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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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金門人的台北家──三重(下)
不管我如何否認父親的職業,我終是依賴父親一步一沉,挑起了磚頭跟水泥,求學、成長,以迄成家立業的,年過三十以後,我對職業貴賤有了另一層看法,貧賤不再難以啟齒,家住三重,又有何妨?沒有顯耀身世,何不自己造就一個?至今我還常碰到有些人,刻意隱去曾在三重居住的歷史,萬一不小心被發現了、或自己說溜嘴,總要說,「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父親剛從南部來,匆忙間找個地方安頓………現在我們一家都搬到台北市去了。」 黃珍珍曾寫過〈金門人〉,內文提到:有一次有某大報的記者來住宿,不知他是回鄉探親還是來金採訪,在我登記好他的姓名、年齡、籍貫、身分證字號即分配好那間房時,他對我說了一句話:「不要告訴妳的同事說我是『金門人』喔!」我愣了一下,心中想著,為什麼呢?當金門人很丟臉嗎?你在金門生長、求學,現也只是回家鄉出差了一兩天吧!竟如此刻意掩飾,深怕他人知道你是金門人而失去你記者的身分嗎? 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金門人、三重人,都無疑是失去自我了,而若一個居住三重的金門人,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金門人、三重人,那他失去的,就不單是自我,還有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了。 三重許是以「亂」出了名,讓曾經被它收容的人,都想遮掩。尚未搬到三重,就知道三重流氓以凶狠聞名,不久,傳聞成為事實傳回鄉裡。我國小同學的大哥,在三重某夜市吃宵夜,據說,因為多看一眼鄰桌客人,引起不快。那夥人當場亮出尖刀、扁鑽,殺了同學的大哥。三重為外地人口集散地,流動量高,居民少大富大貴,多為了生活汲汲於一文一毫。辛苦的父母多缺乏餘力照料子女,子女功課差、升學無望,也容易複製上一代的命運,成為社會底層,再不學好,就上江湖,混一口飯去了。 住三重數十年,我見過最大尾的流氓卻在自家社區,那人耍權當上社區主委,違章蓋了一層又一層,終被公權力收拾,鑿了他家違建,卸除主委職權,他厲言恐嚇新到職的社區管理人員,再被錄影送警局存證,哪還敢大聲說話。多數三重人來自南部、離島鄉下,除非必要,多私下善了。三重市民粗樸豪爽,多走幾趟街就可知道。 偶跟妻兒走碧華街到三和路三段用餐,碧華街是老字號的布料批發中心,繁華雖褪,低矮的屋舍仍堆滿各款布料,在快速流離的時代光影之下,必有人仍與過去連續不墜,布街才得以繼續生存。有一次經過碧華街,正值廟會,廟的對面架了布袋戲舞台。操弄布袋戲的人躲在幕後,文戲、武戲,毫不馬虎,光彩迷炫,音效張力大,把氣氛染得紅艷艷的。我們一家三口離開了戲台後,就再也沒有別的觀眾了。 同布街走過繁華的,還有天台百貨,以及製冰、製鐵、唱片等產業。天台百貨是民國五十年間全台百貨業的先鋒領導,開幕時明星、政要剪綵,熱鬧非凡。在我成長的民國七十年間,天台百貨已經沒落,只剩戲院撐場,後來才改建為天台廣場,成為今天三重、蘆洲、五股、新莊等區域遊客的集中地。還記得每逢高中暑假,就往三重大街小巷鑽,製鞋、電鑽、車床、電子、成衣等工廠,都需要人臨時打工,我也尋覓幾個點,賺一些零用錢。散落在三重巷弄的各種工廠,而今關閉許多了,三重並沒有急於在新世紀脫卸它昔時凌亂的外衣,卻把這一件衣服做得更合身好穿。 多年前三重市政府整頓騎樓攤販,大刀闊斧拆除凌亂店招,為了讓行人安心行路,廣闢紅磚步道。因應各社區需要,成立小單位的里民活動中心跟公園,這些設施平淡無奇,但每每走在三重街道,跟這些公園不期而遇,總讓人訝異公園的剪裁合度,恰恰成為城市最醒目的綠意。 我在這幾年,跟三重市政府、三重市圖書館有了更多接觸,對三重的了解,不再限於三重大拜拜、三和夜市、先嗇宮祭祀,我以文字認識三重,在市民書寫的三重故事裡,看見先輩打拚的痕跡,以及水患成災的過往。圖書館活動多元精采,演講、展覽、影片欣賞、講座分享等,市民投入多,對三重的認同也就更多一分。我跟妻子顏艾琳分別籌劃圖書館舉辦的讀書會、兒童詩樂班,接觸到更多久居三重的市民,他們來自屏東、雲林、彰化等,他們都是三重人,且願意說:「我是老三重。」 但願日後,我能在各種場合,碰見更多願意理直氣壯,大聲喊說自己是金門人的鄉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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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校五十年﹐老盡少年心──記斗中金門校友首次應邀返母校參加校慶典禮
