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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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在鳳凰花開的路口
倚在牆角的一枝鳳凰木,數蕊紅花楹竄出枝頭,有種巧笑倩兮的美感。 相較於行道樹兄長們紅冠如雲的華麗,眼前的這株鳳凰木顯得纖瘦單薄,這般的柔弱,是經不起島嶼夏季如影隨行的熱帶風暴的。 但南國的夏季,熱情和濃烈是無法抗拒的,即使形單影隻,也抵不住對青春洋溢的渴望。 鳳凰木的奔放,不因樹小而微,骨子裡的闊大,便是以火焰般的花朵勃發,它最不喜孤芳自賞,只要盛開,就會讓一方天地如火鳳凰般燃燒。 眼前的細小,掩不住基因裡的高大,只須陽光和鹽分的滋養,紅雲如霞,也許就發生在下一個相逢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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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手推車
一輛不起眼破舊的老手推車,靜靜地躺在庭院車棚邊的空地上,不斷地喘息著過去艱辛的歲月……。 這台手推車自我出生有記憶以來,就幫著家中出過不少的苦力、任勞任怨,不論刮風或是下雨,「他」都義無反顧地陪伴著家人渡過那段難熬的日子。「他」忠心耿耿地陪伴著我們上山下海:在炎炎夏日裡,爸爸推著「他」上山砍柴,撿拾柴火,為我們在瓦斯爐不興盛的生活中帶來炊食的渴望,也減緩了家中飢腸轆轆的窘像;在豪雨來臨的前夕,大人們搶割田地裡的農作物:高梁、落花生,看著「他」擁抱一堆堆的果實返家,想著今年農作物的豐收,家中生計頓時有了著落,滿心不由自主的歡喜起來;媽媽帶著「他」下海撿拾海蚵、螃蟹、燒酒螺,辛苦地幫忙維持我們一家生計,偶然看見媽媽站在「他」身邊卻難掩嘴角那引以為傲的笑容;在空檔時,我、哥哥姐姐以及鄰居同伴們總喜歡在「他」身旁嘻笑怒罵,玩扮家家酒,「他」都不改面容,默默地允許我們在「他」身上的磨蹭……。 隨著時間的流逝,社會的變遷,工商業的崛取以及交通工具的改變,許多農村賴以維持的生計行業已大幅沒落,取而代之的是多元化的生活型態。在歲月無情的積累下,子女長大後的離巢,怖滿鬢白的雙頰和步履蹣跚的雙親,著實無力再輕駕這台手推車,更遑論在金門的海邊及鄉野間馳騁。「他」沒有如名牌車光鮮的外表,只有堅強的骨幹;「他」沒有炫麗的燈光彩影,只有單調的樸素衣服;「他」沒有響徹如雷的喇叭聲,只有如啞吧般賣力的苦作,一步一腳印,認命地工作著,從不會有超速的可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台手推車就慢慢地褪了「他」的光環,靜靜地被安置在一旁。 現在每逢過年過節返鄉,當瞥見角落的這台手推車時,總會勾起舊時孩童的記憶,那段曾伴我渡過的艱辛過往,而如今只剩「他」靜靜地躺在那兒不斷喘息著。腦中滿滿的回憶輕洩了滿地,與思念的秋光灑在「他」的身影,靜靜地在庭院中相互交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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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跛跤鱸鰻
