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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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耕福田必有收穫─從事金門華僑口述歷史的啟示
民國九十五年(西元2006年)七月十三日至二十日,金門縣口述歷史訪問團一行八人,在縣府秘書董群廉、金門文藝主編陳延宗的指引下,赴馬來西亞的吧生雪蘭莪、馬六甲、柔佛州等三處金門會館,找金門華僑鄉賢做口述歷史。這是金門縣長李炷烽為了今(九十五)年十二月中旬,將假馬來西亞吧生舉辦的世界金門日,所配合舉行的一項文化活動,富有歷史性、傳承性、宣教性的一項很有價值的措施。縣長「要金門人走出去,讓世界認識金門。」口述歷史工作,不但可以保留世界金門華僑,在異鄉奮鬥有成的感人故事,將來也可作為學術研究及金門華僑誌編纂的重要史料,一舉數得。 十三日,我們原訂由金門飛台北,因為碰上碧利斯颱風,遠航停飛,只好補位改搭立榮赴台中,再乘車返台北,真是勞神費力又破財,但為了遂成任務、達成目標,也只好權變因應、堅持做法。十四日清晨五時驅車赴中正機場,搭七點四十分的馬航飛馬來西亞,歷經四小時餘,抵達首都吉隆坡。承蒙僑委會駐馬簡任秘書薛台君、秘書吳憶苓的熱情接機,並率領我們做禮遇通關,讓我們減少許多大排長龍的麻煩,給我們莫大的方便,甚表感激。 馬來西亞由兩板塊組成,一塊形似台灣地圖,包含有雪蘭莪、馬六甲、柔佛州與檳榔嶼等十一個州;東隔著南海的另一個離島,形似烈嶼,是由婆羅州及沙勞越兩區所組成。馬來西亞北接泰國、南臨新加坡、西隔馬六甲海峽、與蘇門達臘相望。馬來西亞原為英國殖民地,面積三十三萬平方公里,約超過台灣的十倍,人口兩千五百多萬人多台灣一點,可謂地大人稀。民國四十六年(西元1957年)八月,獲得正式獨立,華僑人數佔馬來人數的百分之四十強,我們金門華僑鄉親約十萬多人散居各地,皆有舉足輕重的非凡成就,馬來西亞之有今日,實在是華僑的貢獻,而有致之。他們不但貢獻家鄉,也貢獻當地,居功厥偉。 馬來西亞傑出華僑靈魂人物之一,楊忠禮宗長(湖尾人),去年世界金門日返鄉,曾經捐款給國立金門技術學院台幣兩千萬、捐湖尾整修祖廟一百萬、捐湖峰獎學金二十萬,筆者以宗叔為榮、楊氏宗親以他為榮、金門人以他為榮,馬來西亞的華僑也以他為榮。根據峇株巴轄柔佛州金同廈會館副會長張來吉(沙美人)說:「楊忠禮拿督正向馬政府提案投資馬幣八十億,相當台幣九百億,擬興建『子彈火車』從北部吉隆坡到南部新加坡交界新山,大家都寄以厚望、拭目以待、樂見其成,希望他再為華僑爭光,為馬來西亞作更偉大的貢獻。 十五日下午二時,我們在吧生雪蘭莪金門會館秘書許晉福的安排下,到達該會館,深受會館主席王豪傑(尚義人)、副主席呂清便(東村人)、黃清河(西園人)、李昭合(官澳人)、常委顧問陳禮教(碧山人)等華僑鄉賢十餘人的熱烈歡迎接待。隨著舉行歡迎座談會,首先相互介紹與會人員,王主席致歡迎辭,筆者代表訪問團致感謝辭,並代表李縣長致贈各會館紀念品,包括金門文學叢書三套(三十冊)、金門經典一本、瓷畫一幅、狗年紀念酒兩瓶。董秘書也在會中說明訪談的需求,部分鄉親也提出幾點有關土地登記的問題,王主席特別介紹咸以「女將軍」傳頌的傅晴曦(俗名傅彩兒)之姪子傅順進(後浦人),表示他帶了些嬸母的書籍與資料要送給口述歷史訪問團。傅晴曦居士係鄉賢傅錫琪的第三女兒,曾是蔣宋美齡的重要隨扈,甚蒙國家重用,被譽為「女將軍」。軍職退伍後,聘任馬來西亞華文菩提中學校長,長達二十年,期間不忘以佛教思想「慈悲為本、平等為用」為訓導目標,教育學生。一九七六年,傅居士自校長榮退,仍退而不休,從誨人的教育工作到推拓人性心靈的教化,積極向社會大眾推動「佛法大眾化」,不斷往「宏揚佛法,利樂有情」這條道路邁進,出版了<認清佛教真面目>、<慈悲光走真善路>等四本佛理專書。他的處世理念:「力耕福田必有收穫」,正是今日華僑鄉賢奮鬥有成的具體見證。 今日馬來西亞華僑鄉親的成就都是由於力耕福田──刻苦耐勞、冒險犯難、努力奮鬥、克勤克儉而累積收穫致富的,根據柔佛州新加蘭的華僑鄉賢李福南(復國墩人)表示,新加蘭有「小山外」之稱,住的幾乎全是山外陳氏宗親,一百多年前陳春期湖小退休老師的祖父陳候勝鄉賢就來此拓荒,他的兩位親兄弟一家族,就住在這美麗的新加蘭村。他說,「新加蘭」是土語「蠻荒之地」的意思,表示金門先賢剛到這尚未開發之地,上山開墾或下河捕魚時,處處都充滿危機,河裡多的是鱷魚潛伏、樹上採椰又常遇猛獸侵襲,性命危在旦夕。華僑鄉親的家信常這樣寫:「今年還可以寄錢,明年生死尚未知。」可見華僑先賢奮鬥的艱苦與風險,真是環境險惡、朝不保夕啊!柔佛州金同廈會館會長陳成龍博士,也是從這裡作販魚生意發展,而成為今日的大企業家。 教育為人類啟發知識的動力,馬來西亞金僑鄉親不忘華文教育,皆自資籌辦華文學校,曾任華文小學校長退休的張來吉校長說,他曾經在一次慶祝教師節的大會上,向全體學生家長與老師致詞表示,今後的趨勢是全球化、國際化,弟子要有競爭力就要靠教育,他說,十年前馬來西亞的父母告訴自己的子女說:「孩子們,你們要好好的讀書、好好的吃飯,不要像中國、印度的孩子沒有書讀、沒有飯吃。」現在,馬來西亞的父母告訴他們的子女:「孩子們,你們要好好的讀書、好好的吃飯,不要被中國、印度的孩子給淘汰了。」如今我們也可以告訴我們的孩子:「孩子們,你們要好好的讀書、好好的吃飯,不要被世界新趨勢的挑戰給淘汰了。」他呼籲父母教師要重視教育,唯有良好的教育,孩子才有優勢的競爭力,才不會在這個國際化、現代化、競爭激烈的社會被世人淘汰了。 十六日至十九日,金門華僑口述歷史採訪團,開始兵分三路,董群廉秘書、楊天厚、林麗寬夫婦、王先鎮、顏炳洳等五人,留在吧生雪蘭莪金門會館各地作口述歷史,唐振瑜導演等多媒體三人製作小組,赴各會館拍攝歷史紀錄影片,蔡鳳雛老師、陳延宗主編和我,十六日上午八時專車南下,車程約四、五小時,才能到達柔佛州金同廈會館,再分赴各村作實地採訪,十七日上午九時先與柔佛州金門鄉親舉行歡迎座談,再分赴各村作口述歷史。十八日上午十時返馬六甲金門會館,與鄉親舉行座談會並作口述歷史。我們在馬六甲金門會館,承蒙會長張成佳(沙尾人)、署理事長李漢槎(後浦人)等鄉賢,以及柔佛州金同廈會館會長陳成龍、副會長陳期惠(山外人)、秘書蘇榮成(同安人)、交際組長李財來(山西人)等諸位鄉賢熱烈接待安排,讓我們順利達成採訪工作,成果豐碩,特表感謝。另外,這次筆者到柔佛州的龍引村會見連襟鄭龍標、周滿賢伉儷,鄭姨妹夫即是當年政大的馬來西亞僑生,在台求學時認識曾任護士的妻妹,結婚後雙雙回馬來西亞開闢農場,經過二、三十年的慘澹經營,現在終於開闢了一片富裕的新天地,這也就是我們華僑拓荒的精神,更重要的是,他們教育子女有成,老大是中醫師在大陸行醫、老二與老三均就讀於台灣高雄醫學大學,對於他們的成就深表歡欣與慶賀。訪問團於廿日結束返金,將從事整理出書的後續工作,建議李縣長繼續擬計劃對新加坡、菲律賓、印尼等僑居地作口述歷史,為金門人繼續寫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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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印象
