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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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紅
暮靄蒼天映,晨曦遍處逢;回眸添嫵媚,復見滿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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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觀鳥
每次回金門觀鳥,內心的感覺,總是與在台灣觀鳥迥異。台灣地小人稠,即使到很偏僻的村落,仍常有摩托車和汽車等噪音的干擾。但金門的環境相當寧靜,能讓煩躁的心情沉澱下來。寧靜也是一種資源,更何況觀鳥是一種需要安寧的戶外活動。金門島上的鳥類有300多種,約為台灣鳥類種數的一半。其中長期在金門生活的留鳥,只有40種,佔金門鳥種12.9%,其餘都是南來北往的候鳥。每年有許多觀鳥團體,如台北鳥會、台灣鳥會、台南鳥會、高雄鳥會,甚至廈門鳥會等,都會組團或自由行來金門觀鳥。此外,也有專門來金門拍鳥的攝影者。金門鳥類有什麼特異之處,會讓這麼多的人,願意來金門觀鳥、拍鳥。究其原因有二:一是地理因素,二是環境因素。 金門與台灣之間,隔離著一道台灣海峽,距離不算遠,但就動物地理而言,則分屬於不同的亞區:金門是屬於東洋區閩廣亞區,台灣則是台灣亞區,不同亞區各有其代表性的動物種類。金門有許多鳥類如栗喉蜂虎、叉尾太陽鳥、白頸鴉、小嘴烏鴉、噪鵑、褐翅鴉鵑、四聲杜鵑、紅翅鳳頭鵑(冠郭公)、白胸翡翠、黑頭翡翠、斑魚狗、蠣鷸、髮冠卷尾、金翅雀,畫眉、烏鶇等,這些鳥類都是閩廣亞區代表種,為台灣亞區所沒有,所以引起台灣觀鳥人士如朝聖般地來金門,就是要看這些台灣看不到的鳥種。 目前金門的環境,仍處於寧靜的鄉野狀態。村落、農田、樹林、濕地、海岸等環境的多樣性,比起廈門和台灣各大都會的高樓大廈,水泥叢林,車輛來回穿梭公路上,更適於多種鳥類的棲宿。金門鳥類不受人多熱鬧的干擾,能安心立命的生活。生活於大都會工作繁忙的人們,如欲以觀鳥作為調劑疲憊身心,紓解繁忙工作壓力的戶外活動,都應到鄉野去享受自然環境,而到金門觀鳥則是台灣各地鳥會必選之地,也是廈門鳥會常來之處。廈門金門近在咫尺,船行只要30分鐘即可抵達。廈門工商發達,高樓林立,人們工作繁忙,金門正是廈門的後花園,放鬆心情休憩的好去處。 金門的地理位置,正處於鳥類東亞澳遷移路線途中,每年春秋二季候鳥遷移時,都會過境金門,將金門當做中途驛站,尤其生活於海岸的鴴、鷸類。筆者在金門觀鳥多年,曾多次拍到腳繫有足旗的鳥類,如拍到秋季由長江口崇明島繫放的中杓鷸,春季由澳洲繫放的大濱鷸,所以春秋二季是觀賞候鳥過境的好時機。夏季栗喉蜂虎的亮麗色彩於空中飛舞,噪鵑和四聲杜鵑宏亮的鳴叫響徹天際,白胸翡翠、戴勝、叉尾太陽鳥等的繁殖育雛,都是觀鳥者不可錯過的景觀,也是拍鳥者攝影的對象。冬季雖然寒風凜冽,黃昏時鸕鶿群體歸林的壯觀行列,冠鷿鷈在海面上的載浮載沉,黑鸛、黑頭翡翠、黑面琵鷺、魚鷹等的出現,更是觀鳥者追逐的目標。所以到金門觀鳥不必挑時間,一年四季都是好時機。 至於金門的觀鳥地點,可說處處都行。如行車於公路上,放眼於農田裡,即可觀看到喜鵲、棕背伯勞、八哥、珠頸斑鳩、環頸雉、大卷尾、白頭翁、白胸苦惡鳥、戴勝等多種鳥類。如欲觀看濕地鳥類,慈湖、慈堤、浯江溪口、浦邊洋山海邊、西園鹽場、金沙溪口、陵水湖等是最佳的去處,這些地點可觀看到鴨類、鷺類、?類、鷸類、燕鷗類,以及琵鷺、鸕鶿、鷿鷈、黑頭翡翠和紅冠水雞等多種鳥類。如欲觀看林棲的鳥類,林務所、植物園、中山林、南山林道等地也是很好的選擇。