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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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阿爸不幸被捲入匪諜案,讓你小小的年紀就蒙上一層陰影,承受外面的蜚言蜚語,阿爸對不起你。」林萬枝說後眼睛一眨,眼淚情不自禁地順勢而下。 「阿爸,你不要想太多,現在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你是受人利用,並不是真正出賣國家的匪諜,亦可說是一種無心之過。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標語的內容是什麼,又何來為匪宣傳與顛覆政府。而且被抓去時,因講義氣不願供出主謀的姓名,才會加重刑責,一判就是十二年。今天他們讓你無保假釋出獄,除了查出新事證,也就是要還你公道,所以你千萬不要自責。」海山安慰他說。 「仔細想想,當年在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張貼那種標語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對那些情治人員來說則是非同小可。在他們的想法裡或許認為,一定還有共產黨的遺孽潛伏在我們這個地方,才會發生這種張貼反動標語的情事發生。 當然,對於這件事情,阿爸亦有值得檢討的地方,其一是阿爸為了貪圖張貼一次就能獲得五塊錢的報酬,而五塊錢對我們這種家境不無小補,甚且是利用晚上去張貼,並不影響我們的工作。認真說來只是舉手之勞,就可獲得五塊錢的酬勞,相當好賺。其二是阿爸根本就不知道標語的內容,人家要我貼在祠堂或是學校的牆壁,我就照貼,貼完後找他們拿錢,他們也相當爽快,馬上就給。(一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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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歲月
七個兒女 我家前門深藏在一條長長幽徑裡……蟋蟀叫聲也自牆角響起。中風後的母親,走起路來一跛一拐地,身體的知覺慢慢鈍化,身體也瘦弱不成樣。三姐回到廚房看到母親倒地不起,放聲大哭;祖母見狀拜託鄰居哥哥來幫忙,火速趕往田間通知兄姐快回,當時交通不便,折騰浪費太多時間,到醫院已無氣息,母親人世間短暫停留,生下我們兄妹七人,三十九歲離世。 母親走了,那年我才五歲,六歲時,羨慕鄰居孩子抱媽媽撒嬌親臉,有媽的孩子像個寶,而我總是掛住兩行黃濁鼻涕,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哭泣,大姐說:「死後靈魂不滅,母親會變成螢火蟲飛來哦。妹妹不哭不哭。」 停止哀哭後,躺在草蓆打造的床,毛刺刺的竹蓆子像黃蟻,躺在其上又癢又疼。此去經年,歲月悠悠,不相信姊姊鬼話,母親根本沒有回來過,只有晚風如她最後剩餘的一絲氣息,吹動她靈桌前幡布,引靈所在,看不到螢火蟲。 春耕後田野四處水光粼粼,河床上長滿雜草成為蟲蛙溫床,蟋蟀不分晝夜,一片嘹亮唧唧聲,是農村特有的影像。夜晚,我守在庭院等螢火蟲,帶母親陰魂回家陪我,六歲小女孩最需要母親溫暖疼惜。自高高柴堆望過去,一片薄霧裡螢火蟲提著燈籠,一路尋尋覓覓、高高低低飛舞到我窗前,我終於等到夢中的媽媽(嘴角抽動,放聲大哭)瞬間我被異樣辛酸觸及著。那一刻,好像母女重逢,等待一個重大奇蹟出現,一個驚嘆號。我小心翼翼捧著螢火蟲,怕它飛走。大姐說:「那是母親的陰魂變的。」當時我深信大姐的話,於暗暝與我渺渺遠方的母親相逢,像電影裡慢動作,零距離、不由滿心喜樂。我抓住螢火蟲放在太白酒瓶裡,唯恐母親稍縱即逝,陰魂是飄忽不定啊! 