煙未燼》一書中,認為他同時也是一位歷史的結構技師。蔣介石之所以丟掉大陸,是中原板塊與廣西板塊擠壓的結果,發生了七級的大地震,把南京的樓台震垮了。 按照蔡榮根的說法,超過30年的房子就是老屋,需要都更。蔡榮根說台北市完成都更要300多年。南京的樓台34年也算是老舊房子,同樣需要都更,它只花了四年時間就從南京都更到了台北。 眼下他又從地理學的結構來探討房屋,他說台灣在菲律賓板塊與歐亞板塊的地震帶,兩個板塊一擠壓,時常發生地震,晚近以921集集大地震最為驚心動魄,造成無數生命財產的損失,所以他以專業的知識,深入淺出的文筆,教購屋者怎麼趨吉避凶之道。這是《尋找安全的家》一書的由來。 蔡榮根《狼煙未燼》與《尋找安全的家》,看是兩本書,其實是二而一脈絡一貫,一體的兩面。蔡榮根沒有說的,我來幫他發揮。俄烏戰爭已打了將近三年了,中東的以哈戰爭也打了一年多。兩場戰役都打得生靈塗炭,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從新聞畫面看,火箭精準打擊所到之處,人民死傷枕藉,房子瞬間灰飛煙滅,讓人怵目驚心。 兩岸的戰爭似斷而未斷,所以蔡榮根才說狼煙未燼。這樣的不確定的因素,就像隨時可能地牛翻身一樣,誰曉得那一天狼煙又起,兵燹又燒?這樣的歷史大地震,跟地理的大地震同樣不可捉摸,震垮的可不是只有房子,試問:「我們到哪裏尋找安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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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的理由
遊子回家鄉,本是天經地義、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無需任何理由。然自高中畢業首次離開故鄉金門起,考量臺金間交通、個人在外升學、工作等因素,我每次返鄉都賦予一個或多重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離鄉最初幾年,時值戒嚴,返回金門故鄉,出入境證申請,名正言順寫上「探親」兩個大字。返鄉的理由夠冠冕堂皇,因為那些年父母親都居住在戰地金門。 父親離世後,母親長住台北,返鄉的理由,由私轉公。曾經有幾年,金門空中大學每月一次面授教學,成了返金的重大理由。 近二十幾年來,我們往常居住的瓊林古厝成了國家公園的民宿,返鄉的理由,出於懷舊、想念家鄉。稍積些時日沒返金,常驚見母島日新月異,景物翻新。返鄉的理由之一,是要對故鄉的發展做最及時的掌握。 今年十一月返鄉,幾位好友邀約下成行。一行好友,僅我是金門縣籍,對金門遊歷,各懷理由。有人想更深入認識金門這塊寶地的文化景物;有人想呼吸一下金門清新的空氣和享受一下金門寧靜的世外環境;有人想到金門走走,藉以紓壓解憂。 同行八人中,有位七十來歲的金融界先進,在金門服過一年的大專預備軍官役。他一生懷念金門當兵的日子,把金門當作第二故鄉,日夜思念、懷念。 這位在金門服過義務役的蘇董事長,剛退休後的幾年,因為太想念金門刻骨銘心的日子,幾乎年年都設法「返鄉」,親近金門的人物和景物,以慰思念之深情。 就我所知,許多「老兵」,和蘇董一樣,一生眷念軍管時期在金門服兵役艱苦卻光榮的歲月,甚至,內心深處默許自己是「金門人」。 我有不少曾到過金門服兵役的好友,知道我來自金門,都特別激動、興奮。他們似乎早已將那些年在金門前線服役,所遭受的苦難和冒險,都一一化成一串串最甜美的回憶。 他們都對金門勾起了另一種不足為外人道,一生鎖藏在內心深處的「鄉愁」,把我當成知音,一吐為快。我也樂於傾聽,在懷念深處,我們成了知己,唱和出對金門情感共鳴的旋律。 此次金門行,蘇董旅途上沉靜寡言,彷彿近鄉情怯,又彷彿陷入懷舊的漩渦。若開口,句句聲聲都是懷舊的口吻:「我們能不能上太武山走走?」「我們會不會經過小徑?」「我很想到位在成功一個軍事要塞去看看還在否?」 原來,這些都是蘇董當兵駐守過的地方,事隔五、六十年,記憶被思念日夜磨練得清晰如新。回到金門,導遊小姐介紹下,才知有項老兵召集令的獎賞活動。 蘇董手捧著酒和禮物,雙眼泛著喜悅和感激交織成的淚影,一臉好像寫滿了:「感謝金門縣政府的溫馨美意,溫暖和甜蜜我在金門當兵那些日子的記憶。」 此次返鄉,原本是好友的隨興遊覽,豈料,陪蘇董這位「金門老兵」,重溫過往服兵役的記憶點滴,換來大夥都不太敢置信「老兵返鄉記」的驚喜,為此行掀起一波始所未料的高潮。 返鄉的理由,有時還真是計畫趕不上變化,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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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的創作
說不上來為什麼,一直挺著迷取材東北的相關創作。或許它與我成長的家鄉金門有著截然不同的人文色彩及地理景觀,又可滿足我對外省父親那段遙不可及的少年背景詩一般的想像,在環境強烈對比及精神情感依附的追尋下,促使我想去接觸這些作品,也或許僅僅只是沒來由的單純喜歡。 從早期蕭紅的《呼蘭河》傳,莫言的小說集,到新生代作家雙雪濤、班宇、鄭執所描繪的文學作品,還有紀錄片及電視電影等,尤其是探討底層人民面對生活直擊人心的真實情感及各種人性的顯露,不帶批判及說教,也沒有造作賣弄的文藝腔,純粹只是聚焦人物關係及事件推展的那類作品。 紛飛的雪景,嚴寒的天候,一口濃厚的北方口音,那些遺忘的紀錄片名,人物主角有著不同個性及命運,超乎你所經驗你所想像的,卻那麼真實又毫不遮掩的出現在你眼前,總是叫人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拜網路科技之賜,我得以跨越時空距離,一部一部看下去。紀錄片以外,如去年上映的懸疑劇《漫長的季節》,導演辛爽拍攝手法及敘事結構皆帶有強烈的文學色彩,故事背景鎖定在東北一座虛構的小鎮,他成功運用一起碎屍案,連結一群小人物的命運,隨著各自身分的轉變,交織彼此二十年的悲歡離合及愛恨情仇。