2006台灣海報設計協會的年度主題展──「台灣印象」。幾經思索,我終究缺席參展,並無其他因素,只是猶豫於台灣印象的「分際」與「界定」。 最初的構思是以金門故鄉為創作主題,自行開創一個子系列作品參展。但在起草構想的過程裡忍不住有些小小的質疑;關於金門的文化角色定位。比諸於以移民文化為主體的台灣文化,金門,究竟該歸位於哪裡?地理方位明確與大陸有著脈絡相連的事實,但是政治上的版圖卻因著政權的遷守台灣而歸屬中華民國。無論就歷史文化或地理屬性,以傳統閩南文化夾雜南洋僑鄉風情的金門島,畢竟和地處亞熱帶的福爾摩莎台灣島有著相當的差異。金門因著奇異的身世與歷史際遇,遂形成一種既非全然中國化,卻也明顯區別於台灣島的文化風情。如今,把「金門印象」勉強擠進「台灣印象」的氛圍,至少在文化印象這個領域,我覺得並不完全適妥。 2002年秋天,因緣際遇,有機會得以重返島鄉,參與暌違二十餘載的金門故鄉所舉行的文化活動。那年,創造了話題的「金門詩酒文化節」,引發藝文界一股騷動,也替金門製造了媒體大量曝光的機會,島上有史以來首次籌辦的大型文化活動,確實讓這個沈默的島嶼有了些新的文化萌芽。彼時島上卻也隱隱有著另一種聲浪,認為活動既未能帶動外來觀光客的人潮,也沒能邀請島上的大多數鄉親參與,有浪費資源的疑慮……。在整個活動過程裡,我不時感覺到一分來自家鄉的榮耀,面對兩岸三地以及遠從南洋僑鄉專程前來共襄盛會的賓客們,島鄉終於得以卸下冷戰期的戒嚴桎梏,以原鄉風情面向世界,展示我們的熱忱與自信,並且獲得來賓的熱烈迴響。詩歌書畫、酒香古意、海中相會、高粱酒宴……,把酒鄉風情藉著詩與文化,渲染得盡興盡情。 「金門詩酒文化節」除了活動本身的意義,更重要的是結合了島嶼自身的智慧、力量與情感,進行了一次全新的文化形式之企想與實踐。比起花大筆經費用水泥埋葬了親暱的紅赤土,我們花費在文化活動上的用心,畢竟不成比例。文化不應該只是硬體工程的建設,更重要的元素在於「人」,文化因人而風華璀璨、歷史也因人而悠遠傳遞。 陸陸續續的,島嶼鼓起臂膀,向著海洋頻繁的發聲起舞,各式各樣的藝文活動紛紛開展。更多的參與者、更多的展演者、更多的鄉民應該感受到文化的薰陶與多采是多麼異於從前那些慘澹拘謹的年代。只可惜似乎我們的島並沒能持續這一股延續的力道,特別是建立一種持久的、擁有獨特品牌、並且是越見精緻而大氣的特色活動之策劃承辦。 國人耳熟能詳的「宜蘭童玩節」、港都的「貨櫃藝術節」、竹苗一帶的「客家桐花季」、貢寮的「海洋音樂祭」、墾丁海邊「春天吶喊」等等案例,皆是長久堅持在地特色,致力經營才終成氣候,成為人們既定而且有所期盼的年度盛會,而非僅藉一次活動就能篤定江山。很遺憾的是,今年的「詩酒節」悄悄被移師到蘭陽平原上,對於以高粱酒原鄉自傲的金門島而言,總有那麼一點顏面盡失的缺憾。而2004年的「金門碉堡藝術節」,事過境遷,不知道有無再現風華的機會。 2003年出版的「經典金門」,是我印象所及,有史以來最為亮眼而兼具質地與風采的一本金門圖像出版品;無論就官方出版或私人創作出版領域。我想這與當初所設定的出版格局有著直接的關係。「經典金門」的出版印證了一件事實:一件值得肯定、成功的文化工程或出版品,絕對必須耗費等值的製作經費預算、結合具有優秀設計概念與企圖的製作團隊、經歷足夠時間的製作流程,包含從文字企劃撰寫、取景拍攝工程以及美術版面設計、乃至後期嚴格的審查修飾制度,然後才是後期印刷、裝訂流程到正式出版,才能成就一段美好的記錄。 其實,每一件出版品的流程大致相同,但是成品的素質則有所差別。有些書引人疼惜、愛不釋手,有些書雖然耗資不貲,該花的經費、能夠設想的印製條件都齊備,但卻無法讓人耐心的完整翻閱,有些勉強瀏覽,卻沒有一絲引人眷顧之處。如果放大來看,文化活動的籌辦大抵也是如此,有太多的條件與因素決定事情的成敗或優劣,但是文化事業畢竟不像一般商業行為,只以上商業觀念與投資報酬率為唯一考慮,否則又何須動用到「文化」這般沈重的包袱。 「經典金門」衍生出的價值,至少就官方立場而言,我認為絕對是物超所值。「經典金門」出版之後,大部分金門形象的文宣幾乎就全然依侍著這書裡的圖檔。攝影師以專業的器材與企圖心,在長達一年多的拍攝期,隨著不同季候的變 換,記錄了島嶼的種種風情,以商業包裝的美化手法,為眼前的金門留下了美麗亮眼的姿影。就推銷觀光的角度看來,具有相當的效益。不禁期盼著下一部可以讓人為之驚艷的「印象金門」的催生。 以影像傳達訊息的時代,最大的特質在於快速更迭、繽紛幻化、精銳代出。再美好的身影都無法歷久不衰,這是新時代傳媒生態的濫觴,但同時也警惕著相關行業與從業人員,包括公務部門也是。廣告界裡人人恪守的一個警示:沒有創意就沒有未來。如果引用在文化耕耘與經營傳承的領域裡,我想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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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區憨仔
古區是金門島西南的一個小村落。從賢聚沿古官道及圳仔溝朝金門城北門方向、行至官路邊前左轉;或是由金門城出北門、順著燕龍山(太文巖)山路直走,約莫二百米遠,就會來到一處土坡前左轉即可到古區村內。而由土坡往上爬,即可到傳說中宋代理學大師朱熹曾經來金門講學的「燕南書院」遺址。據《滄浯瑣錄》云: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即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自後家絃戶誦,優游正義,涵泳聖經,則風俗丕變也。 小小古區村,有了書院加持,文風燦然不在話下。明天啟年間(西元1622年),古區終於出現了第一位進士陳昌文。他曾在廣東為官九年,後被拔擢任南刑科給事中,古區村與金門鄉里皆稱其為「陳刑科」。關於陳刑科比較有名的傳說,是他年幼時即能從容的對金門才子許獬說出「爛土有刺」這樣慧黠的話。 陳刑科就像漫漫長夜裡劃過古區天際的一顆耀眼流星。但是,三百八十多年後的今天,沒有多少人知道陳刑科的後代子孫依然在古區村裡生活著。只是造化弄人,聰慧敏捷、口才便給的陳刑科,他的子孫傳到了民國以後卻以「古區憨仔」馳名遠近。 古區憨仔經常的落腳處是古區村口的回龍宮與土地廟。實際上,他的家就在離土地廟旁不遠的地方。日據金門那幾年,古區村民種了不少甘蔗,大家為了製糖方便,就合力在土地廟旁蓋了個製糖間(俗稱蔗舖)。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守金門,小小古區就進駐了一個旅及防砲、雷達部隊,蔗舖也被國軍強徵作為囤放彈藥的倉庫。民國四十三年「九三砲戰」期間,彈藥庫於九月十六日被中共砲彈擊中,引起大爆炸,全村二十六間民宅,僅有一號民宅倖存,有一對父子在屋簷下摘花生因房屋倒塌被壓致死,彈藥庫所在地炸出了一個大坑。自此,古區憨仔便以宮為家。 古區憨仔的家離彈藥庫最近,但是他們都外出幸運逃過一劫。只是宅第已夷為平地,僅剩一座旗桿夾。我不知道古區憨仔的憨傻跟那次大爆炸有無關聯?從我懂事以來他就已經被叫古區憨仔了。但是,如果說古區憨仔是傻子,我肯定他絕對是最善良、勤奮的傻子。 那些年,家家戶戶都種著小麥、高粱、玉米或花生。古區憨仔自己當然沒有種田,白天大夥兒農忙的時後候,他總是手裡拎了個部隊裡用的不鏽鋼杯,滿山遍野慢悠悠的逛。渴了,用鋼杯舀圳仔溝的水喝,餓了就從褲兜裡掏出軍營裡要來的饅頭吃上幾口。