冷巷的涼風繚進床邊,我委實有點害怕;自從離開母親雙手,走在路上,無處不在的風緊緊推自己向前走,無月光晚上,彷彿一個人走進森林,增添孤獨感。「母親走了,走了,不知會不會回來?」一直懸念她。印象中母親黑皮膚,住竹管屋勞苦終生,少有溫飽。兄姐說,昔日小中風後的母親不得閒,家裡窮仍然要為一家十口張羅,更別談調理身體了。七月炎炎夏季,一陣西北雨來攪局,曬在穀場的花生粒,奶奶和三姐忙著用畚箕收成小山堆後用帆布蓋,兄姊們在田裡採收花生,忙著汗水直沁臉上,必須趁著落日之前採收完畢。 我長了一身痱子,又刺又癢,祖母忙追賣粉圓冰的阿桑「捎等咧,買一碗粉圓冰。」阿桑推一輛雙輪小板車,兩大桶一個冰一個粉圓,車前擺放搖鈴,推起板車叮叮咚咚,於仲夏黃昏喝起來,真是眉毛也要長翅膀飛走,暗中感覺祖母最疼我這,黃毛ㄚ頭,五歲即失去母愛小孫女。父親十九歲迎娶十七歲的母親,套句現代話是未成年少女。母親是拖油瓶跟著外婆改嫁到姓樊外公家,甚得繼父疼愛,出嫁時風光嫁妝何止一牛車?由於繼父疼愛有加,母親的少女時代過得甚好,婚後生活豈是細皮嫩肉的笨手笨腳可應付? 父親的木匠生涯總是走山入海,到處為人蓋房子。每趟離家一個多月,賺點微薄工資家用。母親在祖母的調教下,由不懂世事的少女,慢慢為了家計天天添愁,接連7個孩子出生,孱弱的身體未經調養,孩子一籮筐。三十五歲那年產下最年幼的我(排行第七),已是一臉病容,進出醫院頻繁。沒有母奶餵養,更沒有能力照顧我。姐姐說:「強媬中的我是她們輪流用湯匙一口一口米漿餵大。」麵粉袋搖籃在床邊角落,姊姊們輕輕搖晃,乖乖入睡。姊姊算是再世母親,讓我人生惡夢變美夢啊! 啞伯如父 母親柔弱身軀即將油盡枯燈,仍一直從事勞力繁重家事,小中風之後,不捨成群兒女挨餓,總希望農務忙完的孩子,回家就有熱騰騰飯菜吃。盡管殘缺身體不便,猶一再透支體力,生命力一點一滴地耗盡,就在大哥台北師範畢業前夕,母親炫耀的跟鄰居說:「我囝明天師專畢業後,就有人幫我挑水了,感謝咱好厝邊幫忙,今天最後一次幫我挑水。」母親準備煮晚餐,泥地滑滑的,穿著木屐加上跛腳,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重摔在廚房泥地上,從此天人永別。幾個月後大哥任教三和國小,領到第一份薪水,七兄妹打扮一番,帶著我們前往大林照相館拍下一張合照,紀念母親辛苦撫育七名子女,也是我生平第一張照片。 隔年大哥娶了古坑鄉山頂姑娘,從此兄嫂照顧弟妹成了他們肩上的重擔。母親逝世後,祖母養育我,出嫁的姑姑回娘家探視,總會帶回伴手。很大一個喜餅,裡面沒有餡,稍微有點甜味的麥餅;因為沒有餡所以耐放。奶奶將親友晚輩孝敬她的伴手,高掛謝籃裡(防老鼠偷吃也防他人偷吃),臥房的天花板橫著木條,穿過一條鐵線吊在半空中。若是肚子餓了,謝籃食物是祖孫倆最幸福、私密的甜蜜時光。 大嫂進門後,除了負責一家大小三餐外,也要下田農作,傍晚時,提早回到稻草堆旁紮草嬰;六歲的我甚得兄嫂疼愛,我除了幫忙紮草嬰之外,還要幫大嫂燒熱水供家人洗澡。紮的稻草嬰不耐燒,一個接一個,一個不小心靠近爐灶,火苗串出來燒掉我前額瀏海,那股焦味深深烙印在幼小心靈。隔年二嫂進門了,兩位嫂嫂輪流生小孩,農忙時期,全家人都忙著,年幼的我負責背著侄子,走一兩公里路去田間找嫂子授乳,這是件苦差事。小小年紀經不起尿急,背上娃兒無法放下,我常尿濕了衣褲。回家之後總免不了祖母一陣叨唸,從此三令五申:「兄嫂們不得讓我啃甘蔗,甘蔗利尿,不利我背著娃兒走一兩公里回家。」 插秧和收割期間,大姐是女中豪傑,跟著鄰里組成的農耕互助隊,四處幫人插秧和割稻,小小年紀的我,跟著大人的腳步,幫大姐送餐送飯,走在田埂上,看到水蛇心驚肉跳,一個不小心,人和飯菜滾到田裡和稀泥泡了湯。大姐彎腰在滾燙的水中插秧,咬人的太陽曬得汗流浹背,晚上見大姐的腳趾浮腫、潰爛,幫她拿藥膏擦拭,年幼的我已經懂得大人賺錢的辛苦。待農耕互助隊包工結束,大姐領了工資,如數留給家用,大姐疼我,偷偷塞給我些許零錢買枝仔冰、粉圓冰。 大哥繼續深造,二哥離家創業,父親仍然在外幫人蓋房,留下老弱婦孺,由家父的大哥聾啞大伯接手,祖母怕她往生後啞伯無處棲身,無人照應,安排與我們同住。