四月十日至十二日,國立斗六高中建校六十三週年校慶。當年斗中金門校友,楊清國、黃水木、王宗忠、張清泉、陳世耀、黃基礎、鄭藩海、許振地、宋炳榮、胡丕真,以及金中校友會理事長顏達仁、總幹事楊忠模主任等十二人,應邀參加斗中校慶大典,這種良緣際會,何等難得與殊勝。只是昔日十幾歲的紅顏青少年,如今見面都已是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的老人!令我感嘆歲月之不饒人!讓我們老盡少年的雄心。離校五十年,故地重遊,人與物全非。我們的教室、宿舍都已改建成高樓大廈。曾經是我們最常留戀、沉思、休憩的地方,可在那靜靜聽流水潺潺,看魚兒悠遊的日據時代所建的小拱橋,已不見了,填成平地後,僅保留周邊花格圍墻和四個筆形圓柱,讓斗中人憑空懷念和憑弔。禁不住想起,唐、杜牧<寄揚州韓判官>的詩句來:「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佛教講究發願,有願就有力,有力就能成事。回憶去(97)年金中創校五十七週年校慶,斗中李世峰校長(原金中校長)、校友會理事長陳調鋌等應邀蒞金參加,受到金門縣李炷烽縣長、副縣長楊忠全、主秘盧志輝、教育局長李再杭、金中校長蔡錦杉等人的熱烈歡迎接待。讓陳理事長迄今仍感念不已!這次我返母校,他特別要我帶回,他老家的土產古坑咖啡,請李縣長、楊副縣長、盧主秘、李局長、蔡校長等好友分享,並致表謝忱。去年副縣長忠全學長,還假金城金瑞大飯店,宴請斗中師長、校友。會中把酒言歡,渾然忘了你我,彼此打成一片。副縣長也放下身段,與前理事長林永茂比較酒量,兩人豪氣十足,可謂旗鼓相當,久久難分上下高低。在酒酣耳熱興奮之時,全體人員竟然昂揚高唱斗中校歌:「濁水溪南,阿里山前,蒸蒸吾校集英賢,滿園新綠,氣象萬千,弦歌一片紹光傳。同學們:努力!努力!追求光明的理想,熱情燃火焰。同學們:奮起!奮起!奔赴錦繡的前程,矢志著先鞭。」這趟校慶旅程,在車上唱KTV,主持人蔡醫生也曾經二度要大家合唱斗中校歌,讓大家HIGH到最高點。雖然我們不再同學,可是當我們唱起:「同學們:努力!努力!……同學們:奮起!奮起!」還是讓我熱血沸騰,精神亢奮,激動飛揚。陳理事長就在宴會中敬邀金門校友返母校參加校慶,而且宣佈機票等一切費用,全由校友會支付。就這樣的善緣好運,今(98)年我們金門校友12人,受邀參加了盛大慶祝斗中校慶活動。 感謝斗中校友會,為我們安排二夜三天充實的活動行程。讓我們既可返母校朝聖緬懷,也可玩了臺灣中部最棒的景點;諸如南投縣竹山天梯(世界第二座斜張階梯吊橋)、雲林縣古坑華山文學步道等,讓我深刻體會到要保持身體健壯,才能快樂走完人生坎坷險道;唯有多讀書,博古通今,才能輕鬆通過多彩多姿的詩詞文學步道。 十日金門校友含眷屬八人,搭早班華信航機,從金門飛至台中清泉崗機場。斗中校友會常務理事莊勝通、常務監事賴正謨、顧問張起凰、監事王宏隆、劉麗嬌、校友會副總幹事劉永利、母校黃富男退休老師等,在機場迎接我們,然後我們乘專車到台中烏日高鐵站,迎接從南、北部來會合的旅臺校友黃基礎、鄭藩海、許振地、宋炳榮、胡丕真,再回母校接受李校長的午宴。下午安排參訪國立雲林科技大學,因金籍校長楊永斌鄉親北上開會,未能見面,甚感遺憾!但大夥仍自行前往雲科大,參觀校園內美麗的蓮花池。居然巧遇斗六高中22屆校友葛建浤藝術家,別號多桃下,在此準備寫生,因為他善寫顛倒字,總幹事鐘源旺,請他當場表演。多桃下就用他原佈陳畫蓮花的畫紙,顛倒寫下:「雲松海濤」四字,贈送給我,大家很高興圍繞著,我與葛建浤學長的「雲松海濤」作品猛拍照,我認為他的顛倒寫的作品,非常成熟,會比我正規寫的還要美,可見其功力的高超。多才多藝的國術大師王宏隆監事,現場立即急智以「雲松海濤」四字吟詩和合:『雲林金門連一線、海峽同誼斗中情、松柏常青半世緣、濤濤不絕憶童年』,馬上獲得熱烈掌聲,大家讚揚不已。 金門校友夜宿在斗六市華安大飯店,晚上家長會林榮固會長宴請我們,宴後當年斗六高中10屆校友楊素玉、葉娜娜、吳森雄、張正雄、吳和市、廖哲芳等人,前來相約請我們去,聚聚喝喝咖啡,聊聊別後同學之往事,真是世事短如春夢,人生幾度秋雲,人事變化滿大的。 上午九時,斗中舉行校慶大會。金中校友會理事長顏達仁、黃基礎教授和筆者代表致贈金中、金門校友禮品。我們贈送斗中、斗中校友會青花瓷瓶各一支,書賀:「育我長我」、「惠我良多」,同時我也贈送拙著「樂在分享一、二集」的新書《兩門幾多相苦》、《未來島嶼未來佛》五套十冊,給斗中圖書館典藏,供學弟學妹閱讀。 晚上常務理事李錫津(現任嘉義市副市長),和金門校友餐會,他希望嘉義與金門能結為姊妹縣市。返金我馬上轉達楊副縣長,快速促成。金門校友也希望兩校的李、蔡校長和陳、顏理事長,共同促成斗中、金中兩校締結姊妹校,讓兩縣市民眾、兩校學生增進交流,彼此學習,讓台金兩地情誼,更融洽永固。最後感謝總幹事鐘源旺老師的多項策劃協助;感謝起床全程拍攝,記錄我們美麗的回憶;感謝自由日報、民眾日報、臺灣新聞電子報、新時代新聞網等媒體,三天來大篇幅詳盡報導我們的新聞;感謝李校長、陳理事長、林會長、林前理事長、張顧問、李、莊常務理事、王監事、劉副總幹事、黃老師、楊素玉班長、廖哲芳學長等贈送我們寶貴的禮物,讓我們滿載行囊,還帶著感恩、歡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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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數的迷失
