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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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五千步森林步道穿梭
人的交往真是奇妙,與福井英美夫婦往來,始於何時?如何認識?已不復記憶。但彼此的共同興趣,喜歡走路走步道,卻將雙方牢牢地繫緊在一塊。 何時開始來往?頗感好奇,突生想法,找了昔日寫的部落格,發現2011年底有這樣的記錄:「初夏,福井、英美伉儷自台北來,搬入新居。一日,英美來電稱新居附近有一森林,邀約前往走步道。近來,徒步行走成了我喜歡的運動,想不到福井、英美也熱愛此運動,讓我如獲知音迫不及待前往赴會。」又記載說「住處居高臨下視野遼闊,自窗戶遠望,屋外房舍依著地形一層層往下降,遠處還可見菲沙河一彎水於陽光下閃閃發亮。而距離住家三、五分鐘腳程是一片八十餘英畝的森林綠地。」這大概是相約走步道之始,算起來已有十幾個年頭了。 通常,他們夫婦來加拿大探訪孩子,便是我們相約四處走步道的時刻。英美廣交友,朋友很多,每次聚會都邀朋友前來,使得步道上一路笑聲、話語聲不斷。我們幾乎走遍了溫哥華鄰近的山巔水涯步道,例如:克服了崎嶇山路,最後站上山頂岩石,俯視峽灣湛藍水域羅列的島嶼,見無數船隻拖著細長白色浪花的深灣(Deep Cove)。或穿過英屬哥倫比亞大學那片森林,再走一小段路,便是海濱,可見開闊的沙灘上供遊客休憩的粗曠原木及遠處停泊等待卸貨的輪船。或造訪馬蹄灣(Horseshoe Bay)附近的Whytecliff Park,這裡有沙灘、礁岩、岩石上的松樹,運氣好還可觀賞海豹趴在礁岩上慵懶曬太陽。或是沿著一處水源湖岸步道走,周邊有著圓滾滾的山頭覆蓋著井然整齊的翠綠杉林,湖水平滑寧靜,時間像似靜止的BuntzenLake……。為了有變化或是想更了解這片土地,甚至還跨海搭渡輪到博溫島(Bowen Island)上走步道。 每次我返台,仍以走步道與他們相酬酢。福井,英美住三芝,面對那片海域,淺水灣是我們常流連的,近距離觀賞浪濤的起伏跌宕及岸邊潮水推移是一大樂趣。三芝附近的三生步道、櫻花步道,以及麟山鼻步道,甚至八里左岸也是我們造訪的。有時約在淡水,淡水的老街、河濱、紅毛城、真理大學、滬尾砲台、一滴水博物館等,也常駐足。有時需勞駕福井開車,這回逛八里及十三行博物館,當晚大雨滂沱又值下班時間,路上塞滿大小車輛,多虧他排除萬難於淡水捷運站讓我順利下車。 這回我人還在台北,福井與英美便已動身抵加探親。待我回加拿大稍事休息,即相約訪史丹利公園。公園內林木茂密,處處綠意,步道幾乎為樹蔭遮蔽涼爽無比,這裡是我的最愛。我們相約一早出發,先沿著海邊走去,再進入森林造訪一處湖泊(Beaver Lake),然後,走向Prospect Point,這裡可登高望遠,海上船隻一覽無餘;氣勢壯觀橫跨兩岸的獅門橋就在腳下;對岸山坡櫛比鱗次的屋舍,是西溫社區。我們找了一處有陰影的野餐桌野餐,突然聽到背後有說話聲,轉頭一看,原來是一群由專人照料帶領,約有十幾人坐著輪椅,正一字排開在陽光下拍合照;有時,也見過一群殘疾孩童及青少年,由專人帶領,開心地逛商場,這些舉措凸顯出對弱勢族群的體貼照顧。 午後,我們來到一幢面向大海的旅館,預定在此喝下午茶。福井掏出手機,看了一下說,今天走了一萬五千步。但我們一點不感覺累,大概走走停停,又找了地方休息。進入旅館,我們選了一處面海的角窗位置坐下,點了咖啡、點心,一面聊天一面觀賞壯闊海景。愉快閒聊中,時光飛逝,陽光也在室內悄悄地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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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人的出外精神
疫情之後重履溫哥華,經朋友的介紹認識了一位金門人,高齡八十歲了。我想金門人跟我年齡相當的檯面上人物,我大抵是知曉的。但是請恕我孤陋,此君卻聞所未聞。我事先作了功課,就從拙作八二三炮戰流亡學生名錄去找,但也找不到他的大名。我摸不清他的底細,對他很是陌生。 那一天登門造訪,兩人同樣一口的金門腔,談起話來十分親切、融洽而投契。我要先確定他的金門履歷,才好切入交談。因為我曾長期作過田野調查,一時福至心靈提起許獨鶴。他說許君是他的同窗。我由此得知他是八二三炮戰當年小學畢業考上金門中學初中部,還來不及入學就被迫遷往台灣讀書的最後一批流亡學生。同學還有李清正君,講起來大家都熟識。我們有了交集之後,話匣子就此打開了。 他說是金門中學戰後復校的第一屆,高中畢業保送五名,他是第六名,憑自己的實力沒有加分考上輔大法律系。大學畢業之後服完兩年預官役,回金沙國中教了兩月書,就辭職到台灣打拚去了。這是他人生跨出的第一步。 他是金門中學的秀異之士。我們一見如故,無所不談,他說以五科拚人家的六科,大專聯招英文考六十幾分,數學只考兩分。他說數學如多考幾分就可以上國立了。在那個僧多粥少的年代,錄取率只有10%,能夠擠進大學窄門真是鳳毛鱗爪,著實不容易。 他離開故鄉之後到台灣考上郵政特考,實習一年每天分信件蓋郵戳,他往前一看看到了人生的盡頭,算一算做到局長退休,每個月的薪資可以算得出來。做了一年多就辭職不幹了,人事主任出面慰留他,說四百人報考只錄取二十人,你是箇中的佼佼者,郵局工作穩定待遇又好,很多人想進進不來,求之不得,你為甚麼要辭職呢? 他成竹在胸,毅然決然辭職,這是他人生跨出的第二步。他有膽識有理想有目標勇往向前,可說是金門的奇葩。他先改行去貿易公司上班,後來自己創業開鞋廠。這時台灣的經濟起飛,他的工廠僱有二百多名員工,大部分是金門人。每年過年時由總經理領軍用遊覽車送到高雄十三號碼頭搭船,他自己再搭飛機返鄉,新春時挨家挨戶去登門拜訪送禮。他說很照顧金門人。 他說能有今天的生活,當年跨出第二步是關鍵。我坐在他擁有泳池豪宅的客廳裡開懷暢談,聽他講述人生故事,不禁佩服他的果毅決斷。這是一個走出島嶼成功金門人的寫照。他說當年在金門設有獎學金,現在每年基金孳息仍由縣府繼續發放。 他1988年移民加拿大,已定居溫哥華三十多年了,他鄉變故鄉,比在金門的時間還長。他太太是黃奕展的同學,以前長輩在,她說每年清明節都回鄉掃墓,現在是兩年一次。講到後來,他的戶籍如今還設在金門。他離鄉而不離根,天空任鳥飛,自由翱翔於世界各地,此刻正在奧地利探親呢。 我們歡談了三四個小時,他說在溫哥華的金門人很少。他鄉遇老鄉,鄉情談不完,我們偶然相遇,也算是人生難得的因緣。承蒙他們夫婦熱忱的接待,讓我有賓至如歸之感。他為人低調,不願冒頭。然而成功絕非倖致,我折服於他的勇氣、器識與抉擇,可以作為金門人出外奮進成功的典型,所以還是違拗他的意思把他寫了出來。 我曾說過金門人因出外而偉大,旨哉斯言,可以作為我寫作此文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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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螺記
前幾日二姊赴陸旅遊,回程廈門說要到海鮮市場逛逛,問我有否所嚐,我曰:買幾兩螺即可,返回一見是醃漬的螺,有竹蟶、花螺有颱風螺及蛤蜊等。醃漬之人,手藝甚高,竹蟶、蛤蜊入口軟糯,口齒留香,螺則清脆可口,餘味悠長。醬螺有多美味?宋代蘇軾就曾將螺醬與當時「一騎紅塵妃子笑」的荔枝相提並論。他在《杭州固人信至齊安》中寫道:「輕圓白曬荔,脆醃紅螺醬。更將西庵茶,勸我洗江障。」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其中少了我最愛的苦螺,遺憾之餘,心血來潮,隔日便想起去海裡撿點苦螺嚐嚐。 苦螺,荔枝螺屬腹足綱苦螺科……外型類似荔枝,故而得名。因帶有苦味閩南沿海地區俗稱苦螺,兼之其又帶辣味,致使很多人並不愛吃苦螺,原因很簡單,既然又苦又辣,所以連嘗試都不想!其實,吃過後你會發現,苦螺苦中帶甘,回味有一種清涼的甘甜。 口味不同,評價不同,愛它的人愛到骨子裡,厭它的人避之不及,多看一眼都不願。家裡就只有我跟父親喜歡,其他人不是不碰就是吃幾顆嘗試,直到年長出了社會愛好此物的人亦不多。年少時,將撿上來的苦螺帶回家,想吃新鮮的,讓母親水煮,母親說,灘塗的苦螺都帶沙,要先吐沙一天,否則吃下去滿嘴沙;也不能吃太多,因為其性偏寒,隔天肯定會拉肚子。早期在金門,苦螺基本以醃製為主,過去的保鮮技術不發達,許多魚貨、貝殼類的海鮮多進行醃製,保鮮又能長期食用。盛夏時,海石上的苦螺個體最大,量也最多,其他時間當然也有,但個頭很小。 於是起而行,上了中央氣象局網站,查了一下漲退潮的時間,開始退潮是七點,於是我估算大約9點到海即可。 所住村莊在島的西半部,連接大陸的海域是泥灘地型,灰褐色的灘塗就鑲嵌在伸出的岬角與岬角之間的港灣裏,將港灣淺淺地連貫了起來。岸邊數十公尺的沙灘後是沙多泥少較為堅硬的灘塗地,這裡可以挖到沙蝦跟貝類、赤嘴及文蛤,間伴著礁石座落其中,礁石縫隙裡有躲藏的石蟹或紅蟳。再往遠處則泥多於沙,土質開始鬆軟,深度到小腿肚上方,這一片布滿了洞洞窪窪;彈塗魚蹦蹦地跳躍,沙蟹、紅蟳、招潮蟹竄東奔西,血蛤、尖母螺、蛤蜊等透過泥塗上的各式花紋,呼吸著鹹腥的空氣。再往前便是一整排當初用來反共軍登陸的軌條砦,接著一片就全是爛泥了,踩在裡面會陷到膝蓋處。蚵田就從這邊開始,蚵民們將石板條或塑膠管立在這,到退潮線為止,蚵便附著在其上生長,石蟳跟苦螺便隱藏其中以牡蠣為食,再往外而去,連綿寬闊,一直到海天成一線。 由於多年未下海,我刻意去買了雙膠鞋,朋友笑說「這算是為了喝牛奶養一隻牛嗎。」吾聽聞笑之曰:回憶無價。到達海邊望去,潮水還在退潮階段,我沿著水路前進,村中僅存還在拿牡蠣的幾位鄰居,已經在蚵田辛勤的忙碌著,擎蚵要趁著蚵田還未完全退潮就開始作業。只見他們先用蚵鏟將蚵從石板中鏟落,然後將石板拔出,仔細清理乾淨才從新插上,並讓石板在穩固情況下露出最大面積,以讓蚵苗附著,接著往下一個石板重複上述動作,等到鏟下的蚵累積定數量後,撿起石蚵放在竹籮中就著海水初洗一次汙泥,等拉到蚵田水路再清洗一次,整個過程是在兩腿深陷泥中完成,可想而知辛苦程度。不過勞動智慧始終來自於人性,養蚵的方法也與時俱進,器材從石板、竹子、鋼筋到塑膠管,養殖法從插蚵到吊蚵,蚵串、蚵棚及蚵架等。現在很多人已改搭篷架,用繩子養殖,讓這項工作輕鬆了不少。我看著汙泥都淹沒到他們大腿根附近了,他們說這是對岸這些年一直抽沙造成的,一是下方的沙子一直隨著外海陷落流逝,二方面是岸邊的汙泥排不出去而逐漸累積。多年未下海,家裡蚵田的位置早已忘記,石頭也已石沉大海。村里就剩兩家還有人在拿海蚵,再過幾年這個行業想必就在村裡消失了。 看著家裡的蚵田,因多年未整飭,石板早已不見蹤影,只好順著水路回到軌條砦處,沿著一排軌條砦開始搜尋苦螺。軌條砦上長滿了蚵苗,苦螺便在其生長在其中以海蚵為食。潮水下的苦螺不急不躁地慢慢爬行,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純如淡定,或許因為慢悠悠的行為吧,既擁有著一副好心態,又能尋覓到充足的食物,大多的苦螺都比較壯實,有點心寬體胖的意味。潮水退去苦螺便緊緊吸附在石上,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鮮少移動,不仔細尋找是很難發現牠的蹤跡,我在其中搜尋撿拾個體較大的放入容器內,在乾淨的海水中簡單請洗便返家。 上網搜尋醃漬之法,遵照古法將所得之螺醃了,能否成功,幾日後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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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奧運見證金門精神
今年八月初,新聞報導傳來,眾多金門鄉親守在電視大螢幕前,一起為金門子弟李洋巴黎奧運羽球男子雙打冠軍賽加油喝采。那畫面,令人感動,令人鼓舞。 巴奧期間,只要李洋出賽,我都不會錯過,定是全神投入觀戰。比賽驚險的每一球,激起我觀賞球賽的刺激和興奮。在刺激和興奮中,我深深感受到一波波的金門精神,透過李洋賽場上不凡的身手,毫無保留地在世界最大的運動競技舞台呈現給世人。 李洋和搭檔王齊麟連贏兩屆奧運金牌,依我觀察,是基於數個原因,如兩人有極高默契、攻守俱佳、臨場應變靈活、沉穩應戰、強大的心理素質等等。 任何球賽不只鬥力和鬥技,更要鬥志和鬥智。李王兩位在球場上具有強大的心理素質,其中最精髓的要素,我歸納、界定為「金門精神」。 從李洋,我見到金門精神,化成一股股氣勢如虹的鬥志,在一場又一場球賽裡奔馳飛舞著。正是那股高昂的鬥志,助他們贏得一場又一場的賽事。有了那股鬥志,他們相當機敏、積極,總能制敵機先,從緊張和拉鋸戰的驚濤駭浪中勝出。 李王在賽場上展現另一個金門精神的特質,是奮戰不懈。每一球都窮追不捨,直到塵埃落定,才能罷休。這樣鍥而不捨的打每一球,讓他們在劍拔弩張的競技裡高人一等。 他們在比數落後時,總能處變不驚,臨危不亂,穩住陣腳,終能化險為夷。這不正是我們戰地金門長久以來教育我們子女要培養的金門戰鬥精神?李洋的羽球拍子,拍出了奧運場上金門人特有的韌性(resilience)。 李王金牌戰那場,幾乎卯盡全力,數次人已倒地仍能躺著救球,獲得勝分。幾乎羽球賽場上,少有選手像李王二位倒地次數如此多了,沒人像他們躺著仍能回球且得分。 這正是我們金門人置之死地而後生、鞠躬盡瘁最偉大的精神,活生生在奧運羽球賽場上演著。這是觀賞球賽最精采的、最刺激的一環,相信許多金門鄉親和我一樣,都會陶醉在賽事過程之中,尤其是我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更叫人欣喜若狂、如痴如醉了。 台北市長蔣萬安有意將中山國中前的復興北路別名為「麟洋路」。李洋的反應是,榮幸但過譽。他說,「我們只是剛好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取得好成績,不能代表我們就是台灣羽球的全部。」他強調,「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前人的貢獻是無法忽視的。」 對名利雙收人生達到巔峰的李洋,不忘謙遜和感恩,不想為自己「錦上添花」,但願為社會多盡「雪中送炭」。他誓言,今後要多做公益,多回饋社會,我們再認同與讚賞不過了。他是真正的「金門之光」,我們的榮耀和學習的榜樣。 從電視和各種媒體報導,看出李洋為人相當保守嚴謹,相信在他功成名就後,會更加珍惜奧運金牌發射的每道光彩,全力呵護金門人許多優良的品德,如謙沖有禮、潔身自愛、謹言慎行等,持續擦亮、閃耀金門人的招牌。 我們深信,李洋是我們金門鄉親和世人心園裡,一朵永不凋謝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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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戰役的時代價值