鱸鰻不客氣地說:「既然替村人服務是你應該做的事,那你明明知道明福生前欠我那麼多錢,你為什麼不幫我向香蓮討?我三番兩次討不到錢不打緊,竟然還被她用掃帚頭打,眼睛差一點就被打瞎。而且你應該知道被人用掃帚頭打會衰,甚至會起(犬肖),難道你村長連這些民間俗事也不知道?坦白告訴你,我之於不想讓她還這筆錢,自有我的想法。」 村長不解地問:「你不是說欠錢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麼,既然人家把錢還給你,你還有什麼想法?」 鱸鰻厚顏無恥地說:「村長你是知道的,我已經三十幾歲了,到現在還沒有討老婆,香蓮又是死了丈夫的寡婦。既然你村長是為民服務,那你就替我服務服務,幫我做做媒,成全這件好事。而且我又是一個沒有玩過女人的在室男,而她卻是一個被男人用過的二手貨,無論怎麼說,我都配得上她,甚至也不會嫌棄她。你說這樣好不好?」 村長一時無言,想不到這個臭小子另有目的,竟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以三千七百塊來換取一個老婆,簡直想得太美了,也太好笑了。 即使香蓮是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想必也不會看上他這個為非作歹、魚肉鄉民的鱸鰻。於是他心裡一陣暗笑,卻仍然和顏悅色地說:「雖然你不會嫌棄她是一個寡婦,可是這種事必須兩相情願,也得看緣分,勉強不得。」 鱸鰻不客氣地責怪他說:「就是勉強不得才要你幫我做媒,只要你在她面前多說一些好話不就了得了麼!你堂堂村長,怎麼連這個小小的道理也不懂,那不是笑死人嗎。何況只是要你幫我做媒而已,並不是向你借錢,也不是要你去幫我討債。說一句不客氣的話,憑她香蓮這個小寡婦,如果能嫁給我這個身強力壯、一表人材的在室男,是她家祖上有德,而不是我高攀,這點她應該要搞清楚,你也得替我向她說明白!」 (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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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摯友
在我心中,一直有個知心的朋友。她像個姐姐,善解人意、個性開朗,讓我打心眼裡喜歡同她說說話。還是個學童時,她就同我一起上課,讓我特別安心。 後來我負笈他鄉求學,每當暑假返家,總會到村上去看望她。有一回,她一邊燒菜,一邊要我快過去嚐嚐她的菜。我經常坐在她的床邊,一刻不停地互訴衷腸。 才二十出頭,她卻罹患一種怪病,在家整整休養兩年;後來病情好轉,就結婚了。等我大學畢業,她已經成為母親。我到現在還感覺得到,她把幸福掛在臉上的模樣。 當我研究所一年級結婚,她成了我唯一的伴娘,還幫我打點禮服和上妝。後來我南下到屏東師範學院教書,庸庸碌碌的過著日子。直到父喪返回老家,才得知她已病逝。母親在我離開前,講述她病痛的經歷。我聽著聽著,心都痛了。上車時,不覺簌簌淚下。 今夜,我特別想念時間之流中與姿錦相聚的每一刻……我總喜歡編織未來的夢。我曾問她:「是不是只要有一天我能寫出一本書,就可以當上作家了?」 她對我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並不感到驚訝,反而笑了起來,說:「當然,妳常演講比賽,說不定還可以教書呢!」大概從那一刻起,我打心底裡就夢想著願望能實現。 當灼灼星光在夜空璀璨,而多情的風帶引著我,回到故鄉那熟悉的小路上。我們靜坐在莿桐國小校園的老樹下,手牽手,談笑著。 啊,這涼風的氣息,竟也喚起一種鄉愁,吹過我倆少年的年華,吹過一條長長的老街,吹過兩邊的小舖面……來到她家門前。我信步走進去。我心中的友人啊,還是那麼熱情,以殷勤語調說話。 假如我有一雙翅膀,像諾亞的鴿子,飛向蔚藍的海上。