叉尾太陽鳥、褐翅鴉鵑、噪鵑、紅尾伯勞、鵲鴝、灰椋鳥、白腹鶇、赤腹鶇、烏鶇等是這些地區的常客。此外,空中也不寂靜,偶而也會出現一些不預期的猛禽,如黑翅鳶、紅隼、游隼、鵟、魚鷹、赤腹鷹、黑鳶等。 事實上,觀鳥是有層次的:初階者在認識鳥種,如何尋找和觀察鳥類的特徵,來辨識鳥種,觀賞鳥類亮麗多彩的羽色,以及聆聽鳥類美妙的鳴唱。有人以記錄一輩子觀看到多少鳥種為志向,於是他遊遍全世界,到處觀鳥。中階者觀察鳥類的種種行為,如各種不同的覓食技巧,求偶行為,繁殖策略,深入的探知鳥類的種種生活面相。他執著於某幾種鳥類的觀察,而不需全面地去認識所有的鳥類。高階者多以享受觀鳥的過程為樂。一趟出門觀鳥,他不追求觀看到應看到的鳥,則在觀鳥過程中,享受心靈與自然的和諧,以及體認該如何珍惜環境,敬愛自然,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其實,鳥類不僅僅是供觀賞或觀察而已,牠在自然界中扮演著維持生態平衡的重要角色。鳥類中有食肉的、食魚的、食蟲的、食穀的、食果的、食蜜的,但也會被食,於是在自然界中維持著穩定而又動態的生態平衡。什麼是動態的生態平衡,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如果草原的鹿多時,老虎就容易捕食,鹿被吃多了,數量就減少,而老虎因容易捕食而數量增多。當老虎數量多時,找不到鹿可吃,老虎就會餓死,於是老虎的數量少了,鹿的數量就會恢復增多。如此種群數量一多一少,一少一多的變動,就是動態的生態平衡。如果這動態的生態平衡失衡了,例如老虎滅絕了或鹿的數量暴增了,這自然社會將會變成怎麼樣?同樣地,如果地球上的鳥類都沒有了,這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我們的生活裡,不能只重視人類社會的爾虞我詐,而勿視自然社會的變動。 由於金門鳥類資源豐富,且具有特異性,無論是組團或自由行,經常都有人到金門來觀鳥。來者不僅僅是觀鳥,同時也享受金門生活步調緩慢的寧靜環境,讓工作繁忙、緊繃的情緒,沉澱下來。金門已經成為台灣愛鳥人士必來觀鳥的聖地。目前金門的長住人口,約有6、7萬人,多集中於後浦、山外和沙美外,其餘地區仍保有鄉野的狀態,也就是環境多樣,適於多種鳥類的棲息。如果未來金門的發展,建設像廈門般的高樓林立,人口也像廈門260萬人,現有的鳥類都會跑光光,這種觀光資源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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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我
在所有花物語的名稱當中,我對「勿忘我」印象最為深刻,但是在台灣卻是沒真正見過「勿忘我」這花。 旅行途中常常有很多的不經意,不經意的不期而遇,真的一個轉角就遇見了,在巴黎旅遊的時候,正好是春暖花開的五月,百花盛開,當下親眼見到這小小的淺青紫色小花,不清楚這花的名稱,也沒人可以給正確答案,但是大家異口同聲說:小花挺美的,回來查詢比對,如獲至寶,原來我印象深刻的「勿忘我」是長得如此小巧,真的是映象很深刻,根本忘不了這「勿忘我」小花的存在。 如獲至寶絕對是我此行在巴黎看見這「勿忘我」,因為可以從花語言中看見真正的花,小巧而色彩醒目,確實令人忘不了,當初蹲在小花園旁拍照,家人還覺得好奇,跟著我一起欣賞拍照,美麗的花花草草,總是深深的吸引人們的目光,真的讓人一見就無法忘記。 關於此花傳說很多,,最能讓大家記得的是古老傳說中,伊甸園的亞當夏娃故事,當初他們建造了一座鳥語花香的花園,上帝要亞當命名花園裡所有植物的名稱,於是亞當認真的努力命名,當亞當命名好坐在地上休息的時候,突然腳邊出現了微弱細小的聲音:亞當!