今年是八二三砲戰六十六周年。對於經歷過那場砲火連天的苦痛日子,親身體驗戰禍災難、流離失所甚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金門人來說,戰爭的殘酷、悲慘與無情歷歷在目,是那一代金門人的痛苦記憶;未曾經歷這場戰火的台灣人民及戰後出生的人們,應該檢視這段歷史的真正價值,省思戰爭帶來對生命財產的摧殘與災難的可怕,認知現在和平的日子得來不易。 每一個經歷過八二三戰禍的金門人都有著共同的歷史記憶,也會有著屬於自己的一段故事,更會珍惜和平的可貴。但由於國人所處環境、成長背景、年齡層差異以及政治傾向的不同,對於這個戰役每每從各自的視角解讀,就會有不同的看法,試舉數例說明:有人說「八二三是國民黨在跟共產黨打仗」,意思是這個戰役跟他們沒有關係,要斬斷和中國、中華民國、國軍的一切關係,所以選擇切割,冷漠以對;有些政治人物平常對此戰役議題十分冷淡,但為了選舉與選票時又大加利用,往年如是,去年尤甚,總統大選前,幾批有意參選者紛紛來蹭熱度,參加「八二三戰役周年紀念大會」公祭暨追思等相關活動,趁機大開選舉支票,因此,金門鄉親說「請不要拿八二三戰役來消費。」 八二三戰火荼毒,政府當時為了顧及學生安全,讓學生能夠安心求學,決定將金中初一到高三的九二一位學生遷台,分發寄讀於臺灣省三十所省立中學,由教育部編預算補助學生各項費用,包括食宿;這一批青少年後來大都成為社會的菁英。已故的楊清國校長,當年與同學們疏遷到台灣公費就讀,他們後來是金門教育、公務、黨務及各行各業的佼佼者,各領風騷數十年;留在台灣發展的也都獲得不凡的成就。楊校長曾說「回顧往事,身為窮苦農家子弟的我,能夠赴臺免費升學,也是戰爭浩劫苦難的幸運者,如果不是因八二三砲戰發生,金門學生豈能一下子這麼多人都赴臺公費求學?……這豈不是因戰禍而得福嗎?」 前金門縣長、退役中將張人俊先生,日前在聯合報民意論壇發表「823砲戰66周年要和平不要戰爭」專文,述及「四十四天的砲戰,我身處戰場如生活在鬼域之中……中華兒女本是同根生,何忍造成戰爭浩劫?」他呼籲「期盼賴清德總統高瞻遠矚,高舉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在平等尊嚴下促進兩岸和談……只要心平氣和坐下來談,握手言歡、降低台海風險,不但是兩岸同胞之福,亦可消除外力入侵與欺詐霸凌。兩岸在和平共存、攜手並進之中,遠離戰禍共創繁榮,讓台灣成為永遠安康富足的寶島,何樂而不為?」 經過六十六個春秋,戰爭已成歷史且漸漸的被人遺忘。在紀念八二三砲戰六十六周年之際,除了追思戰役中亡故的軍民,並向當年參戰官兵與民眾表達崇高敬意。此外,世人尤應省思「戰爭無情,和平無價。」之真諦,體認八二三戰役的時代價值,珍惜這一段歷史。殷望兩岸領導人以史為鑑,勿蹈覆轍;同時,思考讓金門扮演兩岸「和平之橋」的角色,共同締造和平雙贏之局,不再興兵爭戰,則兩岸人民甚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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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絕如縷持香案
日前,金大學生研畢返大陸就職,特來辭行。在此師生如陌世代,此舉豈僅心慰而已;正如去年有位新北學生因故休學,也特地留言:「若到烏來,可找學生導覽……老師,您不要太操勞國事了……」,欣慰中,多少撫平「為國家何曾半日清閒」之紛擾,諸如兩岸互爭黃埔正統等。 今年是母校黃埔建校百年誌慶,身為黃埔子弟;身為創校校長蔣中正親御禁軍─「黃埔教導團」之最後指揮官,感受尤深。由於此部成軍特具意義,因此在編裝戰力上,類似漢初橫掃匈奴名將,驃騎將軍霍去病所部之勁旅,均是國軍一時之選鋒。個人也頗以此意氣自負,更感謝出身哈佛,前駐越大使胡家麒將軍厚愛,破格以指職申請方式,逕文層峰,調我回母校任職,敢不競業從公,以符「上馬執干戈,下馬草露布」之期許?基此,特綜整從戎始末,親撰《戎中行》一書饋母校,並在膺任指揮官之照片,題「不絕如縷嫡脈傳」為誌。 回想阿扁執政時,兩岸既已互爭黃埔正統,因痛當局恣肆去中國化,自毀正統地位,有感而振筆慨言:湯恩比曾言光大羅馬的是凱撒的軍旗!1942年,蘇俄軍民以鋼鐵意志,為保衛斯拉夫文明,碎屍橫血,血戰列寧格勒,阻斷德軍攻勢;八年抗戰,以黃埔健兒為幹之國軍,為護持中華民國之萬里江山,一寸山河一寸血,在屍山血海中,擊降日本。兩者皆是以懸殊戰力,硬憑歷史情懷擊敗強敵,這何嘗不是中共力爭黃埔正統之因。 或言黃埔建校是國共大業;台灣豈能獨稱正統?筆者輒以韓愈「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之名言析論之。此論之宏觀處,在於排除血流,逕以歷史情懷作為中國人之界定,姑藉此論黃埔正統之所在! 循韓愈之思維,且試問:黃埔創校之歷史情懷何在?當然是護持多少先烈以血灑花,國父所肇建之中華民國!憑此歷史情懷,內掃軍閥,完成統一;外降日本,晉身列強。雖說隨即中原板蕩,播遷來台,姑不談創校校長也移駐來台之歷史情懷,要者,在於創校時之「中華民國」國號;正朔大纛,也移鼎來台;猶如五胡亂華時,中原衣冠南渡,雖說時空有異,卻無損其九鼎正朔定位! 此情此景,不由想起陳雲山「東南苦行山」之曲詞:「來自中原一群夥伴,結廬東南山,……不絕如縷持香案,……血脈相連一方苦行山,龍珠九轉十二金光,返指五嶽和三江!」 好一句不絕如縷持香案;好一句返指五嶽和三江,不正是高舉中華民國左纛之歷史情懷?誠如本文所強調,再借問:黃埔創校時之國號是何?當然是中華民國!正朔在此;王師在此!誠如南宋雖渡江偏安,但幾曾稍損其九鼎定位?曾私忖:這或應是毛澤東晚年後悔更改中華民國國號之故吧。 怎料今日去中原化竟成當道,風雨飄零中,憑添無限之淒涼與孤寂。此其間,雖賴少許志節之士,中原衣冠才得倖存瀛海一角;但如今彼等或已乘鶴歸去,或年華老去,盱衡時勢日非,其心靈上之孤寂,與壯志成灰之創痛,只有在深秋中,繽紛淍零之落葉差可比擬。然正因如此,我輩更應有攬轡澄清,重振松筠之節,方不負正統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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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交通運輸與觀光規畫
交通為連接城市與各地的重要樞紐,亦影響城市發展與居民生活品質,藉由建立更安全、有效率的交通環境,可促進產業技術與創新服務之發展,進而提升經濟價值。金門島若看作是一座島嶼城市,那麼無論就在地居民的日常行的生活或外來觀光客感受到交通之便捷性與低成本,對金門這座島嶼城市的生活品質和經濟發展都是同樣重要的。 先就在地居民日常生活的交通出入和停車問題來談,早期金門的都市規畫都是只談建築物的設計、大小和建築成本,較少觸及居民日常需要物品的規畫放置,例如:一般建屋很少設計放置閒置和備用的倉儲空間和儲藏室,導致一般家庭如果空間不足,物品都沒地方放,整個家裡最後就顯得零亂擁擠;同樣地早期的建案只想到把土地利用到最大化,以有限的空間蓋出最多的房屋,產生利潤最大化,自然也不會想到之後買房之後購車所產生停車問題。等到城市發展到一定的規模的時候,才發現停車位不足的問題,是現在很多有車且住在都會區的居民最頭疼的問題,再加上現在很多地方採取收停車費和違停取締,特別是科技執法,更讓很多家庭視開車停車為畏途,甚至城區很多路段巔峰時間的塞車問題,更讓行的問題成為生活之重。 這些問題縣府執政當局目前也視為執政重點,例如:訂定停車收費的辦法,鼓勵民間闢建停車場等,但由於縣庫財政困難,之前規畫的二座地下停車場也停擺,當然如果未來財政許可,二座地下停車場要再度興建也並無不可能,然而這也只是治標而不治本的方法,像台北這種大城市,多元的交通方式:如捷運加上U-BIKE,還有世界許多大城市共享汽車和共享單車的概念,都足以讓我們參考,另外在整體區域交通路線規畫的流暢性,如狹窄巷道規畫成單行道,部分區域規畫成限制時間的暫時停車區,新的建案申請要求要有停車場的規畫和動線安排等,都是可以紓解停車困難和交通堵塞的良方。 交通運輸也為觀光發展成本之基本要件,適當交通運輸之供給,將有效活化觀光產業與地方經濟,吸引旅客前來,通常旅行成本將會影響觀光地區之選擇,即為便捷之交通運輸將有效降低旅行成本,吸引觀光旅客前來,金門目前觀光的機會成本,光空中運輸的機票就要5千多元,若是加租車每天2千元,住宿費,還有餐食,一般要自由行三天兩夜的費用至少要8-9千元起跳,其中交通費佔七成以上,因此若要振興金門的觀光,第一要務就是要官民連線設法留下最大量的旅客,也就是人潮,因為人潮就是錢潮,用高成本讓旅客只來一次的旅遊方案,和用較低的成本但讓旅客想一來再來的觀光規畫,成效是截然不同的,後者薄利多銷且永續經營,就像台北人一有空就想往基隆、宜蘭、九份跑一樣,完全拜便捷的交通和絕佳地利所致,金門若要提升觀光效益,與航空公司洽談運用一條龍的概念,住宿租車連鎖優惠,若再開闢海運郵輪,交通加上休閒,讓觀光交通運輸的選擇更多樣化,相信必能為金門觀光帶來新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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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錫琪與西貢草禽園
金門後浦聞人傅錫琪(1875-1935),秀才出身,兼擅詩文書畫,現有《傅錫琪遺墨》存世,其中有篇〈遊西貢公園賦〉,今年出現在「西貢草禽園:傳統價值及發展展望學術研討會」上,受到越南學術界的矚目。 傅錫琪生前多次往訪越南,他1928-1930年間所遊之郊區「西貢公園」,即今胡志明市市區的「草禽園」。這座面積廣達20公頃的植物園兼動物園,由法國東洋政府在1864年批准成立,隔年特別聘請植物學家讓‧巴蒂斯特‧路易‧皮埃爾(Jean Baptiste Louis Pierre,1833-1905)擔任經理。他在西貢植物園工作期間,收集了10,000多個標本,且在其所編《南圻植物志》一書附錄了400張園內植物大圖,貢獻卓越。草禽園入口處,現在仍矗立著他的雕像。 有鑑於草禽園位處鬧區,幅員遼闊,如何兼顧其傳統價值與未來發展,成為胡志明市現代都市建設的一項重要課題。因此,草禽園管理單位「西貢草禽園單一成員有限責任公司」,2024年3月6日與胡志明市國家大學下屬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合辦了上述的學術研討會。會中以「160年的形成與發展」、「一個都市文化與生態的機構」為二大主題,合計發表了16篇論文,認真探討了西貢草禽園的歷史文化價值、社會功能與發展潛力,並客觀審視西貢草禽園在越南野生天然資源保護、胡志明市持續建造「綠色」空間的作用和方向。 在這16篇論文中,有兩篇與臺灣有關,一篇是阮仲雄、裴越成的〈臺灣奇美博物館展覽野生動物標本的活動──一種草禽園可參考的方案〉,作者建議西貢草禽園不妨借鏡臺南奇美博物館的經驗,將珍貴的動植物標本展現在遊客、學生與研究者面前,以提升國際知名度;另一篇則是阮清風博士的〈臺灣金門著名文人詠景賦中的草禽園〉,他高度評價了金門傅錫琪〈遊西貢公園賦〉的文學技巧與情感內涵,稱許它是有史以來關於草禽園最佳之文學創作,故而特地將整篇賦翻譯成越南文,讓越南讀者重溫金門與西貢近一百年前的這段良緣。 傅錫琪這篇〈遊西貢公園賦〉,全文431字,賦分六段,以題為韻,第一至六段的末兩句依序為「亦異蘇髯載酒,每耽赤壁之『遊』」、「此地俗塵不染,人常集夫中『西』」、「四十年脫離中原,不見越裳之入『貢』」、「欣近柳塘花港,移山何待乎愚『公』」、「而花木居然齊備,迥殊庾信之小『園』」、「不忘海外旅行,爰拈毫而作『賦』」,果然甚富巧思。 阮清風多次陪我參觀西貢草禽園,最近一次是今年7月29日。我們步行了一整個下午,走在「喬木修篁,參天搖曳;嘉禽猛獸,分地羈棲」的園中,主要觀看動物,見傅錫琪所謂「既設虎牢,又營猴洞;有豹成文,有熊徵夢」的設施與百獸猶存;其次是欣賞植物,〈遊西貢公園賦〉中「葵心向日,荷蓋迎風;竹成林兮聳翠,花夾道而皆紅」的景象依然歷歷在目。不過,這座草禽園實在廣大,奇花異草、沙鷺溪鷗甚多,我們也只能俯覽清流,徘徊歧路,試著追尋傅錫琪遊西貢公園的足跡而已。 我們走累了,坐在涼椅上歇息,清風透露「西貢草禽園:傳統價值及發展展望學術研討會」頗有共識,未來這裡應該仍是胡志明市鬧區裡的珍貴植物園,至於動物則說不定會被遷移到其他地方。若然,那時我們再次看到的西貢草禽園應該就跟傅錫琪遊西貢公園所見差異更大了。 〔附記〕本文提及之《傅錫琪遺墨》,承蒙陳國興、王先正兩位老師慷慨惠賜相關材料。「西貢草禽園:傳統價值及發展展望學術研討會」訊息,則感謝成大中文系阮長生博士候選人協助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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燠熱
