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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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歲月
很小的時候,每天總會跟著父親和家中兄弟姊妹,一齊搭坐牛車上田去。享受牛車輾在石頭路上搖晃的感覺,天光雲影永遠看不膩,兩旁的青翠農作物永遠都那麼吸引人,身旁和頭頂上的群鳥飛翔鳴唱,使童年的心境相當澄澈清明,雖然家貧,卻也享受著一家人歡聚的溫馨時光。 那時候,幾乎每戶人家都養牛,家中有三合院和庭院的居多,停牛車,曬著從田裡採收的莊稼,如花生、甘薯簽和稻穀等等,庭院也成為家族相聚在一起聊天說笑,甚至常在傍晚之時,大家為省電而在庭院擺上長條餐桌用餐,那時大夥兒過的生活都差不多,也不會比較,彷彿是在大自然中享受國宴的高貴,家庭溫暖的氣氛,雖窮亦樂。如今長大之後,各自成家立業,各有家庭、孩子和另一半,雖然到名餐廳吃好料理,但總覺得過往的歲月中一家人相聚相知相惜的情懷才更美好。 村道旁的水溝水,常在孟夏雨後滿溢出來,我與一些鄰居小朋友,玩起水溝上放紙船的遊戲,看著紙船浮在水上悠游著過橋墩,有的沉沒沒再出現,有的依然努力往前滑行,我們沿著水溝往前呼喊奔跑著,想像著小船將載著我們童年的夢想,到遠方築夢,我們好像看到夢想實現,不知不覺的笑了,在那樣清風吹拂下奔跑的童年歲月,每天好像都充滿活力,好像都不知人間疾苦,更不知什麼叫做累。 那時候,天空是藍的,陽光是暖和的,花是紅的,連作夢也會笑,追逐蜻蜓與螢火蟲的心情都是快活的,空氣中洋溢著甜美的滋味,成為珍貴的一段美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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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的相片
今天晚間,參加一個之前服務機關同事的退休歡送餐會。 這個歡送餐會,對這個同事而言意義重大,因為她自年輕的時候任職現在服務的機關,直到65歲屆齡退休,將近大半輩子的青春歲月,都在同個服務機關度過。 因此,她也結識了許多與她共事過,私交甚篤、志同道合的同事,同時也因著她熱心助人,認真負責的態度,廣結善緣,讓今天的歡送餐會,聚集了許多來自全省各地曾經與她共事過的同事,甚至有已經退休的同事,特地遠從屏東趕來參加這場盛會。 聚餐開始前,目前一起服務的同事們,送她一份神秘禮物。 她輕輕地打開一看,是一幅將她在1992年於辦公室拍的相片,放大成捲軸,從她感動莫名的神情底下,倏地間彷彿回到當年青春正盛的場景。 我定睛一看,那張相片非常眼熟,雖然事過境遷已逾20年,但我依然清晰記得,那張相片竟然出自我之手,憶想當年,我剛到該機關報到不久,用第一次領到的薪水買了一台135單眼相機,在不經意之下信手拍下了這張相片,我萬萬沒有想到,當初隨手的一拍,卻成為同事退休後最最珍貴的禮物。 當下。 我凝眼著那張翻拍後放大略為褪色的相片,相片中的主角在柔焦的氛圍底襯下,露顯出一抹淡淡的淺笑,心海中湧現一股莫名的感動,正所謂容顏已老,堅固的情誼永難磨滅。 今天晚上的餐會,也因著「她」的出現,顯得格外溫馨感人。 人生就是如此,每每一個簡單的念頭,一個不經心的動作,卻注定會成就一生經典,令人永遠難忘,刻骨銘心的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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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辣椒