那我叫甚麼名字呢?亞當往下一看,那小花害羞地看著亞當,亞當你好像忘了我的存在幫我取名字?亞當內心深感抱歉看著這美麗小花,於是回答:我之前忽略忘記你,為了表示記得你,幫你取為「勿忘我」好了。 至於其他花的傳說無非都是跟愛情有關連的,或是跟親友間的互動,然而此花卻是代表了真實忠誠的愛,有美好的回憶還有希望。 勿忘我是一種小種類嬌貴精緻的花種,屬於紫草科,學名是Myosotis,英文名是(forget me not)或是(don't forget me)但此花不是從英文名字得來的,而是淵源於德文Vergissmeinnicht,也就是勿忘我的德文意思。 原產在歐亞大陸,屬於一至兩年生的草本植物,花形狀為五瓣,顏色有淺藍或是紫色,在花季期間,只需要肥沃濕潤的土壤,即可生長,喜歡陽光,耐陰,容易繁殖,生命週期中算長,藉風力繁殖,比較沒有病蟲害產生,聽說對蠍子螫傷有療效,也被稱作「蠍子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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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詩題紅了酡顏
用詩敲開金色的大門 馬蹄聲後棲止噠噠 息烽下榻了醉鄉 你駝一詩囊 謁金門 十年霓炫 浯江燈影風雨 詩的酒氣吐屬海歸 詩的葩朵綻燦燦鴻漸 文學島園爛漫了南閩 鄭氏的臺海風雲 文韜武略 是祖先的步履 北去 歷經山河歲月 留寓京華煙雲 南來 華夏一袱苦難顛沛 鬱孤臺梅開二度 經東又復西 歷古而迄今 湘夫人目眇眇兮 愁予 鬱孤臺的江晚 正愁予 ▓鬱孤臺梅開二度:一度─其先祖延平郡王遷臺的孤鬱,二度─民國隨其將父遷臺的孤鬱。稼軒孤憤之作菩薩蠻詞:鬱孤臺下清江水……江晚正愁予……。 ▓鄭愁予詩〈飲酒金門行〉,由許銘豐譜曲,南管伴奏,我或以笛簫充爛竽。2015也曾持節主唱,浯江書院冒雨,酬唱於鄭大師尊前。飲宴數席,以詩酒並浮一大白,向大詩人禮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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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老師從大陸來的,見的世面廣,又讀過書,知道的事情當然很多。我們生長在這個窮鄉僻壤,見識不廣,就好比井底蛙。希望你好好讀書,長大後到大地方求發展,將來才有前途。如果不努力,只能像你爸爸一樣,做一輩子農夫。」 「做農夫沒關係,不要被人利用被抓去關,那才糟糕。」 「你爸爸是為了賺錢貼補家用,才會利用夜晚空閒時,去幫人家張貼標語。他識字有限,根本不曉得他們寫的是什麼,反正貼好後就找人拿錢,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如果說他知道裡面寫的是顛覆政府的內容,而明知故犯,那是不公平的。今天既然運氣不好被抓去關,只有自認倒楣,其他的多說無益。但我們必須有如此的體認,你爸爸絕對不是共產黨的同路人,絕對不是一般人所說的匪諜。老天有眼,希望很快就能平安歸來。」 「只要爸爸平安回家,我們再也不會受到別人的欺侮,再也不會有帶槍的軍人半夜三更來敲門查戶口,再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們,再也不會有人說我是小匪諜!」海山說。(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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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蝶影人未杳
