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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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王祠的誌文
今年五月,金大建築系承辦文化部之古蹟管理維謢的教育訓練,每周周末都有相關課程,我報名前往學習,月底學員分三組到城區各古蹟及歷史建築進行實地勘察,我分到第一組,本組負責勘察總兵署、閩王祠、將軍第,蒙曾教授及林老師抬愛,囑我在本組介紹閩王祠。 事後回想:當日介紹太簡,所講並不周全,閩王祠究竟何時興建?由誰主事?至今上百年來,閩王祠有何大事,我當時只作選擇性簡述,因時間有限,仍須趕赴他處勘察,匆忙中請與會學者自行參閱祠內多篇碑誌,請有心人自行將誌文攝影攜回研讀。近日,友人說其中有篇誌文無斷句,囑我標點以便閱讀。玆將〈金門開閩王祠創建及重修誌〉一文加以句讀,附寫於此: 「溯自唐末始祖審潮公、審邽公、審知公兄弟三人,自河南固始,統兵來閩,安定海疆,審潮公被封為福建威武節度使,審邽公受委為泉州刺史,審知公嗣由觀察副使晉封為閩王,勤政愛民,百姓感德,共傳三王七主,閩人奉之如神明。宋、明而後,子孫繁衍,陸續由閩南遷來金門,分布二十八村落,聚族於山后、呂厝、東沙、后盤等地,定居於斯,已三百餘年。每逢二月十二日,始祖開閩王聖誕,闔族老少咸相聚集,循例舉行祭祖,俎豆千秋,以示慎終追遠。 雖山后、東沙、后盤等地宗祠早已興建,而開閩王總祠猶付缺如,至感不便。族長廷恭公暨吾族耆賢,乃倡議興建,並親赴星洲各地廣募基金,幸賴星洲及日本宗僑悉力贊助,遂擇吉地於縣城破土奠基,由廷植公策劃監工,終始其事,歷時兩年有餘始告竣工。落成之日,適值民國肇造,益增吾祠之光輝,美輪美奐,冠於全邑。 詎六十年後,年久失修,風摧蟻蛀,破壞不堪,秉垣繼承父志,爰集在金宗親倡議重修,闔族熱烈響應。遂於民國六十一年二月十二日組織修建委員會,公推秉垣為主任委員、天義為總幹事、金鎗負勸募、媽掌策劃、維鵬監工、清池協助。其經費除由各村募收丁款,並承新加坡濟堂、尚志、秀南、永堯、水添、江秋、朝成、永福,暨印尼仁忠、孫乾諸宗親紛紛撥款相助,便即動工修建,於是傾者扶之,缺者補之,崩塌者翻修之,汙毀者粉刷之。閱半載而工竣,祠宇重光,斐然壯觀,斯乃祖德之所昭,亦裔孫所應盡之厥職也。行見太原世澤永垂久遠,開閩第一萬壽無彊矣,是為誌。」 這篇誌文留名的人,除了前述的秉垣、天義、金鎗、媽掌、清池外,列名參與的修建委員還有炳湖、清泉、世柱、丁全、豪傑、福秋、維田、天九、裕遠、永堂、任璽、致祥、振東、成坵、永泮、水錦、文廣、德木、宇青、禎祥、西東、炳川等人。 看到這篇誌文,令人感觸良多,如今誌中委員甚多已返道山,但幸好還有宗老勇健,殷殷教誨後輩及領導宗親會繼續前進。與此鄰近同為大理石鐫刻的碑誌,尚有曾任中山大學的王秀南教授撰寫之〈開閩王昆仲開閩事蹟〉及〈金門開閩王祠重修捐款芳名勒石紀念〉(此篇有註明時間是中華民國六十六年十二月),前二碑石皆由台灣的南美石材公司王振富刻獻,後一碑石由王德木刻獻。 另外,因閩王祠日後又有修建及辦理奠安、世界王氏宗親聯誼等活動,有多篇碑誌述其事,例如六十七年任宗親會理事長的添富所撰〈金門開閩王祠重修暨奠安誌〉、與〈奠安籌備會編組芳名錄〉、八十八年水彰任理事長時,建成整理撰寫的〈金門王氏宗親整修開閩王祖祠暨整建護龍各村里捐款人芳名及金額徵信錄〉、炳川任理事長總幹事建成寫的〈二○一三世界王氏宗親聯誼懇親大會記〉,這些碑文都有斷句標點,不難理解,都是了解閩王祠及金門王氏宗親會的重要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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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有歷史眼光﹐誰就是金門歷史的巨人