范偉、秦昊、蔣奇明等演員以內斂出色的演技演活了一群東北人的故事,細膩的鏡頭語言,也帶出殘酷的人性及一個深沉的時代。 還有早些年看了三遍的《哈囉,樹先生》,這是一部充滿象徵意義的中國電影,影片以幽默悲涼的人物性格,講述一個東北小鎮邊緣人的遭遇。王寶強飾演的樹先生,本身帶點荒誕色彩,他神一般的演技,讓人佩服不已,超越了他演過的角色,加上劇情的鋪陳,完美地刻畫人性深處的脆弱與掙扎。樹先生經歷的所有事情,包括家人的離世、朋友的疏離,甚至與愛情的擦肩而過,都讓人感受到小人物在命運面前的無力感。最後一幕他雙手不由自主的扭動慢慢走在被雪覆蓋的小路上,顯得特別有張力,也深深感染著我,令人回味無窮。雖然故事遠在他方,但王寶強將樹先生刻劃的活靈活現,一個眼神,一句對白,總讓我想起了每個村裡似乎也有個像樹先生一樣滑稽又令人同情的小人物。 我向來喜歡看獨立電影,如中國導演賈樟柯、婁燁、耿軍等。2024年婁燁在金馬獎取得最佳導演及最佳影片等大獎,耿軍執導的最新作品《漂亮朋友》也再度引起關注,榮獲金馬獎多項提名及獎項。雖然至今還無緣見到這部詮釋東北中年同志追求愛情的影片,但看過他早期的《錘子鐮刀都休息》,留下深刻的印象。出生於東北的耿軍,擅長以底層人物的視角,講述生命中的無奈、掙扎與希望,並習慣選用素人演員,他的電影多以故鄉為背景,展現城市進程中被邊緣化的人群與文化……。 當然不只是中國東北,還有來自許多世界各地的精彩文學及影視創作,使你的精神追求有了一個豐富瑰麗的探索及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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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讚黃埔建校百年紀念特刊」新書發表會側記
中華民國113年11月12日是國父孫中山先生159歲誕辰紀念日。陸軍官校專修班校友會為紀念陸軍官校建校百年暨國父誕辰,特於當天上午十時假英雄館舉行「禮讚黃埔建校百年紀念特刊」新書發表會暨國父誕辰紀念大會。筆者以陸軍官校專修班校友及特刊作者之一的身份參與盛會,特記述一、二,以資紀念。 陸軍官校專修班創立與沿革史:民國44年左右,隨軍來台之軍士官大量離退,基層幹部缺員嚴重,新制官校在台復校後,因訓期長達四年(大學學制),人數也少,難以符合部隊幹部退補需求,故由陸軍各兵科學校成立專業軍官班,稱之為「候補軍官班」,招訓部隊優秀士官兵及社會高中程度青年,實施短期專業訓練,結訓後以少尉或「專業准尉」任用,作為補充基層幹部的重要來源,社會青年服役三年,因役期較短,難以累積成果與長留久用,由於退多留少,對培育中層幹部實質效益不大。 民國54年12月4日,國防部長經國先生在三軍軍官學校教育座談會中指示:「候官班最好由官校統一辦理,名稱亦可研究更改。」55年6月8日,陸軍總部將各兵科學校之候補軍官班易名為陸軍官校專修學生班,正式納入學校組織體系;之前由各兵科學校自行培訓者則依序改敘為專修班1至12期,以示所有軍官皆系出黃埔,同根同源;民國55年11月17日起招訓之學生核定為第13期。專修班同學源源不斷地投入軍中,不僅鞏固了當時軍隊的基層,為國家的建軍備戰做出了極大的貢獻。72年11月10日,在專修班第56期畢業後,即結束招生,改由陸官「專科班」接棒;當年為因應部隊退補需求,適時有效完成陸軍基層幹部補充之使命,專修班至此也光榮走入歷史。 本於「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理念,專修班同學為了凝聚熱愛中華民國的初心,於民國110年正式成立陸軍官校專修班校友會,前後畢業同學36589人,迄今,各期校友已有萬餘名歸隊於校友會的旗幟之下,誓言秉持黃埔精神,舉「撥亂反正」之旗,挺身於對抗任何橫逆亂象的最前線。時逢黃埔建軍建校百年,回顧世局跌宕起伏,專修班校友會編撰了「禮讚黃埔建校百年紀念特刊」,追溯這一甲子的滄海桑田,探索曾經走過曲折幽迴的黃埔故事,也體現了身為黃埔人始終遵循「精誠團結」的歷史軌跡。 特刊的編撰是由一群專修班前後期的學長及數位三軍院校畢業學長們的熱心參與,從徵稿到彙編成冊,時間僅只半年左右,實屬不易;33期的方擎國先生擔任總編輯,辛勞備至,應居首功。72位作者,除了發刊詞以及軍中老將與同為專修班出身的立法院長韓國瑜的嘉言賀詞,全冊計分:黃埔百年.頌讚拾穗;訓練中心.軍旅殷始;黃埔精神.生命鑄型;文化創意.拓展藝術;戎馬情懷.英雄圓夢;官校榮耀.生命淬礪;公益生活.自強不息;創業積德.教澤廣被;倥傯歲月.堅忍毅力;生命汩動.禮讚彩影等計75篇文章。並附有陸軍軍官學校專修班校友名人錄,專修班校友會發起人及各期會長及第一、二屆理監事名錄,中華民國陸軍官校專修班校友會大事紀要,特刊助印徵信芳名錄以及編後語。誠如編輯顧問曾德堂學長(政戰學校正15期)所言「全書內容文采豐富,有血有淚,感人肺腑,成就非凡。」 新書發表會現場將星雲集,人數爆棚,主持人方擎國先生簡介編輯的心路歷程、介紹作者的璀璨人生故事、聆聽讀者回饋、合影及簽書會;休息10分鐘之後接著辦理「國父孫中山先生159歲誕辰紀念大會」,行禮如儀後全體合唱國父紀念歌、勇士進行曲,整個活動在黃埔校歌的歌聲中畫下完美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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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樂觀主義和AI悲觀主義