「這個行動可有代號?」黃國安緊追著問奶奶。 「就叫作『春蝶行動』。」 「這和春天的蝴蝶有什麼關係?」 「不,我的工作代號就是『春蝶』。我那位吞金自殺的上線叫作『彩蝶』,我單線領導的下線是『秋蝶』。但秋蝶意志動搖,想出面向警總的新竹市站自首自新,結果三更半夜我用計將她騙到頭前溪出海口南岸的外緣荒地,大約就是之前我接應行動組摸黑上岸的地方,然後用手刀將她滅口,再丟入海裡溺斃了。怎麼樣,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黃國安說沒有了。他接著轉身接過老母親懷中的女兒小柔,三人同時退出了老人的房間。闔上婆婆的房門後,黃母回頭對兒子說:「你奶奶近幾個月來常說些顛三倒四的神話,可能癡呆的病情惡化了。」 「不,我認為她剛才說的是真心話。反正她腦子已經退化到無法判斷何時該說真話,何時該說假話了。」 「如果她真是『匪諜』,我是說既然你奶奶那麼為『祖國』效忠效死,兩岸開放那麼久了,她為什麼都不回去?」 「老爸生前說過,奶奶的父母文革時全被小紅兵鬥死了。反正敵後失聯的死間不但要忍辱負重,假戲真做或弄假成真也是他們常會碰到的命運。何況奶奶留在台灣不但可以享受健保,終身俸還可以領到死。是我我也不回去。」黃國安酸溜溜地說。 才下了樓梯,客廳的門鈴響了。黃國安準備去院子開門時,老母親提醒他說:剛才你奶奶在樓上就當她說瘋話,很多失智老人都會有這樣的脫線言論,但你也不可以向任何人轉述,知道嗎?他點了點頭,便到院子去開門了。 站在紅門外的居然是滿臉鼻涕眼淚的喬伊潔。女兒小柔用那雙鬥雞眼一看見母親就叫著媽媽討抱。 「妳不是嫁到日本去了嗎?怎麼才一星期就跑回台灣了?」黃國安這麼說的同時已經將女兒塞進了前妻的懷中。 「你都知道了?」 「我打電話到你們日商公司去詢問的。那位要娶妳的豬頭襄理呢?」 「那個老傢伙肥田桑滿口謊言,他根本就還沒離成婚。他的元配和幾位成年的兒子到我下榻的旅館外堵人,還將我羞辱了一頓。」 黃國安心中幸災樂禍地想拍手叫好,因為他怕前妻真會將女兒丟在這裡一去不回了。 「我問你,你這次回台灣準備停留多久?」女人問。 「這次回來就不準備走了。」 「你不是說在台灣拍戲沒前途嗎?」女人追問。 「路是人走出來的。回台灣前我和同期畢業的哥兒們連絡上了。他們說台灣的國片已經起死回生,他們希望我過去他們的工作室幫忙,我還可以預支薪水。對了,妳由日商公司辭了職還回得去嗎……」。 黃國安的老母親看小兩口在客廳談得還算盡興,也就不打算打擾這兩位年輕男女。何況兩人共同的女兒看似也很投入父母間的對話當中,那一雙視線彼此獨立的眼珠子在兩個大人間骨碌碌地互轉個不停。 經過婆婆的房門前,她想了想:這個老太婆如果剛才說的是實情,那她的演技不但出神入化、長年潛伏沉得住氣、且心夠狠手又夠辣的了;五十多年前背地謀害親夫不說,十五年前還由台灣政府那裡騙到先夫坐了五年「冤獄」的補償金。真是十足的戲夢人生,看來小兒子國安演戲的功力連他奶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想想那個時代搞革命的共產黨女間諜果真不一樣,命夠硬且心堅似鐵,眼中只有國族與主義的大我,沒有骨肉與私情的小我。即使她的小女兒二十多歲剃度出家時,她這個母親也淡定得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又二十多年後自己獨生子死亡的那天,仍不見她這位老母親流下一滴感傷的眼淚。哼,好一隻沒血沒淚的春蝶!那世代的諜報人員,其內心的真假虛實真是難以捉摸揣擬啊! 唉,都是那五百萬元補償金害的。