近日有趟紹興之行,發現他們對地區人文素材之運用,實令人歎為觀止。魯迅旋風從古城賣到市郊,小說裡的情節具形化了,遊客一路追隨魯迅的足跡,說故事聽故事,吃著茴香豆,一起發出「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喟嘆。 王羲之的蘭亭曲水流觴、陸游與唐婉的愛情故事,全都賦予了生命;甚至拉到神話時期,與大禹也接上了關係。至於紹興原是吳越春秋越國之地,勾踐復仇之鄉,許多演繹出來的神話故事自是不在話下。傳說當年勾踐振旅北伐,老百姓以壺酒犒師,所以在柯岩風景區的廣場,便形塑了公共造型藝術,一個是勾踐「投醪勞師」,把黃酒傾倒入河中,軍士臨河汲飲水酒,以勵士氣,以壯軍聲;旁邊再鐫刻「壺酒興邦」四字,整個歷史故事就鮮活起來了。 金門發展觀光亦是千年一遇。因為金門的歷史背景資料豐富,只要能夠好好發揮,就有取之不盡的資源,端視我們站在甚麼高度?採取甚麼視野?付諸甚麼行動? 金門有兩個鄉村發展觀光可以著墨,其一是古寧頭,其二是金門城。這兩個村庄都有它的歷史性與影響性,材料現成儘有,只是要怎麼挖掘出來,怎麼營造呈現而已。 1949年古寧頭之戰,只打了短短三天兩夜、56個小時,卻影響台海兩岸分裂分治至今66寒暑,因此,有人說古寧頭是現代赤壁。 古寧頭以前是陸客觀光的禁地,自從年初開放落地簽以後,古寧頭線變成陸客自由行的最愛,不僅觀光公車搭乘人數暴增,景點更擠滿了人潮。因此,如何掌握歷史機遇,營造古寧頭的觀光內涵,已成為當務之急。 古寧頭的熱門景點有林厝和平紀念園區、古寧頭戰史館、北山播音牆、慈湖三角堡等,這些景點雖然不錯,但不是缺少內容就是缺少故事,不免流於空疏,美中不足。發展觀光首先要能講故事,今天不僅要能鋪陳古寧頭大戰的歷史故事,更可以將歷史的縱深拉至明末鄭成功時代,例如鄭成功和清朝甲板船曾在古寧頭外海烏沙頭有一場極關鍵性的仗,其歷史意義不亞於古寧頭大戰。政府部門可以結合文史工作者來做。 發展古寧頭觀光要植入文化要素、歷史意象,不只文字,還要有圖騰,具體標舉戰爭的歷史意義。兩岸如能在古寧頭安魂、建碑、立廟,建立一個戰爭與和平博物館,凸顯兩岸從戰爭到和平的歷史意義,誰有這個歷史眼光,誰就是金門歷史的巨人。 其次,共軍兵敗北山紅土斷崖,國軍在北海岸火燒戰船,這有如三國時代曹孟德兵敗赤壁,遭火燒戰船一樣,歷史的背景與影響相似,然而蘇東坡的一篇赤壁賦千古傳頌,古寧頭紅土斷崖如能形成賦牆詩壁與雕塑,就可以今古輝映,與歷史永流傳。 再說歷史名區金門城,洪武20年(西元1378年)江夏侯周德興首築守禦千戶所於金門城,這裡面有寓言有風水有傳說,而以五馬拖車的傳奇故事最為雋永,但一直缺少演繹與傳揚,以至於湮沒不彰,實在可惜。 金門城應發揮它的歷史特性,作整體的規劃與開發,金門城人晚近一直希望恢復城牆舊制,這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方向。城牆蓋成之後,可在廣場塑造宏偉而具象的五馬拖車公共造形藝術,配合北門明遺老街的整修與活化,成為金門城的歷史圖騰;其次金門城是金酒的發源地,是金門人幸福的泉源,應該導入觀光的元素,成為行銷金門與金酒的張本。 胡璉將軍在反共抗俄的大時代,創立了金門酒廠,意象多麼凸出鮮明,民眾至今仍受其惠。金門人雖然感恩戴德,但一直無法營造其歷史意義,讓胡璉活在寂寞的歷史裡,讓金門城失去了它的歷史地位與文化風華。 如果我們要讓觀光客深切體認,沒有到過古寧頭,沒有飲過金門高粱,就等於沒到過金門,浙江紹興的作法或許可資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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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媽祖文化交流的當代意義