「看來你對這方面還蠻有概念的嘛,你交過女朋友沒有?」 黃大千一時漲紅著臉,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麼好害羞的。看你臉都紅了。」 「王美麗,不是我自己洩氣,憑我的出身,現在怎麼敢去交女朋友。說不定將來妳的孩子已經上學,而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黃大千自卑地說。 「怎麼老是說這種洩氣話呢?你現在已是一個正式公務人員,每月的薪俸養家活口綽綽有餘。只要房子修理好,我看不必等你自己去交女朋友,媒婆絕對會主動上門來。」小辣椒笑著說。 「這種事我連想也不敢想。」黃大千苦澀地一笑,「如果真如妳所說的那樣,結婚那天我一定把妳和伯母奉為座上賓。」 「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早已跟大官或是台灣兵跑了,那有榮幸成為你的座上賓。」小辣椒開玩笑地說。 「我說一句話妳可不能生氣。」黃大千惟恐她不高興。 「我會那麼沒有風度嗎?那些經常上門的阿兵哥,動不動就說些不三不四的玩笑話,不管如何地尖銳和過火,我都是一笑置之,從來沒有生氣過。而你想說的那句話,總不會像那些台灣兵那麼沒水準吧。」小辣椒不在意地說。 「我是怕妳聽了刺耳。」 「既然怕,就不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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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堆裏打滾的日子
一般人聽到我的職業之後,都會用著羨慕的語氣說,「在高中圖書館上班,很涼喔!」沒來之前,我也是這樣認為,記得以前上圖書館時,總是出現這樣畫面:館員沒事坐在櫃台上,拿起一本書猛K,對著讀者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不過當我來上班之後,才發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有得你忙呢! 由於人員編制關係,整個偌大圖書館,只有主任、我、工友三個人,我主要的工作是辦理借還書及分類編目,主管交辦的業務等等,正式上班後第一件任務,就是幫閱覽區的書都換上新書架,我必須把舊書架上所有的書搬走,好方便工人施工,等到工人把新書架安裝完畢,再把書一本本搬上新書架。 好不容易等到書架換新,館長大人又說啦!參考區的書櫃看起來空空洞洞的,如果有人來參觀不好看,於是我又把一本本厚重參考書,從各書架上搬到參考區集中擺放,這樣一來雙手練得像舉重選手般結實,也因為這樣來回整理,每一本書都被我摸過好幾遍,館內有沒有這本書,心裏大概都有個印象。 最痛苦的是碰到電腦當機,由於完全是電腦作業,電腦一停擺,就要靠人工作業非常麻煩,其實電腦用久了,資料越積越多,當然容易出狀況,偏偏又碰上個天才助手,每次跟他說要照正常關機程序關機,他老兄老是忘記叮嚀,直接就喀嚓關機,久而久之,電腦乾脆來個罷工以示抗議,請電腦公司來處理,結果工程師在找不出原因之下,只好直接重新安裝開機程式,把所有存在硬碟上的資料都蓋過去,等於我這幾年辛苦建立的資料全毀了,又得重新建立,真是讓人頭痛。 我的工作哲學是把每個上圖書館的讀者都當做自己的朋友來對待,為讀者服務可是我的職務,幫他們找到需要找的書,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讀者常常會為了找報告和作業資料而來,如果是教職員工一來,不管是為了本身需求,或為他們孩子準備,根本連書架都懶得走過去,直接拿一張老師開的書單,問你有沒有這一本書,如果你幫他們找到時,可都是會露出很感激的表情喔!我看來為孩子找資料的,通常是媽媽比較多,幾乎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只有少數幾位爸爸會來,非常符合一般照顧孩子都是母親的實際情形。 至於學生來找報告資料則比較勤快,通常是他們在書架上,實在是找不到這本書時,才會硬著頭皮來問你,這時候我發覺學生大部分是為了解決課業上的疑難,或是對某一類科特別感興趣,想找較深入的資料才來這裏,大部分以自然科學類、資訊方面資料為主,我通常會教他們如何透過圖書分類卡片及電腦(OPAC),查閱他們所需要的資料。 有些老師為了補充教學上需求,找一些跟課文有關教材,這時候老師會影印一些無法外借的參考書或大部頭的書,或是借跟課文有關的錄影帶、錄音帶、光碟片給學生看,藉以印證課本上所說的內容,如果是借錄影帶,通常都會事先觀看過是否適合學生。 至於這類讀者所需要的資料,往往比較冷僻,平常較少人借閱,但是較有研究參考價值,當然也包括他們平常上課的科目,以歷史類圖書較多,如果是老師要學生寫報告的當時,不管他們本身是否有興趣,或是純粹抱著應付了事的心態,架上的歷史類圖書一定被借得空空,不過也許多學生對歷史小說和日本幕府時代某些人物傳記非常有興趣,這些書流通率之高,往往書還在書車上就又被借走,還有國文老師也會開幾本知名作家寫的書,要學生寫心得報告,他們會開的書單都是以前一些散文家、文學家所寫的經典名著,要學生看看較純文學性作家所寫的文章,仔細觀察會這樣做的好像以國文科、史地類科老師居多,而較少看到理工科教師來找資料,是否他們有其它的方式找尋資料?