芬蘭因為在國際PISA等競賽名列前茅,因此它的教育變成很夯的話題,《每個孩子都是第一名》(陳之華,天下文化.2009年3月31日第一版)是最近出版有關報導芬蘭教育的書,讀罷,心情有些激盪,當然,我明白,國情不同,不同文化背景的教育方式是無法全盤套用的,但在全球化聲勢中,讀這本書,讓我想要比較我們的教育。 大家都說,金門的教育是金酒之外最讓人期待的「產業」,因為金門千秋萬代的人才都要靠它來培養,身為金門教育工作的一份子,心頭是有些驕傲,但也有些惶恐。 在這波教改聲中,金門的教育確實跟上潮流,與台灣諸多學校相比,金門的教育體質不弱,軟硬體都不差,但部分的教育價值觀,似乎仍讓人困頓,尤其長久以來,大家仍陷入「分數」的迷失,離不開「分數」的比較,這是誰造成的?社會、家長、老師、學生,教育主管機關,好像都有好像都沒有? 九年一貫教改倡導所謂「帶得走的能力」,但在「分數」的魔咒下,口號成分多於實際,芬蘭人說:分數只會注意到少數菁英,這是不公平的。作者說:我們的學校和老師,本來就是一樣好!如果公佈成績成常態,久而久之,就會讓一些家長誤以為把子女送進所謂的『好學校』,孩子日後的成績就會比較好,當這些學校有愈來愈多成績較好的學生,對其他學校與老師就不公平了。確實分數與排名,常會造成非常不必要的心理恐慌,極不公平地去區分老師和扭曲學校的辦學力量。 金門是社會福利縣,我們有寧靜的自然環境,我們有優雅的文化傳統,在這樣的環境辦教育,我們這一代要教下一代什麼東西,我們對教育的觀念應該要如何扭轉,是成功與失敗的關鍵,洪蘭說:觀念、觀念,觀念不改,所有的改革都是空的! 陳之華以她在芬蘭住了6年的經驗,觀察訪問寫了「芬蘭教育給台灣父母的45堂必修課」,真的很發人深省,我試著挑出幾點與我相契的觀念: 「優秀不是只有功課好,不是成績好才給獎,文學、藝術、運動能夠全方位學習,平衡發展,能以不同的視野角度看待人生價值,有實質的收穫才重要。」(這比我們一向偏重智育,社會媒體又推波助瀾,大肆渲染考上名校的天之驕子,忽略了其他向度優秀的學生表現,值得我們探討。) 「教育重點在於每個孩子到底懂不懂老師教過的內容,大家都學會、弄懂了,就能從這門課中培養足夠的知識能力,再一點一滴地灌溉學習之後,所謂的『競爭力』就會自然而然產生。」(這讓我們了解競爭力不是彼此的競爭,而是對自己的比賽,但我們的教育常是要彼此比出高下,又忽略了基礎的公平性,以及扶助弱勢的正義。) 「偏遠的小鎮更需要音樂藝術體育等種子,播種在下一代幼苗的心田裡。」(是的,學才藝不是成績好的學生的專利,對於偏遠弱勢學生,我們正可以給他們打開另一扇窗,培養他們的興趣。) 「美勞課有環境美感,建築與設計,媒體與視覺等教學活動,只要懂得欣賞的族群擴大了,整體社會的美感就會自然而然的提升。」(這常讓我感到金門有優美的環境,但我們的基礎教育,缺乏深度的環境探討議題,學生們缺乏自己的觀點與想法,莫能建立體會環境的美感,因此當人們一再拆舊屋換新屋,或是破壞環境生態,我們卻無力去阻擋,這是十分遺憾的。) 芬蘭的教育,我們無法也不必全盤移植,書中作者所寫的,有些我們也正巧在做,也有些我們望塵莫及,在我的觀念中,中小學的基礎教育,能夠做好紮實的生活教育,能夠訓練基本的體能,能夠培養他們友善同學禮敬師長,都比成績更重要,因為每個孩子出生背景、生長環境都不同,很難用同一把尺去倫比他們的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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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影蕩漾的瓊林古厝四季情
曾伴我近二十載的瓊林古厝,四季各有迷人的景色,在我記憶的地圖上,各佔有一塊巨大的疆土。 濕是我瓊林「老家」,散發出最顯著的春天印象。地板是濕的、牆是濕的、天花板是濕的、桌子是濕的、椅子是濕的;衣服是濕的、褲子是濕的;眼是濕的、心是濕的、記憶也是濕的;思想是濕的、連感覺也是濕的。梅雨是這一切濕幕後的主使者,它彷彿在幫古厝淋浴、洗澡,又彷彿讓古厝傷心得哭成一身濕漉漉。 春來,脫去厚沉沉的冬衣,古厝敞開門窗,寬衣解帶,讓呼吸的穴道順暢,準備汲取更多新鮮的空氣,促進自身的健康。麻雀,在屋簷上,高歌;燕子,在樑上,鼓掌;蝴蝶,在花間,舞蹈。古厝的春,因此,生氣活現了。門前的樹,綠了;枝葉,長了;幼芽,嫩了。晨曦,這位慈母,用溫馨的雙手,一下下輕撫著古厝的每一片肌膚、每一條皺紋、每一根筋、每一塊骨!住在古厝裡的我們,這時,面頰、氣色紅潤不少,生命也跟著春了! 夏是古厝進行日光浴的季節。古厝的每一寸肌膚,都被曬得紅通通的。熱情寫在古厝身軀的每一個部位、每一粒細胞。一大早,太陽就把古厝叫醒,做健身體操。屋頂兩個透明的天眼,透視每個房間,特別是日正當中。夏讓古厝全身上下都熱情如火,然後,再由每塊磚、每片瓦、每條石、每個木,去消化、去散溫、去冷卻、去恢復古厝的理智。 古厝的夏夜,往往,熱情未失,是漫長的、難眠的。夏夜,常常,我們聽古厝說故事,到三更;夏夜,常常,我們和古厝談戀愛,到夜半。累時,一頭栽進古厝的懷裡,也許是客廳,也許是天井,也許是任一處涼快,都會讓我們甜蜜地進入夢鄉。與太陽纏綿的夏,累歸累,能入眠,都是美夢,夢在古厝的臂彎裡。 古厝的秋,有著爽朗的性子,涼意十足,夏的熱情不再,彷彿這時她已看淡人生。她變得多愁善感,在秋風秋雨的催促下,她更圓熟了,紅紅的臉,透過地板上每塊如紅蘋果的磚,傳現出來。