媽祖崇拜在台灣民間信徒甚廣,是區域性的重要信仰之一。我之所以和媽祖信仰結緣,並一頭栽進媽祖文化研究行列,要從負笈福州攻讀博士說起。 當年在軍校學的是社會工作專業;碩士班修的是社會科學,偏重國際政治和美、中、台關係。2008年,得兩岸關係和緩之賜,參加大陸對海外聯合招生,赴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班就讀,師從陳慶元教授,以中國古代詩文為研究方向。由於跨領域學習,充滿著新鮮感,在學校指定的讀本之外,又購買了中國古代文學相關的書籍來閱讀;同時,經常跑中央圖書館,台灣師大和福建師大圖書館,以及政治大學的社會科學資料中心,索閱相關書刊及學位論文,抄錄、影印所要資料,並分類建檔備用。 雖然自認看了些中國古代文學的工具書,也瀏覽了大量的學術〈位〉論文,但是,開始博士論文選題時還是抓不著頭緒,無所適從;鑒於台灣民間信仰盛行,寺廟林立,幾經探索,決定從寺廟籤詩研究著手。隨後在「福建論壇」和「福建師範大學博士生論壇」,發表台灣媽祖信仰文化為主的數篇學術論文;此外,分別前往台中教育大學、建國大學參加以媽祖文化為論題的學術研討會,與兩岸學者一同探討媽祖文化之要義。 2012年5月,論文「台灣地區媽祖廟籤詩探賾---以淡水河流域為中心」通過答辯,6月獲頒文學博士學位。此後即致力於中國民間文學研究及寫作;並在恩師推薦之下,以台灣媽祖文化研究學者身分,參加莆田學院舉辦的媽祖信仰文化學術研討會。 福建莆田是媽祖的故鄉,湄洲島是媽祖祖廟所在,台灣信眾去湄洲媽祖祖廟謁祖進香者,絡繹於途,媽祖信仰因此受到大陸政府和民間的重視,莆田一躍成為內地媽祖文化研究重鎮,以媽祖文化研究為主的社團組織紛紛成立,每年總有一至二場大型的媽祖文化學術研討會。 2012年6月14-17日,配合「海峽論壇」系列活動,莆田學院辦理「第八屆湄洲媽祖學術研討會」,會議主題是「傳承發展媽祖信俗,增強兩岸本源認同」。我受邀前往發表論文,15日上午七時,由莆田市搭輪船至湄洲島參訪,登岸後,見碼頭至出口沿途的兩旁佈滿了標語,我逐條拍照、抄錄,共十二則,分別是「聖慈皎皎煥湄洲,母德洋洋彌海甸。」、「萬里慈航永渡,千秋香火長存。」、「女中復見皇媧聖,海內重修神禹功。」、「德布乾坤溥萬里,名昭日月亮千秋。」、「湄洲有幸誕天后,洲水無虞濟世人。」、「傳播媽祖文化,弘揚媽祖精神。」、「進心香虔誠無限,圓夙願福氣長存。」、「湄洲媽祖根華夏,環宇炎黃本一家。」、「源溯湄洲同一脈,靈分嘉邑祀千秋。」、「媽祖慈雲敷兩岸,海神宏願繫三通。」、「媽祖和平馨九域,女神文化潤千秋。」、「兩岸人聯媽祖脈,一爐香裊血緣情。」 這些標語點出了媽祖信仰的淵源,也凸顯了「媽祖慈雲敷兩岸」的現代價值,更道出了兩岸媽祖文化交流的當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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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馬隊
從前的金門人普遍養馬,靠獸力勞動及運載交通。1945年4月,日本人強行徵集金門的500餘名民眾當馬伕,運補物資往內地潮州、汕頭一帶集結逃竄,曾遭到華安軍襲擊和盟軍飛機的掃射傷亡過半,途中飽受性命威脅,是金門立馬伕紀念碑的原由,也是浯島居民首次因養馬帶來意外的厄運。1949年兩岸的往來中斷,金門停止與大陸馬匹的交易,繼而國軍轉進,徵集自衛隊人員與馬匹無償調用,並且將馬匹列為軍事作戰運補工具,平日必須由人員攜帶出操演習,造成民眾繼續養馬匹的意願低落。 剛落幕的迎城隍廟會,除了出現城隍爺的坐騎神駒外,民俗陣頭早已經看不到馬隊的蹤影。昔日有步吹及樂師騎在馬上吹奏的隊伍,稱為「馬上吹」,它是由10名樂師組成,包括小嗩吶4人、哨角2人、南鑼1人、鼓1人、鉦1人、鈸1人等。長聲的哨角揚起馬隊拉開序幕,乘坐的馬匹披掛紅彩、銅鈴,眼睛蒙上薄紗,特別隆重時還會有盛裝男童牽拉韁繩徐徐引導前行。隨著養馬人口的減少,加上市街的發展,馬隊繞行狹窄巷弄,沿途燃放的鞭炮及人潮壅塞容易引起馬匹的不安失序,將近20年來都看不到馬上吹的儀隊。 