幾乎每日部隊晚飯時間,他都會到山前村後石獅山上俗稱「五支煙囪」的營區報到,伙房兵總會給點饅頭之類的。 傍晚以後,古區憨仔才會開始忙碌起來。白天他像城隍爺出巡一樣,足跡踏遍了附近各村落的農田。晚上,他會記住哪塊田裡的活幹半截的,譬如:花生拔一半的、麥子沒收完的。他就會連夜幫忙拔完並排放得整整齊齊。鄰近村民逐漸知道了他的脾性,經常把農活起了個頭,希望引誘他上鉤來幫著免費幹活。古區憨仔總是不求任何回報的默默幹著。有好幾次就著月光通宵達旦直忙到日頭赤炎炎的把他熱出病來。 古區憨仔沒有他先祖陳刑科那樣的文采學識、能言善道。他身著黑布衣褲、不修邊幅;他不言不語,如聾似啞;他來去無聲、形似鬼魅。他是軍管戒嚴時期古區與鄰近村落的共同記憶;他的晦澀難解、他的瘖啞質樸、他不求回報的默默付出,對照呶呶不休、寡廉鮮恥者,更顯得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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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戀戀浯水情
—金門青少年國樂團台北中山堂演出之夜 碧利斯,這個號稱多重中心,甚至是無中心的無頭怪颱來襲,登陸時間一變再變。 測不準原理,碧利斯已然擾亂了人心秩序。國中基測要不要如期?各縣市停班或者停課?首當其衝,台金航班飛飛停停。 颱風來了,簪纓還能戀戀浯水情? 一一二二個座位,千人捧場,幾乎都坐滿了! 七月十四日晚,台北市中山堂中正廳,「簪纓戀戀浯水情—台北簪纓國樂團暨金門青少年國樂團聯合音樂會」,首次登上國家級演藝廳,首支在台灣賣票演出的金門樂團,不止挑戰音樂,也挑戰颱風。爆滿的人潮!我坐在一樓二十排七號的座位上,內心也響起鄉情的激越之聲。 二十六年前,四月的一個夜裡,我也曾經坐在這裡。國立藝專國樂組擔綱演出的「中國音樂欣賞會」,我的同鄉黃麗玲在舞台上,彈古箏;〈秋收忙〉、〈邊疆舞曲〉、〈華燈初上〉、〈尋〉、〈想起了〉、〈牧羊女〉、〈思我故鄉〉………,那晚的樂章依然在心頭縈繞。曲終人散,古典美女子麗玲為自己譜上了「流浪者之歌」,到比利時去了,再也沒她返鄉的音訊。 現在,我又來到了這裡。「簪纓戀戀浯水情」,出自金門青少年國樂團總策劃、行政總監王金國的命名,「簪纓」,深坑的古地名,也是插戴在髮上的花,「冠纓」和「纓紱」,比喻世家大族;「浯水」,浯江溪,金門的母親之河、生命之水。「簪纓」與「浯水」,兩個古地、兩支樂團的相遇相戀,會是「花自飄零水自流」?是驚豔!跨越金台,在兩支樂團指揮黃光佑共同手勢統一下,他們遇合了。今晚的演出水平,也將決定著明年他們能否再次攜手進入國家音樂廳。 深坑國小樂團附設舞蹈團伴隨著〈酒歌〉出場,接續是蔡錦妮的二胡協奏伴隨〈紅梅追想曲〉、張嘉玲的琵琶協奏伴隨〈高原魂〉、李柔葦的鍵笙協奏伴隨〈天山狂想曲〉、王瀅絜的二胡協奏伴隨〈追夢京華〉,最後是大合奏〈太行印象〉,如醉如癡下的「安可」聲,再一次回到〈酒歌〉終場。擔任協奏者,俱是樂團的分組指導老師,台灣第一位二胡演奏碩士王瀅絜協奏下的〈追夢京華〉,這首曲目過去都是由交響樂團協奏,這次首度用國樂團協奏發表。驚夢全場! 掌聲的背後,太多的故事。曲折、煎熬、辛酸………。 現在的金門,「周周有展覽,月月有表演」。我總會想起一九七九年,戒嚴軍管時代;二月二十日夜裡在金門高中中正堂的「中國民歌演唱會」,旅法聲樂家姜成濤在國防部示範樂團國樂組的伴奏、陳澄雄的指揮下登場;梆笛、笙、琵琶、南胡、中胡、中提琴、大提琴、低音大提琴、敲擊樂器………,金門難得出現這麼多國樂器的組合,姜成濤以〈好久沒到這地方來〉開場,然後是江西民歌〈不唱山歌心不爽〉、雲南夷族民歌〈茶林曲〉、蒙古爬山調〈陽婆里抱柴瞭哥哥〉、西康民哥〈揹起背簍上山來〉、安徽民歌〈如今唱歌用簍裝〉………。 這場演唱會,掀起了孤寂島上的音樂風。你很難想像,當時金門高職部連一台鋼琴都欠缺,陳澄雄看了心不忍,說回台灣後要幫忙爭取;各學校的國樂器也是稀少可憐。一九七三年左右,金城國中聯課活動即有國樂社組織,師資缺乏,是王鴻章老師到軍中借將,之後有呂曉梅老師指導;而擁有第一批「完整」的國樂器材,必須在一九九一年間,服務於中廣的當年國樂社社員馬志剛爭取到中廣國樂團一批汰舊的樂器予城中。 無疑的,金城國中是金門第一個有國樂團的學校,國樂教育的種子,在這裡播撒、萌芽。這個國樂社在風雨飄搖中走走停停;二○○一年,一個靈魂人物出現了。畢業於師大美術系夜間部的王金國,一九七六年到城中教美術,那年我國二,猶記得美術課幾次移到美術教室上,他關掉燈,要我們閉目冥想,然後播放貝多芬的〈命運〉、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要我們的紙筆隨著音樂律動作畫,這叫「音感繪畫」,畫面與音符,居然還活在不諳音樂、不喜繪畫的我的腦海裡,三十年不減。這樣一個有趣、有創意的美術教師,二○○一年教滿二十五年退休,美術課結束了,卻是他與金門國樂教育一個全新的出發。他又回到城中,金城國中國樂團整編成型,聘請台灣知名指揮家黃光佑跨海指導。他發現國樂教育必須有一套一貫的養成系統,以城中為母團,幾經奔走、遊說,二○○二年促成金門高中國樂團成立,二○○三年催生出中正國小、賢庵國小國樂團,二○○四年、二○○五再整合出金門高職絲竹樂團、成人國樂社及古城國小加入金門國樂團;短短三年,金門國樂教育、發展的養成系統建置了,又在金城國中校長兼國樂團團長李再杭的全力支持配合,開放國樂場地給小學和高中職共處練習,相互帶動學習,縮短摸索時間,「紮根小學、強化國中、精緻高中」,「一個方向、三個階段、一個養成團」。二○○三年九月十二日,金城國中國樂團〈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在金門文化中心首開金門學生樂團獨立公演之例,同年參加全國音樂比賽,獲得國樂合奏優等獎、室內絲竹樂甲等獎,二○○四、二○○五、二○○六,也一再寫下優等獎,甚至團體北區決賽優等第一(共計十二隊總排名第四),絲竹室內樂全區決賽優等獎(共計十八隊總排名第七);金門高中國樂團絲竹室內樂,二○○五年在全國音樂比賽,二十三隊中,更一舉摘下全區(全國)第一,團體組也拿下北區決賽第三名的佳績;才成立兩年的中正國小國樂團,初試啼聲,今年三月在新竹舉行的全國學生音樂比賽裡,也有第九名的成績。金門青少年國樂團,已然是受人敬畏的北區五強。 金門碉堡藝術節、國際島嶼會議、世界金門日等重要活動,及至廈門市海峽兩岸同胞迎新春聯誼會,總也少不了金門青少年國樂團的演出;「金門國樂、廈門愛樂」,也許會是下一個金廈音樂風景。 從無到有,從懷疑到接受,金門青少年國樂團的誕生、成長過程,或如它多次公演的名稱「冷香‧驚夢‧燭花紅」;這是一段意志力與時間賽跑的旅程,憑藉的是創意與熱情,學生是主角,王金國是牽動者,黃光佑是指揮手,學校是舞台,學生家長是後援動力,環環相扣,才能持續,推動整個國樂團的運轉、演出;史惟亮說的,「我們不能夢想太快、太早就在音樂上恢復自我;我想,耕耘是我們,收成可能是下一代。」 「簪纓戀戀浯水情」,台北簪纓國樂團暨金門青少年國樂團聯合音樂會中山堂滿堂采演出之夜,四十八位來自金門的青少年,包含揚琴的許曉緣、打擊的許庭瑄兩位小學生的賣力、水準演出,讓我們發現到島與島聯繫與「文化立縣」的一種可能。失落的島嶼熱情,從他們身上,又找到新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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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和巴金
