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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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學者論金門陳長慶
最近,金門小說家陳長慶(1946-)的作品頗受學術界的關注。2023年6月有劉國棋在閩南師範大學以《金門陳長慶文學創作與文學活動之研究》取得博士學位,2024年6月又有張傑在屏東大學通過他的碩士學位論文《陳長慶長篇小說研究》, 8月還有越南學者也在胡志明市討論他。 陳長慶沒有去過越南,他大量的創作中也沒有寫過越南,不過自從《陳長慶短篇小說集》2019年10月在胡志明市翻譯出版之後,他的六篇短篇小說引發許多越南學者的共鳴,果真實現了這位金門資深小說家「在不同的文學國度尋找知音」的願望。這些越南知音們,包括越南著名文學評論家黃如芳教授,以及阮秋賢、陳黎花箏、阮廷明奎等優秀學者,詳見拙編〈《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在越南的迴響〉,載於2019年12月17日《金門日報》。 四、五年後,陳長慶魅力不減,2024年8月26日在胡志明市國家大學下屬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文化學系主辦,以「越南華人文化:福建族群文化的新發現」為主題的研討會上,又有三位越南學者不約而同地主動選定金門陳長慶為研究對象,發表了二篇學術論文,一篇是潘秋雲、黃氏秋水合撰的〈故鄉情懷與現實的接受:從《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和白先勇《臺北人》中的探索〉,另一篇是阮黃燕的〈戰爭時代中的女性身分與記憶:細論陳長慶《金門特約茶室》〉。 分別任教於胡志明市師範大學、胡志明市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的潘秋雲、黃氏秋水博士,將白先勇(1937-)去年剛問世的越南文版《臺北人》與陳長慶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進行比較,仔細探討兩部臺灣文學作品中的「故鄉情懷」與「現實接受」。作者發現,白先勇《臺北人》的故鄉情懷有點陰晴不定,《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則是光明直接,筆下人物對現實生活的接受程度有別,寫作風格也不盡相同,但兩部作品都流露出一代人深刻的情感、難忘的回憶,縱然傷痕無法完全褪去,卻都傳達了對未來的希望。她們認為,不管是「臺北」還是「金門」的故事,都體現了臺灣人的精神。 我特別欣賞這篇文章能夠將白先勇與陳長慶相提並論,因為透過連結與比較,更能看清作家各自的特色。上述黃如芳教授的書評〈來自南方的回音〉曾經提到陳長慶短篇小說〈人民公共客車〉的諷刺、批判筆法,讓他聯想到捷克小說家弗朗芝.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等人的作品;服務於胡志明市人文社會科學大學東方學系的阮黃燕博士曾寫過〈金門陳長慶與越南楊向的隔空對話〉,她看出陳長慶、楊向(1949-)都擅長書寫戰後的日常,尤其是女人和故鄉,陳長慶的純樸細書,有別於楊向的淒涼直白,而他們對人性的思索以及對土地的熱愛則是極為相似的。這種信而有徵的文學評論,說服力強,深得我心。 阮黃燕似乎對陳長慶作品中的女性書寫情有獨鍾,她的新作細論陳長慶《金門特約茶室》中「特約茶室」的存在,以及侍應生的招募情況和工作分配,並且深入分析性別權力在特約茶室制度中的表現。她正與學校同事文學系黎光長主任等人再度合作,要把《金門特約茶室》譯成越南文,希望讓越南讀者也能透過陳長慶的這部作品,聽見戰爭之下遭受不平等對待的女性被忽略的聲音。 儘管越南學者論金門陳長慶的這二篇學術論文,目前都還在修訂中,她們的見解必須以其最後正式出版的定稿為準,然請恕我迫不及待地想讓陳長慶老師知道他越南的知音仍在,但願潘秋雲、黃氏秋水和阮黃燕不會怪我多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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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別康橋