另一類的馬隊是妝扮成戲劇故事人物,坐在馬背上遊行的隊伍,一個馬隊是由馬、馬上人物、馬伕等三部分所組成,馬上人物通常是七、八歲上下的男女幼童擔綱,少數才是大人參與。1937年以前,每逢後浦迎城隍,尤其大迎十三鄉,各個村莊馬戶會自動組織馬隊,為盛會增添熱鬧氣氛。準備遊行的前夕,一般會先讓馬匹休息靜養,洗淨馬兒的身體,再仔細修剪梳理鬃毛,有別於平日搬運勞動的模樣。當日則精心安置裝飾配件,把馬鞍擦得漂漂亮亮,馬臉蒙上自家刺繡帶工的花巾,稱為「遮花」。馬龍頭添加綵結,講究的會用五色絲線編織成紅、黃、綠、藍、白的綵結,同時綁滿圓球狀精巧的伴鈴,跟著馬匹的走動,叮叮噹噹的作響,相當的招搖風光。 通常出馬匹的人,孩子也是坐在上面的主角,父執輩牽著自己飼養的馬,細心呵護照料小孩的安全。如果因為年齡過小或身體出現倦態,就用布巾圍繞腰間,縛綁在馬鞍。遇到上下坡落差時,唯恐顛簸引起馬匹躁動不安,大人也會主動攙扶穩定小孩的座位,讓路程走得順順利利,每一個細節都是親子的真情流露。而整個馬隊人物的扮相,皆依故事人物量身打造,因此憑藉手中的法寶來強化角色的行頭特徵,比方說觀音大士的楊柳淨瓶,孫悟空行者的金箍棒、紅孩兒的乾坤圈、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等等。鄉下孩子聽說可以做馬隊成員四處遊走,更是雀躍不止;尤其對於幼齡的女童,顯然是難得一次接觸外面,大開眼界的好機會。老人家回憶起童年參加馬隊的情形,都會認為那是件全家總動員的事,家人盡心為孩子盛裝打扮,連夜縫製衣裳和加工刺繡,貼補帽花及紮流蘇,以喜悅的心情迎接大日子的到來。 馬隊曾經是金門迎神賽會風光依時的民俗陣頭,隨著社會環境的變遷,已經成為精彩的歷史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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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貴人
很多人不知曉,我曾在佛教機構上過班。那已是二十多年前了,我初入社會,還找不到可以相融的顏色,一個工作拖過一個工作,後來,在心道法師主持的靈鷲山道場,擔任《般若月刊》編輯,終於暫時落腳。我大學主修財務管理,卻從未在本科工作過。出門在外,吉凶難料,尤其進入職場,到道場恰逢貴人法性法師,我們暱稱他「大師兄」。 大師兄經常是精神飽滿。他的飽滿來自臉型、體態,乃至於聲音。初見他,第一個印象就是圓。外在與內在的圓。又後來,道場決定成立出版社,我轉進出版部門籌畫,大師兄出任出版部門顧問,經常與同仁們研究、協調。 大師兄的聲態最讓我印象深刻,語調高,一出聲彷彿有彩虹,鏗鏘俐落而有顏色。道場在換了新的顧問以後,出版社計畫終止,部門結束,無法移轉工作者,只好另謀他職了。我轉職某周刊編輯,正巧孩子出生,為了體驗人父與撫育經驗,辭去工作。大師兄曾於一九九八年初探望,幾個人坐在客廳沙發,幾個月大的孩子忽然餓了,且餓得受不了般,竟然喃喃喊著「help-help-help」,索性高喊一聲「help」,大師兄跟我們夫妻,都嚇壞了,以為孩子是不世出英文天才,三個月大,即能說英文。 孩子的英文並未如預期的好,反而轉向音樂,經常於房中敲敲打打。 人生本就很難預料,歪路、直路,險路、病路,都得走上。後來聽聞大師兄病了,我又難過,又覺得不可思議。幾回約好人,要探望,總未能成行。我大約是不想目睹大師兄的病貌,不想見他的枯槁,不願意看他的聲音失去彩虹,不願意聽他喃喃的、吐不出一句阿彌陀佛。 大師兄善說,而且很能說。 規劃出版社期間,曾經跟隨大師兄參加兩回國際書展。有一次在深夜抵達,熱心的信眾為一行人安排住宿,車子穿梭樓群,越走越暗,終於在老舊的大樓前止步。樓高,外牆剝落,電燈高懸而不亮,彷彿一個人站得久疲,終於喊累。 當晚,每一個人被分派到兩坪不到的房,與客廳隔間裡的十來個陌生人,共用衛浴。第二天,我們撤離,大師兄疲憊,眼睛依然有神,忙著說聯絡時沒處理妥,抱歉抱歉。書展後,我們乘地鐵一站一站逛,走進香港黑幫的火拼地盤,擔心槍響與刀災。