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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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一座島嶼 書史情懷之二 戰爭之眼
想到古寧頭大戰,自然而然底就會想到我的母親。我是從小聽母親講述紅軍的故事長大的。她說紅軍連辦公桌椅都帶來了,這給我很深的印象。1949年10月25日我在母胎已經五個月了,母子臍帶相連,跟她一起經歷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戰役。 父親為了逃避構工的差役,先已逃到昔果山我外婆家。古寧頭大戰一爆發,家中只剩下母親與祖母的老弱婦孺。她說,祖母煮飯燒老虎灶,兵來如匪,縫在衣襟裡的兩只金戒指被軍士摸走了。 這時南山村兵荒馬亂,有人早已挑著細軟逃到外地親戚家避難去了,而母親與祖母帶著三個小孩則躲在床鋪底下,一發迫擊砲打中了牆堵,頓時牆壁倒塌、硝煙瀰漫,她們驚魂未定,趕緊死命爬出,就近躲到隔壁鄰居的防空洞之中。 她們一夥婦孺躲在洞中,捧著一顆忐忑的心,靜聽著外面的風吹草動。突然塞在洞口的棉被被軍隊用刺刀挑起,只聽到連珠炮似嘰哩咕嚕的話語,她們像鴨子聽雷,一句話也聽不懂,但是又怕他們猛然丟入手榴彈,就硬推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出來應話。 可憐這個小孩全身發抖,牙齒打顫,臉色發白,經一番比手畫腳,好不容易搞懂了軍隊肚子餓了要吃飯。母親說她們就魚貫上來,淘米煮飯,殺雞宰鴨,所有的容器不夠裝,就把婦人的便桶刷洗乾淨裝飯。她說還偷偷留了一碗給哥哥吃。 這樣的故事深植在我腦海中,伴隨著我成長,即使走到異地他鄉,仍然無法忘懷。1998年古寧頭大戰50周年前夕,母親的故事終於發酵,我那時在台北工作,日夜上兩個班。不容青史盡成灰,利用休假返鄉田調採訪,一心想把庶民親歷的戰爭史寫成一本書。 我從事古寧頭大戰口述歷史的訪談,早在1969年2月11日就從我母親的紀錄開始的,寫著「母親口述,膝兒叩錄。」那時我有一點古文癖,最後一段是這樣寫的: 今大難當前,國讎未翦,而四面鄭聲,真悲者矣!使當時之國殤未能捐軀盡職,吾今安在否?且目今人士不識好歹,一味酒池肉林,不思國殤之無名英雄。因此,遭鬼雄之怒而禍及黎民,不可不說由此道起,吾輩居此不凡之苦難時代,豈可坐視旁觀而不效棉力於後世哉! 這時我是高二的學生,可能聽過一些靈異傳聞,才有鬼雄禍及黎民之說;對於這個苦難的時代,當年就想盡一點棉薄之力,但還不懂什麼叫口述歷史,然而我想為古寧頭戰爭寫史的種子不覺早已埋下。 1998年冬我為寫書專程返鄉踏訪並到古寧頭戰史館參觀,一名充員戰士告訴我說,昨天有一位老兵剛來過,留下了一本書。這人就是戰一連戰車老兵沐巨樑,我返台後趕緊按圖索驥到台中大雅去訪問他,才有《古寧頭戰紀》一書的問世。為了寫這本書,寫到我高血壓。 2006年我再返鄉,經地毯式訪問,聽的故事越來越多了,為庶民寫史之心更為殷切。姨媽吳玉燕說,戰後她抱著小孩,跟大嫂帶著一個11歲的侄兒李明燁(後來當警察),從古寧頭南山出逃,途經林厝往西浦頭方向的小路走,只見屍橫遍野,要踩著空隙過去。而我的大姑媽李玉璇聽說娘家遭難,從后盤山趕回探視,一到林厝村郊,只聞到一股屍臭味。大姑媽今年103歲還健在。 宗長李錫榮家住青年軍,戰爭剛一結束,孤兒寡母就從林厝逃往後浦。他說林厝到安岐阡陌交通沒有道路,母子戰戰兢兢的揹著包袱出逃,一個軍士坐在田埂上抽菸,告訴他們走路小心一點,不要踩到屍體。 我母親也在戰後隻身逃回娘家昔果山。她就走李錫榮母子走過的路,目睹了新戰之後沙崗戰場的慘況。她告訴我說:「軍士都理個大光頭,眼睛睜得圓滾滾的,有些掩埋時還猛搖手。」母親孤單單一個人,走在死屍遍地的戰場上,一路上怵目驚心,見到了外祖母,立馬情緒崩潰,母子兩人相擁抱頭痛哭。 2019年古寧頭大戰70周年之時,我計畫把金門西北部各村社平素訪談的庶民戰爭親歷故事,將之匯整、串連起來寫成一本書,取名為《戰爭之眼》;其次受到鄭善禧老師的影響,另想寫一本《現代赤壁古寧頭》。 這兩本書都是經過經年累月的訪談與資料收集,不是一朝一夕一蹴可幾的。這是我的苦心孤詣:打從母體起就種下的戰爭意識,歷史珠胎,鄉土情懷,時代感應。一個讀不懂島嶼的肉食者,你很難教他懂。因此用一紙公文將兩本書打了回票。 我已奔八了,沒有精神、體力與熱忱再寫。時人不識予心,將戰爭之眼蒙了起來,遂令庶民親歷的戰史從此沉埋。我眷注於此一輩子的心血付諸東流,也只能書空咄咄,徒呼負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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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金門日報》的三部曲情誼