如果沒有這筆補償金,國偉和國安兩兄弟的父親也就不會那麼早將老命給丟了。 那一年老黃忽然瘋狂起了保釣運動,結果在網路上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香港朋友。在他們的慫恿下,老黃將五百萬元拿去與大家合資共買了一條行動船。那知後來港警告知老黃那是一條贓船,而那批朋友與所謂的船東賣家事後也避不見面,甚至一個接一個地憑空人間蒸發了。 合資的五百萬元一夕化為烏有後,老黃空著雙手由香港回到了台灣。由於整日悶悶不樂,他不久積鬱成疾。想到自己從小被貼上匪諜兒子的標籤,現在卻將父親恢復名譽後的補償金敗得精光。一次酒後,他愈想愈不甘心,便爬上了透天厝加蓋的樓頂陽台一躍而下,墜地的瞬間肝腦塗地,享年剛好五十歲。 已是中老年人的黃太太想到這十五年來的寡婦生涯,無奈地低頭用力嘆了口氣。就在她低頭時,順便往燈火通明的大廳裡瞧望過去,只見那曾是一家人的大小三口子仍蜷伏在沙發上促膝長談。剛才好像聽小兒子說他打算留在台灣找工作。這才像話嘛,黃家在台灣老的老、小的小;既是男丁就要多擔待點,總不能什麼事都丟給他大哥打理啊!於是她放心地將頭縮進了臥房,鑽進棉背後她將床前的桌燈切掉。不一會,她就鼾聲連連地與莊周同去夢蝶了。 (四之四/全文完) ※自殺防治警語──珍惜生命,擁抱希望!若有自殺的念頭,請撥衛福部「安心專線」:0800-788-995(0800-請幫幫-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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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形畢露
向晚時分,剛駛離旁迪切里的客運一路顛簸著。司機忙於表演印式會車特技。 車窗外,最後一抹夕暉帶走海洋的湛藍。海面忽然像蓋上一層厚重的黑毯子,靜止不動了。惟海風依舊輕拂面頰,粉粒般的觸感是溫柔的,下午的汗水顯然已在臉上結晶成鹽。 而回程總教人更加放鬆。 至少她,能夠全心欣賞沿途景色,大開所有感官,讓每一個細胞都沉浸於美好當下。此時稍一轉頭,正好瞥見旁座一黃面孔男子,表情鐵灰,神色窘迫,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車竄逃。 兩小時後他們抵達塵土飛揚、喧囂雜沓的濱海小鎮。她好整以暇,不急著下車。男子昏厥於座位上,不知道他終於撐到了終點。她不確定該不該推醒他。 那是頭一回他再也掩飾不了生性膽怯的真實性格,也是她與鼠性的他的第一次邂逅。數月後,旅伴關係結束,他們正式分道揚鑣。 十年前的往事,細節無須贅述。 原來,鼠輩如他,內裡也早已糜潰、卑鄙、不堪。她慶幸自己及早從大膽冒險中安然脫身。 按:「印式會車特技」是指司機和對向來車以非常近距離的方式「擦身」而過,通常都是有驚無險。但筆者曾經歷過連司機自己都有闖過鬼門關的倖存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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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讓回憶隨身攜帶