什麼也沒發生,只肚子跟背包,越來越撐。其中一晚,大師兄聯繫了當地信眾,招待了我們一餐豐富的素食。 佛法,無所不在。席間,大師兄為信眾釋生活疑難。他的神態圓滿,聲音醒神,信眾專心聆聽,大師兄呵呵一笑,說著,佛法哪佛法,就在一飲一食間。大師兄病了、癱了,再也不能為人釋佛。大師兄移居到佛的國度,我聽到他爽朗的笑聲,那聲音圓圓的,有很飽滿的顏色。 回首來時路,總是晴雨並陳,母親說,若我今天還過得去,不只要感謝自己,更要感謝他人,她特別指出,尤其是得感激佛緣。母親擔任慈濟委員多年,回鄉向村人募款助人,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對自己、對他人,曾是非常斤斤計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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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
五月二十七日的下午,「浯江副刊」的主編李福井夫婦來到家中,特地轉來文友林俊德先生提供的一帖藥方,那是一帖能治耳鳴的良藥。 曾經,我在浯江夜話專欄書寫過,多年來受耳鳴之苦,那種要死死不得的苦楚,非局外人所能體會。林先生真有心,當他看過後,立即來信報社,附上信箋與藥方,其內容為:「長官好:虔誠寄寒玉小姐有耳鳴症之祕方,這是幾乎會要人命的病症,耳內有像打雷、地震的聲音,進而導致神經衰弱的情況。祈轉交與她。長官您也請影印留存參考。林俊德敬上」。 感謝林先生的來函及藥方,改日將到中藥房抓一帖來試試,倘若有效,將推薦給患有此症的鄉親們試服,並且祈禱人人都健康,遠離病痛都平安。 世界之大,我卻沒什麼朋友,但常常在千鈞一髮之際,遇到貴人來相助,這或許是老天對我的憐憫。而無論此藥方的效果如何,我依然感謝林先生的用心。 六月,驪聲處處,多少畢業歌在耳際迴旋,而回金數年的副刊主編福井前輩就要榮退離開報社。他與英美夫人將離開金門回三芝家,特來辭行。回想他重回報社的這幾年,無論編採,無不費盡心思、全力以赴,甚而夫唱婦隨地走遍島嶼的各個角落,尋找歷史的題材,甚或在兩岸三地尋尋覓覓,其作品《古寧頭歲月》、《古寧頭戰紀》、《與心靈有約》、《他們怎麼說歷史》、《丹心》、《A、T檔案大解碼》、《以狗為師》、《無法解放的島嶼》、《風雨江山》、《金色年代》、《烽火甘泉》等書,佳作一本又一本,為苦難的島嶼做了見證。 敲鍵盤的文字工作者,亦有腸枯思竭的時候,絞盡腦汁的煎熬可真不好受,尤其我是一個學識不豐富的作者,想在文壇佔一席之地,並不容易,編輯選用我的稿,還真需要很大的勇氣。而放眼這塊園地,無論是專欄或副刊,經常投稿的碩士、博士與老師不計其數,自己的幸運,唯有「感恩」二字。 在筆耕的歲月裡,歷經諸多編輯,從之前的陌生到現在的熟識,甚或有些已成為人生難得的知己,猶如亦師亦兄的福井主編,即使捨不得他們夫妻離開,但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只有獻上永恆的祝福。在未來的人生歲月裡,我仍然會想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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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島青春老書劍少糊塗