這時,成熟穩重的她,乾乾的、沉沉的、也帶有幾絲憂鬱,好像預感著冬的大軍很快就要壓境。於是,這時,門起了戒心,窗冷漠多了,床也理性起來了。 古厝秋魅力的高潮,聚焦在夜,尤其在中秋前後的夜,全家和古厝有約,相聚在花前月下。隨一陣陣的花香,我們把往事說給古厝聽;隨一縷縷的月光,我們把理想說給古厝聽。古厝的秋夜,披上一層朦朧月光的薄紗,給人一種想像的誘惑與欲醉的飄逸。 古厝的冬,是位過動兒,日夜都吵都鬧。海風吹不停,一陣比一陣更猛烈,直到門哭了、窗泣了、桌叫了、椅喊了,才肯稍歇。風才歇,雨就來拍擊屋頂上的瓦,總要到每一片都被叫醒,都有了肯定的迴響,才甘罷休。 古厝的冬,一點也不寂寞。北風,吹來遠處的狗吠聲,聲聲悲淒;北風,吹來對岸的寒意,陣陣恐怕。夜來,把我們全家吹進了一間房裡,在燭光幢幢下,談笑風生。北風,在來不及通告下,傳來了宣傳砲聲,越來越近,我們趕緊躲入連附古厝的防空洞。等氣定神閒,再思考古厝如何經歷春夏秋冬,一季又一季,又如何逃過砲彈,一枚又一枚。 古厝的四季分明,好似人類,有理性、有感性、也有她的真性情。陽光、風、雨、陰晴霧露,是她本性的動能。住在古厝的我,最能感受她的冷暖與情智了。瓊林古厝的日子,依然在我夢裡蕩漾、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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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蓮薯──寫給鍾蓮芳
越過山越過海越過時間 到遠方 在燃燈的隧道 乘暗夜的火車 回花蓮 不斷地翻撿啊翻撿 我的記憶 ──陳義芝〈居住在花蓮〉(1992.節錄) 蓮芳: 春雨從濟南路下到內湖麗山街再打落到松山。一把傘掉落在計程上。松山火車站送妳坐上誤點了十二分鐘、七點四十二分開往花連的夜行自強號列車。 帶回妳送給我的兩包「花蓮薯」。甜甜的。酸酸的。我也買了張火車票,松山到板橋的區間車。車廂內,我雙手合十。花蓮來的蓮芳啊!蓮花升的聲音。希望妳趕得及。 「蓮芳:快到站了吧?松山回花蓮,此刻在自強號列車上的妳,經歷一次最漫長的歸鄉心情。『人生就像火車軌道,一個接一個並沒有中斷』,引癌末病患黃萬博2005在國家地理頻道《綻放真台灣裡》的一句話。儘管痛,也難捨,仍得讓自己學著放下。願妳寬心。」 夜十點二十一分,我給妳發送了一則簡訊。遲遲沒有回覆。也不期待妳的回覆。這個時候,對妳而言,所有的言語彷彿多餘。無聲,就是最好的聲音。而我,還是得給妳一點點撫慰之音的;「生命的關頭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可以跨得過!」等著列車進站的前夕,妳說。 蓮芳,又觸動到了。回到家的我,這一夜,記憶的暗箱,只裝填著妳。我讀著陳義芝的詩,讀著花蓮,讀著我們相會的時空。 「楊樹清,我是蓮芳。讀你部落格的文章。喚起我羞愧的文學心靈。無論如何,恭喜你依舊保有熱情、感性的文學靈魂。」 三月間,妳的兩行留言出現在我文學部落格裡文章、寫給e.h的〈如果熱鬧時繁花不再聽憑召喚〉回應區的一角。 於是,我知道妳剛來過,聽見妳敲動滑鼠的聲響。真好,又有老友來訪、來交換文學意見,特別是超越「粉絲」層次的妳。 認識多久了?蓮芳。 告別父母親,隻身從花蓮到台北;一九八八年,剛踏出大學校園的妳,進入一家出版社工作,負責編輯我的《生涯企畫書》。一本龔鵬程作序時打著「與未來訂個美麗的約會」的書。那麼,我們相識的時間點清楚的印在版權頁上。二十年了。 《生涯企畫書》結緣,「與未來訂個美麗的約會」,「未來」,很快的,發生在寫書人與編書人身上。出版互動,我充份感受到妳具備文化人兩項最重要的資產:熱情與創意。這種人哪裡找?我自是不會放過妳。 也許玩笑,也許認真。妳說,在閱讀、編校《生涯企畫書》的過程,「我們不必是研究一百年後社會變遷的未來學者,但起碼要為自己五年、十年後的『未來』作一短距離的測量,來成為自己未來的掌握者」,我書中的一句提醒,竟讓妳「中毒」了,隨著我的書的出版,二十來歲的妳也離開了那家出版社,繼續下一個回合的未來約會、未知探險。 妳加入了我的文化工作團隊。台灣解嚴、報禁解除,社會生機乍現,台北的天空異常擁擠,人心也非常忙碌,妳協助我創刊一份打著「文化‧出版‧資訊‧趨勢」的《新未來雜誌》,我當總編輯,妳負責專題企畫,幾個精采的深度專題,〈出版指數知多少〉、《政論雜誌砰!砰!砰!──禁令下,政論雜誌四十年顛撲〉、〈與商業賽跑──作家定位與商業利益的共存現象〉,我們合作無間;到杭州南路訪問甫創刊的《新新聞》四大天王:周天瑞、司馬文武、南方朔、王健壯──那個下午,周天瑞吐出的一句「新聞記者難道只有兩種選擇─軍犬與瘋狗?」讓妳印象深刻,回到編輯檯,妳下了個〈軍犬與瘋狗〉的絕妙標題。 《新未來》奮戰了十八個月後;比《人間福報》早了好幾年,妳再跟我轉移戰場,投身報禁開放後、文殊機構創辦的台灣第一份宗教專業日報《福報》,我是採訪主任、妳是政治組記者,主跑國會。日出三大張、彩色印刷的壓力,「六四天安門事件」驚爆,換來三十多位編採同仁緊繃的神經,大家的心跳加速,宗教外難擋政治,版面也不得呼吸。我們失落了在咖啡屋談文學的時光。妳我都有些厭倦分秒必爭、喘不過氣的新聞線上,我轉到機構另一事業體《文殊雜誌》擔任總編輯,我向社方建議《福報》的心靈副刊不妨由妳來掌編,我清楚妳有著強大的宗教情境與文化心靈,第一線的新聞採訪只會磨損妳的文學心。