江南行觀潮遊罷,牧羊女外甥崇錡臨時起意,建議不如去海寧市拜訪徐志摩故居,大家深表贊同。 午后,陽光灑下石牆老屋,瓦片檐影,一片寧靜,天地悠悠,詩心湧出。姿慧一時興起,要我和牧羊女朗誦牆上的詩句,她以手機鄭重其事的錄影。我們亦莊亦諧地表演、或朗誦牆上詩句,笑鬧成一團。 激情一過,我靜靜地閱讀牆上徐志摩的生平,不由讚嘆,他雖英年早逝,卻留下大量卓越的文學作品,流傳至今。尤以(再別康橋)一詩最膾炙人口,詩句所散發的魅力,無人能出其右。 於是,我撥開了溽暑高溫,走入文字中的潺潺流水聲,跌進舊日時光裡。 英國的劍橋大學因康河(River Cam,又譯劍河)流經,徐志摩曠世詩句─再別康橋,傳誦後世。我雖無緣親臨詩中地景,但在英格蘭北部的約克大學,有著相似的美景,曾經在那裡度過晨昏幾許,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 劍橋大學有康河,約克大學有歐斯河,兩河同樣流經城市、流經校園,同樣有座橋橫跨河流兩端,綠蔭垂岸。唯一不同的是,歐斯河到了約克大學這一段,淺灘水緩,幾乎呈靜止狀態,據說當地居民因它這麼一段「要死不活」的水流,直接稱它為「lazy river」(懶惰河)。 那年,先生去約克大學進修三個月,住進了教職員宿舍。宿舍一房一廳,客廳的大片窗戶面對牧場,碧草如茵,羊兒三五群散落各處,或低頭啃食,或緩緩緩走過。鄉間夏日,晝長夜短,夜晚十點後太陽才下山。長長的白晝,隨著陽光奔馳,四處活動,老天獨厚這塊土地,即便盛夏冷氣仍用不上。 那時,兩個孩子尚小,白天先生為工作參訪去,留下母子、女三人。真那一段純為家庭主婦的快樂時光。 美景不遠求,一下樓梯,觸目所及,青草地迤邐而去,連接著柵欄,遠方的是蓊鬱樹林一大片。河流緩緩,流過彎曲的橋洞,石橋直挺挺地畫起兩個大弧度,傲然立於水中。 暑期校園空曠,水岸邊鴨子噗噗的打水聲,孩子興致高,拿著洋芋片包,說要餵魚兒。天真浪漫的兄妹二人,三步當兩步到水邊,洋芋片一片一片往下扔,魚兒水中優游,似解童言稚語,不時水中探出頭。橋,靜靜浮在水面上,恰似「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徐志摩的字句,深情款款穿越時空而來。 兩個禮拜後,我的假期告滿返台,先生送我們到倫敦的希斯洛機場話別。女兒突然抱住先生的腳跟,一串稚語疊字連嚎:「我要回Yokkk!我要回Yokkk!」約克大學的校園與河岸,頓時變成她的家似。 那一刻,我無夢無雜念,只想把孩子撫養長大。 但是,河流與橋的畫面,卻像似有若無的夢想,飄浮於記憶深處。 邂逅「康橋」,是生命裡一枚註記。河,橋下緩緩流去,水流似柔亦剛,奔向無盡的歲月。人生雪泥鴻爪,莫如「康橋」。人生旅程,與無數的「康橋」遇見了,再告別,有些可能永不再見。長長的歲月過去,我恍然明白,一切回到原始,唯有初次,最為純淨、美好與堅定。 相較於徐志摩的曠世奇才,他留下千古不朽的詩句,而我這庸俗之輩,只有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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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兒女響叮噹 ──金門民眾自衛隊國慶閱兵側記
金門民眾自衛隊參加國慶閱兵,曾經是每年國慶閱兵典禮上,最吸睛的項目之一,總統府前,中外貴賓雲集,還有海外歸國的華僑,都引領企盼閱兵台前來自金馬民眾自衛隊的閱兵隊伍。 我雖沒有機會成為行伍中的一員,但卻有幸成為女生隊員的輔導官,見證了這群來自金門前線的尖兵,是如何在千錘百鍊中,陶鑄成鋼鐵一般的體魄,不畏盛夏的烈日,在汗水濕透中,依然一再練習正步、小碎步,部隊教官鐵一般的磨練,成就了這一群標兵獲得閱兵台前如雷掌聲。 訓練是從八月二十三日就發了召集令,從金門各角落臨時徵集,有的來自公職、有的來自民間,只要是符合民眾自衛隊身分都在獲選之列,要挑身高、體格,而帶隊訓練的教官則由部隊挑選,當時我正從金門高中調派到金門農工服務,尚未報到即奉命到位於太湖邊的幹訓班報到,擔任女生隊的輔導教官,當時金門民眾自衛總隊的總隊長是張修壽,是出了名的嚴格,許多公教人員在每年的民防年訓都被操練得怨聲載道,自然對這個任務編組的隊伍,要求也不馬虎,總隊長事必躬親,從早到晚,每一個環節都精準要求,因此,成果自然是與日俱進,女生隊隊員的集訓並不簡單,要踢小碎步,是要團隊的整齊、有力、精神、熱情,教官們則卯足全力,塑造學員在磨練中精進,經過風雨打般的訓練,日日看得見進步,每個人在夏日炎炎的操練下,汗流浹背,皮膚曬成古銅色,雖然辛苦,但個個練就強壯體魄,展現健康美,堅毅、勇敢的不斷挑戰自己,讓人感動! 九月底集訓完成,帶著學員搭乘中字號的登陸艦,金門人習稱「開口笑」,三百多人的隊伍,在料羅灣登船,有如一支強壯的軍隊,乘風破浪遠征北台灣,經過約一畫夜,到了高雄十三號碼頭,有些年輕的學員沒有到過台灣,自然也要體驗一次乘船的嘔吐,有人連黃膽汁都要吐出來,幸好我沒有什麼暈船,還可協助女生隊隊員。 接著,再轉乘平快車到台北,長途的平快車沿途有綠野平疇,飛快從車窗外飛奔,大家對窗外的風景,處處都覺新奇,很快到了台北,女生安排借住女師專,男生則進住弘道國中,第二天隊伍帶到附近的中正紀念堂再移地培訓,離國慶閱兵還有約半個月的時程,要精進再精進,好要更好。 