幸好有他幫忙,農忙時期的重活,從整田到收割,無一不靠啞伯,他像一頭強壯水牛,領著兩位嫂嫂和姊姊們從事勞動力重的農活。母牛分娩時他是最佳產婆,徹夜守護母牛平安分娩,直到小牛平安落地,帶著濕濕黏黏羊水。母豬生產時也會一旁等待,怕小豬仔被母豬壓死。 啞伯扮演父親一樣吃重角色,他總是守護我們,承擔更多人間風雨,卻沒有聲音,一種無聲之愛,無私奉獻。從早忙到晚默默工作,天未亮即起床餵牲口,駕著牛車去田裡幹活;昏暗中,見他與老牛拖著疲憊的身影回家。祖母總是不捨得唸著,「阮啞巴囝工作認真,暗颯颯猶未蹬來吃飯?做牛做馬拖,真歹命哦。」用袖子擦淚。 啞伯一生中只有一個夢想:「讓家人平安勇健。」夢想很小,卻是開闊無私。啞伯一生永遠沈默、無語、安詳地守護我們。奶奶臨終前最大的牽掛,其實是多慮了,當啞伯於安養院就養時,院方說:「他是親友訪客排行第一名。」年輕時耗盡一生心血養育我們,讓家形成一個天然避風港,如今啞伯臉上斑斑點點皺紋,這是風雨侵蝕,老了,令人不捨。他照養我們,風雨中不離不棄,真如弘一大師所言:「榮枯不須臾,盛衰有常數。」的隨緣了。兄妹輪流到安養院陪伴他,度過生命最後時光,他仍然無聲,一貫的體貼,眼角含淚比著手勢,要我們兄妹各自忙去。啞伯非世間寵兒,卻以一生心血澆灌我們,一份對家人的真誠,似燭光燃燒自己,默默離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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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的溫柔
張開翅膀,雲 從山的那頭 一躍而下 變成蒲公英 溫柔的 開落在海上 凝望夢 跌進港灣 最深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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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釀
斟滿一碗桂花釀 沈靜的碎花瓣 洩露了濃濃的秋傷 那是 鄉愁的模樣 飲盡一碗桂花釀 淡香的碎花瓣 勾引了幽幽的情傷 那是 思念的方向 桂花釀啊桂花釀 是首凝了秋意的心曲 一縷西風清唱 在如水月夜裡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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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他把門重新關上,朝自已熟悉的小路走,如果父親真在山上,不難發覺他的身影。即使八年不見,他的容顏卻依然長存在他的腦海裡,因為他的身上有父親的血液在流淌,歲月永遠割捨不斷他們建立已久的父子親情。如果他痛恨母親的心結不能解開,一旦遇有假日,他會在柴房陪伴他,將來有能力,再把柴房整修成為一處適合居住的住所,讓歷經苦難的父親頤養天年。父親之於會那麼生氣,可說全因母親不安於室而起。尤其在這個民風淳樸的村莊,一個女人不守婦道去討契兄,簡直是不可思議。 當年他年紀還小,卻必須承受父親因涉及匪諜案,自己被同學叫小匪諜的無奈,以及母親討契兄加諸在他身上的恥辱。但他們畢竟是自己的父母,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自有它的道理,身為他們的兒子,又有何格來指責自己父母的不是。而今,正當慶幸父親出獄,卻因母親為他戴綠帽而鬧翻,即使母親承認錯誤,但若以父親的個性而言,想得到他的寬恕卻也不易。因此,兩顆苦澀的果實,只有往自己的肚子吞。 爬上一個小小的山坡,海山遠遠就看見父親手拿鋤頭的身影,他雙手彎成一個喇叭狀,朝父親的方向高聲地喊著:「阿爸、阿爸!」然後快步跑。林萬枝見狀趕緊放下鋤頭,仔細瞧瞧八年不見的兒子已長大成人,海山聲聲「阿爸、阿爸!」讓林萬枝紅了眼眶,父子兩人四目相望,思念的情懷盡在不言中。 「阿爸,我們父子整整八年沒有見面了。」海山緊握父親的手,興奮地說。(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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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葉