熱流,在方寸空間迴旋,亦如明鏡,照亮自己脆弱的一面。 多年後或許我會淡忘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但這燠熱,我永遠會記得當下呼吸緊迫的那一刻。 那是發生在我旅行中小插曲,在一個近赤道的國度-西非多哥。 火球當空,天際淨洗無雲。塵土泥沙,陽光高溫下,燃點近飽和,地面泛起薄薄蒸騰的熱氣。車內引擎未熄,冷氣已開到最強,卻絲毫感受不到半點涼意。 望出窗外,陽光下工作中的臉龐,黑黝黝,黑得發亮。這一刻,無風,無聲,地球彷彿停止運轉般。 一座露天的工廠,除了大門和圍牆,沒有任何遮陽避物。放眼望去,四周空曠曠,工人圍著機器工作。空心磚,一塊塊從機器印模吐出,輸送帶有條不紊的承載,時間節奏滴答滴答不停。除此,閒置一角的堆高機,和到處散落的摩托車,在這荒郊野外,這些看來稍帶點人間氣味。 我,一個闖入者,此時倒像是世界的多餘者,無人顧及。 因為熱,也因為陌生,開始惶恐不安起來。傳出簡信給家人和當地朋友,並附上載我來此的人的名片。下意識中有個可笑的念頭,萬一我因不堪熱度而喪命於此,這當是我與人間最後的一個信號,可惜他們皆已讀不回。 熱與我,苦苦與我拔河,在這陌生地。或許,土地認人,也如人,彼此接受、認同,尚需時間。 日正當中,空氣停滯,天地寂靜。 酷熱,天羅地網地把我密密包圍,前座小小空間,陽光直射玻璃,如一把針刀,亦刮亦刺,輕輕拂過臉龐。 窗外忙碌的工人,絲毫不受影響,仍埋頭工作。只見一衣服整齊者,肩上掛著背包,走來走去,逡巡生產線。 一絲懊悔湧上,不該如此孟浪,一時興起欠考慮,隨陌生人來此。起因是我那貪看異國風景的好奇心,喜冒險的劣根性又犯。但是,我又如何能拒絕這樣誘人的邀約呢?當我回到飯店時,公司幫我約的人已等候在大廳。他說:「一個周末,怎好一個人待在飯店,該四處走走看看,才能了解這個國家。」要命,這些話說中了我心思,一直是我在旅行上最在意的事。於是,一個陌生人,見面不到一個小時,便隨同去參觀他的建材工廠,以及他口中描述得眉飛色舞的農場。 熱與恐懼,如團熊熊烈火,在內心深處、在車內,點燃。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朦朧中,跌入一個常做的夢境,趕不上飛機、船舶、火車、巴士……。我在遠遠一方,焦躁地吶喊:等我。 四周仍然靜悄悄。 突然,我如夢初醒,轉頭拉長脖子往後看,駕駛座的主人專注與人交談,一時半刻還沒要回來的意思。難以承受的熱,隨著引擎聲,節節升高,呼吸不自覺地窘迫,彷彿身體要炸開來。 傳訊給主人,熱熱熱,請趕快回來開車吧。他忙著講話,不讀不看,當然就沒回應。 我發誓,曾有那一刻,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萬一不幸遭不測,那麼還有什麼是這輩子遺願未了?想了一想,一種簡單的念頭冒上──「來不及的愛」,對家人、或對朋友……。 彷彿一世紀久,主人終於回到駕駛座,啟動車子,我緩緩搖下車窗,向遠方勞動的朋友們揮手。他們漸離漸遠的身影,在我眼眶中是如此高大,回頭看自己是如此的低矮,矮到塵埃裡。 與熱遇見,不知凡幾,如今升之頂點。地球暖化,酷熱一值創新高,於是近年來企業投資談ESG (Environmental,Social,Governance)。三個要件中環境保護(Environmental)排首位,它代表企業需重視環境永續議題,涵蓋溫室氣體排放、減少碳排放、氣候變遷、環境永續、碳排放量、汙染處理等。 不由得想起島鄉的盛夏,大咧樹上鳴叫嘶啼時,花生藤拔起,捻土豆,大鼎煮,曝曬,數日後收納甕裝。是時薰風徐徐,木麻黃樹影婆娑,燠熱於是逃遁無形。那時我編織逃離島嶼的夢想開始了。多年後我才了解這燠熱原來也屬於夢想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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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印記──金門高中儀隊
我從金門農工初調金門高中第二年,校長王添富,有一次台北公差回來,把我找了去,說是要成立一個儀隊社團,教練尚在尋找中,讓我去擔任這個新社團輔導教官,我什麼也不懂怎麼帶?校長看出我的一臉問號?接著說:「這是我從台北帶回來的一捲板橋高中儀隊的錄影帶,妳先帶回去,初期讓同學用它來練習,教練再來找。」 於是開啟了我和學生們一個青春的新旅程,我們以女同學為對象,從挑選學員開始,那群女同學站在當年我讀高中的大操場,我一個一個依身高開始挑選,同學們有的因為新社團很興奮能夠加入,也有的躲躲閃閃想要躲開,總之,有了團員,學校添購了設備,有了練習用木槍,陸續編列經費,有了正式表演的槍枝,也有了儀隊的服裝,更為儀隊找了一處存放設備的空間,開啟了儀隊的訓練,利用早上晨讀的時間及放學後第八節來練習,偶而週末假日。 我們先從觀看錄影帶,板橋中學的學生手中那隻木槍,有如花蝴蝶般的悠然飛舞,又如仙女的彩帶,在雲霧中幻化出千萬種花式光影,於是看一段,再關畫面,讓同學們摸索著練習,初時,大家頗為挫折,此起彼落的掉槍聲,但我看著有些想法,一會兒,就暫停休息,再打開影帶,一邊看一邊讓同學們討論,年輕的她們,學習力強,悟性也高,彼此互相觀摩,不斷練習,一、兩週下來,慢慢的掉槍聲少了,同學臉上有了光彩,練習興致也高了一些,雖然辛苦,但是來報到的同學不再姍姍來遲,而是結伴來取槍,觀看錄影帶也會熱烈討論,漸入佳境。 從不掉槍再求更上一層樓,腕部的轉槍動作靈活了,花式的槍影從錄影帶到眼前學生的身上,我有些眼花了,高興同學們努力有成,手上的木槍如農夫轉動的水車,嘩啦啦的光影! 最令人興奮的是,學校終於請到部隊專業的儀隊教練,於是教學的部分就交給教練,我只要負責管理學生的差勤、練習時種種狀況處理,這部分看似簡單,但執行起來則換我屢有挫折,因為學生有升學壓力,練習影響學生溫書,學生頻頻抱怨,導師也來抗議,我頓時成了夾心餅乾,壓力頗大,學校的立意良善,希望同學們可以五育並進,可以在課業學習之外,有更多元的嘗試,鼓勵同學們挑戰自己,但學生有升學的目標,老師也要對家長的期望努力,有一次壓力大到我受不了眼淚直流,當時訓導主任王先振、訓育組長蔡錦杉都來開導,明白我既要面對學生,又要承受導師護生心切,一時我情緒潰堤,離開訓導處,一路哭著;幸好,轉念一想:「做對的事,勇往直前。」收拾起情緒,重新再邁開步伐。 從此,和儀隊教練合作,他負責操槍的教導,我則專管學生練習過程遇到的坡坎,掉槍時被打傷的送醫務室,還有學生求好心切的壓力舒解,有一次學生被木槍打到嘴唇,縫了幾針,休息之後,再回到隊伍,我力勸她多多休息,但她不肯,要舞出花式轉槍動作,再次加入練習隊伍,還有同學常比別人來得早,一再練習,我捨不得,讓她多休息,但同學堅持要在練習中找到訣竅,我注意到她終於挑戰成功,我看見她眼中的光芒,後來她大學畢業後,在工作中有非常出色的表現,我何其有幸可以陪著這群孩子成長,見證她們的堅毅、勇敢! 成軍兩年後,民國七十九年遇到台北市第一屆國際樂儀隊觀摩賽,邀請本校參加,校長告訴我要報名參加,我興奮但不知道學生的成績是否可以勝任?校長看出我的顧慮,我們先在校慶上表演,獲得滿堂彩,全校師生都為這一支甫成軍的隊伍報以熱烈的掌聲,於是,我們參加了這場觀摩賽,現在在網路上還可以找到觀摩賽的紀錄影帶。 民國八十五年初,福建省政府台北遷回金門,金門高中樂儀隊受邀擔任迎接的前導隊伍,指揮刀出色表演和花式操槍,看花了鄉親的眼,熱烈的掌聲,讓槍影舞出曼妙的、夢幻的組合,歡呼聲高昂響起,金門高中出色的儀隊嶄露頭角。 民國八十五年底,李光明校長接任金門高中時,經費有了著落,我們再次啟航台北,加入了台北樂儀隊觀摩賽,在表演後還有機會遊行台北中正紀念堂周圍,沿路擠滿圍觀人群,大家爭睹來自金門的樂儀隊,在步履中、在槍影、樂音中,擔任指揮刀的精彩操演,更是獲得大家的青睞,窩心的是學長、姐專程跑來關懷、助陣,那份情誼感動了同學們,心溫暖! 王添富校長逢人就說,陳教官用一卷錄影帶,帶出一支儀隊,其實花式操槍的指導是部隊來的教練,我不能把功勞往自已身上攬,我還記得清頒教練,其他教練如果同學們記得,歡迎告訴我,感謝我們一起走過美好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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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當下
期待了好多年了,七、八月,終於如願的做了一些改變,雖然過程不易,但終究是新的開始,首先是邀請接棒的人加入一些群組,然後自己默默的退出,一個又一個,心中的壓力無形中漸漸的釋放,是的,曾經努力過了,該回到簡單點的生活了。 再來是出門去走走,走出金門,安排幾天出去,就算是放鬆一下也好,早在花師群組裡知悉臺東同學的弟弟在開民宿,那裡風景好,於是透過同學聯絡上民宿主人,電話那頭陌生是必然的,但曾經同學來金,我也跟著被招待吃了水果餐,卻是因為她弟弟在金門的朋友之故,一條根店的老闆,緣分的開始。在父親節當天,我一出松山機場,和先生趕緊衝往松山車站,希望趕上十點多的火車,無奈沒有票,只好坐預計的十二點多的自強號往臺東。 其實心中更好的行程,是去花東,但一來那裡交通不一定順,二來也沒票了,在火車經過花蓮、玉里車站時,特別的向四周張望,我跟先生說,以前我來過玉里榮民醫院實習過,他不太相信,在花蓮讀書,怎麼會跑到這麼遠來實習?車子來到花東,情況有點不妙,雨勢不小,同學頻頻來電問到哪裡了,同時建議我們改變行程,不要住到鄉下去,因為下雨,晚上的光雕音樂會及熱氣球可能看不到了,但我覺得好不容易訂了房,至少得去住一晚吧!於是她提議我們第一天去住,走出車站,同學來接我們,買了晚餐-池上便當,她朋友的店,這時的便當好像特別不一樣。 來到民宿,她弟弟親切的招呼我們,聊開了,才知道他與金門結緣「十年」,真不簡單,某方面,比我們金門人還了解金門,他問我們住哪裡,我先說后湖,再來說沙美,怎麼他都能接得上,而且有些建築還是經過他的手,他和金門朋友兩家來來回回,全家出遊,這之間的情感交流真濃厚啊!老闆摘了今年僅有的三顆火龍果,真夠誠意。聊到他們找到彼岸的親人,回山東老家去探親,一趟又一趟,我心中想,跟我們一樣,都在幫家中的長輩聯繫親人的感情,只是疫情三年,稍稍阻隔,但改成訊息交流。晚上,我們穿著雨衣,騎著機車,前往鹿野高台,人潮多,聽音樂,看光雕,也看後頭一明一滅的熱氣球,主持人口中一直出現的「球迷」原來是指我們,好幸運,天公作美。 同學招待我們臺東行程,紅葉少棒紀念館,看輝煌的過去與現在,到臺灣史前博物館,看好多難得一見的文物,也更了解從史前一路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來到知名的大酒店用午餐,同時加入了來自花蓮的同學,畢業至今二十幾年了,雖然疫情前她們有來金門,但現在看到的同學,卻是她生病、休養後的樣子,來個擁抱,希望彼此保重,用餐時,聊最多的,除了是以前讀書的過往外,另外就是時下大家會討論的-巴黎奧運,郭婞淳是臺東的驕傲,而金門的李洋,也必然會加入話題。 雖然來去匆匆,但同學相約,明年一定要來花蓮,我當然要接著說,有空也要來金門喔!但願我們都能把握當下,有些事情想做的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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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接時光的境象