2022年11月ChatGPT問世以來,大型語言模型(LLM)引發的社會衝擊已遠超過過往所有其他的科技創新。這項技術不僅改變了人們的工作方式,更深刻影響了人類對知識本質的認知。短短兩年來,我們目睹了人類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發展速度:各大科技公司紛紛推出自己的AI模型、AI社群蓬勃創立、創投資金大量湧入、各國政府積極制定AI政策。這種快速演變帶來的不只是技術革新,更包含了深遠的社會、經濟和倫理影響。更重要的是,這些變化並非孤立發生,而是彼此交織、互相影響,形成了一個高度複雜的社會變遷網路。 對此,社會上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觀點:AI樂觀主義和AI悲觀主義。我把OpenAI第一位投資者Vinod Khosla作為AI樂觀主義的代表,他近日發表在Times雜誌的文章「AI將重新定義人類的意義」可視為AI樂觀主義的宣言式主張;另外,剛獲得諾貝爾物理獎、也是人工智慧先驅的Geoffrey Hinton對AI發展的擔憂則代表AI悲觀主義思維。 Khosla描繪了AI烏托邦的願景,而Hinton則對AI可能導致人類社會的災難憂心忡忡。Khosla將AI視為一個可預測和可管理的系統,認為只要有適當的政策引導就能實現AI造福人類的美好願景,Hinton則質疑AI系統的可控性,因而擔心AI會發展出超越人類的智慧而失控。 Hinton和Khosla的觀點都顯示出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侷限性。兩者都試圖將AI系統簡化為線性因果關係,忽視了其複雜性和不可預測性。 笛卡兒在1637年所出版的《Discours de la methode》開啟了近四個世紀理性主義的系統思維。從理性主義的觀點來看,系統作為一群子系統的集合,其內在的特性獨立於外在環境的影響。系統的內部結構是可解析的,每個子系統可以獨立地被觀察、分析和理解。整體系統因而可以被理解和掌握。這是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一個概念。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二個概念認為系統具有可預測性。數學家拉普拉斯說:「我們必須將宇宙萬物目前的狀態視為過去狀態的結果,同時也是未來狀態的成因……沒有甚麼是不能被確定的,未來就如同過去一般將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在線性的科技發展和穩定的社會中可以運作得很好,因為系統被視為一個具有恆定結構和行為的整體。然而當外在因素發生急遽變化,傳統的理性主義的系統思考就會陷入困境。例如ChatGPT問世後專家的社會變遷趨勢預測。 AI所展現出的智慧和解題能力,並非來自大型語言模型對人類語言的完整理解和精確控制,而是源於數以千億計的參數在訓練過程中形成的複雜互動網路。它們的行為模式具有湧現性(emergence)與不可預測性,這與理性主義期待的可解析性和可預測性大相逕庭。 AI系統與人類社會的互動形成了一個更大的複雜系統。當AI生成新的內容,人類隨即對其反饋,這些回饋又被納入AI的演化循環。在這個動態過程裡,AI系統與人類社會相互影響、共同演化,系統的邊界變得模糊,內外環境持續交互作用,這徹底突破了理性主義將系統視為封閉系統的框架。 面對如此複雜的現象,我們需要跳脫理性主義系統思維,採用更具包容性的複雜系統思維。這意味著我們要接受不確定性、非線性和湧現性作為系統的基本特徵,而非將其視為需要被濾除的雜訊。 ChatGPT的智慧並非從簡單的神經元的智慧疊加而成,AI與人類互動模式也不是簡單的AI功能疊加或參與人數疊加而成。AI與人類社會形成一個動態相互回饋系統,彼此適應演化。這個系統具有不確定性和非線性特質,系統邊界模糊,內外環境交互影響,難以準確預測發展路徑。 未來AI社會發展,將如同迄今的AI技術發展一樣,不會是一個簡單的線性過程,而是充滿不確定性的複雜演化歷程。對此,我們需要一種更具包容性的系統思維,在樂觀與悲觀主義之間尋找態平衡點,既看到機會也關注風險;理解AI將與人類社會共同演化;承認不確定性是系統的基本特質,而非需要消除的問題;採取適應性管理策略,而非追求剛性控制。只有有擁抱複雜性,包容多元聲音,讓社會自發地湧現群體智慧,我們才能在AI時代找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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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村史之先睹為快
一年半前(2023年5月29日)我寫過一篇〈金門村史的海外連結〉,統計金門縣文化局自2016年至2022年先後完成了43本金門村史,蔚為大觀。其後,2023年10月金門村史又推出5本,今年(2024)還有6本問世。合計九年一共出版54本,突破了彰化縣「大家來寫村史」已出53本的紀錄,成為全臺灣完成村史寫作最多的縣市,真是可喜可賀! 由於今年金門村史的新書發表會訂於12月14日才要隆重舉辦,在此之前暫不對外發售,那我該如何先睹為快呢? 我之所以想趕快看到2024年的6本金門村史,倒不完全是為了滿足我個人的渴望,另外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是我指導的研究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眾所周知,金門是個歷史悠久的僑鄉,歷來即有移民海外(尤其是南洋)的傳統,金門幾乎各村都與海外有所連結,也形成了金門村史的一大特色。這麼有特色的村史,不僅可以為金門當地認識自己所用,也可以為海外華人移民研究提供珍貴素材,因此我鼓勵成功大學中文系馬來西亞籍的研究生林安萱撰寫《〈金門村史〉叢書中的馬來西亞書寫》,做為她的碩士學位論文。 安萱家住馬來西亞柔佛州,父母親祖籍廣東汕頭與潮州,她算是華人移民的第四代,雖然與金門並無地緣、血緣關係,但由她來進行馬來西亞與金門的關係研究,仍然是具有優勢的。 話雖如此,關於金門與馬來西亞之間人口的移動和相關文獻紀錄,哪怕是資深學者要著手進行爬梳,也得煞費苦心,更何況是年紀輕輕的安萱。她撰寫這篇學位論文工程之重、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我曾經看到她面對浩瀚書海而陷入不知從何下手的困境,暗示過她不妨考慮換個輕鬆一點的題目來作,不過她倒未接受我的勸告,仍然繼續埋首於金、馬兩地大量的文獻資料之中,並且拿出初生之犢的氣魄,在「2024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勇敢地宣讀了她部分的研究成果:〈金門縣金城鎮與馬來西亞的交互關係──以《金門村史》叢書為例〉一文。 