5月4日,我跨海前往小金門值勤,特別提前一小時搭船到九宮,再騎著車探訪昔日神獅部隊幾個老單位,當年的老夥伴肯定都不在,路過陽山營區,回想營級主官自始即為重要經歷,這個地方又山高皇帝遠,同學老丁主動爭取,私下要我讓,翌年,晚一期的小謝,抱著在美國參與愛國運動合照向長官表達其忠誠之心,我再讓,三十年後的當下,大家都告別軍旅,時間過得真快,而我繞了一大圈,不知不覺就繞到湖井頭。 5月4日為文藝節,青山依舊,歲月不老,我再度蒞臨老夥伴林世龍的故鄉獻上熱忱的服務,將湖井頭戰史館作個親密的巡禮,由望遠鏡往外瞧,正與廈門會展中心高樓相對,再度回想三十餘年前,常陪同黃秋生等人搭船到大二膽督導,由觀測所那五百倍望遠鏡望向白石砲台,望穿那金廈之間的流水,思緒油然澎湃起伏,而遙想1919年的今天,彼岸興起開創中國文學新時代的五四運動,勾勒著將近一百年的文學思潮,至今竟已奔騰萬里。 湖井頭神聖的一天,我再三思索著這個林媽肴筆觸下的裂島,四十餘年前,同鄉少年偕伴前往陸軍官校報到,因有幾位同學住小金門,腦海中開始烙下烈嶼印象,自此,我對這個島嶼特別好奇的是,小金門同學互動指數總比大金的同學來得高,幾十年這個印象依然不變,甚至2014年採訪旅台鄉訊時,兩相比較,我還是感覺烈嶼鄉親情誼特別濃烈。裂島,一路隱忍別離母體的憂傷,在異鄉常將情誼揮灑得更遼闊又濃郁。 午後,101年導遊訓練金門班同學陳建雄來探班,自三年前結訓後,曾數度帶著朋友走訪小金,連絡建雄時,他卻到大金帶團去,如今,這樣的見面方式真是特別,聊起導遊班同學當下生活,也讓人有歲月如梭之感,並再度想起與小何、小梅等共同努力工作的時光,而離開許多好朋友縱然不捨,看著她們報名考試,我也跟著報名,並一起參與受訓,相繼成為解說班、導遊班與領隊班的同學,世界真是奇妙,最妙的是,年紀有所差別,學習態度依然熱忱。 值勤結束後,我決定到媽肴家坐坐,5、4文藝節,拜訪金門文豪林媽肴老師,也算是這一天最富藝文氣息的行程。書寫至為勤奮的林老師,著作頗豐,獲獎最多,且是當下與旅台縣籍作家群互動最為熱絡的一位,我們邊喝咖啡、邊聊地方文學,也聊著鄉訊,趁著他抽煙空檔,我再三觀賞牆上洪松柏書法「咸亭居」,與唐敏達墨寶「把酒時看劍,焚香須讀書」,那文學人的濃烈氣息直飛而來,這樣的對話,或聊天地,或話文學,輕鬆自在,始終坦然。 告別湖井頭戰史館,告別昔日老單位陽山營,告別文學界前輩林媽肴,告別一座特別的島嶼,感謝您,在5、4文藝節這一天,帶給我無限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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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挑戰與世代
五年級作家很少聚餐,倒常在評審與座談場合不期而遇。有時候,過年期間會約在鍾文音八里家,都得提前約,彷彿見面、聊天、吃飯是天大的事。每一個世代的崛起環境、條件都不一樣,每回聚會,駱以軍總忍不住提到作為「五年級」世代的辛酸。主要是四年級強將多,許多五年級初段班,又出道快、成名早,似乎是人才的戰國亂世,於此降生,皆不幸。 文學世代的崛起、發展,的確很不同。二十世紀末,曾職國家文學館館長的李瑞騰教授,發表了一篇「新世代」作家觀察,對駱以軍、鍾文音、郝譽翔、顏艾琳、唐捐、鍾怡雯等 「新世代」作家,提出點評、觀察跟期許,我獲得的詞語是「發展多元」。 二十世紀末,駱等都三十出頭了,「新世代」自然不「新」,晚一個世代,二十來歲就冒出來的六年級生,才叫做「新世代」。 六年級生的崛起,剛好逢上藝文環境找新、找變的氣氛,五年級生等,只能感嘆生不逢時。有次觀看一個談話性節目,某六年級名嘴,提及畢業不久適逢房價高漲,薪水遠不及物價漲幅,遺憾自己太遲來到這世界。聽聞名嘴論調,我訝然大笑,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是最不幸的那個世代,相信六年級作家,必也能條列諸多「不幸」證據,以為身分證上的備註了。 衡諸環境,六年級作家剛好趕上幾個趨勢,一是八○年代席捲台灣的後現代,到了九○年代以迄二十一世紀,依然維持影響;二是以社區營造為先驅、綠色執政為後盾的本土經營和運作,深刻撼動台灣;三是地方文學獎伸根茁壯,六年級生的參賽征程,大幅擴大;四是網路不僅與平媒並駕齊驅,繼而趕了上來;五是在《魔戒》、《哈利波特》等奇幻文學盛行,帶來對「類型」文學的奇幻美好想像,隱約成為滲透力量;六是兩岸發展關係密切,文學思維慢慢地,要做兩岸思考。 