站在茅山塔下,總有意料不到的視野。 曾經,軍管時期不能親近,塔山僅海拔六十四公尺,卻成了最遙遠的山頂。我和同伴們只能在塔山腳下的靶場逗留,撿拾射擊後靶下沙地的彈頭,換取一些麥芽膏和好吃糖。槍聲噠噠的射擊場,煙灰四起的緊張氣氛,讓口舌之間充滿酸酸的刺激感與甜甜的愉悅感。 如今,不但能直登制高點,春節或跨年的時候,會有鄉親在此施放煙火。煙花綻放的剎那,照亮生存自由、生活安好與生命豐盛的深刻意義。浯島因為單打雙停受過的傷,因為戒嚴失去的繁華,在五彩紛呈的花火中,變得光輝燦爛,充滿美好的意象和想像。 清晨晨曦未醒,天邊微光初露,我循著曙光,從位於前水頭聚落中界的家一路慢跑到茅山塔。 塔是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江夏侯周德興建築金門城時,衡度水陸形勢,於金門城出西門,往水頭村西郊金龜山山巔岩磐上建茅山塔,做為航海標誌。民國四十七年發生八二三炮戰,擊中附近的炮陣地,為避免成為砲擊修正標竿,於是民國五十年國軍將塔拆除。直到民國九十四年,金門縣政府為重現歷史,根據文獻資料和遺留的塔石,復建為原是七層的六角形實心石塔。 一想到塔起、塔倒、塔再興的六百多年歲月,不禁感慨榮枯有時,肝氣鬱結,就地我打一套八段錦以疏通經脈,暢通氣血。 練到「左右開弓似射雕」時,太陽在地平線冉冉升起,金紗灑向大地,萬物被賦予斑斕又真切的色彩。在歷史與自然交織的景致中,我看到水頭灣悄悄改變了容貌,母親的石蚵埕不見了,童年嬉戲的潮間帶也消失了,水頭鱟已成為歷史名詞,設備簡陋的水頭碼頭進化成水頭商港的開發與建設,期望連結海上新動力,為浯島帶來商氣。一望無際的天際線,在時間與空間的凝視之下,臺灣第一座橫跨深水域的跨海大橋--金門大橋,終於完工通車,眺望世界獨有的高粱穗造型橋塔,是生機,是豐盛。當我望見大金門和小金門彼此接通,感覺周邊的氣韻更加完整。 再練一式「攥拳怒目增氣力」,內心的靜謐與天地共存。在朝陽的映照之下,前水頭聚落的輪廓顯得清晰。民國八十四年金門國家公園成立,積極維護前水頭聚落的人文歷史文化資產,周圍景物隨著發生變化,番仔樓、古厝、宮廟、風水池、宗祠、學堂等,因修復而換上新裝,新式建築亦拔地而起,活化再利用的民宿、食堂、特產店蓬勃發展,蜂擁而至的觀光客穿梭於聚落中……。前水頭聚落就像此刻的我,緊握雙拳集中力氣,將氣血運送到筋骨,化解憂鬱,心情舒暢。 茅山塔矗立於山巔,登高望遠,迎接晨光的禮讚,看得見山,望得見水,又能看見家鄉,讓人心曠神怡,志氣飛揚。金水學校在民國二十三年創辦的校刊就命名為《塔峰》,採用茅山塔作為刊名和封面設計,以供僑居地的僑民接收家鄉資訊,同時透過塔的身姿傳達家鄉的時光倒影。 每一次慢跑,在晨曦與晨霧的交匯中,我一邊跑一邊尋找歷史的痕跡、生活的記憶與自己的人生節奏。每一回登上茅山塔,在山風與日光的輕擁下,賦予我身心的歸屬感,喚起我的鄉情,使我認知並感知往日的時光,能夠承接時空中的境象更迭,發現藏在平凡歲月裡的溫暖和力量、希望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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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劇本:新加坡陳佳模的故事
從傳統製造業跨足化工原料的企業家,陳佳模(Tan KahMoh, 1949- )可謂代表性人物。 陳佳模出生於金門陳坑,1955年、時年6歲的他,跟隨祖母及母親來到新加坡。1956年,他進入光華學校就讀。1962年進入中正總校。高中時期,陳佳模修讀生化班,主要是對生物和化學兩門學科有較高的興趣,尤其是生物。1967年,陳佳模報讀南洋大學生物系。1972年大學畢業後,進入位於漆街、姑丈陳懷瑾所經營的「松美」出入口商工作。「松美」不僅經營神紙、香燭生意,也附設匯款部。陳懷瑾教導他處理報關與銀行來往手續,讓他更熟悉這個領域有關的業務。 在「松美」出入口商工作8年後,1979年,陳佳模出來創立「松茂紙業私人有限公司」。陳懷瑾並介紹金門鄉親莊文程與他合夥,經營的神紙香燭,則由「松美」出入口商供應,店址就設在直落亞逸街與北京街交界處。1980年,陳佳模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轉捩點。他的妻舅翁江福有意出來創業,找上陳佳模。翁江福原本在一間有機化工原料廠當經理。基於對妻舅的支援,以及看好化工原料的發展潛能,陳佳模毅然地與他合作,創立了「益茂漆業私人有限公司」,由翁江福擔任經理。益茂最初只是一家小型油漆店,僅有5名員工,向消費者銷售家用油漆。自1990年代初以來,公司決定將重點轉向石化溶劑的分銷,這些產品主要用於各種行業,例如塗料、水淨化、工業清潔、建築、石油和天然氣。1993年,陳佳模在卡爾道34號(34 Gul Avenue)購置了第一間工廠,占地約4萬6千英呎。2003年,他更擴大業務,在大士街20號(20 Tuas Street)另購置了一塊占地約8萬5千英呎的廠房。2012年在裕群圈74號(74 Joo Koon Circle)購置了占地約5萬3千英呎的廠房。2014年則在大士盆地連路60號(60 Tuas Basin Link),購置另一間新廠房。多年來,益茂取得了穩定的增長,在新加坡擁有4家工廠,在印尼巴淡島擁有2家工廠,員工百餘人。益茂還在東南亞各地設立了多個海外銷售辦事處,積極拓展海外市場,陳佳模的長子陳矜宏(Tan Keng Hong Roy)也加入公司的經營,成為得力助手。2015年益茂獲頒由新加坡中小型企業協會(Association of Small & Medium Enterprises)和《聯合早報》共同主辦的「新加坡金字品牌獎---悠久品牌」(The Singapore Prestige Brand Award 2015 - Heritage Brands)。2023年7月31日,益茂被德國最大化學品經銷商Brenntag收購,成為該集團旗下的公司。陳佳模表示: 我們從一家擁有五名員工的公司成長為一家擁有設施和銷售組織,遍佈多個國家的化學品分銷專家。加入全球化學品分銷領域的市場領導者,對我們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下一步。我們可以加入我們的能力和優勢,釋放協同效應,更好地服務我們的共同客戶群體。 事業有成的陳佳模的座右銘是:在逆境中固然要奮勉向上,但在順境時,也要時時刻刻警惕自己,經商的最主要信條便是重信譽、真誠待人。他在1980年代加入浯江公會,現任副主席一職。1996年,陳佳模獲選進入金門會館董事會,歷任文教部主任、財政、總務、現任副主席兼信託人。同時,他熱心公益,擔任新加坡諸多文藝、醫院等社會公益機構的要職。在呂紀葆2006年的一次訪談中,他提到: 我很感謝大姑丈的照顧與提攜,讓我在困境中得以繼續成長。這種家族之間的互相扶持與幫助,是幾千年來優良華族傳統的再現。反觀今日,隨著家庭結構的改變,以及物質生活條件的優越,一般年輕人都以追求個人名利為依歸,家庭之間的互助精神已經越來越少見。 從經營傳統的神紙香燭生意到化工原料,這一轉變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在中學時唸生化學,原本想當醫生;醫生當不成,卻從事與化學有關的行業。我不相信命運,卻對事業的順利發展感到很滿意。 離鄉20多年後,陳佳模於1979年首次回鄉。6歲離鄉,對家鄉的印象是模糊的,直到這次回來。除了成功村故里,他也到安岐外祖父母的住居探訪老人家和其他親人。當然,也遍覽各地景點,例如太武山、莒光樓、馬山觀測所等。解除戰地政務之後,他經常返鄉,不論是和金門會館、浯江公會或是家族訪問,他也會鼓勵他的子孫回鄉,了解他們血緣及文化上的根。他的成功並非偶然,而是金門精神的一種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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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67年8月23日
「為什麼是這個日期呢?」我正在跟兒子講睡前故事,他好奇問。 「因為那一天是八二三炮戰的20週年。」 民國67年8月23日,我還在過國中生的暑假。那一天,跟平常沒有什麼差異,陽光依舊炙熱,小小的陽翟村落,依舊靠著太武山腳,村裡和田野的木麻黃樹,像是每個路口碉堡崗哨站得筆直的衛兵。 「八二三炮戰是什麼?」他接著問。 那就要回到民國47年8月23日。那一天的下午五點多,金門的對岸共軍,突然用大量的火炮襲擊金門,巨大威力的炮彈落在金門的土地上,黑煙籠罩了太武山,驚天動地的巨響打破了島上的寧靜。我的祖父正和幾個兒子在太武山東側的南浦田裡耕作,他們丟下鋤頭,慌忙跑回家中。 砲火像雨一樣落在金門島上,金門守軍也開始以炮彈回擊。祖父和鄰居一二十人躲進簡陋的防空洞,洞外不時傳來砲彈的呼嘯和土地震動,大家多在洞裡直到半夜,肚子餓了才出外吃東西。那一天,有上萬發砲彈落在金門14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那天過後,戰火並沒有平息,大陸每天發射一千枚左右砲彈攻擊金門,後來變成單打雙停。金門人必須習慣白天工作上學,而單號晚上就要躲防空洞的生活,有時候雙號半夜(也就是單號凌晨)也有炮擊,所以半夜也要被大人從被窩搖醒去躲防空洞。 炮彈不只打軍事據點,也會打到民房。我們一家住的古厝房子被打中過三次。我的阿嬤就是在其中一次來不及躲防空洞而被炮擊過世。那一年我才小四。 「跟我現在一樣」兒子說。 二十年後,也就是民國67年8月23日。那一天來到之前,對岸就不斷透過巨型喇叭不斷對金門廣播,威脅將在八二三炮戰的20週年,再度對金門發動猛烈炮擊。 那天下午我和兩個弟弟在南浦。南浦就是在太武山東側龍陵湖隔著馬路的那一帶地名,我們家在南埔有種高粱、地瓜,和西瓜,所以小孩常常要去幫忙。有時去西瓜田幫忙澆水,有時到地瓜田幫忙翻藤,有時要到高粱田幫忙趕麻雀。 「然後呢?」 我們的田後方有一個高射炮陣地,阿兵哥平時會讓我們進去,坐在砲台上玩。不過這一天高射炮陣地用鐵刺網圍著不讓人靠近,高射炮的護網拉下,亮晶晶的炮管對著天空。旁邊還有一個大軍營,軍營四周挖了護城河一樣又寬又深的壕溝。 在高粱田旁邊,有一個木麻黃樹叢,其中一棵木麻黃樹長得特別高大,我請東軒叔叔幫我在那棵木麻黃樹上蓋了一個樹屋。 「我知道,東軒就是修車廠的師傅。」 「對,你要叫他叔公,東軒是陽翟村手藝最好的人,他曾經在我上國中時,親手做了一台腳踏車,讓我可以每天騎車上學。」 那一天下午四點多,我們爬上樹屋。南浦的地勢是比較高的,如果爬到木麻黃樹上,天氣好可以看得很遠,越過陽翟越過沙美,看到金沙港和海,我還可以看到對岸大陸的山,長輩說那是鴻漸山。我在樹屋上,如果五點鐘一到,大陸開始砲擊的話,我就會清晰看到遠方的砲彈火光,還有爆炸的煙塵。 當時天空的雲,還是跟平常一樣白。天空很藍,沒有風。五點鐘天色還很亮。我在樹屋上面等著,樹下還有一隻黃牛,慢慢的走過去走過去。可是沒有看到軍人。 「平常很多嗎?」 對,平常會有不少阿兵哥在跑步、出公差回營、或者排隊走路要去電影院看電影的。但那一天,反常的沒看到任何一個軍人在外面走動。 「他們都跑去哪裡呢?」 應該都回到營區備戰了。 「為什麼?」 因為戰爭一旦爆發,他們還在外面的話,就會來不及回去。 我一直等,等到六點多天色有點暗了,老農夫也來到樹下把黃牛牽走。我繼續等,直到天色全暗了,我和弟弟們就爬下樹屋,從南浦走路回家吃晚餐。 這就是民國67年8月23號那一天的情形,感覺度過了緊張的一天,可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不過還好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如果當時發生了戰爭,可能我之後的生活會跟現在大不相同,也許我現在就不會跟你講這個故事了。還好沒有發生什麼,有時候沒有發生什麼事就是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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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酉圭)與麥蝦
好吃的食物總是令人懷念,留在腦海的是「物像」,記在心頭的是「印象」,「物像」會隨時間推移而消失,而「印象」總是根深蒂固在心裡。 前幾天,識得沙美忠孝新村一身「18般廚藝」的黃月英女士,她好心分享我手作的「豆渣圓」、「油捲」、「豆花」等,每一款都美味無比,我隨口一問那妳會做魚(酉圭)嗎?她秒殺從冰箱取出一小罐魚(酉圭),說是孤品,說是20年前到湄州島旅遊,買回來吃剩的最後一小罐,照理說存放冰箱,已足保鮮,但見小小的愛之味醬瓜罐,罐緣還覆蓋一層薄塑膠紙,用力旋緊著,光看這樣的心思,就知她的珍惜。 黃女士說這僅剩的一小罐,她捨不得吃,是預為別人家裡有老輩臨終前,思念此物,可以掏個二三隻,送予品嚐,這是我聽過最動人心弦的食戀故事。 黃女士的那罐魚(酉圭),我求教於廈門「食魚專家」朱家麟老師,他說那是馬面魨幼體,閩南人以重鹽醃製之,稱之為「達仔(酉圭)」,我細心觀察小魚形狀,扁平身軀,有如榕葉稍小,魚軀頭頂有一倒鉤刺。根據朱老師的研究,像這種魚(酉圭),是「居于浙閩粵瓊的古越族沿海人群,因氣候溫暖而依賴鹽腌保存海鮮,存留了較多的古老食法。」有人嫌他臭,有人愛它香,又鹹又香,十分下飯,是饕客對它的共識。 (酉圭)在金門話,是指用鹽醃製的幼小魚蝦。清郭柏蒼《海錯百一錄》就有如此記載:「閩人恆以鹹鹺下飯,瑣管、蝦蛋、鰛、鯷、土苗五者為鹺鹹之最。」昔時金門本地也產製魚(酉圭),靠海村民亦慣以重鹽醃製小魚,用來佐配糜粥。 我在民國92年受「金門國家公園」委託的《金門小型產業調查研究》一書,也調查出金門一些靠海的村莊,也有醃製類似的魚(酉圭),只是品項不同。 民國92年,我曾訪錄過下滋村(今稱夏墅)的陳椪皮先生,他是祖傳三代的醃製豆鯔魚高手,從其祖父陳允科遷居下滋就開始製作。 豆鯔魚是鯔魚是幼苗,豆是形容細小如豆,約每年農曆二月十五左右,豆鯔魚的幼苗會隨潮流洄繞到金門島周圍,從二月中旬到四、五月都可捕捉到它,逾過農曆五月,魚苗長大,粗絲了,就不適合醃製,一般在農曆三月左右,苗魚的體質幼嫩細質,最適合醃製。 醃製法是以一斤魚三兩鹽的比例,先把苗魚放在大桶內均勻攪拌,待入甕以一層魚一層鹽,密實相疊(此時鹽只要微量即可),醃期大約是25天,即可食用,若超過三十天,魚苗變紅,更是香噴可口,醃製得當的鹹(酉圭),多年仍可食用。 另在東半島濱海的料羅、坷殼墩、下湖等村落,村婦們也都擅長醃製魚(酉圭),那年我也訪錄過下湖村的呂李富老太太,她也說每年農曆三、四月,她們忙著醃製「竹ㄚ(酉圭)」,到了五、六月另要醃製「榕葉(酉圭)」,也是以「粿斛」、「大腳桶」洗淨苗魚,也是一斤加三(即一斤魚醃三兩鹽)醃漬,約經一個月開甕取食,魚仔變成紅色,表示醃製成熟,呂李富老太太也說「榕葉(酉圭)」熬成魚膏,用於炒菜、煮鹼粥,當做調味料,遠勝於味精。 前一陣子東門市場,突然一笸一桶的「麥蝦」上市,這是一年難得見一回的「好料也」,好友董倫如說:「『麥蝦』是屬毛蝦,長不大,終生浮游,古崗捉此蝦已有上百年的歷史;擼麥蝦。要吃時用海水清洗,因體小撈起已被壓碎,用淡水清洗易把其甘甜汁洗掉。」。 董倫如烹煮麥蝦是先燙熟→曬乾→再稍油炒,呈現出蝦的風味,用以煮麵線。而我是漂洗後,濾乾,和蛋汁油煎,滿滿的小蝦埋在金黃色的蛋液內,咀嚼鮮香。 我又聽賣魚一輩子的后湖許丕漢先生口述,他用麥蝦與菜卜,大蒜、辣椒、豆豉,一起熱鍋炒乾,冷卻封藏,經久不壞,只可惜,我還來不及嘗試,麥蝦又過時了,看來,只好寄望明年的這個季節,待風平浪靜的后湖、泗湖、古崗的灣澳,再帶來這些海族新客。 金門人是少有用「麥蝦」醃製蝦醬,唯閩南多處地方至今仍有產製蝦醬,用來蘸汁、提鮮。 金門唯見豆鯔魚(酉圭),只可惜如今高手已渺。只好往大陸追尋,我幸而在漳浦的市場,覓得「達仔(酉圭)」,樂不可支。 吃魚(酉圭),我慣習添一匙埋入白飯,一口扒飯,再以筷子挑出一隻魚(酉圭)配飯,難以言喻,只好借用朱家麟老師的說詞:「始乃異臭熏鼻,繼之以舌尖鹹香,待得貼上舌面,鮮味大發,燠鹹臊香滿口噴薄發散,之後餘韻裊裊,猶如春潮蕩霧,如絮如烟,島礁沉浮,忽現忽隱,讓你去捉摸尋味。」這就是我吃魚(酉圭),配粥配飯的感覺。 朱老師的一番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只是那已是過往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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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有沒有要賣──回家外一章