終於,到了十月十日,總統府前的廣場,有來自海外的華僑,也有國際前來祝賀的各國貴賓,還有台灣在地的民眾熱情的湧進會場,可以說萬頭攢動,盛況空前,閱兵總指揮官是我在復興崗入伍訓練,政戰學校的校長許歷農將軍,當現場司儀唱名金馬民眾自衛隊進場,我和隊上輔導幹部一下子激動起來,我們揮舞著手上的國旗,為金馬自衛隊加油。 終於通過閱兵台,貴賓和台灣的民眾,不吝惜的掌聲響起,大家站了起來,用熱烈的掌聲喝采,我看見學員們的表現,這一刻是最棒的,整齊零缺點,最重要的是把前線金門兒女的熱情,毫無保留的展現在大家的面前,為金門爭光,掌聲不斷,久久仍迴盪著,我則滿足的沉浸在那甜蜜的會場,微笑一直掛在臉上。 表演過後,為了給予學員們肯定與鼓勵,張總隊長一聲令下,放學員一週的假期,但叮嚀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也得空去看看自家大姐,圓一個甜蜜的約會,假期結束大家依時回來報到,再次乘坐平快車到高雄十三號碼頭,但上了船,忽聞發佈颱風,於是只能留在船上等候,金門民眾自衛總隊為了歡迎隊伍回來,設了慶功宴,但學員們卻仍被困在高雄;延期兩天之後,終於順風順水平安歸來,宴席上張總隊長展現大家長關愛學員的一面,頻頻到每一桌去敬酒,他對這一支子弟兵的疼愛,盡在酒水之間發酵。 記得我在金門國家公園服務時,「瓊林民防館」的開館業務是我負責,我們在館內陳展了一部分國慶閱兵的訓練照片,而那些恰巧就是我們那一年在幹訓班的辛苦磨練,張修壽總隊長關懷倍至的鏡頭被紀錄了下來,歡迎大家可以到「瓊林民防館」一睹當年訓練的過程,隊員們可以找到青春的歲月,更歡迎大家看看金門兒女的英姿。 後來,國慶閱兵隊伍改搭飛機到台灣,我們雖然辛苦,但卻有了更多的體驗,2022/11,陳永富先生受金門縣文化局委託編撰《國慶閱兵:金門民眾自衛隊》一書,書中訪問了參與閱兵的學員,為金門留下這一段珍貴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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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秋爽搖曳的芒花時節
「節黑城跡」位於新潟縣的十日町,是2024大地藝術祭三百多處裝置藝術中一處並不特別顯眼的展點,但地處山區制高處,一座南北町時代建造的城堡展望台,成為視野開闊的絕佳景點。但是山徑陡峭走來吃力,大約二十分鐘登山路程,沿途你會聽見遊人喘息與哀歎聲不絕,幸好秋天氣候舒爽,雖喘吁吁但不至汗流浹背,就當作藝術祭行程中的一小段體能小操。 木造的小城堡內規劃成三區,一樓大廳是出乎意外的白底漆粗黑格子,顛覆了老城堡的既有概念,中間懸吊了一顆直徑約三公尺的帆布球體,一樣是白底黑色粗框線,乍看不出什麼名堂,但透過相機的廣角鏡,呈現出的則是整個視角透視延展與空間的錯亂。是否呼應了城堡坐擁絕佳的俯瞰山林及山景綿延的視野,我暗自臆想。二樓風格合理了些,在面積狹隘的方形樓層裡,堆築了一座金箔包履更狹小的日式木屋,得小心翼翼藉著微弱的燈光繞著金箔牆面,透過窗戶觀賞小屋內雅緻的格子壁畫,東洋味十足的玫瑰花、蟬、蔬菜、果實、落葉、羽毛、蜜蜂、螳螂、鷹與蘆葦等等,一格一圖,琳瑯滿目。推測是在地的生態圖騰。最上層的三樓被漆成一片霧黑的神秘空間,正中央擺置了一座金箔木檯,只在四邊黑色牆面各開了個大圓窗,透過窗引進的光,凸顯了金色的尊貴與靜謐,金色反射在暗黑天花板的光,又產生了神秘的朦朧光,必需靜坐其中才能感受到空間裡的幽微與靜謐。當然啦,理想的狀態是處於遊人稀少的當下。 裝置藝術的趣味在於藝術家的原始創意與觀賞著的臨場感受,未必全然相符,也許偶有碰撞,產生了新的聯想也說不定。就像現代詩,無論創作者與閱讀者,各懷心絮,我寫我的,你讀你的,看得懂也未必全然理解,看不懂則循著自己的思路與連想去領悟。藝術創作這回事,沒有準則沒有規範,所謂好壞自在人心,能引發共鳴最好,就算知音難覓,畢竟是曾經費過心、勞過力創作生成的作品。 花了七天,走馬看花,在幅員遼闊的日本北西部「越後妻有」760平方公里的面積裡設置的三百多處展場,即使驅車加上步行,也難窺究竟。只能在較密集的展區,依照地圖穿梭田野山林,尋找標的。耗盡體能,走了一趟鄉村日本。新潟縣以越光米聞名,秋天十月,一眼望去,已經休耕的稻田枯黃裡冒著綠綠嫩嫩的稻苗,但是過了十一月,整個新潟就會被大雪覆蓋,這些嫩綠只能充當來年的堆肥了吧。倒是迎風搖曳的蘆葦白芒花,把每一條山間小路都妝點得一派秋色,生機勃勃。 回到現實的台北,苦熬多時的詩與影像集《虛實交晃》,正好如期出版。詩與影像的互補創作,是步入後中年期,信手捻來的一些經歷、想法和體悟。更多是跳脫現實的想像與延伸;把虛實看成一種心境,原本真實的影像透過再創作,呈現另一面不盡真實的情境,近乎虛擬造境。人超越了實境,想像才能更開闊無拘。 圖像的生成至少還借助相機、手機或電腦;詩則是全然主觀的生成,覓字成詩,無論寫景寫人寫情、雪月風花、宏觀細微、騰空造境乃至哲思禪意,都是詩,都是無裡造有的創作。至於情境氛圍、風格的形塑,除了寫詩者,讀詩人才是重中之重,否則詩寫給誰讀? 