《金門日報》陪我走過六十年個漫長的年頭,從戒嚴到解嚴,從平面到電子化,我們的情誼,譜成了我生命一首悅耳動人的三部曲。 第一部曲是《金門日報》揮灑了實用的功能。 我唸國小二年級《金門日報》剛誕生,報上都會刊登金門島上十幾家大小戲院當日放映影片的廣告。最靠近我們瓊林住家的「武威」戲院,是我童年常去的地方,也名列其上。這層查詢電影消息的實用功能,開始了我與《金門日報》交往的情誼。 在金門唸國高中六年,每週都要用毛筆寫週記,其中一項內容就是摘記數則國內外新聞。那些年,瓊林村辦公室的布告欄,都會張貼《金門日報》,方便村民閱讀。《金門日報》真夠朋友,一張紙一支筆,就近抄錄幾條週內發生的要聞,就能幫我交差了事。 第二部曲是《金門日報》紓解遊子的鄉愁。 高中畢業,離開母島金門,我當起遊子。慰藉鄉愁的最好方法,就是能閱讀到來自故鄉的報紙。那些年,台灣各大圖書館幾乎都會訂《金門日報》,我任教三十幾年的文大圖書館,也訂了一份。那幾年,我每天總會到學校圖書館報到,和故鄉報紙約會,讓它一字一句娓娓訴說故鄉的點滴音訊。 那些年台金之間無電話,更別說手機、網路或電腦了,思鄉的愁緒常被堆疊到一定的巔峰。幸虧有來自故鄉的報紙,滿載故鄉的消息,帶給遊子不少安慰。如今回想起來,要滿心感謝《金門日報》這位慈母,安撫了遊子心湖情緒的波濤。 第三部曲是《金門日報》搭起我聯繫與關懷故鄉的一座橋。 記得2008年某日延宗兄來電,邀寫「浯江夜話」專欄,我一口欣然答應。十七、八年來,許多故鄉金門的親朋好友和同學,長久以來彼此無緣相遇,就透過每月一文和大家「見面」了。 心底一直感念、感激延宗兄的推介,答應專欄撰文是我今生做出最明智、最難能可貴的一個決定。 我相當珍惜用文字關懷和關愛故鄉金門的難得機緣,一直鞭策和勉勵自己,要盡心盡力寫出具有相當意義和價值的文章,來答謝故鄉金門、《金門日報》和所有讀者。 一生見證《金門日報》的水平不斷往上提升,我發願要追隨這位「好友」的腳步,在它的陪伴下,一起成長和進步。 自《金門日報》電子化以來,我將它設在電腦「我的最愛」書籤。閱讀《金門日報》已成了每日大快我心的習慣,這份精神糧食,用文字製造真善美的養分,滋潤我的知性和感性,振奮與昇華我生命的每一天。 這份故鄉的報紙,看似瘦弱單薄,竟能堅強挺過軍管的歲月,不屈不撓,一步一腳印,見證和紀錄金門的轉型和進步。相信那是無數人日夜努力不懈,一點一滴,一字一句,所締造、累積出來的一項「金門奇蹟」。 相信任何人都希望和祝福,已走過一甲子的《金門日報》,能持續對金門的歷史和文化做出貢獻,再走過無數個六十年,踏上永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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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鄉愁
國中一年級的國文課本第一課是曾虛白的散文《秋,聽說你已到來》,開頭這樣寫著:「秋,聽說你已來到!算日子,你也該到了!我已感到你清涼的呼吸,溫暖的撫摩;汗珠兒收了,芭蕉扇藏了,夏布衫換上夾衫,精神上解脫了蒸熱的窒息。我知道你一定來了,可是你在哪裡?」這是一段許多人耳熟能詳的文字,也是大家走過溽暑,迎來秋涼的心情撫慰。 十月底的金門,颳起了狂飆的東北季風,前幾天還籠罩在蒸騰暑氣下的海島,一夜之間乍涼了下來,就像潮汛隨著歲時更迭,如期如約來到。尤其中秋後的天涼,最是讓人心曠神怡,正如曹丕《燕歌行》寫道:「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讓人深深體會躑躅於天地之間,心境自然隨著時空轉變,千百年來從北方中原到閩南浯江,走的都是同一個天理和人常。 秋涼正是出遊的好季節,看著金門街上穿梭的兩岸遊客,教人在紅男綠女來去之間,心情跟著驛動起來,尋思著如果也能迎著秋風,快意流連於山水之中,該是一樁何等快意的美事。 2002年11月中旬,我在李文曲大哥的陪同下「小三通」赴廈門,午餐後隻身搭乘廈門航空飛上海,踏上人生第一次的返鄉獨旅行程。一個半小時後在虹橋機場落地,隨即與上海四叔、堂妹同車回到蘇北東台故鄉,一路上在秋風相陪下,雖然行程緊湊,但只有近鄉情怯,一點也不覺得疲憊。 那一年,暮秋似乎更像初冬,車過江陰大橋時感覺涼意上身,隨著車行愈來愈北,沿途多次增添衣物,晚上九時到家更覺秋風涼颼颼,一看牆上的溫度計竟然只有7度左右,趕緊將姑奶奶的見面禮新毛衣也給穿上,身子才一下暖和起來。 後來,我總會想到中、小學的地理課本上說道,我國的人文、地理和物產大致以長江為界,江南和江北的風土人情大不不同,如果能實際走上一趟,就會有深刻的認識和體會,也許就不用死背那些課本內容。 地理課本上也讀到江南是水鄉澤國,到處可見湖泊相連的好風光,其實蘇北也有相同的景致,全長170多公里的人工運河「串場河」在清代用以運送海鹽到揚州、淮安,東台的安豐古鎮是旅遊勝地,老建築訴說著千年繁華的故事,四時吸引遊客絡繹來到。 都說,秋風驟起正是吃蟹的季節,江蘇陽澄湖、洪澤湖的大閘蟹更是時令好口味。老家舊宅大院與河道相鄰,輕舟風送盪起陣陣漣漪,很有水上人家的清雅風情。