因著2024金門青少年文學夏令營工作人員的身分,難得在農曆七月,踏上返鄉路。 返金前聯繫學員(家長),驚覺當前金門的孩子無比幸福,暑假期間的營隊活動多元且精彩,文理兼修,動靜皆宜:補習班開課、羽球賽、科學營、醫學營、國樂團集訓……活動日期重疊,或多或少稀釋、影響了文學營學員的出席率。 聯絡過程中泛起的漣漪已經令人忑忑,不想到了返金當天,居然還有更大的驚嚇。 報到劃位印出登機證、順利完成行李托運,經過安檢時,淹沒背包深處裡的一瓶不到50cc的化妝水引起小小波瀾。通過安檢之後,在候機室排隊登機的空檔,我跟同行師長分享從家裡帶出門的進口葡萄。「不用剝皮、沒有籽喔!」我一邊開心遞出手中的綠寶石,一邊伸手往褲後口袋掏出登機證。 登機證對摺,身分證妥妥夾在登機證裡--我是這麼以為的。就在我準備遞交證件給航空公司地勤人員核對時,驚覺手中物件的厚度跟觸感都不對。 原本夾在登機證中間的身分證居然不見了! 顧不得距離班機起飛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我急沖沖跑回安檢處詢問,「沒人撿到喔!」再詢問清潔人員,「沒看到欸。」 心,瞬間沉了下來。腦筋一陣空白,無法思考。 所幸手機鈴聲適時響起,翁翁提示我,馬上回到二樓九號登機口,重新刷卡買一張全票,最終順利登機結案。飛行時間儘管只有四十分鐘,但覺漫漫,一顆心始終懸在高空20000呎。直到飛機降落,重新開啟手機,畫面顯示有五通未接來電,高懸的心急遽下降,幾經聯繫,終於確認莫名遺失的身分證被撿到了,安穩在航空公司松機辦公室。 心中石頭,於焉落地。 飯店check in之後,從行李箱整理出一袋魚池香菇;一盒每每品嚐,每每讓人回想起後浦莒光路源合販售的豆沙餅;二、三斤凱米颱風前坐船到台灣隔了二星期又搭飛機回金門的土豆--今年市場行情價一斤三百二十元起跳,甚至有的高達一斤三百七十五元,仍然咬牙買了,為了解饞,也為了解鄉愁。 利用晚餐前的空檔,我沿著民權路漫步。手提袋裡的香菇、土豆、豆沙餅,既輕也重。那是要給媽媽給親愛家人的愛啊! 接近西南門里公所,幾把巨大遮陽傘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冷不防,一位防曬裝備齊全的女郎突然向著我跑來,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脫口而出:「小姐,妳有沒有要賣?」 「嘎?」我連連搖頭。這才想起,適逢中秋節家配酒申購日,她問的其實是「妳的家配酒有沒有要賣?」 忍不住笑意,繼續前進。就在前面不遠處,金蓮淨苑路標右轉,我的母親,已經守在家門口,笑臉盈盈,正等候久違的女兒。 七月流火,普渡燈亮起。 媽媽,我回家看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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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妙玲,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
「剛剛在構思一篇文章。想到楊樹清年輕時曾經在某篇散文裡提到讀者『亞亞』的舊事」,「應該是我唯一的一次call in進某個『貓后』」的廣播節目」。兩個故鄉女子的線上對話。 1993年5月31日,一位陌生讀者來電,call-in到中廣流行網「貓后」羅懿芬主持、訪問我的《四季人生:作家談故鄉》午夜現場,說她是來自金門在台中念大學的「亞亞」,喜歡我的文字我寫的《渡》,殷切問起「還繼續寫作嗎?」30歲的我,正在傳播職場與「新聞體」交戰,勉強以「文學體」回答她「40後再回歸文學本位吧!」「金門是我的島嶼、文學是我的原鄉、創作是我的能量。只要米缸裡有一點米,我會繼續寫作。謝謝妳,亞亞!」話落,連線中斷,也斷了線。 就止於一通90秒電話的互動記憶,但她不經意喚起我的文學初心,所以我牢牢記住「亞亞」這個名字。陳妙玲,又讓故事有了延伸,她竟大海撈針找「亞亞」,尋了許多年,某日突然告知,「當年那位打電話進現場的亞亞,是我姐同學」,隨即,拿起手機,在餐桌上讓我們再通上話。 又是一個5月。陌生女子來電歷26年後,2019年,同樣的5月31日,妙玲傳來:「亞亞Martha Chuang ,今天早上走了……」。 來不及相見。作者與讀者之間,驚喜開場,悲傷收場。 陳妙玲總可以從閱讀、生活中找記憶線索,扮起歷史偵探、文學柯南,然後產生情感連結。 1993年至1996年間,如果你是金報副刊的讀者,對「逸儒」、「孟玲」、「我非」、「諶繆」等名字與作品多少有印象吧,全是陳妙玲化身的筆名;1996年12月6日那篇〈浯汛〉,有溫度的文字,詩人張國治讀了深受觸動,相詢「諶繆」誰人?她也寫了〈莫忘珠浦吾樂園〉追念國小資優班同學,後來考上台大在車禍中昏迷的李孺惲,「妳快起來啊!明年的同學會,我們廿五人再共聚一堂,重溫勤誠二字牢牢記心田的中正歲月,好嗎?願,廿五顆星子永不蒙塵!孺惲!別擰碎我的夢啊!」再也醒不來,夢碎了。讀斯文,兀自落淚。 散文之外,妙玲也有枝詩筆。我視作敘事詩或散文詩。2006年11月8日,以「孟玲」之名寫了首〈想望若騰〉,「那日我在你的故居前佇足/癡心揣想三蓋廊的原貌風華/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靜倚門楣/看鴉片燒過/看水鴨子輾過/看圳仔溝興盛衰落………/膠鞋步伐迤邐/踅不進時光隧道裡/你 還在嗎/我聽說參天古榕下/厚重花崗岩內/你寧寂無愧地沉睡五個甲子餘/『居外寒苦』,你告子饒研/『有明自許先生牧洲盧公之墓』你命題/或兵部尚書或僉都御史/落葉歸根的遺願如此/單薄自期,謙遜以寄……/此番叩訪/獻饌 ,獻果/焚香,禮拜/宣讀告文後擲筊/『官做大 人謙虛』/百年前的你慇懃頷首/諾允出一個聖杯……/恍然間我看你裂眥/泣零一句:是不欲成我耶!/在隆武年間/浙水邊」。 歷史現場感動線如此流暢,穿越時空情感如此飽滿。很難想像,寫〈想望若騰〉時的妙玲,22歲,芳華之年,超過張愛玲寫〈天才夢〉的年紀;10年後賢聚盧氏家廟奠安、追龍前夕,她再寄來這篇舊作,並在剪報旁留言:「丙戌正月初六,在尚義機場等候補位,翻閱你的《番薯王》,讀到『盧尚書生命最後一首詩了。給了澎湖。』心中一懍。想起昔日詩作,那是在田調之後,初識若騰心有所感抒情之作。與你分享!」 詩筆中見史筆。我重讀〈想望若騰〉,想望的,是桃花過渡,圳仔溝的水慢慢流,也是妙玲的筆慢慢來,「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 少女時代,以三年多時間寫下百餘篇作品的陳妙玲,1997年以後,忽然從筆耕田園消隱了;2006年縱然有詩,也只乍現。我高度期待出書成類,浯島文學的天空,一顆正要升起的星光。6年級生,陳妙玲,妳的光點還在嗎? 2024年秋天,滿目金黃的季節,《屋頂上的少女》,陳妙玲終於要出書了,是獨唱也是協奏曲,全書分出五輯:「印記」、「女兒書」、「傷別離」、「浯鄉迷圖」、「餘韻」,我讀到〈浯鄉霧語〉、〈金色時光〉、〈民生路45巷青春弄〉、〈欒樹之秋,台北之初〉、〈永來,香永在〉、〈桑梔淚〉、〈七里香與金露華〉、〈衙門口〉、〈照牆無聲似有聲〉、〈鄉愁蜈蚣座〉、〈約許獬看花〉、〈愛在天平的二端〉〈豆梨的訊息〉、〈安籤下南洋〉……,多麼有感度的命題、綿密的情絲、純淨的文字。一篇篇綴連出鄉景地圖、鄉情之音。 過去的陳妙玲,是文學汪洋的浮潛者;現今,吳鈞堯序說〈陳妙玲走到檯面上〉。 我讀到的妙玲女子,有時在人境,有時在仙境,時而清醒,時而恍惚。自成一家也許仍有段距離,但已然自成一格了。 屋頂上的少女,望見日月星辰;她又踩回地表,看到人間煙火。 從文史找到養分,從記憶找到光源,淨化作了文學。啊!想望若騰的陳妙玲,妳也不小心為自己燙成一筆金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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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民眾遷台紀念
金門人自民國以來的主要大遷徙有兩次,首次是1937年10月起日軍侵佔金門,百姓紛紛逃出淪陷區,地方稱之為「走日本」。那一年,我的家族親人大部分暫移廈門,金廈相繼失守後,輾轉遠赴越南避難。 第二次是1958年8月23日,中共為試探美國對台灣態度的反應,發起攻擊性的砲轟金門。為了保護戰火下的人民,免受無辜的禍害波及,政府商議疏遷民眾前往台灣自力謀生,俗稱為「遷台」。那一次,我們舉家倉促遷移台灣,在桃園內壢生活過一段期間,情勢緩和後才返回金門定居。 823砲戰期間,民間曾經轉述出一些關於棄守或者淪陷的消息,一度傳聞疏遷的人民,將會移往海外。大部分民眾都是在緊急情況下,被通知前往報到,僅能攜帶簡單的隨身行李登船。為顧及金中師生的安全,將全校921名學生,全數疏遷台灣,分別就讀台灣各省立中學,比民眾搭乘的艦艇早一日抵達高雄港碼頭,我的三姨也在行列中,分發到宜蘭就讀。 10月11、12兩日,在高雄港登岸的遷台民眾,共計6,509人,首先辦理入境手續登記,其中有62人到港後,直接投靠親友,其餘均由第二軍團派軍車運送至高雄市前金、大同、新興、建國等4所國民學校臨時接待所暫住,總計人數6,447人。期間復有1,000多人,自動請離投靠親友或另謀生計。 10月15日,政府就遷台同胞的安置事宜,商議成立輔導委員會,以辦理有關金門遷台民眾的接待、疏運、安置與臨時衛生醫療等事項,編制人員分設接待、調查、分配、疏運、衛生、聯絡、財務、總務等8組,合計全體員工49人。 中央並派福建省政府主席戴仲玉任主任委員。戴仲玉(1910-1986)是第八任福建省政府主席,1955年2月開始任命就職,直到1986年6月逝世為止。我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1985年5月12日,省主席應邀參加在台北市師大綜合大樓二樓展廳舉辦的旅台大專同學會,當年的邀請卡最親切的問候語是:「地瓜臉,我們又該見面啦!」 陸續以減輕高雄市的負擔及暫住民眾對學校課業的影響,於是就轉向台灣省政府請求協助,將臨時接待所的民眾,全部疏運到中南部台中、彰化、雲林、嘉義、台南、高雄、屏東等7縣。 政府為照顧安頓遷台民眾的長期生計,發放每人3,000元的安置費,希望分別定居各地後,能自謀工作或做些小本生意,各尋出路。但是這些疏遷台灣的民眾,有工作技能者僅佔總人口數的三成,無工作技能者佔總人口數的七成。憑著金門人刻苦勤勞的韌性,遷台的民眾安穩地在台灣各地生根、開枝散葉,日久他鄉即故鄉,習慣上仍然自稱為旅台鄉親,鄉愁是那一代人的牽掛和思念。 我出生於823砲戰之後,當初以紀念由台灣回到金門而取名。塵封的百姓歷史,歷年來著墨不多,從戰爭到和平的生存之路,人民身不由己,始終隱藏著一段走過遷徙、流浪的漫長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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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的背後