文人辦報的理想終究敵不過快速燒盡的資金,星雲、慧律等幾位法師的幕後「金援」中斷,不到一年,《福報》已盡。我在打敗《天下雜誌》、《普門雜誌》等眾多競逐者為佛學刊物《文殊》贏得有史以來第一座金鼎獎雜誌公共服務團體獎的風光背後,卻也看到緊鄰辦公室的妳,由不得作留駐的選擇。 蓮芳《福報》之後,土地與文化心靈的回歸,我渴盼為猶在戒嚴、軍管的島鄉盡點突破禁錮的傳播力量,竟在台北大城辦起了《金門報導》社區報,心卻是飛回去的;而妳,我期待能在文化工作獨當一面或文學創作悠游自在的妳,未聽進我要妳別再跑新聞自我消耗的勸告,換了跑道但沒改變方向,妳轉入《民生報》當記者,依然跑國會。這一待超過十年。 台北並不大。少了些文學的互動、感性的互通,或者說,對妳個人某種文化期待的失落,我們的聯繫少了,只能從報紙版面上讀到「記者鍾蓮芳報導」的妳。二○○四年九月四日,妳為《民生報》推出一個大版的〈離島從陸地邊陲到海洋中心〉專題,又與我連上線,妳為我的島寫下「以金門為窗口,看西太洋島嶼生態」的豪情。我保留了這一天的《民生報》,作為我們相識十多年的「典藏版」,我也嗅出,這會是妳在《民生報》最後的專題演出了。妳已接受當時內政部長蘇嘉全的邀請,準備出任他的機要了。 由內政部長到農委會主委辦公室的機要,從綠色執政到藍天再現,再踏進國會當助理;非綠非藍屬於「花蓮薯」的妳,蓮芳啊,我多麼不捨本質很文學的妳跳入「政治」這個沒有明天、看不見未來的黑洞。 己丑春天,在我的文學部落格留了句「喚起我羞愧的文學心靈」後,妳來電說想跟我對話;妳在星期天的濁水溪電台主持了個《咱的鄉情咱的夢》兩個小時節目,妳剛訪問了小說家季季,接續要我上場。四月七日,飄雨的午後,我們約在立法院中興會館。妳所屬的國會辦公室,猶未坐定,也還沒整理好久未謀面的情緒,妳的手機鈴聲不斷響起,花蓮慈濟醫院傳來妳那長期任職台糖的父親病危的消息,可能拖不過今晚了,必須趕在拔管前送回鳳林鎮老家安息。 妳前一晚才從花蓮回來送我兩包「花蓮薯」,現在又要趕回去。看著妳冷靜地處理事情、安撫母親情緒,但也讀到妳隱藏的淚影。訪談已不重要,我陪妳回內湖的家收拾行李,妳養的法國鬥牛犬Awigo汪汪狂吠。送妳到松山火車站。這一段路程,二十年來,我們靠得最近的一次。 蓮芳,來自蓮花的故鄉──花蓮,也出自「花蓮薯」的養份孕育。這一刻,燃燈隧道,妳在路上,妳父親也在路上。但願妳趕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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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深情對唱之後
一場交會詩、歌、畫展的活動在南竿順利展開,隔日在馬報的焦點新聞照片中,我看見Kimbo(胡德夫)和姆娃(之前我都叫她瑪莉,現在喜歡改口叫她姆娃˙達拿比馬)深情的對唱,台、金、馬的詩人臉上洋溢著熱情,站在「詩與歌˙島嶼深情對唱」的紅色布幔前合頌「太平洋的風」,另一張「變身˙24節氣的完美女人」畫展照片中,我看見自己正專注的為參加開幕的嘉賓解說創作的心路歷程,我說:『「島嶼系列」是我創作的源頭、也是生命的原鄉,我將持續到生命以終………」。 帶著美麗的記憶,豐收滿滿回到台北後的隔日,坐在「不老部落」的長桌旁,Kimbo又說起馬祖的美,說他想在那找個房子住下來,不需要芹壁的豪華,只要像橋仔頭一樣簡單就夠了……我微笑著聆聽,完全明白他的「那就夠了」的涵義,石屋群處,無處不風景,我們心中對馬祖的禮讚,讓我們很容易滿足,不多奢求。 我喝著甜甜的小米酒,Kimbo和姆娃喝著我帶去的金門高粱,這是我們大年初一相聚時的約定,所以我一直保留著姆娃特別喜歡的馬蕭紀念酒,在高腳杯與一口杯相互輕碰的祝福聲中,姆娃對我說:「現在你已經擁有好幾個部落的接觸經驗了」,這是我另一個創作計畫,正悄悄展開,等待著機緣走進嚮往之地。 當小米酒與金門高粱對飲無數回後,我被拉進他們的歌舞行列,雖然我的舞步因為陌生而顯得生澀不夠豪放,但一樣釋放出對土地的感恩與族群交流的喜悅。 當部落的主人告訴我們:他們是怎樣回歸自己的土地,培育出適合的種子,年年在增進收成;也得教導已喪失本能的母雞,學習孵育小雞;而前高後低的茅草屋,是通風又防颱的智慧選擇……這一些都是大自然教的,只能臣服於它,不能對立或反抗……我不禁想起忙碌於社運的盟友,他們是真正跳脫族群對立,腳蹤走得既長又遠,帶著宏觀的視野在關懷周遭的問題,而我們彼此的交流,積極中隱藏著一種無奈的心痛,原住民在都市發展中,不斷遭遇迫遷的命運,形成了弱勢族群的惡性循環,但真正的原住民問題,漢人所受的教育,其實一直都沒有告訴我們:原住民是什麼? 記得「詩與歌˙深情島嶼對唱」圓滿落幕後,馬祖的友人主動走上舞台幫忙收拾、打包各類樂器,將之歸類、裝箱後,我們像一家人似的到小館裡用餐,餐敘中自然的提起成長過程中的點滴……宴請我們的馬祖友人說:「我的人生是沒有挫折的……」我完全理解那心境,這讓我想起一句話:「生命中越巨大的不幸,越值得去經歷它」。 因為當年金、馬的年輕人,從困頓的島嶼航向都會,只能努力打拚,所有的坎坷遭遇,只能將它焠鍊成花崗岩一樣的堅韌,所以一路行來,一切艱苦都變成了深刻的體驗,不再畏懼挫折,所以餐敘中我們彼此舉杯,互敬對方,認同一句好話:「我的人生是沒有挫折的……」。 