小時候每到假日,便期待著一場看海之旅。還沒有預算的玩樂生活,總是踩踏著野生潮汐,不必門票,雲朵高高掛在空中,有氣無力的飄浮著。 傍晚潮汐便退得好遠,看著阿姨整裝待發,心中充滿期待,我常是能預言海鮮滿載而歸的人:「今晚餐桌上會有肥肥牡蠣。」牡蠣殼依附在石頭上,探頭露臉於海水退去的潮間帶,還帶著海風侵潤的氣味。我後來才明白,也許自己從未曾喜歡牡蠣,我喜歡的是它的味道,飽滿的海洋香氣。 滿天彩霞,牡蠣愈積愈多,賣冰淇淋的小販摁了聲鈴。舔起涼涼口感的香草味,我們從捷徑走回家中廚房,灶台已經升起火苗,水龍頭的前方站著快樂歌唱的大人。我們知道月光下吃海鮮,會說起古老的龍王故事,深夜的草叢會有響亮的蟲唧,可以心滿意足的入睡。 阿姨大大院落的家,庭園適合乘涼,晚餐過後茶葉沸騰起來,父親拿起茶壺斜斜傾倒,我拿起杯子,迅速加入品茗行列,空氣中溢滿著喧嘩的笑聲。與其說這是一個活動,不如說這是一場團圓,天空飛來了小黑蚊,我們就拿起竹掃帚追逐,等候散去的蚊子集合,再繼續遊戲。有時候鄰居玩伴也加入我們,大家故意把掃帚騎在跨下像小魔女那樣的,口中念念有詞,直到大人督促回家就寢的聲音響起,夜,已經更深了。 風漸漸吹冷,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片葉子,在就寢的窗台邊翻動。黃色的葉面上壓得乾乾的,放在一個熟悉的地方,是哪裡呢? 夢裡的我想看清楚些,那些像是漩渦的軌道混亂毫無頭緒,忽然一個念頭擠進來──回憶。 回憶,去了哪裡? 掃帚撲蚊,對我而言,代表的就是回憶。童年走遠,離開阿姨的家,已經許許多多年,親朋好友辭世的、凋零的,一個接一個,連竹掃帚的賣家也不多見了;只能吃用購買的牡蠣,不可能再重來了,我的回憶。 感謝我能夠回憶,更要感謝那些留在心上的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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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句子前來向我尋仇
說真的,我得罪過一些句子 反應最大的是:「每一顆遠方的星星 都飄滿大雪……」,惹得一群 世居北迴歸線以下的沙皮犬相當不爽; 等待被有緣人發現的是:「近海的 一個小小腹地 鬼頭刀曾經靠岸 白眉燕鷗──拍動牠們的翅膀……」 某些登記有案的句子,年輕的宇宙教皇 曾經用過,但更多的魔術師用得更好! 倉頡不解,那些造字究竟是誰的禁臠? 所有的意象不能放領、只能圈禁,養得 白白胖胖──肥軟肥軟,只要輕輕 一靠近 鄉民們就磨刀霍霍 把你五花大綁,甚至 利爪歧出、犬牙交錯── 啃得你 有氣、無力 遍體鱗傷…… 可惜了一顆大好頭顱 總讓劍戟 森然而出 壓著一顆更好欺辱的腦袋 塞滿政治的指南,要你 用佩脫拉克十四行交換 莎士比亞不同的韻腳…… (往昔意象造惡業;我今一一俱倍嘗……) 趁我不備,某些句子前來尋仇 我接受……欣然!儘管那 審判經常 比文字獄更傷 我也想要繼續用一支筆 搔擾、惹怒千萬枝 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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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閒
今晚沒空 我必須陪伴 夜,和這山中的 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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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張永福。」 「張永福……。」春蘭突然想起,這個名字之前好像聽萬枝提過,但聽聽也就算了,並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 「娘認識他嗎?」 「是不是經常送你回家的那一位?」 「不錯,就是他。他雖然教我們國語,卻經常向我們介紹大陸河山,而且還說金門人民生活太苦,政府不應該征兵征糧。」 