鎂光燈的關注,成就了知名度;當拍了一張張形象清新的照片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後,卻撰寫不實的新聞報導,即使不在乎旁人質疑的眼光,自己不尷尬,尷尬的是別人家。反正大家敢怒不敢言,一旦出事了,推個小兵去背鍋,以為就可高枕無憂。 媒體忙採訪,有時的確是分身乏術,當諸多單位提供新聞稿時,每每在相互信任的情況下,原文照登。倘若對方別有所圖或利慾薰心,給了不實的內容,記者不可能每篇都去查證,最後成就了提供假訊息的人,間接影響媒體專業的判斷力,亦誤導了讀者。 前途人人愛,有時在績效的評比下,媒體報導亦有加分的作用,因此有些人善於把握一切可利用的空間或時機,成就了一篇篇的成果,而不知情者喊讚,知道內情者扼腕,甚至會有「怎麼會這樣」的哀嘆。 某些投機者,喜歡把他人的苦勞記成自身的功勞,甚而理直氣壯地認為社會就是這樣,反正敢的拿去吃,善良的人只能含淚吞下。而當昔日的功蹟記在他人頭上時,人在矮簷需低頭。但思前想後、倘若袖手旁觀或鴕鳥心態,只會讓事態越發嚴重,更甚者成為另一種社會現象。 向來熱心公益、救人無數,付出不求回報,在地區深獲肯定的某組長,有天接獲電話,表示有人車禍不良於行,要他派車送醫院,組長詢問結果,小轎車並不適合載病患,怕移動時骨頭會損傷,請對方協助撥打一一九,但對方以要工作為由婉拒。 當組長夥同志工隊長趕赴現場了解狀況後,除急撥一一九,亦協助指揮交通,因當時正逢垃圾車清運時間。當患者急診後,醫師診斷為骨折時,除聯絡在金的親屬至醫院簽署手術同意書,更立即聯繫在台子女,請其快快回家,讓擔心進得去、出不來的父親放心把自己交給醫護。並告訴他們,倘若訂不到機位,可求助於金門縣政府的一九九九專線。從傷患急診到住進病房,前後約五小時的陪伴,飢腸轆轆地守護,返家已是月亮高高掛。 翌日,組長和隊長再到手術房外守候,直到手術完成,在台兒子亦返金,交接清楚才離開。未料數日後,在某官方網站及網路新聞看見此則報導,但荒腔走板地,長官竟張冠李戴肯定該位當選全國某菁英志工者樂於助人,並把此趟功蹟加諸在他身上,當事人竟也不害臊地按讚。 如此不實報導,除通知其他差點上當的媒體,亦同時向該單位提出嚴正的抗議,想不到該單位冷處理。為了以正視聽,不得不向上級反映,其效率之高,馬上見效,但主管卻以開會為由沒現身,由部屬出來擋子彈,打躬作揖認錯讓人於心不忍! 組長的精神可嘉,但性情與世無爭;隊長認為此風不可長,為了正義與公理而反映,除拒收帶來的道歉禮物,並要求官方的不實報導及照片必須立即下架。同時也在群組語重心長地發文:冀望夥伴們在訪視時,務請發揮同理心,確實關懷長者,勿造假功蹟。志工心,關懷情,大家都是各領域的菁英,但沽名釣譽不足取,唯有真誠的態度,方能發揮最大的服務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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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的番薯粉
番薯又稱地瓜、蕃薯等諸多名稱。為一種多年生雙子葉植物,草本,蔓細長,莖匍匐地面,塊根都長在地下,大多黃白色,也有紅色、近年也有紫色等……我們均用黃白色的番薯搓成粉,曬乾後都是白色。 金門兒女如果不是城裡人,應該都有做過或看過搓番薯粉。 約略在冷冽的冬日,空氣中沉靜且寒意逼人,母親或嫂子們,鼻子紅通通,手指是凍僵的,拿東西很容易拿不穩,那時卻要搓番薯粉,搓一大盆,再把番薯乳擠捏出來,番薯粉從地瓜搓出來再擠壓曬成粉,基本上剩地瓜渣應該是無啥營養價值,可是為了裹腹再加一點地瓜或安籤仍可當成正餐,如果能加上米,可算豪華了。 搓番薯粉因為在天寒地凍的冬天,彼時是我童年無憂的年歲,母親會叫我去拿籮筐,去拿墊在粉下面的麵粉袋,去拿小板凳……坦白說,即使如此我也慢吞吞心不甘情不願。 搓好要曬乾的時候最怕陰天,曬不乾品質不好,那時光真的看天吃飯。凡事以天候定輸贏,難怪父親把二十四節氣弄的清楚不模糊。即便搓個番薯粉也都要搶著陽光普照的日子。 先說番薯粉,確是地瓜的精華,擠出來是地瓜乳汁,然後太陽底下曬,曬乾了到城裡販售,環境好的或做生意的買去做蚵仔煎販售。如今金門頂頂有名的蚵仔煎必須是手作番薯粉才好吃。 番薯除了直接吃,做成安籤曬乾成為後備糧食,主要在沒有番薯的季節用它當主食。 當年的父親每天到田裡挖番薯,一籮筐一籮筐的挑回家,有一回父親要到自己的地瓜田,正巧隔壁鄰居在偷挖父親的地瓜,父親嚇得趕快躲起來。如今回想我曾笑父親膽小,父親說熟人,撞上了鄰人會見笑。真是寬厚之人。浯島沒有別的產物可以餵養,老天爺給了番薯,印象中也沒聽過番薯歉收,總也利用番薯利用沿海小魚小蝦,利用轆轤打的水,一日又一日,我們長大了。 大自然觀照我們,能餵飽肚子是父母親最大願望。番薯粉算高檔,不是經常可吃到。 曩時,隨時可以到菜園拔兩株蔥,割一把韭菜,冬日,暖暖陽光斜照天井,蚵仔加上自種蒜苗、芹菜、青蔥,切碎拌上自製番薯粉,二嫂起火在鍋灶裡煎個金黃,再和一個攪拌過的雞蛋,色香味俱全,很難不食指大動。同樣食材有另一種作法,即番薯粉和其他材料勾芡成糊狀,不是乾煎,兩樣都可口美味。好友王禾說:「碰到美食當前,一定要表情歡樂,且嘴巴喊著好棒好好吃,那是對主廚者及食物的尊敬,最好拍手歡呼。」真是戲劇性十足,若再加一鍋家鄉特有魚丸煮湯,幾片酸筍及翠綠彎豆苗,滿足了味蕾,其他山珍海味難比,真的要尖叫加歡呼。迄今喜好仍未稍變。 離開島鄉之後,很難吃到原味。返鄉最想的還是蚵仔煎,我形容它是一部纏綿悱惻的長編小說,一讀再讀百讀不厭。 好吃使然,所有關於「食事」令人關注並且懷念。 若欲探訪浯島美食,不必豪華魚肉,質樸原味食材,加上媽媽原始工法,只需用餐場地改善,洗手間改善,衛生改善,應該所向無敵。一座不大的島,發揮無限大的文化,善的循環,人情更是無形力量。 洪玉芬說:來小金請妳吃「三闔院」。我點菜蚵仔煎(要金門煎法,台式煎法就免啦)、魚丸湯,頂多再加一道小金芋頭,夠了,非常豐盛。似乎已經開心一口一口往嘴裡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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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敏越談戰神爺爺
八月六日下午,胡敏越在台北市南昌路的文創古蹟—孫立人將軍官邸談<我的戰神爺爺>,因座位有限,網路報名很早就額滿,我無法報名,但當天我仍興沖前往。 孫立人將軍官邸是現代名稱,蔣經國總統逝世前,此地稱呼殆是陸軍軍官俱樂部或陸軍聯誼廳。民國六十年春天,我讀強恕高一下,每天放學去補習,偶爾經此門前,再走到羅斯福路某巷弄間的志成補習班。此地名為陸軍聯誼廳時,已是著名餐廳,我進去過兩次,第一次是讀東海大學某年暑假,父親服務機關的同事家人婚宴,父親要我代為送禮並吃個大餐;第二次是民國一百年,七月三十日上午金門文化局在國家圖書館舉行「金門百年庶民列傳」新書發表會,金門縣政府副縣長吳友欽特別前來出席;李福井、呂紀葆(寒川)、楊樹清、周妙真、陳榮昌五位作者全數到場,聞訊我也前往拍照、道賀,之後友人邀我一起前往陸軍聯誼廳聚餐。 六日當天我趕到官邸的會場,幾乎座無虛席,胡璉故居紀念館桂天館長邀我坐在第一排貴賓席,與胡敏珍隔壁,與敏珍令尊胡之耀見過幾次面,我們談了些其父往事。胡敏越介紹來賓時,說我與他父親胡之光、祖父胡璉都認識,講得我不自在,其實我只認識他的父親胡之光、三叔胡之耀,他祖父胡璉上將當年曾應東海歷史系呂士朋教授之邀,到東海大學演講,那天我因事錯過了。 胡敏越當天的演講內容豐富,前方兩台螢幕播映演講大綱及圖片,他依序又說又唱,第一集介紹古代關東出相(藺相如、李斯),關西出將(蒙恬),說他家祖籍陝西華洲赤水鎮,渭南市博物館如今懸掛其祖父胡璉肖像。說其祖父深受開國大老于右任啟發,于右任當年負責西北安定。又介紹幾位民國以來知名秦人,二位黃埔軍校校長:關麟徵、張耀明。二位金防司令:胡璉、劉玉章。民國五十年,于右任曾與胡璉、劉玉章合影,題贈的相片右上寫著:伯玉老弟同志。胡敏越說其實早年長輩曾說過他們祖先原本姓張,他也出示了幾張渭南的張家親人相片。 當年國父號召青年從事革命,胡璉受此感召,從軍報國,讀黃埔軍校,投入北伐戰爭,勇敢善戰,民國26年對日抗戰,他參加上海淞滬戰爭,8月13日羅店戰役最慘烈,三進三出,胡璉因戰功被拔擢為67師199旅旅長。32年石牌戰役,獲青天白日勛章。 那天胡敏越秀了一張家族親友長輩的合影-胡璉將軍的侍從官劉競天(日後升將軍)與胡璉夫人曾廣瑜二妹曾廣瑩的婚禮相片,其中有胡家、楊家不少親友。主辦婚禮者是當時的武昌市長楊錦星的夫人劉靜君(日後任國大代表,來台後成為胡敏越外婆),照片註明了劉靜君、楊心儀(長大後嫁胡之光,成為敏越母親)、石誏齋、胡之光、胡之輝、胡之耀、胡之冰。那天的婚禮,影響了胡、楊兩家,之後胡之光、楊心儀在台重逢,締結美好姻緣。 1944年武漢會戰,38歲的胡璉軍長曾題大字「民族魂」刻在石碑來激勵士氣,石碑目前在湘西被發現,由當地老農保存,胡敏越想購贈博物館,因老農索價稍高,敏越暫時以宣紙先拓印幾張留作紀念。 那天胡敏越講了不少故事,都很精彩,其中他秀了一張民國38年古寧頭大戰後,蔣中正總統在參謀總長周至柔、陸軍總司令孫立人、金防部司令官胡璉等人陪同觀兵前線的相片,敏越說照相所在即今日古寧頭戰史館現址。我想到的是兩蔣日後對孫立人不放心,孫立人遭誣陷,軟禁在台中,這張相片日後軍方請名畫家以巨幅油畫繪製陳列在古寧頭戰史館大廳,凸顯了胡璉將軍在此戰役的重要地位,至於相片中的孫立人和周至柔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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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爸的歌,熱烘烘的太陽往上爬呀
小時候,村落裏人多,傍晚時分,戶戶炊煙,曬穀場小孩成堆嬉鬧,彈珠、紙牌、跳繩、顧關、救全國、打棒球……。那時候沒有網路遊戲、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電話,也沒有電視和卡通;甚至連電力照明也僅有昏黃晦暗的小燈泡。一到夏天,晚餐後經常和俺爸爬到護龍屋頂納涼;逢著花生晾曬時節,還可邊剝著吃、邊數著滿天星斗。而俺爸教唱的第一首歌,也正是在這夏夜的屋頂。 「熱烘烘的太陽,往上爬喲往上爬,爬上了白塔,照進我們的家,我們家裡人兩個呀,爺爺愛我,我愛他呀!……」。那時一知半解地跟著亂吼亂唱,長大後讀過沈從文的《邊城》,才知道原來這歌是由林黛所唱、1953年電影〈翠翠〉的插曲。 後來村莊宗祖「王仔」家買了電視,當時正熱播「西螺七劍(崁)」,時間一到,他們家的廳堂、深井,總是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人。電視當然不能白看,大夥兒一邊手上剝著玉米粒,一邊目不轉睛地瞅著電視。隨著主題曲中的咚咚鼓聲響起,幾個已經上學的小孩跟著大聲唱著。「少林寺,阿善師,唐山過海台灣來,收門徒傳武藝,雙拳單刀打擂台,頭崁是雙龍出水、二崁是五虎下山、三崁是犀牛望月、四崁是仙女紡紗、五崁招懸照鏡、六崁是招全進規、七崁是關公托刀狄青收寶馬……。」 這劇這歌對俺爸應該也有頗多觸動。忽有一日,俺爸要我陪他去金山頂田裏幫挖地瓜,說是地瓜賣了後也要買台電視回來,我興沖沖地跟著去挖地瓜。沒幾日,俺爸果真買回了俺村的第二台歌林二十吋黑白電視。當時,華視正播著〈八卦山下〉,至今劇中人物主角姓名,還能記得七七八八。再後來熱播的〈保鏢〉,人物、劇情、主題曲,至今猶能朗朗上口。 隨著兄弟姐妹陸續上學,爸媽也始終為一家生計忙著。電視之於俺爸,吸引力早已不若當年。代之而起的是一台小型收音機,他總是隨身帶著、聽著、也哼著。到了晚年,俺爸最常逗留的地方,莫過於莒光湖畔的老人協會(俺媽口中的「老人間」),偶爾也會到雄獅堡找友伴下棋聊天。俺爸的歌聲,雖不若他棋藝般了得,以前也總覺得不咋地,現在回想,俺爸磁實的嗓音似乎還不錯,至少比俺是強了不知多少。 他口袋裏有一本小小的記事本,用藍色原子筆寫了一串歌名,應該是他經常在莒光湖畔老人間,拿著麥克風高歌的歌單。他的作息單純,可說二點一線。不是老人間,就是在家裏的竹躺椅上酣睡,不睡的時候,偶爾也會哼哼歌。俺爸最愛哼唱的一首,是頗有難度、由楊燕所唱的〈王昭君〉。 「王--昭--君」三字吟唱未完,就讓人胸悶得慌,感覺一口氣快緩不過來。「悶坐雕鞍,思憶漢皇,朝朝暮暮,暮暮朝朝,黯然神傷,前途茫茫,極目空翹望;見平沙雁落,聲斷衡陽,月昏黃,返照雁門關上。塞外風霜,悠悠馬蹄忙,整日思想,長夜思量,魂夢憶君王。……」隨著抑揚頓挫、哀怨婉轉的詞曲,恍若辭別故土的昭君如在眼前;接著歌風一轉,由徐入急,層層遞進,怦然乍響。 「陽關初唱,往事難忘,琵琶一疊,回首望故國,河山總斷腸……。陽關再唱,觸景神傷,琵琶二疊,凝眸望野草,閑花驛路長,問天涯茫茫;……。陽關終唱,後事淒涼,琵琶三疊,前途望身世,飄零付杳茫……。」 陽關三唱,一唱往事難忘、再唱觸景神傷,終唱後事凄涼;琵琶三疊,一疊回首望故國、二疊閑花驛路長,三疊飄零付杳茫。想來這歌不是抒寫昭君出塞而已,對於碌碌一生的俺爸而言,也是一種引動共鳴的映照與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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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個人都能轟轟烈烈