少年離鄉背井的離島人宿命,背負著包含戰爭、冷戰、戒嚴等等桎梏,從年少的懷鄉激情,歷經歲月洗禮,一旦家鄉的面貌不得不隨著大時代的變化而盡失風味,即使島嶼一直都在,但是鄉愁已經隔了世代。純樸古典的海島,失去了最原始的質樸,這時,鄉愁還存不存在?還有人談論鄉愁嗎?多麼難解的一道習題。以詩自懷,談論或懷想,一個記憶鮮明卻不得不黯然棄守的上個世紀的鄉愁。 不自覺來到甲子年歲,旅行成為人生下半場的夢想,既是夢想也是一種理想。擺脫熟悉的環境,去體驗外面的世界,不同的風景、語言、食物、氣味,山川湖海、花月風情……在陌生的環境裡探詢陌生,然後以詩以影像回首紀錄,編目集輯成冊,為這階段的自己,保留丁點走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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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門簪
秋天清涼的風吹散盛夏的炎熱,天井裡的桂花打起了精神,開滿乳黃色的小花,花香四溢,沁人心脾。我端杯熱茶坐在祖廳前簷廊的砛墘,一邊喝茶,一邊觀察門簪在明淨宜人的氣候之下所呈現的姿態。 少了聒個不停的知了喧鬧,我的思緒清爽許多。抬頭看見原本築巢在門簪上頭的燕子,已離去多時,留下空巢,心情頓時又百感交集。原來燕子也知道門簪有鎮宅避邪的作用,在此築窩能夠保佑闔家平安。 恰巧龍邊的門簪正下方也有鳥類雕刻,刻著一隻喜鵲停在一枝梅花上。梅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是傳春報喜的吉慶徵兆,加上喜鵲親近,自然是喜上眉梢,以兆好運。梅花五瓣的花瓣代表五福,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五福臨門,人生幸福美滿。 虎邊門簪的正下方構圖是一隻張開雙翼的黃雀,飛向一朵盛開的菊花,菊花旁邊有堅挺的枝葉襯托。菊花素有「延壽客」之稱,自古被譽為長壽和吉祥的象徵,又因其花瓣眾多,寓意多子多孫多福壽。把菊花、枝葉和黃雀互相搭配,菊與舉、居諧音,黃與歡諧音,雀亦有雀躍的含意,整幅雕飾就有「舉家歡樂」和「安居樂業」的意思。 我喝口茶,喃喃自語,喜鵲、黃雀飛進屋,加上燕子來做窩,大小喜事多又多。 老家門簪的設計採取左右對襯佈局,塑造相互呼應的特點,具有和諧與平衡的美學。例如龍邊和虎邊門簪的正面是天官賜爵祿與天官賜福壽,庇佑進出此門的家人,福祿壽喜,吉祥如意。龍邊和虎邊的右下方分別是,鐵拐李的法器葫蘆和漢鍾離的法器團扇。鐵拐李和漢鍾離是為八仙,都有一段扣人心弦的成仙經歷,體會著人生各種樣貌,不同的階級、性別、年紀和考驗,緣分俱足得道成仙,逍遙自在。透過八仙的法器「暗八仙」表達對生命存在和生命延續的願望。「葫蘆豈止存五福」,葫蘆象徵福祿雙全,子孫興旺,還享有健康長壽。團扇傳說能讓人起死回生,因此有鎮煞趨邪和絕境逢生的寓意。 祖父多次下南洋,他在異鄉浮沈拚搏,該前行時就得勇往前進,該迂迴時就要折腰屈膝,體驗大江大海的風險,讓他對生命信仰有著長壽的期待。以門簪上的暗八仙圖案,寄望自己和後人能像神仙一樣,有能力做到風生水起,亦能享受「浮生年復年,安處即神仙。子壯閒專日,家和笑答天。」 龍邊和虎邊門簪的左下方,分別以「民間八寶」為雕飾,龍邊是犀牛角,虎邊是芭蕉葉。犀角珍稀,象徵富有尊貴,其銳利的尖端猶如能刺穿邪病惡煞,永保安康,加上外形似號角,寓含遂其所願,取得勝利之意。大而厚實的芭蕉葉,代表家族的繁榮和富裕,寄託「家大業大」、「大業千秋」、「安家立業」的意思。 老家每一個建築語彙與設計都是獨特的,我總是懷著感恩去打量這一切,挖掘其中深沉的意義。 月夜深遂,門簪的雕刻散發金色的光芒,那是宅第對家族的庇護,是祖父對後人的期冀。我靜坐在此,一會望著明月,一會欣賞這對百年的門簪,積攢著時代的蒼茫與文化的厚重,是不可再生的藝術,不能替代的精神。 路過的晚風吹落一地桂花,溫柔的月光悄悄爬上門簪。我用目光和月光一起逗留在門簪,靜默地雕琢永恆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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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結南洋及中國的企業家:王培坤的創業故事