六年級作家恰目睹了後現代主義,在台灣的「破壞」與「建設」。當時,張大春等以「後設」的高明技巧,影響文壇,推翻傳統寫實,更新現代主義,一時之間模仿者眾。卡爾維諾的《如果冬夜,一個旅人》,幾乎年輕作者群,人手一書。八○到九○年代,作品後設與否不再顯得重要,後現代的「解構」思潮,與解嚴結合,開啟八○年代諸如同志、眷村、情色、海洋等邊緣文學的崛起。 社區營造是政府應用地方資源,從人、事、物、歷史等,尋找資源,以免在全球化的影響下,變得均質,失去特色。從產業到硬體,然後進入軟實力的營造,繼而有了廣設的文學獎。六、七年級作家若為了堀起而備戰,除了報刊等全國性比賽,地方文學獎也提供了相當的誘因。張耀仁、許榮哲、楊富閔、楊美紅、賴志穎、徐譽誠、徐嘉澤等,或獲得吳濁流文藝獎、金門浯島文學獎、寶島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桐花文學獎、台北文學獎等。地方文學獎的特質在發揚「在地」精神,作家群的寫作策略必然得更有彈性,這樣的轉機在冒出頭的機會增加了,危機是關心的「地點」太多,難以收束,融合為一。 不同世代的文學挑戰,都不一樣的,在此勾勒一些曾經的風潮,供金門鄉親參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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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水思源
清明連假返鄉,看著島嶼雲霧太陽風變換莫定,碼頭機場擠滿人潮,兩岸三地歸鄉掃墓遊子心情也不定。清明日太陽高照,掃墓者披荊斬棘揮汗如雨,手足臉龐被陽光肆囓紅成一片。鋒面絕跡,清明節雨未來,雖然少了份思古幽情慎終追遠的感覺,一樣熱熱鬧鬧過清明。連假結束,返台前,金門下起雨,天起寒,仰望天空,雨絲飄飄,北風輕輕,時而斜斜,時而緩緩的連成一線,乾渴的土地坦開胸懷安靜的接受上天的滋潤,島嶼心也隨著風,暫時開朗。 十年大旱,水庫成了淺碟,全台缺水,分區分階段限水,人人一團苦臉,飲水當思源,此時深深體會。金門雖沒限水,也是岌岌可危,同鄉傳了太湖榮湖水庫乾渴身影,一顆心就揪在一起,該準備祈雨文了,要怎麼寫才能讓眾神感動、觀世音灑淨瓶水、海龍王翻浪,蒼天齊落淚。 返鄉一週,節日忙亂中也享受著規律的島嶼慢活,漫步中山林、林務所、社區彩繪,其間穿插同窗返鄉相見歡。都說「尋春需趁早,末待花枝老」櫻花沸沸揚揚的枝頭亂顫,粉紅嫩紫,美到不能自己。二週短短的盛開期,吸引無數尋花者。今年特別不一樣,是風鈴木。前陣子不停有今年最美的花,風鈴木黃艷艷的身影貼上網,官方網站報導、私人旅遊的指引,張張相片引人目光,整片整條路的風鈴木美到不行,數大便是美,簡單平凡不引人注目的風鈴木,竟然可以因為齊開放而充滿魔力,黃豔艷的每一棵樹花都詭異,而如此魔幻的風鈴木,金門也有。原來美不必遠去尋春,浪漫不必捨近求遠,或許幸福就在你的身邊,只是你不去理他。我說趁著高齡健在的雙親在家,我必須返鄉。 不在路人眼中的風鈴木,長久的缺雨水,原本全將枯死,所有風鈴木樹一起說好了,奮力一搏,絕地逢生,齊開花綻放,展現最美的容顏,饗宴世人。聽說只有十多天的花期,之後便謝了,花顏讓人們永遠深藏。樹上的黃花,無論在陽光下或夜晚路燈下,染上一層柔和的嫩粉黃,落下的花瓣,也暈上胭脂淒黃,朵朵黃花多層次姿態,殷殷切切的想要訴說,隱隱約約的想表達,詞意。 清明後的一天雨,不足紓解乾渴的土地,也沒增多少民眾對水資源的危機,只期望能讓島民上心,用水當思無水苦。金門人對水資源、水土保持,仍不太自覺,只是部分人士在憂心,而我也只能在浴廁間放著儲水桶回收再利用。細雨綿綿傳情思,濛濛細雨憶當年,珍惜水資源,攜手作環保,不應只是口號,下雨了也不是浪漫心思,是上天給島嶼的禮物。小時候一口口的井都在身邊,自來水還不普及的年代,我們習慣打桶汲水用於日常生活,井水帶給我們方便也美化了我們童年,井水潔淨溫良,溫潤似酒,春夏秋冬井水源源不絕,幾曾何時,身邊的井一個個消失了,剩餘的井也重新粉妝改頭換面充為觀光。