那一年,在宅後的拱橋石板下就看到成群大閘蟹,家人們說野生蟹比養在湖裡的還要美味,也沒有用藥殘留的問題。但它們墨綠毛茸的樣子與金門碩大海蟹不同,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趣,因此在秋風蟹肥的時節裡,返鄉那幾天並沒能多嚐上幾口。 秋天東北季風大作,水上行舟多了一些風險,前幾天金門「小三通」班船就因海上風浪太大停航,行程阻斷的旅客擠滿水頭碼頭,焦急寫在每個人臉上,這是天候的季節性干擾,也是讓人十分無奈。 曾虛白先生是報人、新聞學者,這位鄉賢著作的《中國新聞史》是新聞系學生必讀的教科書,「曾虛白先生新聞獎」更是新聞工作者追求的最高榮譽。在中時40多年服務生涯中,我也曾由社方提報角逐過,但最終均僅入圍未能得獎。 曾虛白在《秋,聽說你已到來》一文中還寫道:「春光太穉,夏日太濃,只有你,偉大、壯麗,顯出大自然的本相。」這與唐‧劉禹錫筆下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一樣有不同的心情描寫。在秋蟬聒噪聲漸盡,清秋驀然來到的此時,無限秋景應該最是爽朗怡人,那一片片隨風飄落的黃葉裡,卻也有著剪不斷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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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節日三樣情
台灣社會因為意識型態及政治立場的不同,加上外在的中共因素,對於同一歷史事件或人物卻有著各自認定的解讀方式,是國人不能團結在一起的重要原因。最近,在紀念抗戰勝利以及光復議題上,台灣內部呈現多元與分歧的詮釋,朝野政黨的看法出現明顯差異;雖然光復節是國定節日,在兩岸間卻衍生一個節日三樣情現象,為各界所議論。 臺灣光復節(簡稱光復節)是中華民國政府為紀念1945年臺灣「光復」而制定的節日,定於每年10月25日為法定假日。直到2000年民進黨首度執政,該年12月,政府頒布經修訂的《紀念日及節日實施辦法》,包括光復節在內的許多節日均取消放假,而由相關機關、團體、學校舉行慶祝活動。今年5月,立法院三讀通過《紀念日及節日實施條例》,改設立「臺灣光復暨金門古寧頭大捷紀念日」,將臺灣光復節與1949年10月25日金門古寧頭大捷的起始日合併為同一紀念日,以共同紀念兩項對中華民國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事件,同時恢復放假。 猶記八二三砲戰60週年時,蔡英文政府高層悉數缺席紀念大會和公祭儀式,時任民進黨副秘書長徐佳青在電視政論節目中表示「八二三是共產黨在跟國民黨打仗,並不是民進黨在打仗,這樣子的紀念有意義嗎?」無獨有偶,今年光復節,賴清德政府未曾舉辦紀念活動,民進黨秘書長還說「根本沒有什麼台灣光復節」,引發爭議;顯然,他們在對日抗戰勝利以及臺灣光復這段歷史事件有著自己的史觀與詮釋,因此有其對應方式。 適逢臺灣光復80周年,也是睽違24年後,光復節再度放假一天。從府院到國防部均無規畫相關紀念活動,國防部於25日僅有古寧頭大捷紀念活動,並未有與臺灣光復相關的儀式;金防部則於當天在太武山公墓舉辦「古寧頭戰役76周年」紀念活動及「秋祭古寧頭戰役陣亡將士祭典」。相較中央政府的「冷處理」,在野的國民黨為紀念抗戰勝利和臺灣光復節,自8月起,陸續辦理相關活動到光復節當天;民間社團也紛紛以不同方式,慶祝台灣光復。可見,歷史事件的意義與詮釋因人而異,才會出現如此「官冷民熱」的現象。 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在紀念台灣光復80周年前夕,大陸全國人大常委會議通過設立10月25日為「台灣光復紀念日」的決定;並於25日上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辦「紀念台灣光復八十周年大會」,顯然是以國家繼承的模式試圖取代中華民國,轉移對台灣光復的話語權。所以,從政治觀點言,台灣光復這段歷史,兩岸都在各取所需,以意識型態的角力進行歷史拼湊與爭奪詮釋權。 司馬遷著《史記》,其史學觀念在於「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對後世史學和文學的發展皆產生了深遠影響。魯迅稱其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吾人應「以史為鑑」;因此,中華民國政府如何正本清源,提出歷史事實的相關論述敘事,方能讓台灣光復不至於演變成兩岸另一個紀念日論戰點,應該是主政者必須正視的重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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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載筆墨情 為島嶼留下聲音