如果說20世紀上半葉,新加坡金門人以轉口貿易、駁船業等主作為生存之道,那麼,二戰結束後,電氣、機電或機械工程等領域,也是金門籍企業家取得亮眼成績的行業之一。 祖籍後浦東門的王培坤(Ong Puay Koon, 1943- )即為其中一位重要人物。他所創辦的民泰集團(Bintai Group)是新加坡知名的電氣工程公司之一。王培坤的父親王裕中,1927年自金門南下馬六甲。母親李玉緣,祖籍古寧頭村,1937年也逃避日軍南渡。王培坤出生於馬六甲,1961年畢業於馬六甲育民中學,憑藉著劍橋校外考試文憑進入新加坡工藝學院(Singapore Polytechnic)電機工程系。3年後畢業獲得技師文憑(Technician Diploma)。踏入社會後,他先後在大眾鋼鐵廠、合發有限公司西門子部門、Tamco Cutler-Hammer等公司工作。1973年,當時新加坡推行的工業化政策吸引不少日本公司前來投資,他與日本近畿電氣工事合資創立了「新加坡民泰近電工私人有限公司」(BintaiKindenko Pte Ltd)。民泰近電工先後在新馬兩地完成一些重要的工程,如吉隆坡雙峰塔(Twin Towers)、吉隆坡國際機場(KLIA)、柔佛造船廠、新加坡樟宜機場第一期工程、雲頂聖淘沙項目、大華銀行65層大樓等。 1989年中國六四天安門事件後,王培坤是少數訪問北京的外國商人。他看到中國工人的技術和勤奮優勢,一定可以於新加坡、馬來西亞建築市場佔有一席之地,於是在1993年,王培坤與北京建工集團(原北京市建築總公司)合資成立「北京長城民泰工程有限公司」,成為北京市第一家以機電設備安裝為主業的中外合資施工企業。公司先後完成了東方廣場機電工程、北京首都機場漢莎四機庫、北京首都機場三號航站樓、北京北站火車站等項目;他也將北京的建築承包商與工人引進馬來西亞檳城,於當地承建一座12樓高的旅店。在積極拓展中國合作的同時,新加坡民泰近電工也在東南亞的越南、緬甸、柬埔寨和泰國等國承包不少項目。1997年,馬來西亞民泰近電工在吉隆坡股票交易所上市,改為民泰近電有限公司(Bintai Kinden Corporation Bhd)。 王培坤認為:「引進國外先進技術與管理方法,要使其適應本地的人文思維與工作環境。」因此,他結合實際情況,研擬適應各國國情的組織與管理方針,帶領團隊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勝出。他的「以人為本,追求施工高品質、資源優化節約、環境和諧優美」的管理方針,是民泰集團非常重要的經營哲學。2009年、2010年、2011年,新加坡民泰近電工先後獲得新加坡500家最為成功的中小企業獎(SME500)、新加坡最具前途的中小型企業獎、亞太地區傑出企業家獎和亞太企業精神獎,使得集團聲名遠播,發展站上新臺階。2018年在馬來西亞舉辦的世界華人經濟論壇中,大會頒予民泰近電有限公司執行副主席王培坤終身成就獎,以表彰他傑出的貢獻。 我有機會在新加坡與王培坤見面餐敘,並參觀他退休後的工作室,且獲得他的贈書。在相處期間,我細心聆聽他的創業過程,以及不同階段所面臨的風險、挑戰及突圍之道。他的謙和及友善,拉近了我們交談的距離,更幫助我深入了解他的人生哲學與經營智慧。 適應環境、因地制宜是他成功的基石之一。王培坤深諳每個市場的文化、經濟環境和工作習慣有所不同,進而調整企業經營的方法。這種靈活應變的策略,保證了企業能迅速融入當地市場,也幫助他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得以適應、生存且發展。再者,他「以人為本」的管理哲學,重視每個員工的價值,使其充分發揮個人潛力的同時,也追求高品質的施工標準。此外,在1989年之後,他迅速洞察中國市場的潛力,抓住機遇與當地企業合作,建立了國際化的業務網絡,膽識令人佩服。追求永續發展與社會責任也貫穿王培坤的經營理念,這種負責任的商業模式,為他的企業贏得了社會的尊重和信任。 今日,王培坤已經功成身退,但他的創業歷程及經營理念仍然值得我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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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
今年是金門「古寧頭戰役」75週年,前陣子,有好多人共同參與了行軍體驗與聚落探索活動,見證了金門曾飽受戰爭的摧殘,想必更珍惜和平的可貴。今年是胡璉將軍逝世47週年,在小徑的社福館有場紀念音樂會-感恩有您心璉心,藉由台上的歌舞表演,及長孫致詞、唱自己寫的詞——詞的由來是坐在飛往老家的飛機上,心中充滿的百感交集……。 九月份,我參加了二天的活動——由財團法人金門酒廠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辦的「創造力與創新服務研習營暨金門戰地史蹟導覽」,第一天在金門酒廠新廠先上室內課,由吳靜吉教授及陳龍安教授授課,二位大師吸引眾人前來,首先來個迎賓舞,當然是因為參與活動的同時有外賓,而本地的我們也覺新奇,第二天先到胡璉紀念館,了解現代恩主公對金門的種種貢獻,眼界代表格局,格局代表結局,從建酒廠、建學校,到興道路、造樹植林……,善的決定嘉惠金門的子子孫孫,再一次感恩其對金門種的福田,他總是朝著「帶大家到哪個方向去會過得好點」的方向走,接著到訪湖南高地、莒光樓、翟山坑道、瓊林坑道等地,金門的精神-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金門的決心也清楚可見。 每個時代有其代表的意義,像是年代的印記,在金門,38年的古寧頭戰役和47年的八二三砲戰,是歷史上無法磨滅的兩個年代。