「老師確實講到我們金門人的心聲,金門地方小,人口又不多,竟然還要征兵;土地貧瘠,雨水稀少,全得靠天吃飯,為什麼還要征糧?簡直不瞭解這塊土地的民隱民瘼。」 「娘,您的想法簡直跟我們老師一樣。」 「我是實話實說。」 「有一次我們老師還談到土地改革和解放,可是我們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不想知道,所以並沒有繼續問下去。」(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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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蝶影人未杳
「奶奶現在在家?」 「在樓上睡著呢。對了,我問你,你前妻忽然跑到日本去幹嘛?」 「她在手機中說要和新婚丈夫去日本渡蜜月。可是她沒說要將小柔丟到妳這裡啊。」 「喬伊潔要改嫁了?」 「我打電話到他們日商公司查證,她同事卻說她已經辭了工作,與剛退休的肥田襄理兩人連袂回日本結婚了。我判斷喬伊潔是嫁到日本,而不是到日本渡蜜月。糟糕,萬一喬伊潔將小柔丟在這裡不回台灣了怎麼辦?」 「糟什麼糕?小柔是你的女兒,前陣子打離婚官司時你還極力爭取女兒的監護權。只是法官看你沒工作,才將小柔判給她母親。如果你前妻將女兒丟在這裡,那監護權就是你一個人的了,你應該高興才對!」老母親挖苦著小兒子。 「我自己都養不活自己了,何況小柔又有鬥雞眼,將來一定嫁不出去。唉!」 「你是什麼老爸?小柔現在才三歲,花點錢早點矯正還來得及。」 「老媽,妳認為小柔的鬥雞眼是不是由奶奶那裏遺傳到的?」 「你胡說個什麼!你奶奶眼睛正常得很,聽你爸生前說過,你奶奶退伍前只有在舞台上表演時,才偶爾故意將兩顆眼珠子吃力地擠在鼻根中間,但維持不了多久,只是用來增加戲劇的喜感罷了。」 就在這個時候,黃國安的手機響了。居然是周姊的來電。他媽的,什麼爛經紀人,老查某,賤女人,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下次不和你們公司續約了! 「喂。」可是黃國安回話時還是低聲下氣地小心翼翼。 「黃國安嗎?」賤女人的聲音不怎麼友善。 「我就是,周姊。」他畢恭畢敬依舊。 「你知不知道衛視連續劇為什麼臨時將你換下來?」 「我在聽。」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是你要我在微博貼文說你祖父是我們共和國的開國烈士。結果現在可好了,居然有一位九十多歲的老諜報人員,由他後人推著輪椅到黨部去檢舉你祖父。」 「我祖父五十多年前就被台灣的保密局給槍斃了,我不是給妳看了判決書嗎?」 「經上級查證,你祖父確實是我黨的地下工作情治人員。」 「妳看,我沒騙妳吧!」他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 「但你祖父後來身份敗露,台灣的保密局威脅要對他刑求,結果他嚇得供出了我黨許多由他領導的下線,害得他們一一平白犧牲。也因為如此,國民黨給他自新減刑,沒多久就從綠島放了回來,但條件是要繼續當台灣警備總部的線民。結果他居然認賊作父,積極轉向去檢舉那些思想稍微左傾的文壇作家與知識份子。」 「你們不可隨便編故事誣陷忠良、毀人名譽,我有判決書的正本。」 「可是我們有處決叛徒的地下工作者親自出面作證。」 「作什麼證?」 「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位坐輪椅的九十多歲老先生。」 「他說我祖父什麼壞話了?」 「他說五十多年前你祖父由台灣警總的槍口逃生放回來後,我們的黨組織派了三位地下情治人員潛伏到台灣處決了這位叛徒。