──談中國人的「懺悔意識」 課堂上,劉再復再次重敘《罪與文學》裡的話,即他把賈寶玉比喻成基督式的人物,是一個懺悔和救贖的過程。在課後發問時,我又提出一己愚見,我竊以為將寶玉喻指成基督恐怕不甚恰當。說賈寶玉來世一遭是「還債」,可說是具基督教懺悔及罪的「救贖」則不可。因「還債」是在倫理道德的前提下而說的,「救贖」則是在「罪」的前提下而說。而基督教的「原罪」其本義並非在人倫道德的闕如,卻是在背離了上帝。其次,我提醒到,我們中國人的深層人性結構裡恐怕並沒有「懺悔」這東西。劉再復想了一下,說:「是沒有。」其實在《罪與文學》的第八章〈新文化運動中的懺悔意識〉裡,就有這樣的一段借鑑於梁啟超《自由書‧國權與民權》而歸結出的認知:「帶有罪感的懺悔意識的產生是近代的事情。一八九五年中國在甲午海戰中被自己所看不起的『蕞爾小邦』日本打敗,便產生了巨大的恥辱感,同時,也就產生了『自悟其罪,自悔其罪』的懺悔意識。」依我揣想,甲午之後敗北後,中國人產生了恥辱感是有的,浸潤而成懺悔意識則未必。因緣於外在職責的是恥辱,緣於內在悲悟的才是懺悔。何況曹雪芹成書紅樓夢在中日甲午海戰之前,怎麼又會有帶有罪感的懺悔意識呢? 懺悔意識原非中華民族心靈所固有。「懺悔」一詞,源自南來佛教。確切細分,懺是梵語,悔才是華夏中土之言。懺原為懺摩(ksamayati)之略,意為請他人忍恕我。悔原名提舍那矣Csayati或Desanakaraniya)意為陳露己之罪過。佛教當然也有罪的觀念,唯佛教之罪大別於基督教之罪,佛教的罪每與「業」字並說,即說「罪業」。業,即為前世積累餘存至今世的餘習,正所謂「業不重不生娑婆」,人是帶業帶罪與生俱來的,這也算是一種原罪,但這罪卻是自造的,與他者,與任何神無關。若欲除罪,也和他者無關。《六祖壇經》即有一品為懺悔品。壇經的懺悔,依方法,是一種無相懺悔,依本質,是一種自性懺悔,是要從自己內在心性入手以消除罪業。所以說:「自性若除即是懺。」「但向心中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 賈寶玉果真有基督教或佛教意涵下的懺悔意識?我看是沒有的。在紅樓夢第七回裡宴寧府寶玉會秦鐘,寶玉那份如有所失的癡想,不過是自慚形穢的羞愧罷了,《俞平伯說紅樓夢》認定一名《情僧錄》的紅樓夢是情場懺悔而作,寶玉亦是因情場懺悔而出家,所見亦平淺。寶玉的出家,假如以傷懺咎悔為前提,那紅樓夢一書的境界便不高,其出家必得視之為自性由染轉淨,由識轉智的證悟境界才有深義。 現回頭再來談中國人那令人慨歎的懺悔意識的闕如。劉再復前引述梁啟超《自由書‧國權與民權》言述,以為國人因感甲午戰敗而自此有了「自悟其罪,自悔其罪」的懺悔意識。究其實,「自悟其罪,自悔其罪」應指十八世紀末的法國民眾以及民治維新時的日人,係梁氏藉以激勵國人自省奮起,以伸張民權和國權。劉再復說自此產生了懺悔意識,或恐有過度引申之嫌。甲午戰敗,國人對於中國居然敗給東瀛一蕞爾小國的確深引為恥,這是恥辱感,離懺悔意識尚有差距。前者是感覺遭羞辱後的反應,後者是一種更深層的心性的悲悟;前者每只是一種集體性的自我譴責,後者才具有更內在的靈魂維度及自我超越。 甲午戰敗,確是中華民族自我儆省、自我提昇的一個契機。此後五四運動,多少思想界領袖群倫的名流,除梁啟超外,周作人、張東蓀、梁漱溟、陳獨秀、魯迅等人都起而大聲疾呼。魯迅尤其是個指標性的人物,魯迅在此相關議題——恥辱感,或懺悔意識,或罪感—的重要性,端在於他的深廣度;或者該說這是以深為廣的。魯迅在《狂人日記》中譴責國人共同背負著一個「人吃人」的罪孽。這人吃人,我亦吃人的習性浸淫已久,意隱隱然宛如一個民族共有的原罪。 魯迅儘管把罪往自己、往中國人身上攬,但他始終未能在內在主體激發或建構出一種諸如基督教或佛教更深沈的懺悔意識。原因其實很簡單,我們中國人內在道德的主體性有別於西方和佛教。我們沒有上帝,沒有背離、沒有原罪,也沒有具輪迴義的罪業,自然也就沒有帶罪感的懺悔。究其實,中國人和相當於上帝的天的關係並非由上而下,卻是平等的。從春秋之世人本的發皇,到孟子確立人的內在道德性,隱含著天與天齊的意涵。乃至宋明新儒學諸大儒如張橫渠的「為天地立心」,朱熹的天人合一,程頤的天人一理,周敦頤的人道之仁義配於天道之陽陰,天人無二道,統一於生成之理。凡此在在喻示著人之性靈的高揚與明善,絕無卑屈其下的陰暗。職是,中國人並無因負罪而帶來的懺咎,我們懷的是因背離人倫道德或淪喪了道德主體性而有的羞恥感而已。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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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感覺
我終於發現金門人的幸福了。 而這種幸福居然是由於分裂造成,我名之為「分裂的幸福」。 我的感覺是最近的一次旅行,跟著金門酒廠的員工,到了一次大陸,讓我比較看清人的本質,改變了我一些想法。因而認為:現在獨立是災難,統一也是災難。 金門人在分裂中吃了許多苦頭,但在吃苦的過程中,現在回想起來金門人也得到一些,那一些之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仍有人的良善本質。金門人今天沒有失去人的良善本質,就是我說的「分裂的幸福」的基礎。 我跟酒廠員工登陸的第一餐就開始喝酒,喝他們帶的金門高粱,他們是整個行程都要喝酒的,而且也真正作到了,管它旅途多勞累,天氣有多熱。因為:無酒不歡。曹操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他們沒有這樣沉鬱悲觀;李白說:「古來聖賢多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他們也沒有如此高蹈慷慨。他們只是純然的飲酒,沒有俯仰古今、天下興亡的感慨,這是真正庶民的生活,本然的良善。 我從賞景中看到文化,從飲酒中看到人性。金門人見多識廣,他們是了然,了然於甘願付出他們的愛心,去滿足貪婪者的設計,他們是花得起小錢的,而且也心甘情願的花,這就是一種厚道。我覺得金門人富足,他們的心充滿幸福,他們有多餘可以施予。 可是相較於另一方的人,他們處心積慮想怎麼掏空你的口袋?不論是誘敵深入,或是厚顏無恥,甚至於欺坑拐騙,他們自以為得計,其實他們的貪婪與不足,正顯示他們有人的外表豺狼的本質,他們以為聰明而不知道可悲,他們扭曲了人性,我們到那兒去找良善的本質,這就是兩岸人民最大不同的地方。 即使不談制度,統一也要統一在有人性之下,一個十三億人口的國家,在鬥爭土壤中,披上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外衣,奮力的想脫貧,他們已失去了良善的人性本質而不自知,這是我這一次從金門人的飲酒之中,得到最大的收穫,我要特別感謝金門酒廠的員工,只因為常飲能開眼。 記得一九九零年我首次出國,我的故國情懷揮之不去,那是幾十年的想望與憧憬,我選擇了去中國大陸。