我的教學生涯,於出外多年後終歸建,學校安排了六年級的社會課給我,內容為臺灣近代史,尤其36年二二八事件、38年戒嚴、76年解嚴、85年人民直選總統與副總統、105年選出第一位女性總統……,這是民主政治的發展,歷史上值得記上一頁,而在這課本裡,部份內容,相信我們的學生讀來要多費些心神,因為這些離我們的確有些距離,就像外地人可能無法體會戰爭所留下的傷痕究竟有多深。 安身立命,是我們基本的生活目標,對於身處離島的我們,對於曾經歷經戰事的金門,比任何人更能體會和平的無價,前陣子在金門大學辦理的「金門學國際研討會」,除了有本地學者的發表外,也有其他國家的觀點,尤其是金門在韓國人眼中是「和平島」,金門,是特殊的存在,金門有文化韌性,不斷的受威脅,不斷的恢復,和平,可是付出很大代價的,對比戰爭的無情,我們怕了,也是在點點滴滴的認識家鄉後,我發覺,在金門祭拜的廟裡有國軍、有共軍,也有外面插著國旗,而裡面拜的是共軍的,到底戰亂之際,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戰爭有多麼的無情,和平有多麼的無價,期望未來太平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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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味的阿珠油條
在金門吃油條,吃的是人情味的滿足多於口感的享受。 金門油條是很多人的鄉愁,它的口感較之台灣油條的酥脆過頭,乾硬含油,有很大的不同,這差別在於工法,沿自大陸內地的傳統技術,以及金門在地天氣的優勢。 好吃的油條是兩股麵搭紐旋合璧,外殼上油炸過後的皺摺,像是連綿的丘壑,有微小幅度的高低起伏,一眼望去,就是很討喜,腦筋會告訴嘴巴,這一定好吃,確實趁熱,一口咬下去,油條內身的煙氣悠然昇起,忍不住會從喉頭迸出一個聲音:好吃。 這是我吃阿珠(郭龍珠女士)油條的感受,阿珠油條從她阿公到她,已經祖傳四代,算是后浦油條店的老字號了,再算到她的女兒張千柔,就是第五代了。年輕貌美的女兒,三四年來,陪伴著媽媽研究改善油條的發酵時間、揉麵粹,屈身在油溫高達四五十度的油鍋旁,翻轉油鍋內浮沉的油條,一個午別工作就是六七個小時,算是不容易的。 年輕的她,愛工作,也顧美麗,為防油濺,牛仔褲不離身,黑色袖套防護白皙肌膚,這幅鍋邊美麗的畫面,讓人印象深刻,因此我喊她「油條西施」。 她們家被喊「油條西施」的,原來不只張千柔一人,阿珠說:以前千柔的姑婆(推算起來有90幾歲了),也被稱「油條西施」,看來他們家是有美麗的DNA。 現在大家叫慣的「阿珠油條」,原始寶號是「和記油條」,開創者是阿珠的祖父郭清和,早期是在模範街頭「巴剎」開店,我小時候的記憶是有一位佝僂的阿伯在炸油條,他是阿珠的父親,算起來是郭家油條遷徙至金門的第三代。 阿珠承襲父親(郭成義)的油條手藝,她的弟弟郭文禮承襲二叔郭篇的燒餅手藝,現在模範街開「三寶齋」燒餅店。如今東門總兵署、模範街一代,早晚都會有許多人潮,很多是衝著這兩家引人垂涎的美食而來的。 我愛吃油條,后浦城的油條店有好幾家,都各有特色,都很好吃。 阿珠油條給人第一印象是油條世界的彪形大漢,卻有柔嫩的心肚。往往張嘴一咬,口腔塞滿,香脆喀拉,我常一面吃一面看,金黃酥脆,內心白嫩,在視覺與味覺上,十分滿足。 第四代的阿珠油條,感覺比她老爸大氣,也許因為這樣,人氣旺盛。她原本在模範街口的「巴剎」開賣,因為租的店屋有傾頹的危險,停業一陣,尋覓可以開店的地點,後來找到這間樓ㄚ厝,老厝牆外的道路高過室內地板將近兩公尺,一樓開窗的位置與牆外的地面等高,再怎麼看都不像可以做生意的店面。 阿珠左右為難,女兒「油條西施」以年輕人勇於嘗試的心思,叫母親死馬當活馬醫,媽媽請來朋友作了一個古早味的招牌,迎合現代人的思古懷舊;加上窗外的空地,正好可以讓客人暫時停車,也讓絡繹的人潮可以安心排隊,因此生意竟然出奇的好。 在地熟客與過路的網路客,讓阿珠每天要賣3-4包麵粉,因此清晨四五點就要開始工作,直到午間12點才打烊,雖然辛苦,但「油條西施」說很有成就感,她甘於工作,樂於工作。 「油條西施」說油條也分季節性的好吃不好吃,油條的粿粹要以老麵發酵,冷熱氣溫有別,發酵時間也長短不一,夏天發酵快,有時要放入冰箱冷藏,而秋冬之際,北風起兮,天氣涼涼的,慢慢發酵,待隔天清晨正好推到麵板上擀,這季節炸起來的油條最好吃。 這家低陷在馬路下方的油條店,掌舵的老闆--阿珠,從擀麵、切麵、合併粿粹、筷子壓洽,然後沿鍋邊游入沸油中,入鍋後,麵粿逐漸長胖伸直,「油條西施」以長筷子翻面,整過鍋面浮浮沉沉滿滿的金黃油條,動作敏捷熟練,母女一個鐘頭可以炸出350根油條,拚速度的特技表演,十分好看。 每天都聞炸油條的煙氣,還會想吃嗎?「西施」說她愛吃但不敢每天吃,媽媽阿珠則每天都會吃,原來阿珠是在試口感。 我觀察阿珠炸油條,約一小時要換新油,並不時添加涼油,以免油渣沾黏,影響賣相,以免溫度過高,妨礙健康,阿珠說要自己吃得安心放心,才敢賣給別人吃,這就是人情。 