在這一單篇論文裡,安萱從48本金門村史中找出隸屬金城鎮者有10本,10本之中有關於馬來西亞書寫的佔5本。她對照第16冊《泗湖屐痕》、第41冊《歐厝村史》的內容,將這兩村歐姓、歐陽氏族與馬來西亞柔佛州「龍引」(龍引港又稱「歐厝港」)當地金僑的交互關係進行了有效的梳理。同時,她也援引《金門縣志‧華僑志》的記載,為第23冊《庵前村村史》補充了書中提到的金僑葉漢水在馬來西亞擔任「巴生閩南公所」會長、創辦巴生華僑中學與遺產捐贈等更多寶貴資訊。因此,安萱得到特約討論人安嘉芳教授和現場多位金門文史專家前輩的不少嘉勉。 就在安萱學位論文即將完成之際,她突然得知《金門村史》叢書由48本增至54本,但卻買不到這新出的6本,而其中第49冊《珠山村史》、第52冊《小西門村史》也都屬於金城鎮,小西門戴氏家族的出洋客又多移往馬來西亞柔佛州,即便只是為了上述單篇論文的修訂,她也非得趕快掌握新書不可。 偏偏今年金門村史的新書發表會還得再等一個多月,這該如何是好?我聽從金門好友的建議,直接找村史作者們商借樣書。幸運的是在我發出求助訊息的五天之內,6本新書陸續都從金門快遞到了臺南,讓我得以先睹為快,當然更重要的是及時化解了安萱的燃眉之急,我真是由衷感謝金門村史作者們的慷慨義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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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武夷山 尋大紅袍
品茶會開始,好整以暇,靜觀以待。 第一泡,武夷紅茶,茶湯金黃明亮,眾人一口飲下,讚嘆:「好茶!」 第二泡,武夷岩茶肉桂茶,清香四溢,啜飲入喉,回甘。 眾人開始躁動。來個大紅袍吧。喊叫聲此起彼落。 第三泡,大紅袍上場,一人一杯,熱氣氤氳上升,一口啜下,群聲嘩然,驚呼:「啊!這味道就對了,是爸爸的味道。」 幾乎是異口同聲。咦!這趟武夷山之旅,人人心口有個公開但無法說出的秘密,難不成大家都為找尋大紅袍而來? 昨日爬天遊峰,今日飲茶,頗有苦盡甘來倒吃甘蔗之人生況味。 熱氣在體內流竄,石階往上,就像滾開冒泡的熱水,煙霧氤氳,裊裊上升。時而佇足歇息,但見群峰環抱,茶樹沿梯田而立。愈往上,朝下望,一泉碧水靜靜徜徉山谷,陽光灑下,明亮的光圈,一圈圈、往上。 台階,數不盡,只要埋頭專注,拾級而上,便不難攻頂。專心一志,這是工作上歸納出的心得,用在爬山相差不遠。 爬山我屬幼稚園,所以埋頭趕路,舉步拾階,同時心中數數,從一到十,反覆默數,如遊戲般並不枯燥。偶而喘息抬頭往上望,只見台階成一線連綿到天邊。天遊,陡峭岩壁,萬仞千,雲霧繚繞,疑是神仙居所。 神仙下凡,化身為人類的母親,其中一個是我阿母,起早睡晚,守護著一家人。天濛濛亮,雞剛啼過,她煮好沸騰的水,沖泡一壺茶,茶是最上口的正宗大紅袍。一口茶,配上剛炸好的油條,熱騰騰的,用竹籃裝著。鄉下的早茶儀式,如此日復一日。 寒冬,東北季風狂肆異常,手腳正為凍瘡所惱時,一杯大紅袍,香氣上揚,以最美的姿態,留駐我的童年風景。 或許是緣由身分證上有福建二字的註記,有生之年,該走一趟武夷山,彷彿是與自己的世紀盟約。何其有幸,這次武夷結伴同行者,大都是來自島鄉,有共同的成長經驗。 一群人,說說笑笑出發登山,走著走著,就走散了,剩我落單一人。一個人的腳程,清明、隨意、自在。不禁想起出發前夕在老家,與家人談起武夷山,爸爸來過,自己爬上的,姊姊來過,坐轎。心想,我只要靠自己雙腳爬上山頂,就算過關了,還可在姊姊面前耍威風。 爬完天遊,就來遊茶園,尋大紅袍。 滿山遍野的茶樹,綠油油一片,如校外教學辨識肉桂品種或大紅袍母樹六株。茶廠走一遭,才知製成工序手續繁瑣。從採摘,經曬青、炒青、初揉、複炒、複揉、走水焙、簸揀、攤涼、揀剔、複焙、再簸揀、補火而製成。這是傳統的手工,當然現在製茶機器可取代了。 大紅袍有個美麗的典故,明朝進京趕考的讀書人,途經武夷山寺,突然得病,由寺中和尚以大紅袍茶湯治癒。高中狀元後,以其紅袍披在茶樹上,以示感謝。屬於我的大紅袍故事,則另有版本。窮鄉僻壤的村落,砍柴火的樵夫,出海打魚的漁夫,上山種植的莊稼人,工作歸來,斗笠摘下,天井長廊上,擺著一壺淡薄茶色的大紅袍,灌滿杯,一飲而下。我的童年,以及許多與我年紀相仿的人,看著這一幕多少回,長大後,離了鄉,不敢使壞,人生道路也不岔途。 一壺大紅袍,走過清貧歲月幾許。 這樣想來,登武夷山,不光是登山而已,暢飲大紅袍,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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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晾翅說起──鸕鶿
九月底,秋風再起,葉子輕輕飄落,秋從雲間溜著滑梯,悄悄在窗外歡呼! 我想起秋天遠道而來的鳥朋友,乘著秋的時光機,翻飛數千公里,來到我們小小的島上,特別的是那一身烏黑亮麗的羽毛,碩大的體形,喜歡在歸巢時,時而成人字形、時而蜿蜒成一個長長的一字形,在空中緩緩的拍翅飛著,吸引賞鳥朋友的眼光! 每年一萬多隻的鸕鶿,慈湖畔,可以有機會觀察,清晨出巢時,先是整隊盤旋,十分壯觀!於是吸引賞鳥人,早早起床,守著早起的鳥兒,等待那如訓練有素的部隊,在領導的一聲令下,棲息地的木麻黃林上空,數千隻的鸕鶿,在空中排著整齊的隊形,不斷的練習,直到步伐一致,於是出發啦!向大海飛去,海闊天空任我行,早餐的餐廳就在金廈水道! 如果,你追逐著鸕鶿生活,帶著單筒望遠鏡,在賞鳥的環境,是慈堤或是烈嶼的陵水湖,可以觀察到,餵飽肚子的鸕鶿,會在淺灘、岸上或是樹上,展開自己的翅膀,晾翅! 初次賞鳥的朋友,可能不明白,鸕鶿大張旗鼓的展翅,是為了什麼?