今天八一四空軍節,先向空軍官兵致敬。 「想飛」是許多孩子的童年夢想,長大之後,有些人成了空軍飛行員,有些人當上民航機的機長或空服員,甚至有人投身航太科技成為太空人,……。不同的因緣際會,以不一樣的方式圓了這些孩子們「想飛」的童年夢想。然而,是不是飛上青天,就可以任我翱翔、攬月摘星而其樂無窮?是不是振翅長空、馭風凌雲,就一定能壯志得酬?……。白雲深處,究竟有著神祕的甚麼?吸引著想飛的你我呢? 把時間拉回我們八年抗日的歷史現場,肅殺的天際戰雲密布,高空之上,沸騰的國仇家恨正激越著我們的「空軍戰神」高志航(1907年-1937年11月28日殉職)、空軍飛行員翁心翰(1917年-1944年9月16日殉職)、空軍飛行員張大飛(1918年-1945年5月18日殉職)和更多勇敢的、知名、不知名的誰、誰、誰……前仆後繼,升空與敵機殊一死戰……。這些壯志未酬身先死的英雄,個個慷慨赴義為國捐軀,死得轟轟烈烈,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回頭再看同樣是抗日英雄,同樣身經百戰,為了保衛國家出生入死,槍林彈雨中大難不死,倖存下來的那些老英雄們,他們沒能死得轟轟烈烈,如:孫立人將軍、胡璉將軍、王玉白將軍……等,他們的人生況味就大大不同了。也許,時至今日仍然有人紀念他們,卻未必能有所謂的刻骨銘心之思了。是不? 筆者有一位忘年知己楊世駒先生,他曾擔任空軍「黑貓中隊」第二任隊長,與弟兄們駕著沒有武裝的「U-2偵察機」進行高空偵察。他不喜歡我們這些小輩尊稱他「楊伯伯」,所以,我想出一個小有創意的名號「黑貓頭」稱呼他,他很喜歡這個稱號。有一回,他從美國返臺探親訪友,我們約了喝咖啡小聚。閒談間,他說起:「偵察機被敵軍發現,就是考驗飛行技術的殘酷時刻,逃脫!機毀人亡!或者迫降被俘。」我安靜地聽,連呼吸都拿捏著。黑貓頭回想:「有一趟飛武夷山出任務,忽然閃出敵機朝我們開火,隊友右翼中彈起火,我們以五百浬航速,超低空疾飛……;忽然!山崖邊上,爆出一大朵刺眼紅焰……。」黑貓頭話聲嘎然止住。他眼神空茫投向西雅圖咖啡館窗外,久久沒能回神。我怔住!……。 2011年12月某夜晚,我夢到黑貓頭笑瞇瞇對我說:「為我寫首詩吧!」我醒過來告訴黃克全。他半睡半醒回我一句:「那就來一場黑貓頭跟黑貓姐的詩會吧!」第二天(11日)驚聞他過世的消息:「楊世駒在拉斯維加斯家中廚房跌倒,靜仆在一方地磚上,小女兒返家發現,送醫不治,享年87歲。」黃克全與我各為他寫一首詩,紀念我們三十年珍貴的友誼。 〈你凌空而去〉──悼楊世駒 /黃克全 「微笑和神祕,在唇角 死亡竟是個契機 廚房方寸地磚頓成一無垠青空 時間背面,弟兄的臉沒有陰影 在前方列隊鼓掌 第一陣為你的不畏生,第二陣為不懼死 儘管生活這一方戰事更加慘烈 悲和歡都是更猛烈砲火 生存的罪愆凌遲著你 日光下,不管你往哪個方向 都孤獨如飛蓬,沉重如影子」 〈貓飛行計畫〉 /王學敏 「黑貓頭 貓為甚麼這樣愛飛行 昨晚的夢 你貓言貓語:為我寫首詩吧! 貓眼瞇成一條線 縱身,你飛出血染丰采 五百浬航速,超低空疾飛 樹梢,箭也似地向後拋射 曳光彈咬住貓尾巴 貓有九條命,死一回算甚麼 武夷山有好茶喝哪! 最後一趟,你自由飛行 航道?目的地?歸期? 你思想的觸鬚碰觸到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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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學渡假打工的陷阱
目前正當暑假期間,最常聽到某某人的兒子辭掉工作,跑去澳洲遊學打工,或是某某人的女兒,利用暑假申請去紐西蘭渡假打工,感覺澳洲和紐西蘭好像是遊學或渡假打工者的天堂,年青人一工作不如意,就辭呈一遞不幹了,想出國去遊學打工。 打工遊學(又稱打工旅遊或打工度假)最常見的方法就是持台灣度假打工(青年交流)簽證(Working Holiday Visa)到國外,可以一邊遊覽那裡的名勝景點、學習英文或其他外語,一邊打工賺取生活費用。一般人總會覺得到澳洲遊學打工是一件很輕鬆簡單的事情。事實上,沒有那麼簡單。 「度假打工」(Working Holiday)計畫旨在促進我國與其他國家間青年之互動交流與瞭解,申請人之目的在於度假,打工係為使度假展期而附帶賺取旅遊生活費,並非入境主因。目前和我國簽署相關協定並已生效之國家有:紐西蘭、澳洲、日本、加拿大、德國 、韓國、英國、愛爾蘭、比利時、斯洛伐克、波蘭、匈牙利、奧地利、捷克、法國、盧森堡、荷蘭等十七個國家。 很多人對澳洲打工度假的認知,以為就像是來台工作的外勞,付錢給仲介媒合工作,並處理簽證、落地後的事項等,然後雇主安排住宿,有一條明確的產業鏈與SOP。實際上澳洲打工度假就像是一個高雄小孩到北部打拚,要面對租屋、工作、交通、飲食與生活習慣、南北文化差異等阻礙。只是南兒北漂所遇到的阻礙,與澳洲從零開始的挑戰相比,只能算是小兒科的程度。 說起打工度假,很多人都會覺得都是年輕學才會去的,的確,各國的打工度假通常都有年齡限制,而在那個限制區間(多為30歲以內)中,因為很多大學生剛畢業,尚未真正踏入職場,因此都是最有本錢和心情去國外追夢的。多數人對此的看法是,出國打工能夠直接學習到最道地的英文,同時更加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和文化,累積自己的閱歷和資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嘗試新的人生,結交來自各國的朋友,在任何事都得親力親為,生病也只能靠自己的情況下,培養獨立的精神。 打工度假和打工遊學兩者間究竟有什麼不一樣?通常,我們最常聽到的就是Working Holiday,因為前者邊賺錢邊玩,後者是你花錢去當半工半讀的窮學生。也許這樣講聽起來有些誇張,但真的很多人就是這樣想。 台灣薪資低,許多青年選擇到澳洲打工度假,光是基本時薪就有21.38澳幣,超過新台幣438元,不過背後卻隱藏著風險。不只事前要做足功課,還要避免誤入血汗工廠,另外像是工作內容多半是粗工,要慎防職業傷害,而高薪職缺有可能是詐騙陷阱。外交部先前統計,平均每年有超過10位台灣人,在澳洲打工度假時因為車禍、或是溺水等原因慘遭死劫。 我就曾採訪過兩對情侶結伴去澳洲渡假打工,想趁年輕利用兩三年在國外賺第一桶金,結果他們在澳洲鄉下租了一棟房子,有一天晚上因附近有一位原住民潛入屋中行竊,結果被他們因自衛不小心打死,村裡原住民包圍他們住處要求他們出面償命,差一點就被該地土著動用私刑,後來他們打電話回台北求救,在雷蒨和李慧芬等人奔走,並會同外交部駐澳人員協助下,漏夜搭機逃回台灣才撿回一條小命。 前幾年就有過幾則關於行前詐騙的新聞出來,有人在臉書徵才澳洲打工,搭建舞台包吃又包住,徵求鐵、木、油漆等等專業工人,兩個禮拜就5萬薪水,這讓很多人躍躍欲試,爭相報名。可沒想到護照交出去了,就沒有再要回來,當時台灣超過百人受騙。也曾有人在報紙刊登徵才消息,不僅說自己是政府立案、法院保證的公司,稱澳洲農工採草莓、採葡萄就月入10萬,吸引不少想多賺錢的人士報名。簽約時,詐騙份子甚至約在法院所屬的事務所簽約,讓受害者不疑有他,捧著數十萬元的代辦費就交了出去,最後因為對方一再拖延,才驚覺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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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啦生活──愛買、狗窩、減肥、養生
1.全家愛買 工商社會,工廠大量生產,商家促動消費,賣場流行。 「愛買」在高樓地下室,「全家」就是你家,「Seven 11」24小時燈火通明。有事無事,閒逛商場,成為你我生活的日常,……。 琳瑯滿目的商品一再刺激人們的購買欲,「購物帶來滿足」,「購物使人快樂」,「購物可以抒發生活的壓力」。這些似是似非、無是無非的說辭,讓消費者更理直氣壯地消費。 君不見,家家的冰箱爆滿,總有塞不進去的新食物;君不見,家家的衣櫥爆滿,總有塞不進去的新衣服。是不是一台冰箱不夠用?需要再買第二台?是不是一個衣櫥不夠大?需要擴展成一間衣物室? 爆滿為患!三不五時,冰箱總要清理出一些發爛的蔬果,過期的食品;三不五時,衣櫥總要淘汰出一些不流行的舊衣,不穿的新衣。 2.金窩狗窩 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言下之意,自家的地盤最自由自在,即使它有時不清不潔如狗窩。 校園的整潔,有師長督促,辦公室的整潔,有老闆督促,走入公園、公司……等公共領域,都可發現:整潔環境的背後,必有嚴格督導的魔掌。 那麼,我們的居家整潔呢?魔掌在那裡? 傳統社會「男主外,女主內」,男女分工單一,不論金窩、銀窩、狗窩,窩內的打掃概由拙荊主控,一切的洗洗刷刷都是女人家的事,「媳婦洗刷,婆婆督導」。「周致」的女人家,不但要婦容清爽,還要窗明几淨。 現代社會標榜雙薪、平權,男女的角色分工已不再分明。在職場上鬥志昂揚的男男女女,回得家來,個個疲累如狗,乃知「金窩居,大不易」啊! 3.避糖減重 甜蜜的童年常和糖果相連結,小孩如蒼蠅,貪甜!「無甜不成粿」,大賣的水果,「包甜!」宴席大餐,必以甜點ending。因為甜食讓人開心、滿足。 曾幾何時,澱粉與糖成了三高的禍首。 古早人喜胖怕瘦,俗諺:「能吃是福」,「發胖即發福」,「瘦狗嚇主人」,……。 避糖、減重,還真是新時代的新時尚。「瘦即是美」,明星、模特兒個個追求瘦骨如柴的「紙片人」。 偏偏這年代的胖子充斥,因為食物太豐富、食品太易得。古早人看醫生是因營養不良、貧血;現代人看醫生是因營養過剩、三高。 如何吃飽,是古早人的民生大事;如何不過飽,是現代入的功課日常。 4.藥食養生 遠在1900年代,發明家愛迪生已為我們描繪了一個理想的醫病關係: 「未來的醫生不再開藥,而是指導他的病人如何飲食。」 可惜,百年來,愛迪生的理想並未實現,相反地,現代人越來越依賴醫生的開藥。 困擾許多現代人的慢性病,它的成因到底是什麼?1990年以前,許多慢性病源於營養不足;但1990年以後,許多慢性病卻源於營養過剩。 醫學研究指出:人的老化,來自於染色體的老化。故養生之要道,非關減重,非關運動,是飲食之道! 如何吃才健康?要選擇什麼食物?全蔬食,即全食蔬菜,看得到食物的全形,連皮帶籽一起吃。 個人體質不同,適合自己體質的飲食就是最好的飲食。醫生只能提供你健康飲食的方向,但管理好自己的飲食,責無旁貸,畢竟「食從口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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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巢
從來沒想過年過半百之後,還會有購房需求,但事情就是發生了。 許多因緣湊在一起,一件本以為可有可無的事,急急如律令地搬上了檯面,當然,這也是煩惱的開始。或許你認為只要不差錢,煩惱的該定不是你,偏偏多數人應如我一般,屬於「尷尬」階級,想放縱奢侈一把沒那個本錢,親力親為又力有未逮;總預感最後一定會讓自己搞成「四不像」,那時或也只能勉強的安慰自己,「雖不中,亦不遠矣!」,這倒像是為自己的隨遇而安與神經大條而沾沾自喜。 事至今,我算是約略整明白了購房衝動與實際需求,多數時候根本不是一件事,甚至不在同一條跑道上;想買的未必買得到,買得到的又是一堆糟心事,就算是實力雄厚者,對物件的需求也要務實的考慮供給能量及品質,特別是金門這種小地方,有時除了自降要求、自我安慰外,真的也做不了什麼。那問題就來了,什麼是真實需求?供需平衡嗎?房價合理嗎?許多人對這些問題都會有自己的答案,也或許會如我一般,在得知真相後會感到無比愕然;曾幾何時,「千萬豪宅」成了「千萬好窄」,許多銀子還得奉獻給所謂的共同空間與公共設施,更不要去妄想「小橋、流水、人家」如詩如畫的情景了,想太多只會把自己逼成無奈的斷腸人在天涯。 總結來說,購房的大小事還得從實用性出發;有錢有閒的自然是親自上陣督工,打造一間夢想居屋來得穩妥,但「錢」和「閒」要是有任一條件不備,建議還是「放寬心胸、接受現實」為好,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什麼完美的事,就像學會對人事物的包容一般,今日不足未必不是他日美好,怪只能怪自己夢想太大、能力太小。 自我安慰了一番,也不知心情有沒有變好,但有機會登高遠眺別人家的湖光山色、無敵海景還是可堪告慰的,特別是此居採光、通風亦是無敵,虧得此間炎夏酷暑,隔熱不備,置身其間猶能如沐春風,領略一二美好,希望會是明智的選擇,如若不然,那就……自己想開點吧!瞧,說到底又落入花錢找罪受的節奏,只盼經此而後,真能一如初想般的「舉家康寧、凡事順遂」! 當然,糟心事的對面,還有共融的美好。家人們齊心協力完成一件事,還是很美好的,雖然過程不免齟齬,或是說出一些不過腦的話,但既然包容得了他人,焉能原諒不了自己?這時就得拉個名人加持一下。網球傳奇球星費德勒分享了他所謂的「網球人生三堂課」:沒有什麼事情是「毫不費力」的;球賽的每1分結束後就只是1分;生活遠比球場更重要。解決問題的心態要遠要比解決問題本身更加關鍵而重要,與其糾結過去,不如試著放下懊悔,迎向新生;過就過了,想太多只會自尋煩惱、自縛手腳,完全沒有必要。 年輕時,曾無數次幻想過在夢想小屋裡和樂融融的情景,及長才發現若無眾力加持,想憑一己之力「讓蝸牛有個殼」,竟也不是那般的容易;年輕時父母在做的事,現今我們也同樣在做,這時我才知道,緣分到了,我們總會做一些該做的事,或許我們無法預知未來,但可以享受參與的過程,甚至是預支未來的美好;畢竟,時間寶貴、生命有限,擺正心態、做能做的,得失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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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閩南語