作為一個金門人,一衣帶水,一髮青山,幾十年的乖隔,這種感情外人恐怕難以理解,金門人對於大陸的渴望與寄託,即使在身受炮火的荼毒,都沒有懷恨之心,金門人所寄望於大陸,除了富強之外,最重要的是人性的良善。 人性的良善,是一切交流的前提。 以前我常想,退休以後到大陸自助旅行、駐點寫作,每個地方待個一年半載,這個文化體驗的理想迄未實現,午夜夢迴,不無遺憾;可是經過這次大陸之行,發覺沒人可以相信,不能有免於恐懼的自由,旅行寫作與大中國夢遂因此幻滅。山川景物迷人依舊,但是到那裡找回溫良敦厚的人性呢?這是中國大陸今日最大的致命傷,也是文化的死結,有誰能解得開呢? 金門人至樸,大陸人至巧,我從至樸中見到至巧,而以樸觀巧,正是因為金門高粱酒。金門酒廠員工飲酒大陸行,可以觀照:簡單的生活,善良的心性,恬然的知足,家庭的幸福。這些都因為分裂之後而保有的,從這個觀點看,兩岸分裂對金門人無形中是一種幸福,一種人性的幸福,那麼,我們何不享受這種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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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甫車與拖拉庫
呂秀蓮日前在接受媒體專訪時表示,政黨輪替以後,因為太多人排隊等著登台表演,造成「院長一吉甫車,部長一拖拉庫」。要說秀蓮姊是現在民進黨的良心,也是敢說真話的人,實屬當之無愧!只是她的話說得還不夠精確,說得透澈一點,民進黨執政以後,由於人才短缺,又流於酬庸,所以有「一吉甫車不稱頭的院長」和「一拖拉庫不入流的部長」。 二○○○年阿扁僥倖又意外地當選了總統,在毫無執政準備的情形下,亟思穩定政局,有效掌理國政,不得不走「新中間路線」,找來國民黨時期的國防部長唐飛擔任閣揆,未幾,發現唐飛不易駕馭,復因核四問題立場、意見相左,決心搬掉這塊擋路石,由被譏睡雙人枕頭的張俊雄繼任,從此進入民進黨「綠色執政」時期。之後,游錫、謝長廷,到現任的蘇貞昌,六年多來,五任閣揆,檢討起來,這些人除了坐享權力,實在看不到有什麼像樣的政績。倒是在阿扁腐化、無能的帶領下,讓台灣一直往下坡路走,就經濟表現一項,從亞洲四小龍之首到如今是敬陪末座。如果按國民黨執政時期的用人標準,這一吉甫車的人,幹個部長都嫌勉強。 俗云:「像不像三分樣」,國民黨執政時期的政務官,大都由長期培養的專業技術官僚轉任,他們從委任的公務員,逐步升到薦任、簡任的高級文官,磨練得差不多了,擇優升任至部會次長,然後再轉任政務官,所以,他們注重專業、尊重官場倫理和工作紀律,辦起事來四平八穩,這就是官有官樣。反觀民進黨執政後的這一批批政務官,不是當年在街頭上鬧革命的伙伴,就是阿扁的金主或抬轎有功之輩,以及是坐享其成的所謂獨派人士,講白的,就是「雞犬升天」或「沐猴而冠」,要談政策制訂能力及專業水平,給個組長、科長還差強人意,幹部長嗎,真糟塌了國家名器。 民進黨執政之初,固然也留用了少數國民黨籍的政務官,一方面起用民進黨人或者由藍投綠者,因係政治任命,所以空降或破格用人之情事屢見不鮮。尤其二○○四年阿扁連任之後,除國防部長外,其他部會首長清一色由自己人當家,意識型態掛帥的結果,「典型苑在」與「PLP」之徒多到「罄竹難書」;另一方面,以「順者昌、逆者亡」之心態,惡整高級文官、破壞文官制度之案例不勝枚舉,看不下去的就提早退休,造成政府部門的失血。我有一位民國六十年初共事的預官朋友,是外交科班出身,退伍後進入外交體系,在國外就拚搏了二十幾年,正常發展可到司長甚至次長階層,綠朝以降,只給了個副職。但是,他當年呼來喚去的小弟黃志芳來幹部長時,氣得他結束了公務生涯,現在的外交工作之所以荒腔走板、頻頻凸槌、貽笑國際,原因在此。 律師出身、前國策顧問許文彬,在阿扁執政六週年時向媒體投書,感慨地說:「當初大家出錢出力挺扁,莫不期盼作為本土台灣人總統,一定要終結前朝國民黨統治時期的黑金貪腐弊端,展現本土台灣人不一樣的格局與尊嚴;而今又如何呢?」又說:「阿扁總統執政剛好整整六年。歲月蹉跎,台灣人民給他這麼長時間的治國機會,而今竟爾沒有拿出亮麗政績回報國人,反而因家族成員及身邊親信的不當,甚至不法作為,玷污了民主進步黨,甚至整個政府、國家的顏面!」美哉斯言!但是,這些公道話至少晚了二年。 歷史已經給了阿扁執政的機會,台灣人民也曾經給他七、八成的支持度,但是,他確實沒有治國的能力,沒辦法有效執政,他只創造了以府邸為中心的「新黑金集團」;他說「愛台灣」,是愛台灣人的錢;他說「拚經濟」,拚的是自家與親信的經濟,不管現在的民意支持度是5.8%或是18%,他從不檢討和反省,他只會耍權謀詭詐、挑撥族群來鞏固自己的權位;此番過了罷免關,但是,在六、七成台灣人民的指指點點下,還能指望他在剩下不到二年的任期有什麼作為呢?對了,要修憲,因為他說二○○八年卸任前要給台灣人民一部「新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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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人生這一部大書
如果人生像是一部大書,我們要怎樣讀它?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要我們像「海綿」一樣不斷充實進修,向外尋知識,向內求智慧,讓自己言行一致,內外兼修。他說,中國有句話「活到老,學到老」,正說明了「人生是一部大書」的道理。大師強調:人生這一部大書,讀得好可以成聖成賢,讀不好則可能為害社會,即使不是每個人都能成聖成賢,但至少要求自己當個好人。他引用<華嚴經>、<維摩經>等佛教經典為人生是一部大書下註解,勉勵我們要「對自己不忘初心」、「對朋友不念舊惡」、「對國家做不請之友」、「對社會不變隨緣」。 人生數十寒暑,即使能活到百年,成為百歲人瑞,也如大海一漚,轉眼即逝。因此,我們在有生之年,應該把握每個人生的當下,好好利用每個因緣,努力開創自己的潛能,充實自己的內涵,活出亮麗燦爛的人生。作家戴晨志博士說,人生就如同拉小提琴,有時候會突然斷一根弦;此時,有人放棄,不拉了,但也有人依然神情自若,也用剩餘的三根弦繼續演奏,最後獲得熱烈的掌聲。在我們的人生旅程中,同樣都有可能會「斷弦」,也都會遇上挫折、失敗,但我們必須學習堅持、奮鬥,才能忍耐挺過,活得更好,甚至獲得世人的喝采。 人生這一部大書,我們要怎樣讀呢?第一、讀做一個好人:英國散文家斯蒂爾說:「讀書之於心靈,猶如體育之於身體。體育保持、加強,增進著健康;讀書則煥發、培養和堅定著德行。」倘若一個人不懂得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不懂得禮、義、廉、恥,人道都不全,更何況是要成聖成賢?,所以讀人生這一部大書,至少我們要「對國家做不請之友」,對社會做個好人。第二、讀明一點道理:<莊子、知北遊>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天地之間的因果理則,是不變的真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世間最公平的裁決。因此,我們讀明因果報應的道理,那麼縱然被朋友耍騙、被朋友出賣,仍「對朋友不念舊惡」,這樣自己就不會因產生瞋恨心而痛苦。