一般來說,鳥兒身上都會有油脂,所以,當我們看見下雨時,小鳥不怕淋雨,主要就是有油脂可以防水,但,鸕鶿則不同,因為牠是需要潛水捕魚,如果有油脂就容易有浮力,對潛水會有阻擋,因此,牠的羽毛在潛水捕魚後需要晾翅,才能晾乾羽毛。 鸕鶿的生活,十分讓人著迷,牠在金門是冬候鳥,每年九月底十月初來到金門,隔年春天,約三月底四月初,北返;在金門縣野鳥學會同仁的調查和紀錄,已經超過一萬隻,每年來金門渡冬,是我們的好朋友,除了慈湖、陵水湖之外,山外的大、小太湖及銘傳大學金門校區的水塘、金沙水庫周圍等均有部分鸕鶿歡喜棲息。 金門國家公園曾經委託台灣大學丁宗蘇教授進行調查研究,其結果發表於國際期刊,研究團隊還遠到青海和東北的烏蘇里江進行調查,打開許多鸕鶿的生活面貌,例如牠的覓食是群體如戰車履帶式的追逐著魚群,或是群體圍成一個圓圈,慢慢縮小,魚就在牠們的囊中,真是一群聰明又懂得合作的智者;因為有了許多調查的成果,於是金門國家公園邀請廖東坤導演,拍了鸕鶿的生態影片,希望更多的人來和鸕鶿做朋友,讓我們一起共享金門美好的環境。 金門國家公園為了拓展鸕鶿生態能分享和走進大家的生活之中,每年冬天到春天,鸕鶿在金門的日子,和金門縣野鳥學會合作,特別在慈湖三角堡提供賞鳥解說,一方面豐富大家的生活,一方面希望讓普羅大眾因為認識鸕鶿,而更願意一起成為保護生態環境的種子。 台灣環境資訊中心電子報轉載《我們的島》公視記者陳佳利陳慶鍾2024年02月06日以標題〈鸕鶿三部曲之二:湖山水庫,鸕鶿生了〉這樣報導: 原本不會在台灣繁殖,但2023年,台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的研究人員,在湖山水庫發現國內第一筆鸕鶿群體繁殖紀錄,這不同以往的繁殖行為,代表著什麼樣的生態意義? 這裡是2016年完工啟用的湖山水庫,肩負雲林地區民生用水的重任。鸕鶿能在此繁殖,是因為這裡採取了很嚴格的管理模式。 台灣來渡冬的鸕鶿,數量並不多,但大家都在關心,並且努力營造好的環境,值得我們學習,希望藉由我們一起關注鸕鶿,把牠當成我們的好鄰居,共同擁有美好的環境,讓彼此生活更美好,每年都有不遠千里而來的鳥朋友來渡冬,一起來看見鸕鶿的多樣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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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無涯 快門人生
秋冬交替時節,微雨中夾帶涼意,有風舒爽。從自強號列車出了車站,迎面而來是鄉鎮風味十足的宜蘭市,雖說市區但沿途路樹錯落,車稀人少,挺理想的午後時光。像是從勞勞碌碌的城市中,不經意踩入節奏緩慢閒適的小鎮,前方是吉米公園,我們沿著馬路,朝宜蘭美術館前行。 想起2017年夏天,攝影達摩鐘永和邀請我和薛少奇兄赴鄭州參加他受邀展出的《台灣鄉城素描攝影展》,那是我的河南初旅,理所當然就順道走看,直擊了渾濁的黃河鄭州段以及龍門石窟、洛陽白馬寺、皇帝故里等著名地標,是一次難得的無規劃行程。首要目的當然是參加攝影展的開幕式。主辦單位鄭州升達藝術館,除了規劃出寬闊的展覽專區,並且以貴賓之禮高規格接待。 期間,一位熱愛攝影藝術的年輕企業家,他在大陸多個省份經營連鎖旅店。取名「瓦庫」,專攻老建物改造,以文青風格重塑簡約時尚的設計旅店,並大量引用老瓦片為裝飾,頗具風格。因攝影結緣,他收購典藏了鐘永和一系列早期台灣影像,以手工沖印的銀鹽相紙作品,計畫將作品展示於各旅店供人欣賞。得知我們專程而來,特別招待入住鄭州市內的瓦庫,並派了司機帶我們四處遊覽。沾達摩的光,也感受到他的人脈與人緣,能在大陸攝影界擎起一方之位,確實不易,獲得青睞,邀展、典藏作品,更是際遇難得。 攝影達摩自有他的一套攝影理論,他師法自然,觀之取之,不在畫面做太多的佈局與設計。他主張隨心、隨意、隨手,毫不修飾的表現在他的攝影作品,令人佩服的是他鮮少使用廣角鏡頭,始終堅持著一貫的平行視角;無論拍景或人像,始終如一。對於大部分攝影人而言其實很難把持得住,廣角鏡具有強烈的戲劇性與視覺震撼魔力,容易創造出熱血賁張的畫面。但是達摩堅持他的誠實本色。以最貼近眼睛的角度,忠實地記錄了每一刻當下,人物紀實如此,他畢生紀錄台灣的心情也是如此。 2016年國立歷史博物館的《台灣鄉城素描--鐘永和一甲子攝影展》,我在替大展設計作品輯時,曾就封面主圖和達摩有過討論,他選了幾幀得意之作徵詢我意見。幾經商議,最終我們選擇了一幀拍攝於宜蘭五結海邊的大場景; 遠天雲層、大海浪潮,沙灘上一群嬉鬧的少年,那是簡單無憂,樸實純真的年代,攝於1994年,已經是遙遠的三十年前的作品。我開玩笑問達摩,作品裡那些被記錄下來的男女老少、如果當下舉辦一次尋人啟事,應該少年已中壯,而那些阿伯大嬸恐怕都成仙了吧。他冷笑說,我這不也來到攝影一甲子的展覽了嗎。 鐘永和行事向來低調,但又不失為一位心思縝密的攝影工作者,他同時具備了藝術家敏銳的觀察特質,沉穩踏實、不卑不亢,廣結善緣。這應當與他早期在光華雜誌擔任攝影記者,踩遍台灣大小城鄉的閱歷有關,他因此完整記錄了超過半個世紀的台灣土地風貌變遷與人事百態,他平穩不顯張揚的特質,在攝影作品上一覽無遺。 火車與火車站是達摩鍾愛的題材,從他為數不少的作品中可以觀察到。大概是與火車的互動密切,他住汐止,靠近火車站,出入習慣搭乘火車甚至超過捷運。可以說從年輕當攝影記者,全台到處跑,累積最多的就是火車經驗。等火車、乘火車,一有機會就按下快門,火車拍的不多,倒是車站、車廂裡的旅人過客掠取的畫面多。從每個人的動作眼神,觀看人生,久了,也就深刻體會出一套人間百態的面向與道理。 今年七月在宜蘭美術館開展的《時光旅者--鐘永和台灣攝影展》期間,正巧我飛雲南參加文化交流行程,錯失了開幕式。為期四個月的展期飛快,回過神來,展覽已接近尾聲。達摩來電邀約,我無論如何都得專程去看展,達摩建議可以與張傳財兄一起搭火車到宜蘭走走,更提起了我的興致,畢竟距離上一次搭乘火車已經是大疫情之前的花東行旅。 由宜蘭美術館規劃的一系列在地藝術家返鄉展,規格慎重,美術館前身是台灣銀行宜蘭分行的老建物。改造過的美術展館室內格局與展場空間都相當寬敞明亮,上下二層樓,有足夠的觀賞距離與流暢動線,是趨近完美的場地。系統性的召喚優秀藝術家返鄉策展,宜蘭文化局的用心與誠意令人感佩,不僅提供完整的展場,包含作品沖印裝裱、文宣製作,乃至戶外大型廣告看板都完整施作,並印製了精美的畫冊。完美紀錄了在地藝術家畢生精華,更展現了屬於宜蘭人的自信與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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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父親的粿花開了