六月,北部連著幾天大雨,河邊各個低窪菜園大部分被淹了,沒被淹的菜園也被迫趕緊收割以防泡爛了。這一大片綠油油看似美好的地瓜葉菜園似乎沒受到威脅,但其實水已快浸泡到園子裡了,菜農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彎著腰,辛苦搶著採收了,不然城裡人和菜市場就採買不到物美價廉的地瓜葉了。 我記得,多年前我還在北京生活時,在工作場合中認識一位客家同事,他老家住廣東潮州,有一回一起吃飯時聊起天來,我開玩笑地說台灣經濟已停滯多年了,人的收入一旦變少了更不如從前了,就會開始懷念起小時候的地瓜葉這道菜了,但儘管地瓜葉也能大大方方地上了餐桌,但價格卻不見得便宜多少。 他一聽就說了,你們台灣人覺得地瓜葉很低賤吧,這也沒錯啦,因為在許多人的眼中,只要經歷過去那種窮苦環境和年代的人都知道,地瓜葉是被切碎了煮熟用來餵豬的,所以被視為低賤的一種植物,或是僅供豬隻來吃的一種葉菜,上不了桌面的,但其實在我們潮汕地區,地瓜葉還有一個很響亮了不得的名字:「護國菜」!因為這地瓜葉聽說牽涉到一段皇帝落難的故事。 我盯著他看,他卻有點跩了起來,他接著說,這故事你就不知道了吧,但潮汕許多人都知道,因為在潮菜中有一道名在就叫「護國菜」,它主要的食材就是選用地瓜葉,因為相傳南宋1278年,當時主張抗蒙古大軍的南宋將領張世杰和大臣陸秀夫等人擁立了八歲的趙昺為王,但在一次與元軍交戰後南宋兵敗,這年幼的南宋皇帝趙昺就從福州逃到了潮州,與陸秀夫等人寄宿在一座深山古廟中避難,古廟中的僧人聽說是宋朝的少帝,本想以豐盛的飯菜款待,卻無奈因連年戰亂,香火不旺,所以除了僧人自己在附近種了一塊番薯地外,也一無所有了,不得已的情況下,僧人只好將新鮮栽來的地瓜葉去掉苦味,製成湯餚,少帝趙昺在飢渴交加之下,卻也食之精神大振,贊不絕口,當下就賜名這道以地瓜葉製成的湯餚叫「護國菜」,以表明少帝趙昺自己一定要保住江山的決心,但到了1279年,蒙古軍隊還是把南宋滅了,潮州當地人民為懷念南宋,就把皇帝趙昺吃過的地瓜葉這一道菜也稱作「皇帝菜」,所以你們台灣人不知道這故事吧,這故事傳說是真是假先不論,但地瓜葉也不能因為它是用來餵豬,就當它是低賤的葉菜啊,所以看看你們台灣,都將地瓜葉擺上桌面,那就不是低賤的葉菜了。 不過,人總在落魄無助時才能嘗到真正地瓜葉其中的美味嗎? 但他的故事和一番話,倒是說得我都有點羞愧了。為此,我一直斷斷續續在注意地瓜葉與人的故事。後來,我在某一張報紙上又讀到另一個地瓜葉故事,那故事的傳說地點在今日的廣東佛山三山,那裡流傳將地瓜葉也叫「龍鬚菜」,那也與一位皇帝有關,故事是這樣的,相傳清朝乾隆遊江南的時候,有一次,乾隆在南方某地遭到賊人追殺,在倉皇逃散時與部下和隨從人員走散了,所以乾隆在一個山溝石縫中躲了一天一夜,躲得他飢腸轆轆的,直至追殺的賊人遠走了,才驚魂未定跌跌撞撞地走出來;他找到一戶農家請求吃點東西,但貧窮的農婦卻拿不出什麼像樣的菜做給乾隆吃,但她不經意間忽然看到地上一堆的地瓜苗,就三兩下摘了葉子,洗淨後細心地炒了一碗地瓜葉招待乾隆吃了頓飯;也許是飢不擇食的緣故,乾隆對炒地瓜葉竟吃得津津有味,還覺得比皇宮膳席的山珍海味、龍肝鳳膽好吃多了,所以一眨眼工夫,一大碗炒地瓜葉就被乾隆吃個精光;乾隆回到京城以後,仍然對農婦做的地瓜菜味道回味無窮,可是又不知道那是什麼菜,於是便派人到南方找到那個農婦,既表示感恩,又想知道那道好吃的菜是什麼菜;那農婦一聽,原來上回落難的人是朝廷的人,嚇得她更不敢說那是低賤的地瓜葉了,只要說個謊:「那個菜就叫龍鬚菜。」