海水漸漸滲透陸地底層,地下水是金酒的百年命脈,在我們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時,如何珍惜水資源,是該有的共識。 一天的雨,讓島嶼溫潤起來,大地的乳汁,冰涼涼的,甜蜜蜜的。我站在頂樓看雨聽雨,看太武山尋找引擎聲,仰著臉讓雨打在臉上,身心一吋吋慢慢放鬆甦醒,張開雙手擁抱我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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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洋樓的價值論述
作為歷史上的僑鄉,近代金門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甚鉅。對於跨境流動的第一代華僑來說,他們絕大多數是「僑居社群」(sojourning communities)的性質,亦即地理上的散居,但經濟上、社會網絡上保持與家鄉聯繫。一旦致富,在地方社會取得發言權及優勢地位成為他們關注之事,重建地方社會網絡是其目標,而捐官(晚清時期)、興修祠廟、肇建樓宇是最常見的實踐。 華僑商紳階層運用了經濟與文化之雙重策略,使得自己從一個不被國家所認可的邊緣社群,逐漸成為家族、宗族、地方社會、國族的關鍵角色。他們對於現代性的文化想像多以東南亞殖民城市或中國租界城市為藍圖。其中,出洋人數眾多的新加坡或南渡必經的廈門租界是閩南人仿效的範型。不論是教育啟蒙、實業發展、公共衛生等公益事業,或者是洋樓建築的移植,均為一種源自殖民現代性(colonial modernity)、進而轉化為「混雜現代性」(hybrid modernity)的過程。 中國學者唐振常在《近代上海繁華錄》一書中,分析上海人對西方現代性的物質形式的接受,提出一個典型步驟:「初則驚,繼則異,再繼則羨,後繼則效」。其實,華僑亦然。它並非「後殖民研究」學者所說的無意識模仿或放棄主體性的依賴,僑鄉的空間實踐是一種主動性的學舌(an active mimicry),是一種新的文化想像與再詮釋的運作。華僑移植、轉化西方殖民建築及閩南在地建築風格所產生的一種文化混雜體,以凸顯其新興社會地位及財富力量、並傳達現代進步的意象。洋樓成為一種文化資本,樹立了權威的社會效果。 就在這樣的歷史過程,僑鄉洋樓歷經了一種早期「全球在地化」(glocalization)實踐,它不是歐西建築的翻版,也不等於南洋殖民建築,而是特定歷史時期閩南僑鄉的重要物質文明;同時,不同僑鄉因其不同的移民經驗、文化傳統而所有差異。是故,廣府開平碉樓、粵東梅縣的廬居、閩南及潮汕的洋樓等,各自做為早期全球化與地方社會文化碰撞後的結果。僑鄉洋樓建構了一種新的空間地域性。 華僑與地方知識份子以殖民現代性為範型,在落葉歸根與衣錦還鄉的願望下,返鄉建業或關心公共事務,期待社會進步與經濟繁榮。不過,他們推動的混雜現代性,雖然有主動性,卻是一種去政治的、去脈絡的殖民現代性之挪用,多數聚焦於西方物質文明的集體想像、仿效及複製,而缺乏了現代性概念在西方社會脈絡的意義之理解,也缺少對於殖民主義的質疑與批判。因此,這種西方物質文明的學舌,隨著僑匯的式微而曇花一現,無法扎根於僑鄉社會。即使如此,透過人員、物質、思想的跨境流動,還是使地方社會擁有一種歷史上少有的開放性,華僑在僑鄉所扮演的公共角色仍然值得高度肯定。 總之,在近代僑鄉社會,華僑商紳階層以一種混雜現代性的想像與實踐,推動了特殊近代化歷程。這種混雜現代性以殖民現代性為範型,經過華僑的再詮釋而於地方社會產生作用,僑鄉洋樓在特定的歷史與文化脈絡下,展現了一種獨特的地域性。金門洋樓的重要性,正是因為再現了上述所談的歷史、美學與文化價值,其保存與活化利用,也將是金門文化產業永續發展之所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