今天,是《金門日報》創刊六十週年。這份在砲火洗禮中誕生的地方報紙,走過烽煙歲月,也陪伴一代又一代金門人,看盡島嶼風華與滄桑。這幾天,海內外的讀者、作者、媒體同業、民代與鄉親紛紛傳來祝福與花籃,為這份報紙加油打氣--盼它繼續堅持,繼續書寫屬於金門的故事。 回望創刊那一年,戰地政務尚在,《金門日報》肩負「宣傳、教育與戰鬥」的使命。當時的報社員工,要在燠熱、昏暗、空氣污濁的地洞裡排字印報,汗水與危險交織,只為讓前線官兵與村民每日都能看到一份報紙、一點消息、一絲精神的依靠。那時的月薪只有三百元,扣除夜間出報必須搭全伙二百二十元,實領不過八十元,卻沒有人退縮。那一張張在昏黃燈光下誕生的鉛字,正是金門精神的寫照。 六十年來,《金門日報》在不同時代扮演著不同角色。有時,它是傳遞消息的喉舌──從「中央社」的電稿到地方記者的實地採訪,讓讀者第一時間了解國內外大事;有時,它是教育的平台──「社論」、「浯江夜話」、「紫外線」專欄,深入探討政策、時事與人文思潮,引導鄉親看得更遠、想得更深;有時,它也是戰地的利器──在戰爭年代裡,筆鋒即是武器,一篇社論、一句標語,都能激勵人心,凝聚士氣。 西洋諺語有云:「一支筆,勝過三千把來福槍」,金門地處前線,大敵當前,隨時可能爆發戰爭,當年,實施「戰地政務」,《金門日報》社長仍為軍職,「社論」主筆群也是訓練有素的政戰人員,筆鋒出鞘威力萬鈞,可以振奮千軍萬馬,激勵眾志成城;也可以兵不刃血,瓦解敵人軍心士氣,對敵展開政治作戰,銳不可擋,篇篇具備「戰鬥」的力量。 而當戰地政務結束後,《金門日報》的筆墨轉為柔軟卻更深刻。它開始貼近百姓生活,記錄村里的變化、教育的推動、文化的傳承;也讓報紙從軍中工具,轉化為社區心靈的所在。 其中,「社論」主筆群由民職學者接手,均能體認報紙是公器,社論代表報社的立場,至少要具備新聞性、建設性、啟發性、公益性;並能以公正、客觀的態度作事理分析,引導讀者進一步思考或關心事件面貌,進而形成輿論的力量,以指引人心、導引人性,產生匡正社會風氣,達到移風易俗之功效,進而維繫公理正義,以營造健康、和諧的生活空間,推動國家邁向繁榮進步。 此外,「浯江夜話」這個專欄,也成了報社與讀者之間最溫柔的橋樑。最早由編輯主任顏伯忠推動,要求編輯輪流寫稿──為的是逼自己多讀書、多觀察、多思考。久而久之,這欄位成了關心社會脈動、凝聚鄉情鄉心的專欄,有人在此抒懷,有人沉思,也有人記錄歷史的片段。它既不是自說自話,也不是相互吹捧的神話,而是一場與土地對話的練筆;篇篇文章,都在提醒我們:金門的故事,還有人在寫。 在資訊爆炸的年代,或許有人會問:「報紙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但對離島而言,《金門日報》不只是新聞,它是一種連結、一種共同記憶。從婚嫁訃聞、工商廣告,到校園活動與社區動態,報紙早已融入島民的日常。如果有一天它消失,島上的生活將少了一份溫度,少了一個共同呼吸的聲音。 今天,《金門日報》六十歲。明天,它將繼續出發。願我們都能以真誠與信念,陪這份報紙一起走下去──讓金門的每一段歲月,都有筆墨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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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買書記
小學五年級那一年,我因為投稿金門日報而獲得三十幾元稿費。 「三十幾元算多嗎?」你問。 對現在的你來說,連一杯珍珠奶茶都買不到,但在1970年代的金門,三十幾元就可以讓我進行一整個下午冒險的財富。 我想用這三十幾塊錢,去金城買一套漫畫。那套漫畫叫《太空爭霸戰》或可能叫《太空歷險記》,我已經忘了準確的書名,但我記得那個封面,暗黑宇宙背景、銀色飛船、戴著頭盔的少年英雄。我不久前看過第一集和第二集,很想看第三集。可陽翟沒有書店,只有金城才有,我決定自己搭公車去買書。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搭車去金城。從陽翟到金城並沒有直達車,只能轉車。可以在陽翟的候車亭搭車到沙美再轉到金城,也可以到馬路對面的候車亭搭車到去山外再轉去金城。 我坐在候車亭的磨石椅等車,我沒有手錶,所以不知道公車什麼時候會來。 「那時沒有手機,等車會無聊嗎?」 小時候沒有什麼情況會讓人覺得無聊,如果你不去計算時間,就不會覺得無聊。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當公車終於緩慢地從道路那端駛來時,我心裡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興奮和緊張。 「你沒有跟阿公說嗎?」 沒有,阿公在田裡忙,我也找不到他。 車子到了山外,我下車的時候,看到車站牆上的大時鐘指著十一點多。我看到前往金城的公車來了,我就上了車。不幸的是,那班車不是直達金城,而是繞機場的班次,我沒注意就上車了。