我願啣上橄欖枝,繞過村裡的大街小巷,隨著風繼續前進,在風中找尋童年消失了的聲音。 我知道,離別是苦,世間無常。可在這番回憶裡,就算只有一瞬,友人的音容,仍讓我難以忘懷。泰戈爾在《漂鳥集》詩裡的一句又在我心中迴響了: 我們的生命是被賜予的。我們惟有奉獻生命,才能贏得生命。 如今,我已步入初老但仍學習不輟。與年輕時相比,我得以在寧靜空間裡寫作。每次回想起童年,總能喚醒我的純真歲月和那些最親切的聲音,以及綿綿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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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思念
雖已時隔34年,但我卻依然日日夜夜地深深思念著您,感念母親的生養教育大恩!每到溫馨五月份,一股孺慕之情便油然而生! 年輕時的母親相貌極美,但卻遇人不淑,印象中的父親一生不務正業、遊手好閒,所有花天酒地的開銷,都是來自對您的需索無度,當拿不到錢時,動輒拳腳相向,而您總是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為了賺錢撫養五個子女,沒日沒夜地奔波勞苦。 自幼家境貧困窘迫,就讀高中時,二哥屢屢告誡:「家中沒有餘錢供妳讀大學,只能靠政府栽培,若是考不上公費大學,唯有去工廠當女工。」言猶在耳,謹記在心,年少時總把時間花在「苦讀」上,除上課外,天天在圖書館讀到熄燈關門,伴著萬家燈火,拖著疲憊的身心返家;上大學之前,與母親的互動不多,每天晚上就寢時,母親做生意尚未歸來;清晨要上學時,母親早已騎著腳踏車去批水果。 從小的記憶是母親不是在家鄉知名的媽祖廟前擺攤賣水果,便是在車站前頂著一盤一盤的西瓜繞著公車叫賣,風吹日晒雨淋卻從不停歇,還要面對著警察的驅趕逃避,甚至開單罰款,小小心靈經常見到這幕情景,每當午夜夢迴,只有暗自心酸流淚! 為了養家餬口,每天早出晚歸,有一餐沒一餐地度日。在寒暑假期間,偶爾會抽空陪您跑生意,您總問我想吃什麼?也買我喜歡吃的東西,而自己卻總說不餓,每餐都以一小碗稀飯果腹。自為人母後,才深切體會到您當時的節衣縮食是為了給孩子更多的資源。 畢業後進入職場,二哥與我屢勸您收攤休息,留在家中含飴弄孫,您總笑著說:「閒著在家不習慣。」在您離開人世多年後,我才得知對您需索無度的竟然轉為您的大兒與大媳,內心感到無比的氣憤與傷痛! 大姊告訴我:「某日清晨,您騎著腳踏車載著整鍋水煮花生去市場,或許睡眠不足、體力不支,以致摔下邊坡,所幸老天保佑,僅受皮肉外傷,還要瞞著我,怕我擔心!」事後得知,深以不能為母分憂解勞愧疚萬分! 婚後定居北部,那年好不容易懷孕,卻因先兆性流產出血不止,赴某大醫院求診,醫生說胎兒保不住了!我哭著回家,不知所措,急忙電話向您哭訴,您竟到處打聽寄來中藥,雖然擔心中藥影響胎兒,還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結果奇蹟出現,不再出血,女兒也健康出世,我常告訴女兒:「沒有外婆,就沒有妳,要永遠切記外婆恩情」。 母親啊!您為這個家耗盡畢生心力,對我的養育栽培之恩,我永遠不敢忘懷!伏祈您的下一輩子能夠脫離苦海、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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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紅燒魚