從此,龍鬚菜就成了地瓜葉又一個美麗的名字了。但,人總是在遇上飢腸轆轆和潦倒不濟時,才會珍惜和懷念那最低賤最尋常的一點美味嗎?今日,聽說三水也有不少人把地瓜葉叫做龍鬚菜的。看來,我們還不得低看這地瓜葉的魅力。 但我在當時的北京確實也很難在菜市場見到地瓜葉,回到台北後,地瓜葉在菜市場經常可見,可是一時卻又讓我想起小時候在老家經常聞到被切碎了煮熟時的地瓜葉味道,那種有點特殊迎風吹來的味道,至今我在吃地瓜葉這道菜時,依舊難以形容,因為我上小學時,有時經常為了要和同學會合,就要多繞一點路,穿過一條養豬殺豬的彎曲小巷。 每次路過時,就經常聽見豬被宰殺的哇哇慘叫的聲音,而空氣中也同時飄散著煮著濃濃地瓜葉的味道,那是一種大量地瓜葉在大鍋裡被大火翻炒被煮過所飄散出來的味道,有點澀,有點苦,也有點刺鼻的難聞,但或許我小時候就這樣經常路過聞到吧,所以穿過那小巷時總不覺會捏住鼻子,然後埋怨那會合的同學,幹嘛非走那小巷的路不可。那同學就老是說我,閉氣就好啦,又不會死人。那時我就會說,你當然不用閉氣也不會死啊,因為你天天非走這巷子不可。因為那同學就住在那巷子裡,家裡養豬,天天要煮一大堆地瓜葉餵豬。我經常開玩笑問那同學,今天餵豬的地瓜葉好吃嗎? 不用回答,那同學就抓起書包朝我頭上狠狠地丟過來。 後來,我們考初中後就分開了,直到後來我去當兵,才輾轉聽說那同學在菜市場裡賣豬肉,而且生意非凡,那時我就在想,難道他家餵豬的地瓜葉有何特殊之處,不然怎豬肉的生意比別人好?再接著過了幾年,我們就沒連繫了,不知他人過得如何,那巷子大概再也聞不到濃濃煮著地瓜葉的味道了吧。歲月和時間有時會疏遠人的距離,久未聯繫,就如那小巷裡的地瓜葉味道,飄著飄著,好像就消散了,聞不見了。如今少小離家是離家很遠了,老大卻也有時會回想起那同學與那巷子裡飄送的地瓜葉味道,而時過境遷,人事已全非了。 而幾天的大雨,讓北部的菜價也大漲,我騎著單車到河邊去走走探看時,大雨留下的痕跡卻淹到了各個低窪菜園的馬路上,那裏雖然被種著各種蔬菜,但河邊的地勢低,水勢一時難以疏通,所以漫過了一些菜園,也淹上了半邊馬路,我心想,這下子許多菜農的心血泡湯了。 果不其然,一個轉彎,一大片種植地瓜葉綠油油的菜園,地裡都泡在淺淺的雨水中了,如果不搶著採收,那接下來就難以收成了。幾隻白頭翁在附近的樹上啼叫,不知道牠們是否也能體會到地瓜葉菜園的蟲子變少了,但或許他們在討論著,等太陽一出來,牠們的蟲蟲美食就會被端上這一大片的地瓜葉菜園子了。另一隻鷺鷥則在地瓜葉菜園旁的水淹馬路上一步步踩著水窪尋食,牠一定覺得一隻從泡水的土中鑽出的肥大蚯蚓,遠比炒一盤「護國菜」或「龍鬚菜」好吃多了吧。 但菜農依舊深深彎著腰,面朝著泥土水患的地瓜葉菜園,水泡漫在菜園的地瓜葉下,這是我們見不到的,接下來,那看似一片蔥綠欣欣向榮的心血,強烈的早晨陽光若再無情的曬在腰背上,曬在泡水的菜園子上,汗水就更止不住了。這也是今日坐在餐廳裡冷氣下享受已能端上桌面可口地瓜葉菜品的人們看不見的。 而我卻又想起小學那餵家裡養豬天天炒煮著地瓜葉的同學了,不知道他長大後是否還懷念那巷子裡空氣中那濃濃地瓜葉的味道,還是會拒任何地瓜葉菜品於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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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笑話又像是真言