結果那班車彎來繞去,經過很多村莊,有些路面還會彈跳,公車車身搖晃,我就開始暈車了,我打開車窗,把頭伸出去,才沒有想嘔吐的感覺。公車小姐看我把頭伸出窗外,還罵我。我只好忍受著暈車的痛苦,這班公車開得跟唐三藏去西天取經一樣久,終於到了金城。 我從車站走到總兵署前,對面有一座大型佈告水泥立牌,後面就是街上那家書店。書店不大,門口掛著褪色的藍布門簾,漫畫就擺在前面的木架上。 我問老闆:「太空歷險記那套漫畫有沒有第三集?」 老闆抬頭看了我一下,像是知道我一定會來似的,從架子上抽出一本:「不只第三集,現在已經出到第六集囉。」 「我要第三到第六集。」 他把書整齊堆好遞給我。我興奮得手微微發抖,全身發熱。 一本五塊錢,我買了四本,還剩下十幾元。 走出書店,到大型佈告水泥立牌看張貼的金門日報,看看學生園地的作文和新聞。看完金門日報,肚子才開始隱隱餓起來。 在車站附近榕樹下,有個賣芝麻球的攤子。那種芝麻球又大又圓,外皮金黃,芝麻緊密貼附著,裡面是花生餡,一口咬下,會在口中散開一種帶著焦香與甜味的暖流,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吃了兩個芝麻球之後,就又回到金城車站等車。往山外公車一來,我就上車,很不幸的,又是不小心上了繞機場的班次。這段天長地久般的公車路線很快的讓我昏昏欲睡。我在靠窗座位上睡著又醒、醒了又睡。公車顛簸,昏睡中,我的頭常會不自主的越來越歪,最後會撞到車窗,「碰」一聲,引來後座乘客偷笑。 「好倒楣喔,如果是我的話一定很氣,或是氣到爆炸,會罵後面的人。」 還好啦,誰叫我要做這個讓人覺得好笑的事。 搖晃的公車終於把我帶回山外,這段路程太久了,以至於在某個時刻我甚至忘了我在搭公車,而是生活在一個搖晃暈眩的世界。 回到山外,再轉車回到陽翟,天已經黑了。回到家時,家裡的人已吃完飯,阿公看到我,很生氣,說一整天都沒看到我,跑去哪裡?我說去金城買書。 「買書要買一整天嗎?」 我把那四本漫畫給他看。阿公才說,以後去金城要先讓大人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遠行。 在歲月的足跡裡,那一次的遠行比我十八歲時從金門到台灣還遠,也比我二十七歲從台灣到法國還遠。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也可以帶著自己,抵達自己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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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文學展撐燈人
2025年9月29日我們為金門「東瑞文學展」順利從香港飛廈門,唯船票幾天都爆滿。只好留宿廈門一夜。 次日凌晨4:30起身,5:30趕去五通碼頭排隊,碼頭黑燈瞎火的都還沒開門辦公。沒想到老天可憐有心人,我們居然可以補到8:30第一班船的票。樂得每人拉著兩大皮箱飛跑,過安檢後向岸邊輪船停泊處全力衝刺,踏上船後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一塊心石落下。 這一天是9月30日,距離10月2日「筆下山河壯-東瑞文學展」開幕式幸虧還有兩天,還來得及。中午聯絡從臺北趕來協助和分別當引言人和主持人的黃克全、王學敏伉儷會合,把帶來的一些展品(書和獎座等)載到睿友文學館。 我們一進入睿友文學館,正遇上一場文學展已撤,新一場開始佈置的時刻。驀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背影,一男一女,男的在一塊取下的展示板丈量,將一張張的剪報擺好,然後與女的合力,把簡報釘上去。兩人在「秋老虎」的高溫暑熱下滿身大汗。我看得呆了。這不是陳長慶館長和在文學館裡坐班的張麗嗎?看到這樣親力親為的情景,內心激動萬分又感慨萬千。我一時間聯想無數,想到了這二十餘年來,我們每次來金門,都由陳延宗、楊樹清、王先正、小侯等不同的朋友陪同到長春書店拜訪陳館長,每次都看到他坐鎮書店,一面處理店務,也一面寫稿。最為感動的是在生病期間,多少年過去了,他又寫了至少十幾部長篇小說;當上館長後,又如此勞心勞力,為人做嫁衣裳。一名以長篇高產聞名的扛鼎作家,堅持寫作已經很了不起了,再為那麼多的展主親自布展服務,實在難得,看得癡了,雙眼發熱,幾乎淚目。 彼此相見,熱情握手,驚喜開心。我說,陳館長,無法告知我們到金門的時間,主要變數太大,無法確定。我們以為29號,沒想到要排隊等後補,退到今天早上才到。陳館長很客氣地叫我們放心,一切他會處理好、佈置好;我們說,今天先來拍拍照,他說明天開幕式提早一個小時來拍最好。我因為對自己的書熟悉,我說我們把書排好吧。我大致分好類別,幾個人很快把一百多種書排好了。 陳館長是熟手,用心良苦,糾正我對我們所辦小報、雜誌、剪報簿的擺法,還把比較重點的幾個獎座擺在中間長台,很有見地和襟懷。說一會話,他又投入工作了。