外公是浙江人,國民政府戰敗後,胼手胝足與外婆落腳高雄,成為雄中地理老師,進駐教職員宿舍,騎著腳踏車,白天上課晚上兼課,養育出自立自足,不是教師就是公務員的七個兒女,整個家族桃李天下。 雖物質貧乏,但外公手藝超群,能將平凡的食材變幻為道道佳餚:東坡肉、獅子頭,乃至文火慢炒的肉鬆。都說「君子遠庖廚」,但他懷念家鄉口味,總在廚房埋首苦幹,最教人垂涎三尺叫好叫座的就屬「紅燒吳郭魚」,皮脆肉嫩,淋上精心調製的酸鹹甜醬,佐少量薑絲、蒜片、蔥花、辣椒,恰如其分又不致搶走魚身的鮮甜甘醇,起鍋前再嗆淋紹興,吱吱作響畫龍點睛,是眼、耳、口、鼻、身的極致享筵!這道菜一上桌,其餘的再花俏也只能屈居配角,魚骨瞬間被剔成標本,盤底瓊漿也教飯鍋見底。喊著「反攻大陸」的年代,外公一手捧著課本在莘莘學子前,滔滔不絕演繹鄉愁;一手在陰暗狹窄的廚房,傳承令三代從舌尖幸福到全身心的江浙味。 六十九歲時,他突發中風,右側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後,失語和行動不便如影隨形地禁錮他十幾年。進不了最愛的廚房,照護他口慾的,永遠是那根黃濁的管子,一邊固定在鼻翼,另一邊無力垂軟於側,原本揮汗如雨後能大快朵頤的歡暢滿足,濃縮為每兩時辰就強制飽足的空虛。餐桌邊的外公,眼神空洞失焦,味蕾欲振乏力;坐在身側的我們,品嚐著沒有外公味的家常,餐桌彷彿失重,喪失往日的靈魂。疾病剝奪的不僅是語言,還釜底抽薪了他對生命的想望熱忱,與我們的饗食特權。 「外公的紅燒魚」隨他消逝後,每年聚會兒女們總心照不宣齊聚廚房,揮汗施展各家雄才。然而不論是擁有廚師執照的大阿姨的手路魚、二阿姨的日式炸魚、三阿姨的佐豆腐粉絲煲魚、母親使用鎮江醋與高粱的嗆鍋魚,還是舅舅台式可樂八角燉煮的黃魚,餐桌上都永遠少那麼一味兒--沒人能超越這刻入全身細胞記憶深處的技藝,只願用畢生的絕活向親愛的父親致敬,盼年年有餘,日日無盡--祈願外公的愛與能量,讓子孫持續回味、傳承這跨越時空的幸福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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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紙
日前報端刊載金門縣文化局特別為55歲以上銀髮族舉辦傳統藝術剪紙課程,邀請剪紙藝術家玄之剪創作大師丘老師為銀髮族朋友授課,分上、下午各一場次,每場次取三十個名額,得自行填寫google表單提交報名,等收到通知後,依指定時間、地點,上課參與學習活動。 上課當天,適逢梅雨季節,又是下雨天;最近天氣陰霾籠罩,一大清早霧茫茫,時而細雨紛飛,時而傾盆大雨,吹著南風,到處都是濕答答,身體黏膩不堪,心情受到影響,腳步也跟著沉重,有十足的理由不想出門。但學習新知,本應不該如此,也會造成許多困擾,於是冒雨前往。 活動地點於文化局三樓會議室,下午場二點準時開始,簽到後領取一份材料,五顏六色紙張有十多張,講座首先闡述剪紙的歷史、年節應景、喜慶節日,透過簡單線條創作,以藝術形式呈現傳統文化,剪紙藝術已通過審核,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並告知剪紙的要領,使用刀面來剪,不可用刀尖剪,要自行創作,第一個剪人臉,首先把紙摺成長方形,兩面對稱,先構圖再剪,嘴巴、鼻子、眼睛、眉毛各剪一刀,就有基本的人臉,手巧的朋友,耳朵、頭髮也一一完成。 老師也闡述創作百變之壽的理念,壽是一棵挺立於天地間生命之樹,用剪刀創造驚奇,剪出百款形式的壽,展現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藝術之美,把剪紙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也是今日上課的主題,首先剪沒有外框的壽字,將紙張摺成正四方形,構圖線條都是直線,由開口處剪,因四邊對稱,剪一次就可完成。