因為這些深刻的體驗,我們更加珍惜人間的情緣……所以馬祖的友人聽到「美麗的稻穗」歌聲響起,聽到Kimbo說起家鄉的稻穗沒人收割,因為族人都上前線去了,坐在南竿「民俗文物館」演藝廳內的馬祖友人就流淚了……這些,都是詩與歌的美麗交遇……在不老布落,當感性的Kimbo因為觸動到一點什麼而眼睛濕潤到遮不住淚水,獨自離開長桌,悄悄一個人避到茅屋外去落淚時,姆娃淡淡的對我們說:「沒關係的,就讓他一個人沉靜一下吧」……當Kimbo再回到我們聚餐的長桌,幸運的我又聽到這首歌,以及更多更多的歌謠,雖然我沒能來得及,現場馬上學會,跟著部落中人一起大合唱,但我一點也不遺憾,因為我知道深情,島嶼對唱之後,我後面還會看見、學習到更多,我只要好好把握,就像此時此刻,車內的人都睡著了,我默默的開車,回想起許多美好的點滴,心裡也開心的哼唱起自己家鄉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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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時光
回憶過往的時光,那些溫柔的影像、美好的事物、深愛的人。雖時間已遠,但卻鮮明如昨;其情其景,令人百般陶醉。 ‧縫鈕釦 冬日午後,陽光自天井斜斜照入老家大廳門柱後。祖母常常挪來舒適靠背的藤椅,就著這片和煦陽光,縫縫補補。一旁放著一個曾是裝餅乾的鐵盒子,裡頭裝著針線、針插、各式的鈕釦、剪刀等女紅用具。祖母專注的神情,一針針的縫縫補補。有時挑選了一個鈕釦比了比,像似顏色不搭配,又放回鐵盒中;再次撥找盒中那一堆鈕釦,挑了另一個鈕釦,又拿來比一比。這回好像大小不合適,又放了回去………。就這樣在溫暖的陽光下,尋尋找找、縫縫補補。 一幅不疾不徐,舒緩悠閒的生活影像。 時光從祖母手持的針孔溜過,從祖母的指尖溜過,從祖母的身旁溜過;日影也一寸寸往紅磚地板後頭推移,椅影被拉得更長更遠。但這些並不重要,生活並不是要與時間賽跑;生活要能從容、滿足,並從中獲得樂趣。 ‧竹蓆 夏日傍晚,孩子提著水桶至門口埕的水溝旁沖涼洗澡。在那沒有自來水,也不曉得浴室長得是什麼樣子的年代,這樣的沖涼是夏日最愉快的時光之一。 洗完澡的孩子,換上仍留著太陽氣味的衣褲,躺在門口大人已鋪好的竹蓆上乘涼。那個年代沒有風扇,更沒冷氣。大人們手裡拿著買來的長羽毛做的扇子,坐在竹蓆邊或小矮凳上,一面搧著扇子一面說著話;還不時挪移手中扇子,幫躺在蓆上的孩子搧幾下。 當月光灑落一地,大人講有關月亮的故事,讓孩子每回看著月亮,便引發無數的遐思。大人告誡孩子,不可用指頭指著月娘,那是不禮貌的,害得孩子每回都要握著拳頭代替手指對著月娘。中國的傳說裡,在天上的都是神,因此,大人對月娘是尊敬的,對七夕的織女也是尊敬的。每到夏日七月初七晚上,大人採擷庭院裡的胭脂花及準備粉餅來拜七夕娘娘,大人總是不嫌麻煩為七夕娘娘準備些化妝品。孩子躺在竹蓆上納涼,仰頭望著滿天星斗、銀河及月亮。那深邃的蒼穹,提供給孩子寬廣的想像。 這自然和諧、喜樂自足的日子,倒讓人想起古人怡然自得享受生活的畫面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如出一轍,或許生活本該如此。 ‧喝茶 父親在世時,泡茶大概是他勞頓的現實生活中最快樂的時光。那時,還沒聽說有烏龍茶,常聽到的是大紅袍。還有一種鐵羅漢的,說是來自香港。每回,父親要泡茶,便差遣孩子到雜貨店,買一小包鐵羅漢來泡。 泡好茶,父親會吆喝著孩子一塊喝茶。第一次知道美國有「洛克菲勒」這號人物,這以石油起家的富豪家族是從父親口中得知的。喝茶時,父親都會講述從報上看來的有趣新聞與孩子分享。父親對於富豪將大部分的財產捐給社會而不遺留子孫,及對富豪子女仍須打工,掙取自己的學費,除了津津樂道外,也感到不可思議。 有時父親也說些傳奇人物,講閩南人陳嘉庚在南洋的發跡。至今我仍依稀記得父親形容陳嘉庚的產業之大的話語,「他的橡膠園,火車跑了六七個小時,才跨越那一大片田園………。」陳嘉庚熱心興學,成績斐然,在廈門集美地區建有各類學校的集美學園,嘉惠學子無數。 在這茶香撲鼻,水煙繚繞中,孩子們常陶醉在父親講述的新聞情節裡。 ‧心裡的角落 這點滴的影像、記憶、事物,像靈光乍現似的,偶而就會出現腦際。好像提醒我,不要忘了過往的美好時光。 也因如此,有時審視提問自己,是否過於行色匆匆,而無暇欣賞生活?是否可以放緩腳步「享受」生活,讓日子沈澱成記憶?是否過於忙碌,而忘了在心裡挪出一處角落,與家人、喜歡的人、美好的事物共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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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逃的馬山連連長