月色深邃,晚上的校園安靜如一池湖水。我陪著高三學生在教室自習,他們在課本中浮游,努力游向大學的彼岸。我批閱完將近上百本的學生筆記,抬起沉重的脖子,深吸一口氣,瞥見手機畫面顯示陌生的電話號碼。每一個數字在心頭上無聲地滑行,泛起一陣漣漪,我如一條潛水的魚,擔心這通電話是個詐騙誘餌,遲疑著,沒接聽。 當我準備下班時,電話再次打來,接通電話後,另一端傳來陌生的男聲,您好,這裡是林榮三文學獎……恭喜您的小品文作品〈父親的粿花開了〉得獎了。無關詐欺,原來是驚喜的餌食,我當時的心情就像躍出水面的飛魚,在空中滑翔。 對於父親的思念曾經枯萎,我用文字自癒,再以崩潰的淚水讓緬想重新發芽。彼岸的父親似乎感應到,當秋風吹起,我的懷念終於開出了花。那晚,風化作一股寧靜的撫慰,拂過我的臉頰,涼爽中帶點乾澀,就像父親的手從虛空中伸過來,為多年伏案筆耕的我送上祝福。 林榮三文學獎每年收到一千多件的參賽作品,其中小品文的稿件就多達六百多件,只有十件作品得獎,僅百分之一點六的獲獎率,能脫穎而出,真是感激萬分。 得獎名單於自由副刊公布的那一天,我清晨五點就到超商買報紙。觸摸著紙本,閱讀產生感受,字裡行間無形的意義,透過有形的紙張傳達質感,從指尖直抵心頭。 同時,要感謝家鄉的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提供寫作平台,這些年來,我保持初心,面對純樸熱鬧的前水頭村和包裹著前水頭的浯島,生活向我展現各式各樣的姿容,在經歷諸多世事以後,借由文字表白屬於自我的思想格調。把握每個月刊登的機會,我懷著熱忱行走於故鄉的土地,書寫對金門的再次認識,從漫長的歲月、具體的歷史場景、獨特的人性體驗、喜怒哀樂的日常,用一顆寬柔的心靈與溫潤的筆觸,去呈現這些的故事。 這麼多年來,家鄉、故土、親友和讀者,一直是我心中的支柱,一想起這些,心中充滿感恩與謙遜。浯島的人事物讓我更加堅強,沒有這一切,我就不能成為現在的我。 我和父親一起走過春夏體會秋冬,現今回眸,依然覺得和父親度過的日子太短了。 一直忘不了那天的花開,花開本是生命的狂喜,等待將來豐盛的結果。那天,父親的粿花開了,人間聚散,父親已悄悄走遠,在我的血肉裡留下深刻的悲傷。過往的一切撲面而來,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所以創作出〈父親的粿花開了〉。由做粿敘述展開心底的想念,掀蓋那一瞬間,發粿突出隆起的表面顯得意氣勃發,表皮不規則的裂痕如怒放的花瓣,芬芳四溢。蒸前灑的紅米讓發粿如點染了胭脂,黃裡透紅,像一朵歡慶的花,煞是迷人。 老師傅輕聲地說,開花啦!粿花會保佑後代子孫發財、添丁、做大官。 粿花香鑽進我的體內,與記憶發生碰撞,憶起小時候父親帶我到老師傅的店,買幾片發粿乾解饞,他眼裡有光,臉上的笑容悄然綻放。此刻,我彷彿又看見父親幸福的模樣。 我把琉璃做成的獎盃立在書桌上,桌燈的光從透明的獎座滲出,一片暖黃色映著我對父親的思念,晶瑩又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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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韻:新加坡西天園的工藝
新加坡作為一座全球化的現代城市,傳統手工藝的保存及發展極為不易。西天園(Say Tian Hng Buddha Shop)是其中一個動人的行業故事。 西天園創立於1896年,位於新加坡的尼路35號,是新加坡歷史悠久的道教與佛教神像雕刻店之一。在19世紀末,兩位來自福建金門後浦頭的年輕人──黃卓丙和黃卓水決定離開家鄉,前往新加坡尋找更好的生活。新加坡方面的資料顯示,他們的父親黃展成原先在同安定居,師從一位名為馬開基的師父,學習神像雕刻技藝。學成之後,為了避免與師傅的後代競爭,黃展成選擇遷移至金門,於1891年在金門建立了「西天國」。隨著黃展成的兩位兒子遷居新加坡,並將這樣的文化技藝傳播到海外。 到達新加坡後,黃卓丙延續「西天國」的招牌,持續經營神像雕刻工作。而黃卓水則在中國街創辦了一家製碗的店鋪。然而,這項業務最終失敗,黃卓水轉往暹羅(泰國)發展,利用他的雕刻技能成立了一個木偶劇團。不幸的是,黃卓丙於1907年早逝,未留後代。黃卓水被請回新加坡接手「西天國」,並攜同他的泰籍妻子回到新加坡,經營這家店鋪直至1947年過世。在他去世後,兩位兒子黃天送和黃猶建都是出色的工匠,均願意繼承家族事業。為此,家族在神龕前舉行了一場道教儀式,選定黃天送接掌店務。 1954年,黃天送將「西天國」交給他的弟弟,並在附近開設了自己的店舖,命名為「西天園」。這個名字是由黃天送的岳母所取,象徵佛教的寧靜與和諧。黃天送的妻子陳水蓮在1949年以18歲之齡嫁入黃家,成為家族店中的唯一女性工匠。她在丈夫的指導下學習雕刻,並在清朝早期的「漆線雕」技藝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這項技藝將香灰製成的線條繞成花紋,裝飾在神像的袍甲上,使每件作品都蘊含神聖的寓意。在黃天送和陳水蓮的共同努力下,西天園成為顧客心中的信仰寄託,也成為了新加坡少數堅持手工雕刻傳統的店鋪之一。 就這樣「西天園」得以傳承,並於1980年由黃耀華接手經營。黃耀華的長子黃智勇於2021年開始學習家族技藝,將西天園帶入第六代傳承。黃智勇身為記者,見證了家族事業面臨的挑戰,決心保存這門技藝。他開始記錄家族的雕刻技法,並計劃建立3D掃描資料庫,將家族的經典作品數位化保存,以確保這些作品不會因時代變遷而失傳。