再來是有外框的壽字,剪法相同,唯一構圖稍有一點差異,就有不一樣的風格,這是有無外框的基本款剪法;接下來就是要依自己的直覺、毫無拘束、構圖創新、發揮巧思來創作,體驗剪紙無窮樂趣。 同學們來自四面八方的村落,有的是揪團三、五好友一起參加,也有的是踽踽獨行前來,課堂中不管認識已否,相互討論切磋,聚精會神認真剪出屬於自己的藝術作品,享受一紙一剪刀手作樂趣,每位同學基本上都剪了三樣作品,並將其一一呈現,和老師拍團體照,開心分享成果。 端午節近在眼前,老師特別細心為學員們準備五毒圖的剪紙教材,所謂五毒即是毒蛇、蟾蜍、蠍子、蜈蚣和壁虎等,這是回家作業,端午節的窗花,圖片複雜,難度高,回家後再慢慢思量。 二個小時的課程,已進入尾聲,跟老師、同學們依依不捨互道珍重,帶回自己的作品,主辦單位還貼心贈送每位參與學員2支LED燈棒,心中充滿歡喜,逐一搭電梯到樓下,此時外頭陽光普照,一掃多日來陰霾天氣,跟我此刻心情不謀而合,渡過午後愉快時光,期待再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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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跛跤鱸鰻
村長說:「我知道妳是一個既善良又堅強的女性,既然妳有所堅持,我就幫妳把這筆錢送還給他。而且我也會幫妳當證人,相信他日後不敢不認帳。」 香蓮從口袋拿出一疊鈔票,交給村長說:「這是三千七百塊,請你點一下,等你有空,再幫忙拿去還他。」 村長接過鈔票說:「妳已經數過,不會錯,不必再點。到時我會叫他寫收條,然後再交給妳,這樣才會清楚。」 香蓮說:「謝謝你村長,這樣我的心裡好像坦然許多,不然的話,就彷彿有什麼東西梗在心頭似的。尤其每次他來討債,看他那種惡形惡狀,無不讓我心生恐懼。直到有一次我實在忍受不住,拿起掃帚朝他頭上一陣亂打,卻誤傷了他的眼睛,他才稍為收歛。但儘管他用手摀住右眼,嘴卻還一直罵、一直罵,罵不停,而且什麼粗話都罵出口,簡直畜生一個。一旦把錢還給他,他就不敢再來糾纏,我也不希望再見到他,所以麻煩村長幫我這個忙,抽空把錢還給他。」 村長爽快地說:「妳放心,我現在就去。」 然而,當村長受香蓮之託,準備把錢還給他時,鱸鰻卻怪村長說:「我不是說不必還了嗎,你還拿來幹什麼?難道你耳聾,沒有聽見?」 村長不悅地說:「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我是受香蓮之託,而且替村人服務是我應該做的事。」(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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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裡有鬼
某日下午,搭乘電梯時,一個小男生敏捷的鑽了進來,一股腦兒擠到我的身邊,扭了扭他的屁股,隨即轉了個身,抬起頭對著我笑,我也回以他一抹燦爛的微笑。這孩子大概只有國小一二年級吧,渾身充滿活力,圓滾滾的大眼睛閃著稚氣,相當的可愛。他神情專注的望著地板,輕輕拉著我的衣袖,以認真又帶點漏風的聲音說著:「阿姨,你看,地上有很多『鬼』。」 什麼?電梯裡有「鬼」? 小男孩此話一出,震懾了電梯裡的人,原本正說得口沫橫飛的客人,也停止了交談,頓時一片靜默,安靜得彷彿連一顆塵埃落下都聽得見聲音。此時正值農曆七月,在這部偌大的電梯裡,小男孩的童言童語,瞬間讓原本熱鬧的氛圍直線下溜至冰點。