世界銀行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在清明時節向媒體透露,離開台灣卅年「非常想回去看看,祭拜父母、祭拜祖先。」雖然他個人在大陸奮鬥有成,對大陸經濟發展卓具貢獻,且為國際級經濟學者、榮任世界銀行要職,可稱得上是「華人之光」,但是由於他是從金門叛逃到大陸的國軍軍官,在兩岸政治現實中,叛逃的罪名仍揮之不去,所以,他想回台探親、祭祖的夢,尚難如願。 林毅夫原名林正義,又名林正誼,一九五二年生於台灣宜蘭。就讀台大期間,於成功嶺受訓時申請轉讀陸軍官校,在那個「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年代,台大高材生投筆從戎,瞬間成為新聞焦點,轟動整個社會;當時總政戰部主任王昇接見他時,當場脫下腕表相贈,把他捧成愛國青年典範。陸官畢業後倍受禮遇,得以公費至民間大學研究所進修,取得碩士學位後請纓到金門前線服務,擔任金東守備師馬山連連長。由於馬山連地處前哨,設有觀測所和喊話站,該連連長人選必經層層保荐、審查,可謂百中擇一,所以,膺任斯職就是無比榮譽,尤其他從頂尖學府從軍,國軍早已計畫培養他成為「投筆從戎」的樣板與標竿。 當年外島戒備森嚴,入夜後即「陣地關閉」,管制人員進出。一九七九年五月十六日,他主持晚點名後不久,該連幹部發現連長失蹤、連旗不見,即四處尋找,事後發現防區作戰計畫、兵力配備等重要軍事機密資料下落不明,研判他已攜出叛逃,立刻展開全島「雷霆演習」,不分晝夜查緝,直到確認他已泅渡至對岸廈門,震驚軍方及政府高層。這個事件是金門地區當年驚天動地的大事,軍民被折騰得苦不堪言,林正義的部屬和直屬長官們都遭了殃,記過、調職者一籮筐。至於他叛逃的傳言很多,甚至有一種說法是當年台獨組織有計畫的策反,用叛逃事件讓國民黨政府難堪,真相如何?只有林正義心裡明白。金門當年是前線接戰地區,按「戰時軍律」敵前叛逃要判死刑,而且是唯一死刑,不知如今是否還適用? 不論將來歷史如何評價,林正義絕對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他叛逃到大陸「輸誠」的經過定然精彩,尤其能獲得大陸當局信任到美國攻讀經濟學更屬不易;他去大陸那年,大陸改革開放剛起步,學成後正好趕上大陸經濟起飛的浪頭,為他的「祖國大陸」貢獻所學,並獲得非凡的成就,如今躋身世界銀行領導核心,是他個人事業的巔峰。一般來說,出外人功成名就時正是衣錦還鄉日,但是改名為林毅夫的林正義,卻仍揮不去叛逃的罪名;七年前他曾申請返台奔父喪,因恐難逃法律追訴及審判而作罷;如今再思返台探親、祭祖,看來不怎麼樂觀。 林正義叛逃行為即將滿卅年,近年曾多次表示返台探親的願望,由於他目前身分特殊,備受矚目,日前,香港某媒體為他發聲,希望兩岸當局拋開歷史包袱,若仍以「叛逃」罪名限制林返台盡孝祭祖,顯然不合時宜,同時,國內也有幾位民眾在報端投書,主張讓他返台,他們認為林正義是國共內戰的犧牲品,是歷史造成的悲劇;既然兩岸已經融冰,基於人道和返鄉人權,應該讓他回來,了卻他一樁心願。人道和人權聽來很有道理,但法理能容嗎? 林毅夫想回台祭祖是人情之常,法不容情則是常理,但是由於他現在身分特殊,使這個案子涉及的層面與問題趨於複雜。因此,這個問題最後可能必須採取政治方式解決,但就目前兩岸關係似友似敵的現況,決策者應該考量到,如果讓他無罪責安然返台,那國軍「陸海空軍刑法」之投敵罪將形同廢紙,同時,在此之前投敵或叛逃者不乏其人,是否全部赦免?因此,如果只考慮到人道、人權而對林毅夫網開一面,則國軍軍法教育及相關之忠貞氣節教育全被顛覆,軍人叛逃投敵無罪,這樣的軍隊還能打仗嗎?所以,不論林毅夫身分怎麼特殊,成就有多高,這檔叛逃案子還是得從法律面來處理,才是符合正義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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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在清明前後,細雨綿綿的天氣已持續了一陣子,斷斷續續,就像起伏不定的心情,時而陰時而雨,即使偶而出現短暫的陽光,也是曇花一現。在漫長的雨季裡,不期然想到的總是故鄉,以及故鄉的老家。 故鄉那一棟老舊的房子,經不起長長的雨季的凌虐,斑駁的牆面,到處都是滲透的水痕和剝落的霉跡,母親總是嘆著氣,幽幽的說:「隔壁鄰居改建了,二樓半的房子,上層可以擺神桌,下兩層可以隔幾個房間,真是舒適,不知道哪時候我們也可以改建翻新啊!」 姊妹各自成家後,各有個別的負擔和責任,誰也不敢保證哪時候能如母親的願,畢竟不是當年未嫁時,只要盤算好自家,心一狠,當年就靠那一股想接母親全家同住的勇氣,倆姊妹只用少少自備款買了一間預集屋,等房子蓋好,房價已漲了一倍,胼手胝足的熬了兩年,終於買了簡單的傢俱想接母親同住,她終究還是離不開老家而常常兩頭來回的跑,直到姊妹都結婚了,房子的貸款還繼續繳著,為了老家的改建,母親竟然詢問我們,把那房子賣了吧? 這一棟仍然居住的老房子由於基地小,不適合拆掉重建,母親認為另一棟半倒的老房子比較適合改建,經過幾年的波折,終於著手打造母親理想中的新房子。 就在那年那長長的梅雨季,時常生病的母親竟然檢查出癌末,老是酸痛的腿骨,居然是肺腺癌的轉移,在台灣動了手術,做了化療,蒙在鼓裡的母親念茲在茲的依舊是改建中的新房子,讓我們姊妹不得不替母親轉院回故鄉,在淒風苦雨的日子,忍著病痛的母親,戴著我們為她新買的假髮,坐著輪椅,也要先回家去看看新房子。 渾然不知自己來日無多的母親,彷彿也有某種莫名的預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入新厝?能不能等到妳弟弟娶媳婦?能不能……」喃喃自語的時候越來越多,有時候又昏昏沈沈不醒人事,虛弱的母親,讓我們心慌,決定找個好日子先入厝,讓母親能夠了無遺憾的走。 