張麗搬著梯子爬上爬下,髮絲,衣服全被汗水浸濕,館長猶如一位工程師在展版上編排佈局。我拍攝了這些感人的背影,歲月迅速倒流,我也彷佛看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自己。我們小小出版社到學校展銷圖書,也都是我們和一位同事自己搬運,大熱天搞到渾身汗。但這畢竟是在做自己的事,陳長慶館長則是在「為人做嫁衣裳」,就像新娘婚紗衣設計師。實在太難得也太感人了。 撐燈人,在中國古時宮廷是負責照明的人,在戲曲舞臺上,也指那些站在舞臺一側,默默手持燈籠或燭臺替需要照明的演員服務的人。他們都是無名英雄。陳館長名氣很大,但在文學館,他甘於隱沒在幕後,想到他身體不是很好,無法不感動、心中很過意不去啊! 瑞芬在開幕式致辭感謝很多人,認為東瑞文學展的順利舉辦,是很多人「助攻」東瑞的結果。真是如此!除了陳館長、張麗,還有臺北來的黃克全、王學敏夫婦、高雄來的侯日權、蔡彩羨夫婦、香港來的香港金門同鄉會的王國基、金門的李立邦老師,廈門五通碼頭的小藍等等,他們都是文學展不同作用的撐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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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圓了我的夢
雨,叮咚叮咚落瓦聲,是靜謐夜晚唯一的聲響。孤燈下,或寫或編,文字如跳躍的士兵,挑動不眠夜裡每一根細微神經。抖擻奮戰,逐字逐句,跳動於心室葉瓣瓣間,數一數、排一排,版面終告安頓。最後,被馴服的文字,乖順依序站好位子,而我如閱兵完畢的將軍,睏倦中帶點興奮。 窗外,天空漸漸泛出魚肚白,起身梳洗上班去。 這個畫面,發生在輔仁大學後方貴子路一幢平房的宿舍裡,年代已久,記憶卻清晰。熬夜印好的刊物,主編欄位有自己名字,漂亮工整,那是自小寫下無數次的三個字,散發淡淡的油墨香,輕柔地撫平一觸眼便令人加速的心跳。不是虛榮這頭銜,而是欣喜不眠不休的白紙黑字,加上鮮紅系刊的Logo,如一枚果實,口感甜美奇妙。 或許,那時,還是更久以前,夢想已萌芽。 溯及小學習字起,那是閱讀世界的濫觴,對於文字的音義辨認,記憶敏捷如鏤刻鋼版於腦海,牢固不移。在那魯鈍的年紀,綑綁的時代,壓抑、苦悶的環境下,閱讀是心靈釋放的出口。報紙囫圇吞棗地讀,意思一知半解,卻漸讀趣味漸生。逢課堂作文習作,屢獲老師讚美,推薦投稿金門日報兒童園地。 一顆種子,種下,不知何年何月萌芽,若能開花結果,那是很久以後的事。 一切,我把它想得太簡單,也因如此,懷抱的文字夢,還沒踏出第一步,旋即幻滅。因為,現實生活的煙火,嘲弄我專業的不足,狠狠地把我從文字推開,夢想燒成灰燼。 2003歲末,因SARS返鄉一日,目睹家園的蕭條衰敗,睽違久遠的文學魂回眸。一口氣寫了七千多字(返鄉與離家),道盡了遊子的懷鄉情感。那時不知道往何處投稿,最後循記憶軌道找到了金門日報網路。文章甫寄出,不到個把鐘總編輯林怡種隨即就來電,殷殷垂詢我的來歷,想必他是推想初出茅廬的寫字人,對寫作熱情澎湃,電話掛斷前勉勵日後要多來稿。當時心中滿是驚訝,難道金門日報的文化人,竟如此溫暖? 那通電話如一條引信,從此金門日報的副刊有如金庸武俠世界,成為我個人比武的舞台。讀與寫,是我工作外孜孜不倦的日常。 書寫從早期的鄉愁的遊子情懷,漸漸行文以國際商旅為主,嘗以宏觀視野分享鄉親。相對地,金門日報以海納百川的泱泱大度對待我,無論散文或詩(少量),文章字數長短不拘,來文照登。這種讓人自由發揮的環境,有如苗土豐潤、雨水充沛,隨意我耕種,恣意生長。 多年後,我方識得林總編本人,頻頻對他打揖致謝。回顧文學路,童年播下的種子,二十年後才能萌芽。沒有那通電話、沒有金門日報,就沒有今日的我。 讀寫,常自嘲是一日作息除了工作煮飯外第三個上的班。日積月累,思考更上一層樓為島鄉留下一點寶貴的東西。六年前幸運地接下(浯江夜話)專欄,便從長計議費了五年時間,以馬拉松賽跑的精神,寫下《島嶼星空下─烈嶼人的悲與歡》一書,今夏付梓出版。 欣逢金門日報一甲子60周年慶,樹清力邀我說幾句祝福話。除了上述與金門日報的因緣之外,方有更深的體悟:命運就是那麼奇妙,一個人論走多遠,似乎有個圓心,維繫拋物線遠端的遊子。這圓心,對我而言,可能是家鄉,也可能是文字。文字呼喚我回家,家的背後承載著島嶼不變的深情,兩者都讓我心安。 找回的文字夢,一直存於生活的夾縫中,匍匐前行算來也有二十年。剛出書時,約莫會遇到一種現象,舊友故交(如小學同學)知道我從商,會驚嚇得從椅子摔落下來,若是商界的朋友獲知我能寫文章,反應如同一轍。 這時,不免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拍案叫絕。感性的文學;理性的職場,一直存在交織著,充實了我的後半生。 回顧來時路,不禁俯首感恩,如果這一生有夢,那便是,金門日報圓了我的夢,一個兒時夢想中的作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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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土下的小苗──寫在《金門日報》創刊六十週年