小男孩的媽媽連忙摀住他的嘴,訓斥他快快閉嘴別再胡說八道。 小孩子畢竟是純真,偏偏就不聽媽媽的威脅恫嚇,使勁扳開媽媽的手,倏地轉過身來,再次擠到我這兒,指著地板對我說:「阿姨,你看,明明地上那裡就有一堆「鬼」,你要小心一點,出電梯時不要踩到他們。」 這話又再度引來一陣騷動,一位媽媽趕緊抱起身旁的小孩,而情侶們彼此的手牽得更緊,太太們也主動往先生的胸膛上靠,客人們神色略變,彼此面面相覷。我仔細地望著這個孩子,他有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容燦爛,露出缺了門牙的齒列,扯著我的衣袖一連說了好幾次:「真的有鬼,阿姨,你看到了嗎?」 我低下頭看著他問道:「小朋友,你指一下鬼在哪裡?阿姨來仔細瞧一瞧。」 只見他往前方的斜角處指著,又抬起頭望著我,眼神好像在祈求我能看見,也好像在質疑,為什麼我們都看不見一堆「鬼」呢?我順著他小手所指的方向尋去,定眼一看,喔!這時,終於恍然大悟,瞭解是怎麼一回事了。 呵呵,讓人不禁莞爾一笑,終於意會過來他口中的「鬼」是何方神聖了。原來他正值始齔之年,缺了幾顆大門牙,說起話來會漏風,加上可能是舌繫帶比較緊的緣故,於是舌頭無法靈活的上捲,造成發音不夠精準,才會指著電梯地板上打翻的飲料說:「有『鬼』,有『鬼』,地上有好多『鬼』,小心一點,不要踩到那些『鬼』了。」 我俯身搭著他的肩膀附和著說:「小弟弟,你的觀察力真敏銳,大人們只顧匆匆忙忙擠進電梯裡頭,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地上有這麼一大灘水,還好你提醒阿姨,不然,一不小心踩到水,說不定會滑倒呢!」 霎那間,電梯中的詭譎氣氛煙消雲散,有人拍拍受驚嚇的胸脯,有人噗吱一笑,有人喃喃自語著:「差點被嚇死了!」 而小男孩的媽媽窘紅了臉,把孩子緊緊的抓回身邊,低頭對他說:「說話要慢慢說,ㄕ,要捲舌頭,不是ㄍ,舌頭要記得往上翹起來,才不會老是唸錯,『水』和『鬼』都說不清,把大家都嚇得半死。」 遇見這個缺了門牙的天真小男孩,一些關於小時候掉牙齒的有趣畫面,再度一一浮現腦海,那是一份獨特的鮮明記憶。 小學一二年級時,正是面臨換牙的階段,許多同學的乳牙都開始搖搖欲墜,上課的時候,總會看到有人閒來無事,用手去撥弄著牙齒,開始幫它助搖,也常會聽到有人突然大喊:「老ㄙㄨ,我牙齒掉了。」 經驗老到的老師早就見怪不怪,手中粉筆稍作停頓一會兒,淡定的揮手示意,請牙齒掉落的同學去保健室報到,接著再度拿起粉筆,轉身面對黑板繼續振筆疾書。許多同學自告奮勇要陪同去保健室,但都被老師看透心懷不軌的心思,冷著臉閉著眼搖著頭說:「這小事一件,保健室就在隔壁,又走不丟人的,別雞婆了,安分守舉的上課。」 對於保健室就在教室隔壁,還真讓人有些小小的遺憾,能夠名正言順藉由陪同學擦藥的機會去蹓躂一下,可是日常上課中的小確幸。無法如願的我們,只好眼睜睜地望向門外,豎起耳朵聽聽細微的風吹草動。 不久,掉牙的小朋友喜孜孜地回到教室,一屁股坐回位置上,他已把牙齒沖洗得乾乾淨淨,小心翼翼的把乳牙放進鉛筆盒裡,準備放學回家後,邀請幾個住比較相近的好朋友,一起參加這個神聖又有趣的「扔牙齒」大典。 五十年代的農村社會,很少人會上診所去拔牙,除非是乳齒未掉恆牙已冒,長出歪歪斜斜的「豬哥牙」,才會到牙佐士那兒拔牙。而拔乳牙這種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無非就是讓它自然掉落,不然就是自己動手搖落它,再不然,家中的兄姊也會助一臂之力的。最可怕的是,如果牙齒已鬆動了好些時日,眼見恆牙就快長出來,乳牙卻仍頑強的立於牙床上,這時,長輩就會使出殺手鐧酷刑--將縫衣線綁在鬆動的牙根上,要你閉上眼睛,然後趁你還來不及反應時猛力一抽繩頭,牙齒就這樣冷不防的被連根拔起。 