第三、讀悟一點因緣:宇宙間的一切都是因緣組織、聚集而成,即使再好的種子在田裡,也要風、雨的滋潤,土壤、肥料的涵養,才能開花結果,可見一件事情的成功,是要靠眾緣促成的。所謂「緣聚則成,緣滅則散」,我們應「對社會不變隨緣」不論緣生、緣滅,花開、花謝,我們都應珍惜、感謝。第四、讀懂一顆人心:人心是無常的,是會變動的,我們要「對自己不忘初心」,當初怎樣發心,就應有始有終,貫徹力行。人的快樂與否,常在心的一念之間,菜根譚云:「一念頓悟,可以放下身心,解脫自在,不受熱惱;一念生迷,只會作繭自縛,掀風起浪,不得安寧」。因此要成就一個自處又能處人的人生,必須要了解自己的一顆心,掌控自己的一顆心。 人生是一部大書,表示這部大書不只是學生才要讀的事,也不是只在學校裡才能讀這一部書。人的一生,需要「終身學習」,就是時時刻刻一輩子都要讀書,才能在人生的錦囊裡,多蓄積一些福德因緣,多培養一些好的觀念、好的方法,以便在緊要的時候拿出來應急,所以「悅讀」這是很重要的。人生這一部大書,包括人生的智慧,社會的磨練,生活的體驗等等課程,讓我們好好「悅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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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微明
海拔1000公尺的大屯山,溫度維持在22度上下,就這個炎熱的季節來說,登山頂就像置身人間淨地,有一些些超塵脫俗的氣味,彷彿已經遠遠超越了都市的喧囂繁華。站在制高點上,俯望大台北盆地昏黃中的暮色,突來的厚重雲層湧來,使得期盼中的落日餘暉若隱若現,少了輝煌壯闊的那股氣勢。 畢竟台北城有的是暮色裡的燈火燦爛,千萬盞閃爍繽紛的燈火,像繁星璀璨而浪漫。這是我們生活的城市,登上山巔才能清楚眺望的美麗都市。山下繁瑣雜事太多,擺脫不完的話題與紛爭,生活永無寧靜之時日,所以,老天爺賞賜台北人一座清爽舒暢的陽明山,可以就近尋求短暫的解脫,吐吶呼吸一些清淨的氣息。 微涼冷沁的山風拂面而來,在盛夏竟有一些異樣的感受,不太確定的舒適感。山下,正籠照在無可解脫的燠熱酷暑之陷泥裡。我想我喜歡這樣的角度,俯瞰整座城市的面貌,在閃爍的燈火與讓人忍不住輕輕打顫的夏日涼沁之間。又如同每回出外旅行時,飛機降落在不同的城市之新奇體受;鳥瞰一座新識的城國,是初次見面的第一個印象,持久鮮明而記憶久遠。 由昏黃遲暮幻化成五彩絢麗的城市夜色,都是光之饗宴。如果把生命歷程比擬成燃燒中的燭火,經歷過的光陰歲月,就如同蠟炬成灰,生命中僅存的後段歲月就愈顯珍貴而精彩了。老而彌堅的大智慧,豐富的歷練可能孕育出精萃繁華的無限可能,在燭火燃滅之前照出風華萬千。 同時正著手進行著與音樂有關的一些設計案件。這個週末,在台北中山堂舉行的《簪纓戀戀浯水情》音樂演奏會的節目單設計。來自家鄉的年輕學子們正傾心專注的撥弄琴弦,為即將登台的演奏會而努力。每回遇見團長王金國老師,總感受到他認真執著的熱情,盡心奉獻於樂團的推展,並且適時的為樂團爭取到發聲的場合。原本認為遙遠而難以親近的國樂,似乎在家鄉已經覓尋到適切的發聲點。富饒傳統風情的島嶼上,迴旋著經由傳統樂器彈奏出的美麗音符,貼切而且扣人心弦。已經退休多年的王老師,在閒暇之餘,為家鄉的藝術領域耕耘出一片繁華,為我們沈默的家鄉,挑撥著引人豎耳的弦音不輟。 前一陣子,因為設計弦先生的詩集而結識的一位奇人(引用詩人顏艾琳用語),逍遙遊藝術文化公司的阿鍾先生,他的奇特之處在於不按理出牌,卻因此總有出人意外的驚奇之舉。弦的朗誦CD是他十年前就已經集資錄製的成品,事隔十年,他主動提供母帶成就了出版界一樁美事,也為退隱江湖的詩人劃下完美的句點。 這次,他神秘兮兮的邀我替他手上的一份稱之為「寶藏」的音樂作品設計包裝。他的名言:好聲音是天籟,可遇而不可求。就像「琴緣一生」的露絲.史蘭倩絲卡(Ruth Slenczynska)一一當今美國碩果僅存的國寶級鋼琴家大師,她以年踰八十之高齡登台,猶能以高超優雅的琴藝,完整彈奏包含李斯特、蕭邦、柴可夫斯基的長篇鋼琴協奏曲。長達三個多小時的演奏會,不須藉助一頁曲譜,全憑她七十多年來的鋼琴彈奏經驗,一氣呵成。史蘭倩絲卡女士八歲時於紐約公開演奏,被紐約時報稱之為「一場驚心動魄的經歷!」、「繼莫札特之後,最耀眼的琴鍵天才。」此後七十年間,她巡迴全世界,超過三千場的鋼琴演奏表演,佳評如潮,倫敦鏡報也封她為「當今最優秀的女鋼琴家之一」。 阿鍾兄最得意的是,史蘭倩絲卡女士三十幾歲時,出版「琴緣一生」傳記之後,便不曾再出版過任何作品專輯。而來自台灣的阿鍾先生由一位忠貞的樂迷,一路追尋,經過六年的努力,終獲得大師首肯,授權出版了第一張CD專輯作品。並接受邀請於2005年來台舉辦了八十大壽音樂會,曾引起一陣風潮,讓老美跌破眼鏡。貴為國寶級的音樂大師,不屑於世界演藝殿堂的美國演藝出版界,卻獨鍾情於沒沒無聞的一位台灣小出版社的老闆,讓他全權出版自傳、音樂CD,甚至於策劃明年在美的音樂演奏會,確是奇譚。甚至引來葛 萊美獎主辦單位主動來函,邀請阿鍾兄引薦史蘭倩絲卡女士的作品參加年度盛會。阿鍾兄頗為得意,他說:李安奮鬥十年才獲得奧斯卡的榮耀,如果我們的產品能獲得葛萊美獎的青睞,我一定登台用台語致詞,讓他們對台灣另眼相看。 我想音樂家有她自己的定見吧,終其ㄧ生沈浸於音符的世界裡,外在的這些煩瑣雜事並沒有影響她對演奏的興致。老人家開了美國人一個大玩笑,也許是她童心未泯,也許她有獨特的卓越眼光也說不定。 入夜的天色,蒼穹一片靜默,唯眼前的都市之夜色越見繁燦輝煌,遠天乍現的稀疏星子則顯得黯淡無光。想起遠方的家鄉,此刻是否也星斗微明,寧靜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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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井的白玉蘭
藥井,是一口井,也是一個僅有三四戶人家的小聚落。關於這口井,有說是唐代牧馬侯陳淵所開鑿的,有認為是南明鄭成功以劍扎地、泉水湧出而成。但是,說到藥井這村莊,根據金門縣志土地志關於歷代疆域沿革的記載,無論是宋都圖、明圖里乃至清圖里皆無藥井村,直到民國四年設縣後,藥井才首次出現在第一都(即舊十九都)的後浦保。 藥井位在通往庵前的路邊,路的右側原是一片樹林草坡及墳地。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守金門,這一帶連同墓地都被軍方據為操練場,四周用土方築成圍牆。民國五十幾年,政府鼓勵民間興學以普及教育。當時,賢庵村有一位洪長成華僑在南洋募集了三十萬,匯回金門當成建校經費,經過各方勘查、協調,最後決定的校址就是這一片操練場。民國五十四年,操練場中間興建了一棟二層樓的漂亮校舍──賢庵國校。 民國六十二年,賢庵國小預備興建自然科教室,工人整地時連續挖出了幾座墓穴,風水師撿骨的時候,撿出了好些金飾、手鐲、髮簪等,撿骨師用了條手帕包著。中午歇息時,有好奇的學校老師嚷嚷著要看墓穴裡的金銀飾物,當手帕在辦公桌上攤開的時候,那些粘著泥土的手飾,看來一點也不起眼。喬姓老師用手指撥了撥紅土,撿起了一枚玉戒指。「這倒是個好東西!」她邊說邊走到辦公室後的洗手檯,用水將玉戒洗了洗。「確實是個好東西!」她肯定的又說了一次。 但是,鮮少人知道那枚戒指背後還有個故事。