窗外的人客,在逆光下伸手付錢,店內已經幫忙了三十幾年的鄰居──林月梨大嬸,拿錢找錢,起起落落,很慣性的畫面,這就是人情。 少數熟客直接走下階梯,入屋取油條,阿珠炸出半截長短的油條相送,這種造型特殊的油條,因為入鍋炸的時間長些,吃起來更加酥脆,這種「特級油條」只送不賣,阿珠說只送給厝邊,或是老朋友,這也是一種人情。 來金門吃油條,是外來客的嚮往,金門人東漂台灣,回到家鄉吃油條,是一份鄉愁的滿足,金門油條不只是一種食物,更是一份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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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夜,走過後浦街路
廂型車從湖下出發,走慈湖路、光前路,右轉民權路西南門里公所,經過金城國中側門圍牆,向左銜接民族路再右轉西海路三段,到浯江北提路左轉,不到三分鐘,就在迴龍宮附近、北堤路邊停下。 我們一行八個人,藉著月光,沿著民族路九十三巷,向西前進。 七月流火,夜色墨默。沒幾步便走下斜坡,斜坡下右手邊,標記早餐店已經睡了──跟其他販售獨門粥麵湯水的早餐店不一樣,標記集各家之大成,灶台看板上的菜單,密密麻麻寫著各式粥類麵線類麵類飯類還有豆漿蛋餅香──夜未深人卻靜,聽不到晨間來客此起彼落點餐鼎沸人聲,也看不到室內高朋滿座外加門口排隊的人龍。 不遠處,五弄尾端的三犬西餐廳還沒歇息。一九七○年代末期在珠浦北路上前衛開業登場,取名三犬,別有寓意,希望餐廳生意興隆如犬汪旺旺。當年店裡別樹一幟黑白強烈對比的嬉皮裝潢,一時引領風騷。我的少女時代,荷包不夠大膽,始終不敢推開厚重的門進入,此去經年始終緣慳,直到離家二十年,我才初嚐三犬A餐B餐的平價美味。三犬後來輾轉莒光路、民族路巷弄裡,招牌的黑胡椒醬通心麵、炒飯、蛋包飯、雞腿排、聖代香蕉船……一路從北門、西門飄香到東門,倏忽將近半個世紀。 夜色墨默。老縣長王玉白題字的「金城鎮東門菜市場」也睡了。 想像、還原一個甲子之前,東門代天府池王爺宮前,曾經是一口(魚逮)魚池。一九六二年後浦開設環城道路,將(魚逮)魚池填平後,池的這一端闢建為民族路,池的那一端興建水泥建物,一九六五年元旦正式啟用東門菜市場新建水泥攤販市場,分成一百零四個攤位,為東門市場初期樣貌。浯島戰地政務、十萬大軍的年歲,每天天未及明亮,軍用卡車、草綠伙伕兵摸黑,蜂湧的人潮將外菜市擠得水洩不通。 沿著莒光路一段繼續前進。兩岸開放觀光,小三通往來密切、小額貿易風潮蔚起的那些年,「大陸街」的稱號風風火火了好長一段時間,來自大陸的水果雜糧、骨董珍玩、南北貨品……都能在此一站式購足。夜色墨默,駐足靜聽,石坊腳、大陸街地底下,是否傳來陣陣流水聲潺潺?那是早年由後浦北門外長安山匯流經石坊旁的通海溪川,名喚「濁(糟)水溝」。 洪乾祐小說《宿世緣》裡描寫「……三人步出黃家,繞越過池王爺廟前的池潭。……沿著濁水溝的路朝前直行,到一座清朝光緒年間築造的石橋,轉左走進另一條直道……。」寫的是民國四十年間,春日夜遊後浦東門場景。 走過建立於清嘉慶十七年(西元一八一二年),目前金門僅有的一級古蹟「邱良功母欽旌節孝坊」、以及肇建於唐朝德宗貞元年間的靈濟古寺,再經過莒光路29巷(香香巷),趕在亥時前抵達位於後浦大街、創立於道光一八三二年的存德中藥房。燈火明亮,人群麇集噪聒,就等老闆「囝啊」話音一落,好戲上場。我們即將觀賞、並且參與融入百多年歷史的店窗打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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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跋:點唱蔡明裕的《金秋進行曲》
「國民兄嫂雅正:謝謝顏國民兄,總編於《文創達人誌》79期(2020年4月號)全文刊載完本書,感動,感激,感恩。東瑞2024年7月19日」 旅居香港作家黃東濤(東瑞)、蔡瑞芬夫婦,夏天來台北赴約黃克全主編的《金門當代文學大歷史》新書發表會,會前,東瑞帶了本甫問世,12萬字、書寫故鄉金門的長篇《快樂的金子》,要我陪他到南寧路大元書局探訪2022年12月出了111期後吹熄燈號,未曾謀面的《文創達人誌》創辦人顏國民(阿漁)。 曾任《金門文藝》革新號社長的顏國民,2013年元月再創辦《文創達人誌》,第2期起有了封面人物,「楊樹清文學館特輯」,我成了首位編輯台選定的「看板」或「樣板」人物,東瑞寫了篇〈文人.老鄉.楊樹清〉助陣,「樹清兄還囑咐我以後可以給《文創》投投稿,就這樣,開始了我與《文創》的近十年的結緣,楊樹清可說是我投稿《文創》的最大『文媒』。」 浯江、香江的鄉情、文學下午茶時間,顏國民再約來我們暱稱「王樂仔仙」的蔡明裕,「大俠,王樂仔仙需要你『提拔』,仍然在等你『題跋』!」