長輩們對於孩子們換牙、長牙這件事非常重視,總是千叮嚀萬囑咐,乳牙掉了要先保管好,絕對不能亂丟。要找個好時辰,將下顎的牙齒往屋頂上拋,上顎的牙齒則是向床底下扔,而且拋扔的時候,態度要恭敬,雙腳要併攏,腰桿得站直,再使力將牙拋出。 這是一種虔誠祈願的儀式,希冀送走乳牙,迎接健康端正的恆牙,雖然此舉是迷信的成分居多,卻也蘊藏著長輩對晚輩長牙的一份祝福。上牙扔床底,是希望牙齒健健康康向下生長;下牙拋屋頂,是希望牙齒能整整齊齊地往上生長。 記得有一次,我和隔壁鄰居的小朋友約好,要一起將最近掉落的牙上扔屋頂去,因為老家是斜頂的屋瓦厝,結果好不容易扔上去的牙齒,竟然像溜滑梯似的沿著瓦溝滑了下來,又在地面上打轉了好一會兒才停住。牙齒始料未及的滾了下來,心中自是一陣慌亂,擔心害怕牙齒會因此長不出來。就在此刻,身旁的頑皮男同學,哈哈大笑了起來,幸災樂禍地說:「牙齒翻跟斗,狗兒叼著走。」 對於頭一遭掉牙的我,心中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面對這神聖的儀式,沒想到小小的乳牙竟然與我作對,還遭同班那個瘦皮猴一番訕笑,無助的我急得哇哇大哭,眼淚像雨珠落個不停,一下子淚眼矇矓,不知所措。 幸好隔壁的大姊大在一旁糾正我的迂,她大聲地吆喝著:「快去撿起牙,再往屋頂扔,失敗了就再試一次,一直到它穩當當的落在屋頂上為止。不要只會哭,哭又不能當飯吃。」 這個大姊大既凶又有趣,說話簡單直白,如今細細品味,她說的話還有幾分人生的真理呢!總之,在她的命令下,我趕緊用衣袖擦乾眼淚,低頭拾起寶貝乳牙,鼓動小小的手臂,繼續進行未成功的任務。 或許緣於這個美麗的典禮與傳說,天真無邪的認為只要恭恭敬敬的完成這個儀式,牙齒就會長得好看。我的一口牙齒雖稱不上是完美的生長模式,但至少也規規矩矩的安分著。今日,多虧電梯裡有「鬼」來搗蛋,讓我遇見缺了門牙的小男童,才能重新憶起這份美好的甜蜜。 出了電梯,我向小男孩揮手告別,他開心的笑著,露出缺了門牙的稚氣臉蛋,一隻小手對著我極盡全力的揮著,另一隻小手拉著媽媽的手腕,急著往樂高玩具區跑,大人也只好邁開大步跟上前。一大一小的身影,一起跑著,一起笑著,這樣溫馨的畫面,是多麼真摯,多麼純粹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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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癡情
不是都說好了? 就不再相思 那相思的布幔 仍圈起,一汪汪的 寂寞,氾濫 總是相思,相思無盡 相思相思再相思的相思 伊也試圖釀漬寂寞 成蜜,甜入昨夜 最深最濕的淚 夜啊夜,卻 無情如流水湯湯 毫不同情,淚 渲洩如潮如露如風 一逕,竊竊訕笑 相思的,癡情 然後有夢 相思,終遺落在 黑白的夢裡 (稿費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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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評賞與感言