吳家位於藥井村鄰近花崗岩土坡的西側,白玉蘭樹幹斜靠在護龍的磚牆上,茂密的枝葉遮蔽了整個天井。吳老太太嘮叨著直說得修剪修剪,小兒子捨不得。白玉蘭是她婆婆年輕時栽種,據說是公公的表兄從內地漳州帶來送他們的。老太太嫁入吳家的那一年,樹齡二十好幾的白玉蘭頭一次開花,人家都說她帶來了喜氣。藥井是個小小村落,人丁稀少,但彼此往來熱絡、如同家人。頭幾年,她和婆婆相處還算融洽。 有一年,金門島連續八個月沒有降雨,藥井水混濁見底。村口池塘乾涸龜裂,僅剩池底摻雜枯枝爛葉快要窒息的一小灘污水。為了增闢水源,公公扛著鋤頭上山,試圖將山壁旁那處終年滲著泉水的細流引到水塘。他揮動鋤頭清理盤繞糾結的蔓藤蕀刺,赫然發現一座毀壞的墳墓,半邊墓壁已被泉水沖刷剝落,殘存的一半綴滿厚厚的綠苔,棺木早已不存。山林裡野鳥颯颯鼓翅,嚇了他一跳。他繼續揮著鋤頭,鬆軟的岩土包著石塊一起滾落,不偏不倚砸在他左腳上。「幸好石塊被鵝黃色黏土包著」,他說。揉了揉自己的腳背後,翻動石塊時,發現有一隻深綠色的小青蛙在泉水裡蹲著。「咦!好像不是青蛙呢。」他俯身定睛一看,原來是枚翠綠的玉戒。公公不經意間跟她提起這段經過的,她猜想山上那座無主孤墳葬著的是位貴婦!而婆婆卻一直刻意把這枚玉戒說成是五十幾年前的婚戒。 有一日,她從井邊洗衣回來,婆婆倉皇的喊她。問她是否看見那枚玉戒?她搖頭。婆婆急著從她端著的木製洗衣盆裡翻出那件藏青色布衣、解開衣衽內側加縫的暗袋,掏了掏、再整個外翻過來,都沒找著。前一天為了染幾件衣服,人家好意告訴婆婆染劑會損壞玉戒的成色,她才用肥皂狠命的搓揉,氣得直想把自己肥胖的中指拿菜刀剁掉,最後好不容易才把從不離手的玉戒拔了出來。 她婆婆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指責她弄丟了她心愛的玉戒、指責她貪心想要把玉戒據為己有,只因為前一天她又是擦皂、又扯又拔的幫婆婆取下不合適玉戒後,一時興起的把玉戒往自己的手指上一戴,不鬆不緊、正好合適,她尷尬的取下玉戒遞還給婆婆。就為這,婆婆認為她起了貪念,甚至威脅她如果不拿出玉戒,就要死給她看。 好幾次當婆婆數落她、詛咒她時,她差點脫口說出「死人的戒指還當寶貝」這樣的話。她是忍住了,但同樣意思的話卻從公公嘴裡不耐煩的吐了出來。「死人的戒指丟就丟了,難道丟了還會死人嗎!」 沒人肯相信婆婆真的會吊死在自家的白玉蘭樹上。大殮當日,公公將婆婆最愛的茶葉枕心抽出,玉戒指卻從枕頭套裡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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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來的人——黃一農院士的歸鄉路
「你在金門哪裡出生?」 「溪邊!」 「溪邊?真的還假的。」 「真的在溪邊出生。」 五月的某一天,新竹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辦公室,黃一農和張寶塔,兩位教授展開一段身世對話。黃一農是歷史系講座教授兼人文社會學院院長,張寶塔是經濟系副教授兼人文社會學院特別助理(等同於副院長),兩位掌清華人社院的老鄉有太多的共通點,黃一農於一九五六年生於金湖溪邊,父親黃菁華福建安溪人,母親許惠芳金門後浦南門人,留美取得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博士;張寶塔於一九五五年生於金城後浦,父親張明道福建莆田人,母親魏素綢後浦西門人,留美取得西北大學管理學博士。父親都係福建來金門的軍人,娶金門女子為妻,黃一農一九六○年五歲之齡來台,張寶塔一九五八年四歲之齡來台,兩人都經歷了八二三的童年。 父親福建人、母親金門人,都在金門出生,你說他們是不是「金門人」?你不妨走一趟後浦城外南門濱海處的「進士牆」、「博士壁」(還有「將軍碑」?),你可以找到在台灣出生的金門籍鄭用錫等四十三位進士的名字,也可以看到在南洋出生的林高茂、歐進福、薛芳谷、歐明德、陳榮照等二百多位金門籍博士的名字;任你如何費力地找,看不到「黃一農」,也叫不出「張寶塔」。由物理轉歷史的黃一農七月六日已當上中央研究院院士了,管理學、個體經濟權威張寶塔三任清華大學經濟系主任。是金門「血統」不純正,或者只是被遺忘了,他們未能入列「博士壁」。也好,「生人不立碑」。立了碑、進了匾,恐怕就定了。 進行了一個月、連踢六十四場的世界杯足球賽,十日清晨在席丹領了張紅牌,法、義冠軍戰PK之役後驚嘆落幕了。也形同一場學術的世足賽,從百餘位推荐人選入列三十八位候選人,再從三十八人選出十五人,正式當選象徵台灣學術最高榮譽的第二十六屆中央研究院院士,八十五歲的夏志清與五十歲的黃一農,都榮登新科院士金榜。 第一位金門人(黃一農說他出生地金門,就是金門人)當選院士,這絕對是金門歷史上的大事。對照於去年,金門籍的台灣大學工學院院長楊永斌候選台大校長,一路過關斬將,以台大票選第一的成績,與第二輪投票才產生的另一位候選人李嗣涔,送到教育部部長杜正勝的桌上圈選,那個後來寫出「音容苑在」、硬拗「罄竹難書」的部長大筆一揮,金門人楊永斌出局!研究特異功能的李嗣涔出線,前國大代表楊肅元在抗議教育部遴選不公過程,直指「難道楊永斌是給會『發功』的李嗣涔給發走了?」這是玩笑話,但「金門人」背景,在政治干預學術、講「政治正確」的氛圍下,金門胎記不會是「主流」。唉!如果不是「「政治」,我相信在金門受完中學教育的楊永斌當定台大校長了;「台大校長是金門人」,說得世俗一點,長期被軍管牧民教化,帶點鎖島自卑情結的金門人,走起路來也有風。 或許受楊永斌落敗的情結感染,以及十年前就透過張寶塔教授知道有位出生在金門的優秀學者黃一農,讓我對這回中研院院士選舉的關切度不亞於世足賽。甚至在選舉前,我就幫黃一農作了「身世調查」,我打電話問了溪邊村出生的畫家兄弟鄭盈豐、鄭盈銘,再問起對溪邊事無所不知的老校長鄭錦章,說出了黃一農父親與母親的名字,「你們溪邊快出院士了!」我的熱切激發了溪邊人的回憶,但他們就是無從串出黃一農的身世輪廓。鄭校長說,溪邊太複雜了,以前美國西方公司的基地在此,駐了各式各色的部隊,黃一農的父親應該就是來來去去部隊的一員。而這處如同聯合國的小小村落,竟在後來出了三位博士:留英的鄭蘭娜、留德的鄭蓋娜、留美的黃一農。 溪邊,果然是神秘的海角。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兩岸分離後,美國CIA以五千萬美元組織「西方公司」,訓練游擊隊員、招募情報老手、借調美武裝部隊軍官,在金門、馬祖、烏坵等離島執行突擊東山島等作戰計畫,藉以牽制中共無法抽調兵力至韓戰戰場。位於金湖傍海處的溪邊,就是西方公司在金門的總部;傅培琦〈烏坵嶼游擊隊〉文中寫道「民國四十年春,美國退伍軍人團體,來金門參與反共游擊工作,在金營區命名為『西方公司』,運來一批最新武器(輕重機槍、火箭筒)等多項,把所有東海南海游擊隊等集合在金門溪邊受訓………。」前福建省府委員高丹華的父親等八位烏坵少年,當年被西方公司吸收來溪邊受話務訓練,現在溪邊還留有一條「烏坵街」,博士詩人洪進業的父親昔是南海游擊隊的一員,我的老兵父親也曾是軍長高魁元親自挑選在溪邊受半年游擊訓練的十六名成員之一。