你祖父是由綠島回來後的第二個月,由急駛的火車上跌落鐵軌摔死的是不是?那就是他們三個人的傑作。當時的行動代號是『春蝶行動』。可惜另外兩位情治人員已經壽終正寢了。」 「可是我奶奶說我祖父是被台灣保密局槍斃的,她還親自到殯儀館替丈夫收屍。」他開始說起謊來。 「唉,安安。周姊我一向也疼你,可是你全搞錯方向了。國共鬥爭是歷史問題,那時連我爸爸都還在娘胎裡,你更不需要為你祖父的行為負責。現在我們上級關心的是兩岸的統一大業,你應該往這個方向著力才對。現在你在微博上被粉絲打臉,引發上級關注,連帶我這個經紀人信用也破產了。安安,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演小生長得不夠俊俏,演反派造型也不夠粗獷。事實上你的演技根本就很普通,我們公司說不想和你續約了。還是那句話,別想由歷史問題撈到什麼好處,要多在打擊分離勢力的關鍵處著墨才對。不打擾你,我掛掉了!」 對方手機傳來切掉的訊號後許久,黃國安才由茫然中驚醒。他不敢置信地在心中叱罵道:「他媽的,妳這個有狐臭的上海老女人,讓妳白睡了那麼多個晚上,就這麼用完即丟,將我當臭狗屎一腳踢掉了?」 老母親手中抱著仍在啼哭的孫女好奇地望著懊惱中的小兒子黃國安。小女娃也不時用她特有的、兩只眼珠不對焦的、卻又濕漉漉且晶瑩欲滴的鬥雞眼,有一下沒一下眨望著眼前這位所謂的陌生「把拔」。 「對了,妳剛剛說將我奶奶接出了養護中心,那她現在人呢?」黃國安回過神後追問老母親。 老母親用嘴向樓上嘟了嘟。 黃國安二話不說開始向樓上走去。 進入奶奶的房間後,老母親也隨後抱著孫女跟了進來。 九十多歲的老奶奶半睡半醒著,黃國安只好回頭問老母親說:「我們祖父到底是真匪諜還是被株連的假匪諜?」 「你問你奶奶也沒用,醫生說她早就失憶,時空感高度混亂,心智只有小學生的程度。對了,典型的阿茲海默症,不過時好時壞。」 「奇怪,如果我祖父被認定是匪諜,那奶奶怎麼會沒事?」 「你們奶奶在大陸上是國軍康樂隊的話劇演員,她來台灣後才和你祖父結婚的。所以最後警總認定你們奶奶對丈夫在大陸加入『匪幫』一事,她並不知情。」 「不,我什麼都知情。」躺在床上九十多歲、眼睛半睜半閉,又狀似癡呆的老人說話了,將黃家母子兩人嚇了一跳。 「媽,妳醒了。」黃母對婆婆應到。 黃國安也迅速和老人打招呼,並叫著奶奶。 「當時上級要我到台灣出特別任務,就是去找你們祖父結婚,以夫妻檔的身份作為掩護,在軍中蒐集有利我黨的軍事情資。可惜你祖父被捕後立刻變節以求自保,並出賣了我們不少的地下工作同志。他由綠島管訓回來後,我發現他居然被國民黨改造得很成功,甚至他還鼓勵我脫離組織去加入警總線民的行列。為了這個家我暫時與他虛與委蛇。哪知他卻變本加厲以警總鷹犬的身分自恃,四處羅織罪名陷害台灣一些思想進步的文人。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決定大義滅親,請組織派出行動組到台灣,由南寮漁港外緣的沙洲地偷渡上岸,專程來處決叛徒。你祖父會摔落鐵軌而死就是我們行動組的傑作。可惜後來單線領導我的接頭人也出事了。但她為了掩護我,即時吞金自殺製造斷點,所以我與組織也從此斷線失聯。」 「媽,妳剛才說的是真的,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故事?」黃母問著病床上的婆婆。 「當然是真的。」 「奶奶,妳剛才提到處決叛徒的行動組,這個組有幾個人?」黃國安有意測試老奶奶故事的真實性。 「三個人。」 「奶奶,妳怎麼知道有三個人?」 「因為他們偷渡上岸的那天凌晨是由我打光接應的。我立刻向他們提供你們爺爺當日準備搭臺鐵前往台北警總邀功的行程表,以及最佳的下手時機。」(四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