〈聽雨〉 冬來雨打窗 珠淚滂沱落地響 一霎風迴蕩 作者感言/梅靈 冬天的雨總是特別冷冽,隔著窗戶依然能感受到它超強的寒意,怕冷的我除了多穿衣物,盡量不在雨天外出,刻意拉開與雨的距離,下意識更不想讓風翻閱那些記憶,避免觸景傷情,讓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回憶兒時,丹鳳眼的大妹就如同從古畫走出一般,跟我們其他雙眼皮手足一點都不像。這個丹鳳眼大妹最愛拉著我的衣角,走到哪跟到哪,就算刮風下雨也要跟,喜歡吱吱喳喳跟我說個不停,喜歡我的那套白色洋裝………。 孩童是天真的,連淋雨也不怕。時逢下雨我們便在小丘上採著片片的芋葉,每當用力拔出一枝芋葉,總是哐當的讓葉面上的雨水碎響一地,像敲響出航的鑼聲。撐著偌大的芋葉,帶著摺好的紙船,齊步走到防空洞前溝,由大妹將紙船輕放飄盪,讓溝裡湍急的水流,承載一葉輕舟揚長而去,如歲月的流逝。 聽著雨聲,彷彿進入時光隧道。穿著那襲白色洋裝,大妹還是那麼稚氣清純,隔著這扇玻璃窗,凝聚在窗櫺的雨珠滑落,雨水滴滴答答……。宛如已在天國的大妹輕聲告訴我:「我好,願妳也好!」 評賞/顏曉曉 〈聽雨〉這帖俳句描繪了冬日雨聲的畫面,雨點撲打在窗戶上,聲音清脆,隨風飄盪,帶來一種淡淡的憂愁與幽靜的氛圍。 作者在自述中帶出了對兒時回憶的情感。「丹鳳眼的大妹」是她童年時的摯愛,這段描述中充滿了親情與純真,大妹對作者的依戀與關愛,彷彿讓人聽到了孩童時代歡笑的聲音。 兒時的記憶常常帶有懷念和溫暖。「每當用力拔出一枝芋葉,總是哐當的讓葉面上的雨水碎響一地。」,細緻的描寫中蘊含了對一段純真時光的美好回憶,兒時的喜樂在雨中重現,讓人感受到那份無憂無慮的快樂與天真。 最後,作者透過雨聲與回憶的交織,表達了對逝去親人的思念。「雨水滴滴答答,宛如已在天國的大妹輕聲告訴我:「我好,願妳也好!」,透過雨的聲音,彷彿可以與天堂的大妹傾訴,充滿對親人的永恆懷念與美好祝福。 這是一帖借景抒情的俳句,其背後的故事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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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跛跤鱸鰻
不久,村長就給她回覆。鱸鰻說,明福生前積欠他四千五百塊,陸陸續續還了八百塊,還欠三千七百塊,但他卻說不必還了。村長還誇讚他講義氣、有同情心,村人一定會肯定他的做法。然而,香蓮卻有不一樣的想法,鱸鰻如果真那麼好心,當明福上吊身亡時,理應同情她的處境,把這筆賭債一筆勾銷,而不是三不五時就上門來討債。他如此之舉動,一定不安好心,或是另有企圖,她不得不提防。 想不到他今天卻在村長面前假心假意,假仁慈、假慈悲,讓村長誤以為他很有江湖義氣,很有正義感,實際上則是人面獸心,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一定有什麼不當的企圖。難道是怕她再以掃帚頭打他,讓他起(犬肖)、讓他衰?她無不希望掃帚頭真能顯靈,打下去真會讓他起(犬肖),或是讓他衰、衰、衰、一直衰下去,衰到盡頭。不要讓這種敗類,繼續在村莊為非作歹、欺負善良。 當香蓮準備販賣家畜、家禽和農作物時,拜駐軍大量進駐、主副食需求量增加之賜,在物以稀為貴的情境下,竟出乎預料地賣了好價錢,得款近四千元。於是她迫不急待地帶著錢找村長,請村長務必幫忙,代她把明福生前積欠鱸鰻的賭債還清,以免增添她的精神負擔。 村長不解地說:「他之前不是說不必還了嗎,妳還還他幹什麼?」 香蓮解釋著說:「鱸鰻沒說錯,夫債妻還是理所當然,趁著賣豬賣牛,賣地瓜芋頭有點錢,早日把這筆債務還清,心裡或許會較坦然。也避免這個小人,日後反悔再來糾纏。」 村長語氣強硬地說:「有我在,他不敢!」 香蓮誠摯地說:「我不想跟這種小人計較,請村長幫幫我的忙,讓我把明福生前積欠他的賭債還清,而且要還得清清楚楚,一毛錢也不欠他的,免得日後再生事端,徒增我的困擾。」(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