9月8日凌晨在玉里火車站,候車去高雄,再轉乘立榮航空回金。 早班車自強號7點39分才開,我6點就去車站候車。沒多久來了兩位印尼來的女遊客,接著來了一位約80多歲清瘦而步履輕健的老人,我們之間聊起天來,兩位印尼女遊客可能是高學歷,言談中用標準的國語中夾著流利的英語,令人驚異的是這位清瘦的老人也用標準的國語和流利的英語對談。 談到地球暖化的問題,印尼的首都雅加達因海水暖化而上升,快要沉下去了,現正在遷都至加里曼丹。 老人輕快地說:這個問題我研究了很久,趕快要解決,我已擬好三份通知單給美國的川普、俄羅斯的普丁、大陸的習近平,來玉里開一個圓桌會議,解決地球暖化問題,不要打貿易戰了,否則將同歸於盡。 我說:你這個通知份量太輕,除非是如來佛發通知才有效。 他說:我是信天主教的。我說那就請耶穌發通知吧! 我很好奇這位老人怎麼會這樣聰明,就問他過去的歷史,他謙虛地說:過去大學畢業在軍中當一個小小的中尉醫官退伍,我父親是上校軍醫退伍。說完後飄然而去,他並不是要搭火車,而是在街上游蕩的老人。 我上火車後,沉思老人的一番話,有點荒唐,但卻是金玉良言。(稿費贈金門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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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耕歲月,聽到蛙蛙聲
沉降的夕暮將彩雲潑墨 童話般神秘晚霞,想飛 沾染泥巴水牛啊 我該如何回到你身邊 該如何在碑石刻畫 飽經野薑花吹拂 秋芒 虛幻城市微弱呼吸,外公 跟著童年棲息樂土 熟悉田野 轉身間 猶閃亮動人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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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這樣好了,我先到柴房看看阿爸。」海山說。 春蘭微微地點點頭,卻也不忘提醒他說:「如果不在柴房,就是在山上,你自己去找找看,也順便找機會勸勸他。畢竟你們是父子,有著相同的血緣關係,那是跟海建不一樣的,希望你的話他能聽進去。」 海山來到柴房,輕輕地推開破舊的大門,叫了幾聲:「阿爸、阿爸」,裡面並沒有人回應。只見一張草蓆舖在雜草上面,起床後棉被並沒有摺好,他沒見到父親,卻看到一隻老鼠快速地鑽進草堆裡,而且鍋子還有蟑螂在爬動,這種地方怎麼能住人。他應當說服父親搬回去跟母親同住,生活起居才有人照顧。一旦在柴房住久了,勢必會成為一個孤單的老人,這又何苦呢?(一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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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揚帆
當我們的精力已逐漸自生命的舞台退縮時,年輕的一代已逐漸地茁壯中。 他們已在學習承受屬於他們的使命與責任,這代為人父母的角色已不是當年我們所能承受之重與單純化。 兒子常常會line給我幾張他們一家人動態旅遊、玩樂的照片,這次line給我幾張他們一家人駕馭風帆,父子女三人,悠遊在海洋、日光、洋流、急風中享受與大自然相知、相惜、相忍和諧的氛圍、這種駕馭在海洋與急風中的遊戲,已超乎我能接受的勇氣與恐懼。「本次暑假終於全程參與小人的成長考驗典禮」,所以有一趟「Sup立槳衝浪」,另一種看大自然的角度。小孫女小學畢業的真正考驗是週末3天2夜花東自行車100公里試驗,成功了!「今天風量浪極佳,風浪之旅6.8公里成功跨島」「參加漁夫牽罟捕魚法的體驗」,現已是式微漁夫的捕魚法讓他們體驗漁夫的辛苦、「日照式的古老魚乾的曝賽方法」、「有奧運選手隨船教學安全性比較可靠,值得!」。所以每次他們都是旅遊過後才分享給我的資訊。讓我深刻檢討與感觸,是孩子在補償他們所失落的童年那種一家人歡聚的溫馨、走出看世界的機會。一家人歡聚的團聚、走出看世界的機會,以當時的家庭與時代背景是奢侈的,不可能!所以,他們重新建立新一代的親子歡樂的旅遊模式,走向自然、走向挑戰,更重要建立與自然和平共存的理念與自我信心的建立。可能這一代新的親子教育的思維,已不屬於過去親子教育的模式,也是他們現在身為為人父母的用心與責任感。 