這才想起擠在小小店內的四張臉,原來早有了連結,我竟都是他們的「寫序人」:〈南寧路35號,阿魚的人生新聞台:走進文創達人顏國民《阿魚隨想集》的多彩世界〉,〈甲政第的燕子:東瑞鼓動文學的羽翼回原鄉:東瑞《金門老家回不厭》推薦序〉;一年前,原本應允要為蔡明裕整理中的《金秋進行曲》作序,過程中,我為「皮蛇」所苦,他裝了心支架,出書推遲了,序也難竟,一年後,〈題跋:點唱蔡明裕的《金秋進行曲》〉,寫序人變作題跋者。 與蔡明裕相識在1980年夏天的耕莘寫作會;1984年秋天,時筆名「顏凡」的顏國民、本名「黃美蘭」黃曉茵與被喚作「大俠」的我,三人行在台北市羅斯福路巷弄內的唐山樂集組織了個「唐山勤寫小組」,讀書會形式,每周一晚間筆會一次,讀書、交換寫作心得,風雨無阻持續近三年,他幾乎是每會必到,有回提交一篇小小說〈王樂仔仙〉,寫活了位江湖賣藝的人物,從此,我們直呼他「王樂仔仙」。 來自雲林土庫鄉下,居三重埔,「車床」為業,「黑手」出身的蔡明裕原不屬於台北這座城市、不協調於這群人,他卻有一隻「奇異筆」,但這隻筆的世界始終停格在他鄉土活動時期的人與人性,淡淡的筆觸但有冷冷的、細緻的人性解剖;我在剪貼簿裡找到他一篇發表於1984的〈耗子〉:「鄰居的阿比伯經營碾米廠,每當在穀倉捉到老鼠的時候,都會生氣的想盡辦法折磨牠到慘死為止,有一次我看到阿比伯拿著一瓶汽油淋著鐵絲籠裡一隻肥大的老鼠,就好奇的站在那裡觀賞。一直到那隻老鼠一身抖索的蹲在角落時,阿比伯才劃了一根火柴往鼠身上丟去,『嘩』一聲,滿身著火的老鼠一霎那在鐵絲籠裡來回狂命奔跳,阿比伯高興的把汽油繼續淋了下去,那隻老鼠才不停的發出『吱吱』的慘叫聲,阿比伯興奮的叫著:該死的鼠輩!」文字與畫面同時呼出、怵目驚心的人鼠大戰,蔡明裕筆下確有個令人驚奇的人性角落;《金秋進行曲》中,我又撞見一隻老鼠,寄身在〈土角厝〉中,但這一回不再是主角,而是當配角,不那麼濃重地哀嚎了,而是多了一點兒喜感,「住了幾十年的土角厝,也逐漸老舊了,晚上會聽到土角壁的大竹管裡傳出蛀蟲的陣陣鳴叫聲,父親怕土角壁的大竹管會很快從裡面腐蝕到外面,嚴重的話土角壁的大竹管會斷裂,土角壁就會崩塌,土角厝就危險了,父親不得已就在土角壁的大竹管鑽一個小孔,把買來的殺蟲劑倒進去滅蛀蟲,第二晚就沒蛀蟲鳴叫聲了。老鼠也出現了!母親只好去鄰居要一隻貓回家養,貓抓老鼠是天性,一物剋一物,貓也使家人帶來一些歡樂,能陪小孩子玩球、或互相抱著玩、牠軟綿綿的身體抱著睡覺也很溫暖;土角厝也會漏雨了,雨下久一點,母親就要忙著用臉盆、碗公、水桶等接那些滴入厝內的雨水,最後父親決定爬到厝頂察看幾片屋瓦損壞,再去郊外的磚窯廠買一些新屋瓦回來更換。」 從以前到現在,從爬格子到敲鍵盤,從散文到作詞,蔡明裕曾是不曾中場休息的勤奮筆耕者。我看好他應能在文壇獨樹一幟。他卻一度莫名地消失在文字、文人世界,我有整整20年不曾遇見他、失落他的音訊,逛書店時也不曾發現過他的著作。偶爾想起,「王樂仔仙」不會是從文字江湖蒸發了吧。 2023年,「王樂仔仙」。蔡明裕寄來一本書稿,《金秋進行曲》,寫作半世紀,終於要出書成類了。他在短短的自序中述及,「幾十年前我開始寫作時,那時我已離開,以農業為主的故鄉幾年,而大多寫故鄉,純樸的景象與故事,我和那時文壇盛行的鄉土文學,稍微有一點關聯」。 〈太武山美景〉、〈金門的高粱酒〉、〈貢糖與落花生〉、〈在台北博狀元餅〉,台灣鄉土外,蔡明裕小品筆觸亦伸及他過客,比較陌生的場域金門,一寫10來篇,在我們看來缺少更深面向的尋常的書寫,他郤作了兩種鄉土的對照。自成一景。 刻畫鄉土是蔡明裕的強項,描繪童年、親情、鄉景亦獨特,雖離文字的精練,文學的純粹,還有一段距離,但至少達致「真摯動人」、「寧拙無巧」、「自然流暢」的基調。他也以文字畫面,為我們記錄、留下斷曲的鄉城小調。 散文作者如今也化身作詞、寫歌人。他為傅振輝&鄧詠家創作《愛的叮嚀》等歌;某日在KTV,友人點唱台語歌手高向鵬的《我的心真痛》,字幕秀出「作詞/蔡明裕」,我眼睛一亮,跟著哼唱,「愛情的劇本是你甲治寫/角色安排隨時替換/這齣戲結果嘛知影/緣份變卦我輸你佔贏/我的心真痛痛痛痛/對日出到深夜/我的心真痛等等等/等你來靠岸/也是對你依依難捨/望你回頭叫阮的名/啊嘸是世間痴情的人註定受拖磨/是我愛你勝過我生命」。 「我的心真痛。歌詞寫得極好,有痛的感覺」。來賓掌聲鼓勵!終曲之後,我忍不住傳了通信息給蔡明裕。 「竟被數拾篇一折青山一灣碧翠的田園山水的報導秉文所驚艷」,詩人方明以〈山光水色映雲霞〉閱讀《金秋進行曲》,評點「台灣綠野澗壑似夢還真的自然扇屏,而作者將自己親人被鎖住在千嶂雲霞的谷地裡,在此汗珠涔涔躬耕之入世隨和的苦樂態度,描述得淋漓盡致」。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古人以五行之一的金與秋季相配,故稱「金秋時節」。蔡明裕長期筆耕文學田畝,一粒粒,一字字,一行行,積累出《金秋進行曲》散文初集,奏出一個滿目金黃的秋收季節。 痛痛痛,等等等。《我的心真痛》之後,來吧!讓我們再點唱一首「王樂仔仙」蔡明裕的《金秋進行曲》。 序不成。是為題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