入厝那天,彷彿迴光返照的母親,精神特別的好,時而點頭微笑,時而喃喃自語,還可以坐起來喝半碗稀飯,當鄰居都來道賀時,母親還能和他們聊個一、二句,讓我們覺得好欣慰,能夠改建老房子,讓祖先牌位有一個舒適的地方來供奉,這是母親這輩子最大的心願,能夠在她有生之年完成這樣的心願,相信此刻她是了無遺憾的。除了等到弟弟娶媳生孫,唉,恐怕這個心願是無法如願了。 母親究竟還是過不完那個長長的雨季,冷冷的風、冷冷的雨,在故鄉的老房子外面不斷的徘徊著,就像母親捨不得遠離的身影,猛回頭,彷彿就看見她緩緩而來……。 既朦朧又清晰的影像,讓我更加不捨,那撫過我心靈創痛的手,那無限溫暖的百般叮囑,再多的孺慕之思也敵不過命運的撥弄的無奈,讓我真正崩潰的卻不是這無奈,而是再也碰觸不著和遙不可及的悲哀。母親的手,母親的臉,母親慈祥的聲音,從此只能在夢中去追尋了。 已經完工的老房子,在頂樓安放著祖先牌位,等到母親對年的時候,也會把她安放在新家,這對母親而言,應該也是一種安慰吧,看顧著這個房子,看顧著子孫們。 母親對年以後,我已經甚少回鄉了,有時候只是想著念著,卻不想真正去碰觸這個已經漸漸模糊的區塊,只怕它又慢慢清晰起來,那種遙不可及的痛,又會再度泛濫。對於母親的思念,如塵封的往事被我束之高閣,擺在腦海的最深處已經很久很久了。 這個梅雨季,斷斷續續下著,好不容易看見微微的陽光浮現,沒多久,卻又陰晴下來,拿不準氣溫高低,只好多帶件外套,出門的時候,也多帶支雨傘以防萬一,除非雨季真的結束,否則,這總是沒辦法中的好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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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烈嶼諮詢性投票
曾經多次表達欲爭取觀光賭場設置在小金門的烈嶼鄉公所,日前配合「金酒感恩回饋券」發放作業,同步舉辦「四項公共議題諮詢性投票」,四項公共議題暨投票結果如下: 第一案:您是否同意儘速興建金烈大橋?同意率為93.23%(同意票1516人,投票人數1626人)。 第二案:您是否希望興建金(烈)廈大橋?支持率為88.21%(支持票1436人,投票人數1628人)。 第三案:您是否同意烈嶼鄉不列入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管轄範圍,烈嶼地區比照澎湖縣與連江縣由國家風景區管理處管轄服務?同意率為79.29%(同意票1290人,投票人數1627人)。 第四案:您是否同意金門地區在中央所規範管理制度下開辦「博弈產業(觀光賭場)」設立於烈嶼地區?同意率為69.39%(同意1131人,投票人數1630人)。 此次投票雖屬諮詢性質,但作為地區各鄉鎮公所以投票方式徵詢民眾對公共議題意見的首例,其意義仍值得重視,茲從以下面向對前揭投票結果進行初步討論: 首先,就法制面而言:受限於「公民投票法」相關規定,金門縣政府才是舉辦「地方性公民投票」的主管機關,因此,儘管此次烈嶼鄉公所辦理的「四項公共議題諮詢性投票」之同意票皆高於不同意票,惟並無法定效力,其結果只能作為中央、地方政府推動施政時之參考。 其次,就投票率分析:為提高投票率,烈嶼鄉公所刻意選在清明節前後並與「金酒感恩回饋券」發放作業同步辦理「諮詢性投票」,然投票率顯然未如主辦單位預期。依戶政資料統計,烈嶼鄉二十歲以上的公民數計6192人,但四項諮詢性投票最高投票人數為1630人,投票率僅達26.3%,遠低於烈嶼鄉歷次選舉之平均投票率,箇中原因,值得進一步探究。 再者,就投票結果觀察:四項諮詢性投票依得票率高低,依次分別是「興建金烈大橋案」(93.23%)、「興建金(烈)廈大橋案」(88.21%)、「烈嶼鄉改隸國家風景區管理處案」(79.29%)、「設置觀光賭場案」(69.39%)。 投票結果顯見儘速興建橫跨金烈水道的「金烈大橋」得到最多烈嶼居民支持,遠高於居民對「觀光賭場」的支持度,企盼中央政府傾聽民意、將「金烈大橋」列入國家重要基礎建設與施政時程,以根本解決大小金門間的交通問題;至於有關金門國家公園定位問題,此次諮詢性投票結果相當程度也已反映地區民意趨向,值得主管機關正視,建議由金門縣政府或由縣籍立法委員規劃召開公聽會,廣徵各界看法,務期兼顧地區發展與景觀維護,金門國家公園亦應改善與居民之溝通態度,並提升服務品質,以實際行動爭取居民信任。 毫無疑問,此次諮詢性投票最受矚目的當屬「觀光賭場」一案了,本案雖也得到近七成的支持度,可相較之下,顯然未能如同其他三案取得烈嶼地區壓倒性的民意支持,何況投票率偏低,投票結果是否能代表烈嶼多數民意,仍有討論空間,建議本案後續仍應回歸制度面進行。要言之,金門縣政府或烈嶼鄉公所、乃至於地區各級民代的任務主要在於規劃辦理「觀光賭場利弊得失」之公聽會、座談會,並提供國內外完整資訊予居民參考,俾使全體縣民對本案得失有一評估依據;至於「博弈公投」的發起,從「提案」、「連署」、到「投票」,仍應由下而上由民眾自動發起,方符合公民投票之基本精神。 最後,儘管此次投票依法僅為諮詢性質,對於烈嶼鄉公所願意藉此廣徵民意的態度與作法,吾人仍應予以肯定,企盼地區其他重大公共政策亦能充分尊重民意,並提升公共政策之決策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