一九九六年台海危機後,昔日西方公司派駐金門的美國大兵何樂伯與漢彌頓,重返溪邊,找到了人去樓空的西方公司總部遺址,並找來屋主已年邁的女兒打開塵封已久的大門,入內憑弔,不禁有著唐朝詩人劉禹錫〈西塞山懷古〉的詠嘆:「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回美國後,何、漢二氏寫了本英文原著《中國海上突擊隊》,揭半世紀前的西方公司神秘面紗,溪邊村自是他們書裡描述的一景。 黃一農的父親黃菁華,昔日溪邊村反共救國軍的一員,短暫的留金歲月,因為娶後浦南門許氏為妻,在溪邊生下黃一農。原籍福建安溪,生在金門溪邊,父親給黃一農取了個小名就叫「安溪」。 黃一農是怎樣一個人?大學唸物理,留美拿的是物理系天文博士,回到清華教歷史,又帶學生鑽研網路開辦「Teens網路教育園區」,也在校園裡開起喜憨兒餐廳,並把教育部一百萬講座獎金全數捐出成立「大愛還願」獎學金,下一個夢想要開拍一部名為《天主與妾》屬明末清初的史詩電影。研究天文史的過程,對歷史發生興趣,十九年前毅然跨界,擁有《社會天文學史十講》等著作,跨領域成功的黃一農自剖「專注於一個領域,就像生長在一棵大樹下,很難看到陽光;跨兩個領域,就像生長在兩棟大樹中間,抬頭就看得到陽光,颱風來的時候,兩棵大樹間都能幫忙擋風。」他就是在科學與人文兩棵大樹間找到了空間,當上了中研院人文及社會科學組院士。 「文學是一生的準備」,三度提名,八十五歲才當上院士的著名學者夏志清,道出了他的心聲;「勇於跨退界線,做跨領域研究,才有機會出頭」,五十歲即當選院士的黃一農,又有著另一種生命態度。夏、黃二人,一老一少,形成此次中研院院士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 溪邊來的人;去年才陪父親返金門溪邊尋根,並找到出生老宅的黃一農,大概沒想到,把身分證上的出生地更正回「福建金門」、當選金門有史來第一位院士,從此,他也成了金門的風景。黃一農的歸鄉之路,走得真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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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和巴金
──談中國人的「懺悔意識」 去年臘冬,聞知名作家美國科羅拉多教授,前中國大陸社科院文學所所長劉再復先生客座中央大學,對碩博士生開講「評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我趕緊往赴躬逢其盛。當晚自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位子,除數十位選課的碩博士班學生外,另有多位中大及外校教授到場,講堂上的串場主持人是中大紅學專家康來新教授。三個小時的課都予全程錄影。 王國維本論的理論主軸依據是叔本華的意志哲學,叔本華所建構的整個哲學體系表面上是依循康德以降的形上學傳統,其實不是,卻是具強烈解脫論意涵的生命哲學。王國維也因此以曹雪芹的紅樓夢的基本精神端在於一解脫。 只是,王國維以紅樓夢為一「徹頭徹尾之悲劇」,其立論之內在脈理則似乎便與「解脫論」相互矛盾。道理顯而易明,即如在紅樓夢裡,賈府的轉眼成幻固為一堪足浩歎的悲劇,然以賈寶玉出家為一解脫表徵及題旨者,則紅樓夢全劇便不能被視為悲劇,或只宜稱之為悲喜劇,而依佛教解脫論那「寂靜涅槃」第一義,眼下實為無悲無喜矣。 (最後一節發問時間,有中大博士生李欣倫問寶玉出家時可有獲得了悟?劉再復未置可否。我正好坐在李欣倫身後,心想,那可要問賈寶玉本人了,他或真了悟,或只想遁逃於此世,但我們必須視其出煩惱之家為一了悟的象徵才是,否則他便成了逃親避世的千古罪人。) 紅樓夢的解脫論,實無需奧援於叔本華,僅需借助於佛教可也。一者,叔本華提供的徹底而永久的解脫法是意志的否定(暫時的解脫法則是經由藝術),他認為這即是禁欲主義的途徑,依此便可臻於平和及涅槃之境。禁欲和涅槃意涵頗有落差,涅槃在佛教史上的喻指亦有多樣,但叔本華的意志之否定、禁欲,的確約略可等同於小乘佛教的涅槃。二者,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關秀>不也即藉靈石和空空道人的對話,開宗明義地點明全書的題旨:「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入空」。王國維捨佛教觀點而援引叔本華的第三種悲劇說(第一種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之者,第二種,由於盲目之運命者。第三種,由於人物之位置及關係而不得不然者)和解脫說作為為論述主軸,前不少學者如錢鍾書、葉嘉瑩都曾提出批評,此無待贅言。 相對於紅學眾多的索隱、考證,劉再復拈出自己以一「悟」字來看待紅樓夢,確是一靈知獨見,但莫非也正緣於這「悟」字,他緊接著以禪宗來作釋義的依據。禪宗解脫色彩特重,且其解脫意義上的覺悟,乃指證悟,而非解悟。因此如把「悟」字用在劉再復本人之於解紅樓夢,那不正如維摩詰居士的「聖默然」,只好沈默不語了? 劉再復之前早在二○○二年,和林崗教授合著的《罪與文學》一書中,排除了把黑格爾依其唯心辯證法的悲劇論套用在紅樓夢的適當性。但劉、林二人只用「凡存在的(衝突雙方的觀念存在與行為存在)未必都是合理的」類如這樣意思的話來駁斥黑格爾。在課後發問時間,我鼓起勇氣發言,說黑格爾的辯證法雖然已修正了西方邏輯學鼻祖亞里士多德三原始定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的缺點,然而黑格爾辯證法又何嘗沒有缺陷?一者黑格爾抽象的唯心辯證法違反了他自已的論斷:「無抽象真理,凡真理都是具體的。」二者其辯證法的正反合每一階段都隱含著否定、推翻自己。職是,黑格爾的唯心辯證法並不是一種圓滿的辯證方法(日後的馬克斯唯物辯證法亦不免於落入這兩種矛盾)。 民初佛教學者周叔迦看出了西方辯證法的缺陷,他認為佛教具有一徹底的辯證法,即《大涅槃經》裡「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巳,寂滅為樂。」此無常偈的上半偈。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說明一切精神和自然現象都不是永久不變的。生滅,是「生、住、異、滅」大乘法相宗(唯識宗)色心之法體四相變化的省文。生滅法看似和黑格爾的辯證法無異,其實二者到最後一步時,便見分野,生滅法中的生,是因緣和合的有為法,滅,則便是因緣離散的無為法,即涅槃法。佛教之體現其辯證法──生滅法的徹底、圓滿,在於到了「寂滅為樂」的這一境地時,便超脫了語言文字、意識思維的抽象性,唯識學裡稱之為「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現前時,便能遠離一切虛妄雜染,更能內證一切諸法的平等性,善觀諸法的自相和共相,達到「無間無斷窮未來際,如大圓鏡現眾生像。」 因此,我冒昧提一建議,與其用禪宗,是否不如用唯識學來解釋紅樓夢那「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的流轉異變,以及賈寶玉出家為僧「轉識成智」的轉依義。劉再復思忖半晌,回答以他總覺得唯識學概念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