教育部近日將公告修法,擬將「閩南語」語言能力認證改名為「臺灣臺語」認證,引起許多學者之議論。殊不知臺灣語言,不是只有一種,有華語、臺語、客語及原住民語,而且在臺灣所說的閩南語,有閩南語(話)、臺語、臺灣話、河洛話、福佬話、鶴佬話等,其實大部分源自泉州話、漳州話及廈門話,為明清時期移民至臺灣的閩南人所使用,直至目前大約有70%以上之人口所使用。只是臺灣因為地理環境關係,且又受日本或其他國家語言影響,造成許多不同的語音、語詞及腔調,成為有異於其他閩南語的特殊語言,但不管如何,教育部多年來都以「閩南語」為名舉辦認證考試,且行之有年。閩南語雖然因腔調不同而在各地有不同稱呼,但是仍然都源自相同的語系。在中國大陸被認定為漢語方言之一,稱為閩南話或閩南方言,在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及南洋一帶,則稱之為福建話或鶴佬話(亦稱福佬話)。在臺灣最常用臺語或閩南語稱呼,少部分人則稱為河洛話,而居住在東南亞的海外華語使用者稱之為福建話。此外,臺灣日治及戰後時期亦有臺灣語、福建語的稱呼。 閩南語被西方學者普遍認為是漢語族內的一種語言,在明鄭與西班牙、英國等外交通商時具有官方語言的地位。1945年中華民國接收臺灣以後推行國語運動,閩南語在臺灣的使用受到嚴格限制。直到解嚴後,為尊重各不同族群語言,才推廣本土語言,而後閩南語也成為法定大眾運輸工具播音語言之一,並於2018年12月通過《國家語言發展法》,使閩南語成為法定「國家語言」之一。有學者更強調「一個健康成熟及有智慧的民主社會為了多元和諧和溝通需要,人人都有學習及使用母語的權利,同時為了文化傳承,更有需要研究自己的語言,這就是語言代表一個族群文化的重要性」。 以往泉州話曾長期被當作閩南語的標準音,至清末五口通商以後,其優勢地位逐漸被廈門話取代,今日廈門話是閩南語的代表方言,中國大陸採用廈門話作為閩南語廣播的標準音。而在臺灣,北中南及離島等各區域之間都各有些微的發音差異,由於人口流動大,臺灣閩南語逐漸形成所謂的「優勢腔調」。 前一陣子有鄉親和金門日報社論建議中央將金門話納入國家語言之一,但畢竟金門話與臺灣話都屬於閩南語系,是否有必要分流納入國家語言,仍有待研究討論。也由於近年來本土語言已納入中小學課綱,且為必修課程,各族群的母語教學面臨各種嚴峻挑戰,以同樣被列為閩南語的金門話教學為例,若能將各地閩南語之精髓,將自中唐時期已分化為各種不同腔調的的漳州、泉州、廈門、金門、臺灣之閩南語,成為研究整合、培育師資及傳承閩南文化之依據,並證實臺灣島上的「閩南語」主要源自漳州話與泉州話,將是未來傳承中華文化之主力,也是融合兩岸人民之感情,促進兩岸和平的主要溝通橋樑。 臺灣閩南語發展迄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根據林慶勳先生編著之「臺灣閩南語概論」所述「臺灣閩南語都遵循語言發展規律進行,且受到大部分台灣人的關心與重視」,因此,更改名稱應更慎重,以免產生各種爭議。今後若能在語音、語法、詞彙或文字表達問題進行統整,發揮台灣閩南語的特色,結合閩南豐碩的文化基礎,反映閩南文化特徵,凸顯台灣閩南語的優勢,在知識、信仰、民俗習慣、道德、飲食、服飾、建築……等歷史及文化背景方面發揚光大,將對未來民族感情之融合及和諧有甚大的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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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三遲
從小養成的喜讀古典詩詞習慣,一輩子都不曾改變。記憶中最喜歡的浮生三「遲」:「書到今生讀已遲」、「船到江心補漏遲」、「白首方悔讀書遲」。儘管作者殊異,但勉勵我們超前部署、讀書趁早、不臨時抱佛腳的期許,卻是一致無二的。 首先,讓我們回味有關「書到今生讀已遲」的故事: 黃庭堅,字山谷,他是宋朝江西省修水縣人,號稱詩書畫「三絕」,與大文豪蘇東坡齊名,時人稱「蘇黃」,他不止文名早著,秉性至孝,親自為母親洗滌溺器,後來當了官,仍不改其孝行。 他中進士後,朝廷任命他為蕪湖知州,當時才二十六歲。 有一天,他正在午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走出州衙大門,一直來到某村莊,見一老婆婆站在門外供桌前,手持清香,喃喃自語,像在呼喊某人的姓名,他趨前一看,見供桌上擺著一碗煮好的芹菜麵,香味四溢,他不自覺端起來吃,吃完就走回衙府,一覺醒來,夢境仍清晰,奇怪的是,嘴裡還有芹菜餘香,他心中納悶,但不以為意,只覺是一場夢。 次日午休,夢境又和昨日相似,而齒頰亦有芹菜餘香,他甚訝異,遂起身步出衙門,循著夢中記憶的道路行去,驚奇的是,一路走來,景緻竟和夢中情景一樣,最後來到一處人家門前,但門扉緊閉,他前去叩門,只見一位白髮婆婆出來應門,他問老婆婆,這兩天是否有人在門外喊人吃麵? 老婆婆回說:「昨天是女兒忌日,因她生前喜吃芹菜麵,每年忌日,我都會供奉芹菜麵,呼喊她來食用!」 黃山谷問:「妳女兒去世多久了?」 老婆婆回說:「二十六年!」他心想,自己不正是二十六歲嗎?昨天正是自己生辰,於是更進一步問婆婆,有關她女兒生前情形。 老婆婆說,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她生前喜歡讀書,且禮佛茹素,非常孝順,就是不肯嫁人,二十六歲時生病死了,死前,還告訴她一定會回來看她! 黃山谷進到屋裡,老婆婆指著一個大木櫃說,她女兒平生所看的書全鎖在裡面,只是不知鎖匙放在那裡,一直無法打開。 奇怪的是,黃山谷當時突然記起放鎖匙的位置,找出鎖匙,打開木櫃,在裡面發現許多文稿,山谷細閱之下,大吃一驚,原來他參加考試每次所寫的文章,竟全在這些文稿裡,且一字不差。 至此,山谷心中已完全明瞭,老婆婆就是他前世母親,於是迎回州衙,奉養餘年。 後來,清朝文學家袁枚聽聞這故事後,不禁發出:「書到今生讀已遲」的感嘆。意思是說:像黃山谷這樣的大文學家,並不是今生才開始讀書的,前世已讀了很多。 其次「船到江心補漏遲」,它的前句:「臨崖立馬收韁晚」,兩句的意思是:「臨近懸崖才收韁勒馬,為時已晚;同理,船到江心才修補漏洞,也為時已遲。」 說穿了,就是在勉勵我們「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 至於「白首方悔讀書遲」,則是唐朝大書法家顏真卿「勸學」的詩句: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詩旨是:每天從半夜燈明到拂曉雞啼,是男兒讀書最佳時刻;年少不知勤學要趁早,老來會後悔讀書已失良機。 我們知道,《浮生六記》是清代文人沈復自傳式散文,而「浮生三遲」,則是個人閱讀詩詞的感悟,時代雖不同,人生領悟與閱歷亦各異,其中況味,只合「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差可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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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無明
老朽吳無明,右眼不明,白內障一年多,已經夠熟了。人生七十才開始老病一身,漸漸克復,遷延至今才去動右眼手術,很多人都做過了,小事一件!現今聽說已有新眼藥水問世,一滴明目,不用動手術,有如觀世音的柳瓶甘露水,淨灑馬上開眼,很濟世救人,但尚未普世,也不能再等。 我患右眼不明,一時成為左丘明的同學,《左氏春秋》是《左傳》的風雲際會大作,直到他著《國語》雙眼已失明瞭的一老瞽。開玩笑,多說「國語」會瞎眼;還有更瞎眼的事,教育部規定,說台灣話要稱「台語」,不能說是「閩南語」。在金門我們就說「金門話」,不能稱「台語」;台金唱南音用泉州腔,這可是道地的閩南語。我在眼科的瞳孔聚光中,看到一個顛倒的台灣地圖,希望福爾摩沙不要讓金門顛倒夢想!至少我也來個《吳越春秋》,文史學上留個名號,真能無明妄想!可笑的是,我連安岐吳氏春秋都整不全,遇世變遷界令,前三世神主牌遷回大陸,祖譜斷了線;晉江霞浯祖地尋根,續不上譜,找不到原祖基地。 這段時間,我獨眼觀天象,所作的書畫作品本想署上左丘明、吳無明等字號,來表示我此時無明的作品,有所差池還可見諒,這不要緊了,反正無名埋沒將成定局,只是平常筆墨作生涯,不要想太多。最近搬新家,整出一疊線裝古版書,其中一本清光緒十八年刻「左傳句解」紙頁離離落落老朽不堪,平時偶而翻翻,老朽翻老朽,人書俱老,讀來卻一句都難解,文學夢早巳如故紙般殘破。古書、老畫室,每天盤桓有南管古樂相伴,自我作古,自得其樂。鎮日窮於上網,遠距尚饗泉州古音,把視覺藝術搞故障,還有一點聽覺藝術來填補。 那天,獨自一人摸上茅山塔,獨眼觀景,強烈物候節氣,一樣壯懷,只是腿腳不利索,回家畫了彩墨一大幅「小暑」,塔尖幾乎都快給烈日烤成白熱化了。剛又過了大暑,凱米帶來強風驟雨,全縣停班停課,眼科診所照常開業,破傘頂著大風雨預約就醫。事先說我是搞視覺藝術、畫畫寫字的,喜歡人體寫生,眼光要精準,視覺必須要恢復最好的狀態。躺椅擺平,強光照右眼,頻點眼藥水、麻藥、鐳射、超音波、裝定架、入水晶體,醫師一一唱明,貼上鐵眼罩,順利收工。依舊風雨,剛跨出診所大門佇立,鐵眼罩一角我的新晶體,馬上偷看到茅山塔的新雲天,格外清晰,不能多看,閉眼回家靜養。 前幾天,為了「大暑」的構圖,獨眼跋涉在古戰場的灘頭,再度踩在無定河邊骨、踩在春閨夢裏人的思念中,烈日當空,那赤壁戰火、北山斷崖夠火熱,我有新眼來畫「大暑」了。那年參觀摩耶精舍,張大千晚年患眼疾,才有潑墨的揮灑,一片氤氳,偶鉤幾塊粗曠山石;早年他敦煌摩本,可是精細長線條畫飛天,衣帶飄飄。他房間的玻璃門,都還要裝上臉大的放大鏡,方便觀賞花園裹的梅花。 經過鐳射的火眼金睛,大放光明,也不想洞悉人世間的世態炎涼,半隱退生涯,筆墨人生,難得迷糊,不敢過多奢望!問心無愧做好自己。七瓶眼藥水放床頭,每天不停的滴滴滴,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點點滴滴都人工淚水!風雨連夜,枕邊淚和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好人工的詩境,點滴在心頭!保護好靈魂之窗,保養好傷口,不敢再「望穿」秋水,不敢「看破」紅塵,傷眼!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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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妙玲走到檯面上
金門寫作的人不少,我粗分為檯面上、檯面下。檯面上的人眾所皆知,唯恐掛一漏萬,便不舉例了,檯面下的人不少,比如王婷,企業成功、畫畫有成,剛出版詩集《甜祕密》,以前推崇她的新詩,她總是害羞,而今第二本詩集出版,終於可以挺直腰桿。 檯面上、下,很可能是一種移位了,有人走到檯面下,有人到了檯面上,這次換成陳妙玲走了上來。陳妙玲在台北金門同鄉圈中,向來以編輯認真、勘誤仔細聞名,也是辦理文學營隊、豆梨季的好幫手,而且能說善演,有她在,場子一定很熱。 二○二三年春天豆梨季,她與盧翠芳搭檔,以演唱方式詮釋吳承明新詩,精彩滿堂。金門文藝,以及敘述島鄉美食、鄉鎮等主題性書籍,也常見妙玲好筆,然而零星光點,難以構成夜間銀河,沒料到她正默默完成《屋頂上的少女》。 書名俏皮外,也是隱喻。少女在屋頂上,一則是童年的頑皮行徑,而作為少婦卻登高,便是一種視角的從容建立,童年再現、反思咀嚼,並且創造已經過往,卻仍然不斷經過的雋永世界。 時間作為軸心,一邊回顧、一邊前進,如卷二「女兒書」,此時的少女已是少婦,目睹一個新生命美妙的靈魂與生命,同名篇章寫四歲半的女兒一個人獨自守候山外車站,等待媽媽買便當回來,母女久違再見,女兒並未焦慮,而獨自與燕子呢喃。燕子有的在地上漫步跳躍,有的在巢中啁啾爭鳴,等待父母餵食,於是從卷一走到卷二,時光隊伍中,有人已經老去、有人業已離場,很多故事已經說過,更多的故事才要開始。 生滅之間,有其想說的感動,有一些不願說的隱藏或者偽裝,這些妙玲娓娓道來,穿過滄桑,留下滄桑。〈印記〉寫童年的紅磚遊戲所,美麗的女主人變成一張黑白放大照片;〈借問使君今何在〉,猶如祖母的碗嬸心臟病發,倒臥南門海。〈尋隱者不遇〉作者與同學參加L早逝的妻子告別式……雖然出生並成長金門戰地,戰爭成為隱約的構造背景,妙玲更加側重的是,無論有沒有戰爭,生老病死才是永恆國歌,無論在哪一種時空,都有歌誦以及銘記的人,同時,這些人情與變化,才是真正穿透的力量。 如〈莒光路73號〉,便以地景、街道、麵粉物價,來驅動時空的移動,這樣的漂移軌跡,遂以打水漂兒的方式,一起一落,完成敘事。妙玲的筆觸也真如打水漂了,文章有巧勁,出手與收尾皆然,同時文字俐落,每種起落間,交錯著生老病死等有常、無常。屋頂於是成為已經涉入,但又可以登高觀看的另一個視角。「少女」更是初心的復歸,但不管是哪一種復歸,都已是滄桑。 有一篇〈約許獬看花〉,敘述台大杜鵑花季、台南五妃廟,以及浯島總兵署後邊百年木棉樹,有今思與古情,依然施用巧勁,把各種的時空,依照自己心圖,繁衍、重組跟擴大。 聚會場上,妙玲拍擊掌心方式特別,常能擊發莫大聲響,搭以吶喊,鼓舞登台的人,而今角色替換,換妙玲上舞台……且何妨就在舞台上搭一個屋頂,看她架好樓梯,從少婦登高而為少女,繼而身分合融,在前瞻與回顧中、在真情與餘影裡,建立原鄉敘事,而且有別地理的、省籍的、前線與後方的疆界,以情感、省思、圍捕為依歸,以柔軟的多愁之心,塑造她的、以及許多世代的情感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