他還開設了針對年輕一代的文化課程,向他們介紹中國道教和佛教的神像與背後的故事。 西天園的傳人們堅持使用傳統的手工製作方法,用鑿子、木槌、竹棒、畫筆和人文匠心來創作。他們也堅持使用傳統材料,如雖然神像可以用陶瓷、黃銅、樹脂等多種材料製作,但在西天園只使用木材。又如,在西天園,只使用金箔為神像鍍金,而不是使用金漆。金箔是一層輕薄的真金薄膜,能長久保持光輝,並將其象徵的所有意義延續數十年之久。 此外,神像雕刻技藝必須精準掌握道教和佛教的肖像學(Iconography)──以獨特的視覺元素,如武器、服飾、頭飾、膚色、眉毛、鬍鬚、姿勢等組合來呈現特定神祇的形象。肖像學至關重要,這是辨識眾多華人神祇中每一位的唯一方式。因此,道教及佛教神像製作是一門藝術,但並非隨意創作。它的目的是精確且準確地再現其背後的重要故事。 在拜訪西天園的過程中,黃耀華告訴我,目前不單只是華人訂製神像,也有不少修復傳統神像的工作,以及來自泰國佛教、印度教徒的訂單,使得他們的工藝朝向多元文化發展。西天園的技藝及其作品是新加坡的文化遺產,它源自金門,在海外發揚光大,它也傳遞了人們對信仰的虔誠信念,歷經六代人的傳承,讓這個古老技藝能夠繼續在新加坡的土地上持續創新、綻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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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
曾幾何時,「校慶」成了校園裡的一項大事,尤其逢5、10,甚且是50、100,校內外人士期能共襄盛舉。 我在的校園,不例外,幾年前,雖然我借調在外,仍請了假回校恭逢其盛,因為是「百年」,走過一世紀,真不容易,此為學校首次辦理,更顯難得,傑出校友的出席讓場面更不同,由於我在學校已是資深,是以,認識的來賓也多了些,尤其是退休教師,大部份同事過,一起打拚過,大夥兒藉此機會齊聚一堂,好好的敘敘舊,也照幾張相留念,事隔多年,我總算回校,全程參與的是106周年,雖然沒那麼盛大,加上期間颱風攪局而延期,但依計畫進行,先萬聖節遊村,接著一項一項活動,親師生熱鬧的祝學校「生日快樂」。 學校,一直在改變中,我偶爾會去找尋曾經的足跡,曾為學校的鎮校老樹─三棵挺立的南洋杉,因某颱風及蟲蛀等原因而倒下,原遊樂器材邊的鳳凰木,每年畢業季的代表物也消失,原本的車棚及自然科教室,現在蓋成了幼兒園大樓,連同最早的中棟大樓,加上接下來的湖峰樓,一位校長任期內蓋一棟,還有一棟現在進行式未來的……,由於學生人數大幅成長,原本的活動中心及餐廳也進行新規畫,學生用餐只好在各自的教室。另外,曾有的「開心農場」,現在仍「營業中」,只是範圍顯然也跟著限縮了。 某天在臉書上看到一則訊息,金城國中為校慶60周年辦理「健走」,我想了一下,自己不在城中的班群裡,只好把資訊放到金中群組裡,想是裡頭也有不少是讀城中的,真的有人回應,一個、二個,以為當天可以到現場見到一些同學的,結果沒有,所幸有同學的確因為我放的資訊而來,不算沒業績,當天,有位第一屆的大學長出現,我記得的是第一屆的他們不少人仍活躍於檯面上,我大哥那屆,而我們這屆,屈指一算,離開母校也快40年了,我個人因緣際會,倒是有近六年在校園圖書館的頂樓工作,吃營養午餐取代早年學生時代的吃自家的便當。 走入校園,二排高聳的南洋杉屹立,雖然曾遭颱風的摧殘,但復原力極強,如今仍為校園留存的老樹,我指著樹跟保全說:我們以前就在那裡升旗,再往前走,蔣公銅像還在,那也是精神象徵,好奇妙!說起校歌,我竟然可以一字不漏的唱出來,回家再翻翻同學錄,知道大部份同學都在各地奮鬥著,而班上一位住址為烏坵的高同學,現在應該也在台吧!某個場合,問到他們同鄉的,正好二位的奶奶是姊妹淘,好巧啊! 校慶活動,多半會有園遊會,有時加上趣味比賽,或是運動會,而傑出校友方面,不夠傑出可是難入選的,還有一項是老照片的收集,走過從前,點點滴滴在心頭,展望未來,期許能為母校再創佳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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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浦的燒餅地圖
金門燒餅跟永和豆漿的「燒餅油條」,是不一樣的,台灣的燒餅是兩片烤得酥香的麵皮,中間包夾一根油條;而金門燒餅,是一種酥餅,有鹹甜兩種口味,鹹的包豬肉,甜的包砂糖,鹹的大小如掌心,甜的加上手指的長度,這款造型,說是閩式燒餅。 這種閩式燒餅,小時候看到的是鐵桶燒餅,就是用一個五十加侖的汽油桶,鑿開頂端,內藏陶缸,底下生一盆碳火,掌握到適當火侯後,把麵團貼在缸壁,待燒餅赤色,以鐵夾子夾出。 類似這種貼桶燒餅,前些日子我到貴州旅遊,恰巧看到一款「縉雲燒餅」,是以木桶內藏土缸烘烤出來的,它有一則傳奇故事:「相傳遠古軒轅黃帝在縉雲仙都的石上用仙鼎煉丹,腹饑時就以山泉和麵,揉成團貼在煉丹爐內壁,烤出的餅色澤金黃、酥糯可口、香飄四野。當地百姓聞香而動,有心人仿效軒轅仙鼎製成土鼎,專用于烤制縉雲燒餅。該工藝世代傳承,烤餅師傅始終嚴格遵循著縉雲燒餅古法加工烤製的秘訣,又精選當地好水、好麵、好肉為原料,成就了風味獨特的縉雲燒餅。」光是這則故事,就耐人尋味,「縉雲燒餅」曾入選2008年麗水「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至於後浦燒餅的身世,我一直有興趣。記得民國58年,我讀國中一年級,家從東門莒光路搬到南門「嶽帝廟」附近的番ㄚ樓,鄰居一位「貢糖嬸」,她的兒子許朝發,專賣鐵桶燒餅,就是現在「金一燒餅」的前身。 我到最近才追索出後浦燒餅的源流,竟然都跟「郭篇」有關。郭篇是一位擅長廚藝的總舖司,據說他捏製的魚丸擲地彈跳有聲,十分膾炙人口。他也會作燒餅,早年在模範街口的「巴剎」,與哥哥郭成義分別開油條店與燒餅店。 約在民國57年,郭篇搬到后浦南門妻子娘家作燒餅,並傳授妻舅許朝發這門功夫,之後郭篇搬到山外開了「海山飯店」,一把鍋鏟炒出火紅的生意,卻因故歇業,舉家搬遷台灣中壢,也是在賣燒餅。 