因為一篇〈我的鉛筆盒〉,受到小六導師薛德清老師的鼓勵,埋下了一顆書寫的種子,勇敢踏出第一步,以《金門日報》為耕耘的沃土,開始努力投稿,享受文字變成鉛字的喜悅,在生活拮据下,有機會靠著筆尖,產出一篇文章,是一種「小確幸」,那時一塊錢可以買好幾顆香蕉糖哪!在苦日子中,是多麼甜蜜啊! 當然退稿是常事,但自己堅持筆耕不輟,稿紙不斷被揉進字紙簍,也澆不熄我對文字的熱情,那個年代那裡有零用錢?只有偶而上班的大姐,會偷偷塞幾塊錢給我,才能拿去買稿紙,最初打水漂的文稿,是常有的事,但磨得多了之後,偶而見報便像捕食的鳥兒,雀躍不已! 《金門日報》〈副刊〉這一塊園地成就了我的文字夢,我的孩子受到我的影響,也從〈小學生園地〉到〈中學生園地〉努力耕耘,記得《金門日報》創報30週年徵文,我和教國文小妹婿同時獲得不同組別的獎,留下了珍貴印記,那張獎狀一直掛在客廳,不曾隨歲月被遺忘。 《金門日報》數位化後,有朋友傳給我,小學獲得「模範兒童」、任教金門高中已婚的我獲「孝親楷模」獎報導,112年我和妹妹受陳長慶館長的邀約,在「睿友文學館」辦理文學作品展,蒐集資料時,找到我們姐妹同時獲得「模範婦女」的照片,這也是在《金門日報》的報導下,留下的印記;我從金門高中服務退伍,獲《金門日報》報導,學生捧著鮮花與我合照的鏡頭,感動得掉淚! 我轉換跑道,服務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在保育課有很多文化與生態的業務與社會大眾有關,常常透過《金門日報》發佈新聞稿,讓大家看見金門豐富文化與獨特資源,還有動物救傷報導,則吸引大眾一起關心,如水獺救傷、四億多年前活化石「鱟」的保育;解說課的鸕鶿、栗喉蜂虎的解說影片,還有移民文化《落番》影片、解說展館開館報導,讓更多遊客看見金門的閩南文化、僑鄉文化與戰役史蹟,金門多樣的生態,都是透過《金門日報》報導。 《金門日報》〈副刊〉的栽培,讓我有機會開拓更多的園地,我在《婦女雜誌》、《中華婦女》、《婦友月刊》、金門縣文化局《金門季刊》、《金門文藝》等刊物發表,調查局《清流月刊》、台電的《源》雜誌、福建省政府《閩園》、《金門民報》、《金門前鋒報》、《青年戰士報》、空中大學《空中大學月刊》、中華鳥會《中華飛羽月刊》、台灣省鳥會《黃山雀》、《台灣國家公園網站》及海外的《印華日報》,也有作品發表。 在好朋友的鼓勵下,申請金門縣文化局出版品補助,出版了第一本散文《滿園飄香》,同時,在《金門日報》〈副刊〉改版書寫了一系列的〈浯島念真情〉散文,再次出版《浯島念真情-故鄉的水土》散文,獲香港金門籍作家東瑞以〈濃濃泥氣淡淡花香─陳秀竹及其《浯島念真情─故鄉的水土》〉書序,《用熱情灌溉金門》散文一書,則獲新加坡金門籍作家寒川以〈一份祝福〉書序;和同學孫金星博士出版《蝶蝶不休-美麗的生命》,與同事孫麗婷撰寫《詩情畫意的金門》,與吳啟騰博士共撰《紅土下的奇蹟-昔果山村史》,產出多部作品,為金門紀錄。 參加「國軍文藝金像獎」徵文,以〈跑出健康〉一文,獲短篇小說銀像獎,2008年「第四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以〈悅讀自然─繽紛之蝶〉一文獲佳作獎;這些如果是小小的成就,一定要歸功於《金門日報》長期的灌溉。 金門文學界前輩陳臻超先生,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賀〉一文: 半緣心性半努力 創作二書滿和叩。 譽滿金門非偶然 賀秀竹出版成功 是指《滿園飄香》與《叩訪春天》二書,《叩訪春天》是金門國家公園出版的新詩,能獲大師的肯定,是推動我前進的力量。 現任金門縣文化局局長陳榮昌,在服務《金門日報》時,曾經以〈【金門臉譜系列──作家篇】陳秀竹致力於生態書寫的教官作家〉為標題報導: 「書寫成了生命中重要的軸線,喜歡用文字將美好的自然與生活紀錄,把感動的當下用文字刻畫,分享大家。 在國家公園的工作環境下,原本就鍾情於自然生態保育的她,受到更多更大的啟迪,對自然的大愛得以充分展現,一則則關懷萬物的自然篇章,紛紛呈現在讀者面前,成了金門地區致力於自然書寫的知名作家。」 熱愛書寫,陳國興先生任《金門日報》總編輯時,獲邀加入〈浯江夜話〉專欄主筆群,希望筆耕能日日精進,為金門發表更多詩文,歌頌、傳播金門的美好,和《金門日報》一起邁向下一個里程碑。 金門報導文學家楊樹清建議,欣逢報慶,祈以文祝福;謹以此文祝賀《金門日報》創刊六十週年慶,盼開拓嶄新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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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色幻境山水間