女兒一家子這次暑假,也帶兩位小不點的孩子到日本岡山旅遊回來,line給我說:「記憶中我們那個年代好像同儕競爭與學校壓力都很高,爸媽常常一直叫我們早點睡覺,高中歲月真的壓力很大」。坦白說我們帶孩子出去玩也是自己想玩補償之前讀書、工作都在競爭中求表現時所忽略的,現在已不惑之年,工作比較穩定,孩子也還沒進入高度學業壓力的的階段,所以把握時間多帶他們出去看看世界」,合情合理今天孩子的教育已不再是關起門的教育。而是走出去看世界,培養宏寬的視野與胸襟。 「士不可不弘毅」「正其誼不謀其利」是我對這些孩子的期許,一路走來他們的思維、遠見,常常讓我有新發現與學習。以前對我來說閱讀是生活的重心,閱讀能力的好壞就像「行走與飛翔」行走只是單純步行路上,飛翔可以在不同空間、不同高度視野看待環境,打開眼界。所以童年整個遊玩的重心是課外閱讀,他們的空間與現在比較是狹隘的,閱讀是人文素養的養成教育,所以我不後悔給予他們童年的貧乏,他們也從不抱怨父母的忽視,因為經濟因素家庭因素,他們要全然接受的事實。 今天他們走出「挑戰」是一種心態與「冒險」接軌,逃脫慣性思維,讓孩子接觸不同的體驗,學習不同的駕馭自然方法,發現不同遊戲的領域,我想這是現代他們做為父母的功課,當然背後的經濟實力也是重點。 另一項讓我折服的觀點,當她發現她的孩子都有近視的問題時,他已不是如法炮製以我們以前的解決方式,帶到眼鏡行配一副適度的眼鏡就可。以他的毅力與耐心一再追尋探討最新的科技,如何防止近視眼力的惡化與眼睛度數的加深,一直探訪、研究,最新的科技理論與多接觸年輕眼科醫師,是使用另一種防止近視力增加的療程,用散瞳劑以放鬆睫狀肌,以眼球的構造原理,角膜塑型片是較新的概念,猶如隱形眼鏡,去壓迫角膜,以物理原理去改善近視,適合9歲以上,度數低500度,2年需更換一副眼球塑型片。根據醫生建議,用以眼球塑片來壓制不斷生長的角膜增厚。曾經讓我們不解是玩高檔價格不斐的高爾夫球運動,原來玩高檔的高爾夫球,球體的拋物線追蹤,也是為孩子訓練眼力一個現代化運動,很高興在他們努力之下兩個孫子的近視眼已受到很好控制。 看到他們為人父母能夠盡責照顧孩子,學習各種不同領域,不論書法、音樂、寫作、運動等等,都有優異成績,還得到全縣至高榮譽,「縣長獎」。他們深刻體驗出陪伴孩子成長的主軸。「風平浪靜的水域,鍛鍊不出技巧純熟的水手」不光是航海,在每一個領域都是如此,需要帶有一些冒險精神。不知是那位社會學家告訴我們:「檢視自己生命,面對自己生命的不足與難處,是中年時期可以與自己進行對話的功課」。孩子,祝福你們,生長在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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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榮民之家工作的一些往事
民國七十三年的五月底,我剛從馬祖退役回來,面對未來要如何走,當時我也沒有任何想法。家父見我賦閒在家多日,想說也不是辦法,於是託人把我介紹進了新竹的榮民之家。 榮民之家距我家很近,路程只要五分鐘,加上它又是個公家單位,心想工作應該很穩定,於是就按照規定的日期前往赴職。 剛進去的第一天,主任召見我,說檔案室有個管理檔案的老先生將退休,要我這幾天跟他辦理交接。我照著他的指示,來到檔案室和老先生碰面,因為業務不算困難,很快的我就熟悉了。 隔沒幾日,我正式接任,工作內容除了負責機構的檔案管理外,也負責核實院內各單位的公文用印。雖然我佔的是工友缺,但擔任的卻是文書職,那時確實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後來聽說是長官見我學歷高(當時我還只是個專科畢業生,但卻是年輕職員裡面最高學歷),才會特別給我安排的。 辦公室裡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位負責打字的黃大姐,一位上校退役的賀專員,以及另一位專門替單位代寫墨寶的陳老先生。