郭篇在南門的燒餅活,之後就由妻舅許朝發經營,許朝發與妻子(周金珠女士)合力「貼燒餅」,那時現今「金一燒餅」老闆許志鴻,還揹在身上,丈夫過世後,周金珠就把燒餅生意交給許志鴻。 現今「金一燒餅」,每天凌晨四點起,許志鴻就率同妻兒弟媳開始忙碌,天亮後,顧客上門,透過玻璃櫥窗,能望見他們一家人捏麵糰,包內餡、旋轉收束、壓扁造型、排列煎盤、撒遍芝麻、放入烘爐,一連串的快動作,像是在表演。 一旦出爐,門外顧客群聲響應,擔心被搶空,因此店家祭出限量方案,老闆娘還不時走出店門,計算截止的人數。 「金一燒餅」保有創統的風味,酥皮與內餡的搭配十分適當,青蔥豬肉,甜蜜砂糖,不多不少,不油不羶,不甜不膩。 郭篇的燒餅功夫,也傳給自家侄兒郭文禮,即現今模範街「三寶齋」的老闆郭文禮。郭文禮從民國79年,就開始作燒餅,當時專門批售沙美、山外的軍隊福利社,近年在模範街老家,光大門面,每天從早上十點開始飄香,吸引了在地客、遊客、甚至大陸客的零買團購。 郭文禮的燒餅店取名「三寶齋」,因為他有三位美麗漂亮的千金,所以街坊陶藝家王明宗替他取名如此。他每天和妻女在自家作燒餅,同樣是長龍顧客,同樣是限量購買,沒有預約,要吃到他家的燒餅,可就要看運氣。 郭文禮傳承家法之外,也研發改良之道,麵皮反覆折疊,油酥有層次,自研秘方調配內餡,烤熟後的燒餅內餡融匯,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糖液滑流,脆酥燙舌。 吃燒餅是不能急,老闆娘就說有一次一位阿伯誇說他不怕燙,就是喜歡吃剛出爐的燒餅,沒想到,那次那個燒餅竟然跟阿伯較勁,燙得他張口哇哇大叫,但還是一口吞下去。 後浦「郭系燒餅」,除了「金一燒餅」、「三寶齋燒餅」,還有鳳翔新村的「楊媽媽燒餅」,那是許朝發妹妹--許寶然開的,許寶然原是裁縫師傅,從哥哥許朝發學會作燒餅,後與公務員退休的丈夫楊先生合開燒餅舖,取名為「楊媽媽燒餅」,顧客群有在地的、有外地的,主要市場擺在供應後浦的廣東粥店。 後浦的燒餅源派,除了「郭篇」的家屬親戚,我又追蹤到東門菜市場的一家「古早味燒餅」,老闆蔡承德是民國七十年旅居台北三重,側面觀察到休養中的許朝發在製作燒餅,為爭一口氣,也學下的功夫,還在當地租下一個店面,專賣金門的閩式燒餅。 蔡承德後來返鄉到「金門酒廠」當廚師,民國107年退休後,重拾爐灶,開賣燒餅,他的燒餅鹹甜合度、脆酥噴香,頗有口碑,門市熱鬧,在地客與慕名者不絕如縷,地區一些機關單位的早餐,也常跟他大量訂購,他雖非郭篇的嫡傳,但也算是「郭系燒餅」的旁支。 後浦的燒餅舖,另有石坊腳旁陳春火的「源林燒餅」,本舖位於人潮來往的節點,且價廉物美,顧客除了在地客,也不乏觀光客,也有一定的市場佔有率。 這就是一張後浦燒餅的歷史地圖,後浦燒餅從一個台幣2元半,賣到現在一個20-25元,翻了好幾番,而我對後浦燒餅的喜愛,也是吃它千遍也不厭倦。 我喜歡這家吃吃,那家嚐嚐;喜歡咬合剛出爐的燒餅,讓麵香翻騰在口腔,讓舌頭尋覓上下齒間迸跳出來的芝麻粒,尋找那份油香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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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夢
十多年前收到洪乾祐教授寄贈的閩南語長篇小說《宿世緣》,一打開閱讀便愛不釋手。小說內容在時間上,始於民國初年,迄至民國四十七年;地點上,主要在福建金門,兼及印尼僑居地;人物上,則以洪乾祐的家族為中心,旁及當時聞人還有洪乾祐往來交友的對象。 我那時還沒有嚴重的校對病,能享受閱讀並沉浸在小說的人事物情節起伏中。 《宿世緣》書末附了一篇讀後跋,未註明作者是誰。文中寫道「……最先吸引我的就是其中的口語對白,竟是用我們最習用的母語所撰寫,雖然文字有些聱牙,但是咀嚼玩味,充耳所聞,盡都是那些最熟悉的音韻,實覺親切。再者,小說的場景,竟也是我成長生活的地方,其中一磚一瓦,一弄一巷,閉著眼睛,都能默誌於胸,瞭透無比,這豈不更讓人置身其間。還有令人驚奇的是,書中的人物,竟係完全真名,這些坊閭間的父執、乃至祖父母一輩的人物,不但是我熟知,甚爾還有些是數十年不見的,此刻通通躍然紙上……」。 跋文書寫內容完全契合我心,因此全書讀來心有戚戚焉。 《宿世緣》主人翁洪乾祐家「洪得記商號」就在現今後浦莒光路上,存德中藥行斜對面。書中提到的頂街頭天生堂、宜黎文具行、存仁堂、存德藥房、城隍廟旁的莊元春(根朝)卜卦館……至今依然是後浦街上與庶民息息相關的生活日常。 《宿世緣》書裡提到許許多多人名,中興路22巷口的李邦安醫師、洪得記商號以西第五家的陳卓凡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他倆的名字都曾出現在舅公祖李朝啟《浯島詩文酬唱集》書文中。我認識「娶得一位賢淑美貌妻子」的傅振華,他就住在北門街巷子裡的一幢閩南古厝;至於家在衙門口西側的陳烏宗,我見過擅於製作拭餅皮的他,晚年依然精神矍鑠、閒來喜歡哺菸與人話家常。洪乾祐曾經受教於後浦北門境閩南語塾師陳明德,近年有幸認識他的後人,才知道吾父居然與陳明德之子同事過。至於存仁堂的「存仁淵」以及乒乓球好手、後來曾任柏村國小校長的黃高吉,兩人搭上72年6月6日金門飛台北的C119運輸機,不幸遭遇空難,命喪料羅灣海域。 九月初,資深出版人傅月庵到金門擔任浯島文學獎評審。工作結束之後,他在臉書上寫道「……到一家中藥行買黑胡椒、白胡椒、五香粉、十三香、滷包……帶路人鈞堯特別讚賞的百年老店,他是在地人,他說了算!」不過半個月前,農曆七月十五、中元夜,我才帶著文學營的講師以及工作夥伴從浯江北堤路夜遊散步到存德中藥店,買胡椒粉兼觀賞關店窗打烊秀,後來應金瑞小祺之邀,又帶著大夥走穿過香巷巷,抵達轎巷的王慶雲洋樓,聽洋樓賣店主人專業熱情的導覽解說。 十月初,到公館永樂座參加《空笑夢》作者邱祖胤「看空笑夢尋找老台北──跟著布袋戲演師的腳步逛大街」講座。手機相簿記錄了那晚豐富的分享內容。聽著聽著,忍不住想像,將來有一天,跟著洪乾祐的足跡,走遍後浦有名無名巷弄,搭配人文歷史解說,規劃深度的後浦小鎮行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