在黃龍景區的下山路段,妻子面臨艱難的選擇,長達四公里的下山棧道,設施完善,沿途且有清澈的灘流美景,是十分賞心悅目的一段路程。但她的膝蓋正處於嚴重的磨損期,平坦路段或上山還好,最怕就是下山階梯。據她形容,每下踏一層階梯,都是傷筋裂肉之痛楚,但畢竟是她個人的形容,我無法完全理解所謂筋肉疼痛的程度。下山其實另有選項,那就是搭乘索道上山後,在秀麗奇特的五彩池畔環遊一圈後,再搭乘索道循著原路下山,輕鬆愉快,大約十五分鐘就可抵達山下景區服務處。考慮了半晌,妻子下定決心咬緊牙關和大家一起行動,在微雨中緩步下山,順便欣賞沿途山色與水流奇景。她說難得上山,才不要浪費這一程,可不想成為唯一脫隊的肉腳。她咬緊牙關,一步一拐,忍受著膝蓋的痛楚,靠登山拐杖和我的右臂膀。算起來我也辛苦,擔心她痠痛難忍,得亦步亦趨配合她緩慢的節奏,遠遠被拋在隊伍的最後。苦中作樂,順著步道欣賞兩側美麗的黃龍灘流,且還不能脫隊太遠。幸好,總算趕在約定時間的最後一刻,完成四公里長征,她得以鬆了一口氣,路旁停歇,而我也卸下重擔,且一口氣都不敢吭。 黃龍景區與九寨溝相距不遠,同屬成都阿壩縣的旅遊線上,位處青藏高原東南方山脈的南北兩端,都擁有源源不絕的龐大水流。九寨溝的美在於一潭潭寶藍湛綠的寧靜湖泊,彷彿山間裡一面面仰天的鏡泊,與藍天互映,寧靜而幽艷。水色瑰麗奇幻,令人忍不住想要貼近湖面,探探水裡究竟渲染了什麼顏料,怎麼就把靜謐的山谷,染成如此絕色?從長海、五彩池、五花海、珍珠灘而至諾日朗瀑布,沿途讚歎聲不絕。但不免還是有些小小遺憾,水色清澈湛藍無誤,和先前在youtube觀賞的影片一模一樣,但可惜的是湖邊山林九月初秋,仍是一片翠綠盎然,不是想像裡的杏黃、楓紅艷燦的秋色景致。翠綠與湛藍,映影在湖面上渾然一體,美則美矣,卻少了預期中的五彩與繽紛,不知是我過於貪婪,還是我們終究在不十分精確的時段造訪山林。初秋九月,畢竟離夢幻絕美的深秋遐想尚有時差,算來我們的步伐猴急了些。 九寨溝是寂靜的艷燦之美,像神秘的孔雀,幽謐中緩展曼妙。而黃龍則是波濤洶湧,極盡流動,活脫脫是穿梭於山澗水流間的一條蛟龍。靜與動、湛藍與金黃,因水而瑰麗、而絕色。 珍珠灘是我特別喜歡的奇景之一,豐沛的山泉不以匯聚的河流之姿,而是順著陡坡的山勢瀰漫而下,溫柔而輕舒的洗滌著偌大的岩灘,許多遊人索性就坐木棧道上,雙腳泡進泉灘裡,享受難得的山泉野趣。寬幅開闊的岩泉下,有柔柔軟軟的水草及青苔,因此激起無數晶晶亮亮的水泡,在陽光下仿如珍珠般的閃爍跳躍,十分療癒。然而造物者眷顧九寨溝不僅於此,順著陡坡而下的珍珠泉源,到了岩灘末端,無端就斷了連結,一個翻身,柔軟清泉剎那成了波濤洶湧的斷崖瀑布,綿延百米寬的瀑布,讓人見識到激流的湍急與狠勁,也親眼目睹這般奇特的景致。 貼了幾幀水色絕美的圖片在老同學的群組上,有人按讚,有人即刻反應:「還是黃山景色較壯美,山嵐莫測、幻化無窮,絕對是獨一無二的曠世奇景。」我想起去年才登過黃山,在山上待了兩天,經歷過寒風勁雨、雲霧山嵐、壯闊雲海及陽光,氣候真是變幻無窮。但可惜的是在山上繞了老遠的山徑,大部分路程卻只能望見朦朧的松樹姿影,十米之外盡是一片蒼茫霧白,至於傳說中的奇幻黃山,只在山嵐偶爾飄過的瞬間窺見一二。想像與身歷其境的美都感受到了,但彷彿我們是不受歡迎的旅人,無緣一覽奇美大山的全貌,回想起來難免心有不甘。但九寨溝不同;黃山看山不易,九寨溝賞絕美水色則是一眼盡收,截然不同的視野,都奇美也都夢幻。有人在群組上開起玩笑:「哪有什麼稀奇,不過是九條水溝而已。」但不好意思啊,九寨溝之盛名由來不在水溝,而是山上散落著九個藏族村寨而得名。 出發前夕,決定放棄了攜帶革命老戰友Canon 60d單眼相機出門,盤算著不用扛著三、四公斤的重裝備,行程應當輕鬆不少。也還真是,否則不知黃龍景區那一段漫長的雨中長征會是如何結尾。同行隊友中,仍見到兩位背了單眼相機,但大部分緊湊的行程中,重裝備確實成為一份沉重的負擔,除非時間充裕,否則想要慢工取景、調整光圈的機會不多。旅途中嘗試以手機隨走隨拍,但還是覺得彆扭,畢竟透過觀景窗取景的習慣超過三十餘年,手機輕巧方便,但是沒有觀景窗的畫面,彷彿失焦的風景,哪裡都不對,不能操縱快門,無法藉光圈掌握景深,只好隨著人群,且走跟拍。 把旅行當作生命中的心情轉場,暫時拋開熟悉的生活與作息,去陌生的環境感受不同的風景、溫度與氣味,嚐嚐異地的食物,感受不同的人情、語言與氛圍,理解自身對於生活節奏與環境適應的程度。出門遠行,然後回家;這麼看來,旅行的終極目的終究還是家,沿途所有感官經歷與視覺饗宴才是旅行真正的意義與過程。 大疫那幾年,不得不中斷每年春秋二季的長程旅行慣例,只能藉春節年假期間,選擇鄰近且相形安全的東京、沖繩、瀨戶內海短程小旅,一解出門放風的渴望。想起2020年春節,帶著妻子直飛北京去親身體驗《甄嬛傳》裡的紫禁城場景。未料第四天預定的故宮行程,臨時獲知疫情乍爆,官方緊急宣布封閉所有室內景區,不得已只好改道,上了景山公園,在高地上遠眺霧霾茫茫的紫禁城背影,不免遺憾,然後在緊張而驚懼的氣氛中,苦苦等候預定的返台航班,倉促逃離北京,結束了一趟未竟、印象深刻的驚慌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