黃大姐個性風趣,又相當健談,能把一些平凡的居家瑣事,或者尋常應對的人情世故,講得頭頭是道又趣味盎然。賀專員人雖沉默話不多,但為人謙沖有禮,是個殷實的老好人。張老先生字寫得相當好,具有深厚功力,他也喜歡開玩笑,有他和黃大姐一搭一唱,辦公室裡可說是整日都笑聲不斷。 工作了一段時日後,我在工作方面已駕輕就熟後,卻越來越感到我的這份工作太過輕鬆,因此無聊發愣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也忘了是受何人影響,我開始萌生繼續升學的念頭。 初時,我擔心別人的觀感,只能在工作之餘,捧著插班大學的函授書籍,避人視線遮遮掩掩的偷看。有天,我正看的專注,冷不防的背後有人拍了我一下肩,一回頭卻見賀專員站在身後。他用和藹的口氣問我在看什麼書,我不想說謊,怯懦懦的回答說在看插班大學的書籍。只見他點了點頭,對我讚許著說:「想繼續升學好啊!別把自己困在我們這個養老單位裏。放心,以後你就認真的看,我們辦公室裡的人都支持你,不會把你的事洩漏出去的。」當辦公室的其他同事知道後,也都紛紛給予我極大的鼓勵。 如此偷偷的準備數月後,我在插班考前夕,向主任提出了辭呈。雖然主任多方慰留,但見我辭意甚堅,也就批准了我的辭呈。離開前,檔案室裡的同事請我吃飯為我餞行,雖然僅僅相處不到一年,但他們對我的關愛,直到如今,依然令我相當感懷。 其後我順利的插班上了大學,也在畢業後經甄試成為了教育英才的老師,更在任職期間考上了研究所。如今,賀專員和張老先生已仙逝多年,黃大姐也屆齡退休了。轉眼間,三十多年過去了。每次回想起與他們相處的那段時光,心中總不免生起諸多甜蜜的回憶,那是種亙古永存的心靈悸動,令人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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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園迷城遊趣
在歲月遞嬗中,老舊廠區往往刻畫著輝煌歷史和滄桑記憶,導入文創與休閒思維,往往能帶來新風貌。 高雄糖廠舊稱「橋仔頭糖廠」,是臺灣第一座現代化機械式製糖工廠,創建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歷史,現為市定古蹟。走進園區各種裝置藝術,讓人驚豔。 一尊尊機器人散布在園區,其中最集中的是在「鐵園迷城」。走進這個小天地,門口立有迷城鐵件英雄榜寫著:「沉睡50年的壓榨機輪軸,號召塵封在糖廠各地的鐵件弟兄們一起來商討,如何在橋頭糖廠轉型為糖業博物館的關鍵時刻,貢獻出最後所長,於是大家不分彼此融合在一起,在這座鐵件迷城裡各顯神通,為糖廠留下燦爛的身影。」文字上方則是各種零件的圖文介紹:馬達葉片、金屬盤、馬達外箱……等二十餘項。充滿逸趣的內容,頗耐人尋味。的確,每一個零件都有它存在的意義與功用,就如同人生在世,每一個角色,每一個階段都可煥發出生命最美麗的風采。 有趣的是,每一個作品都連接魅力十足的名稱及故事;無堅不摧的「流星火炮車」火力強,命中率高;「機器人馬達加四加」配有貓頭鷹般的夜視眼和超強彈弓,裝扮超炫;「史特龍的槍」這把槍似曾相識,操作一下,一定很過癮,有趣的連結為剛硬的素材,注入柔性的氛圍。 值得一提的是,「鐵園迷城」正值九重葛盛開季節,黃色、紅色、白色……燦爛的花朵搭配一座座裝置藝術宛如迷宮,增添不少綺麗風情。 美的事物能帶來好心情。「一定要幸福喔!」巧遇新人來此拍照,甜蜜的笑容輝映著園區,耳畔彷彿傳來機器人最誠摯的祝福。還有阿公牽著阿嬤的手,在機器人旁留下開懷的身影,讓人稱羨。人,保持赤子之心,更能發現周遭事物的美好。 鐵園迷城,運用文創與藝術思維,為廢棄的機械零件注入生命力,營造出洋溢喜樂的園地,徜徉其間,有著遇見老朋友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