心中一直存有這樣的疑問。 至於推理、歷史等小說、文藝性期刊、劇情錄影帶、報紙、漫畫等特別受歡迎,以前學生會在上課時間偷看金庸和倪匡小說,引起老師們抗議而沒收這些書,因此我們才改成只有寒暑假才能外借這些書,自己以前不看武俠小說,很難體會為什麼金庸小說會那麼受歡迎,隨時都被借得空空的,有一陣子特別找了幾本來看看,原來真會讓人迷到茶不思、飯不想的,整個人情緒都融在書裏情境,隨著主角的愛恨情仇而交織出喜怒哀樂的心情,終於明白金庸的書為什麼這麼有魅力的原因了。 也有把圖書館當做避風港的,有的老師會說辦公室裏太吵,或是會跟同事聊天而浪費一些好不容易擁有的空堂,因此他們就抱著作業簿,踩著樓梯階梯咚咚的來了,在自修室批改作業,或是一個人躲在參考室裡整理資料,一副任他外界是風是雨與我何干的姿態,蠻像以前失戀和失業時在圖書館裏猛K世界名著和寫作的自己。有的讀者則純粹是為了休閒而來,如果子女長大不需要操心時,或是學生考完試放長假前,他們會利用休息時間來借他們要看的書刊,找一個比較僻靜的角落,打開電扇和燈光,借一些小說或休閒性的期刊,專心埋在書裏,不然就借錄影帶及耳機,到個人視聽區不受干擾的欣賞影帶,這類讀者看的錄影帶或借的書,通常是比較休閒性的,不用花什麼腦筋,更有教職員工準備出國旅遊,想要事先做一點功課,瞭解旅遊地點民土風情,因此借一些跟旅遊有關的書籍。 很多學生早上第四節下課,連午餐都顧不得吃,匆匆忙忙先去福利社買個便當,把便當放在外面儲物櫃上,搶著上網聊天,往往玩到圖書館要關門了還不肯走,每次看他們在網站上的對話,看得我一頭霧水,他們喜歡用注音方式表達,打字速度超快,螢幕上一排排的字在跳,內容很難解讀,問他們也不願意告訴你,要不然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些同學一逮到老師上課管得比較鬆或自習課,就會來這邊混,還樂此不疲,不過這樣一來也會影響到他們的上課情形,有個學生沉迷到翹課來,我問他家長知不知道,老師管不管,他說他們都不知道,我很嚴肅的告訴他,「你再這樣下去,要告訴導師通知家長來處理」,自從他聽我這樣說後,沒有再出現。 少部分打電腦的同學是為了推薦甄試時查詢資料或查榜,由於我服務的是所講究升學率的學校,像我們圖書館有提供大學博覽會的資料給學生查詢各校系所內容,幫助那些推甄和聯考上榜的同學查尋資料和榜單。 寒暑假整個圖書館仍然是熱鬧滾滾的,都是教職員工子女,像個兒童樂園似的,他們通常喜歡打電腦和看錄影帶,往往一看就是一個早上,這時候我就擔任起管家婆的任務,小朋友之間非常容易交朋友,一下子就混熟了,一會兒阿姨長阿姨短的叫,一來就是要找你借東西,甚至只是跟妳講講話,當個小跟班都好;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在這裏可以一個人靜靜的完成分內工作,很適合自己個性,也交到許多同樣愛書的人,能夠一開門就看見那麼多書,一天的心情都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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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筆記>田雞咪仔~白腹秧雞
這幾年馬路上最容易被發現的鳥屍體,莫過於白腹秧雞或褐翅鴉鵑。這兩種生物被車子撞死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開車的人車速過快。因為只要車速稍稍慢一點,遵守交通規定的速限,這些鳥類就有足夠的反應時間而逃過一劫。這兩種鳥類的共同特色是不良於飛行,褐翅鴉鵑的飛行高度大約只有汽車視線的高度,而白腹秧雞則幾乎很少飛行。 白腹秧雞經常在路旁覓食,撿食昆蟲屍體或是樹上落下的小種子,但牠們真正的棲息地都是在水塘的附近。正因為棲地的破碎化,使得這類鳥類不得不冒險穿越馬路。可是剛好這種鳥類很容驚慌,在馬上常常遇上來車時,被嚇到不知所措而喪失逃命的機會。當然,只要開車的人多點愛心,此時能夠放慢些,你就可看到牠們驚慌失措的滑稽模樣,卻能安然逃過一劫。 在金門這種鳥叫作「田雞咪仔」,主要是因為牠們生活棲地的關係。遠在日據時代以前,位於金門浯江溪中上游處還有些種稻的水田,正是這類鳥類最喜歡的棲地。而這種鳥從初春開始,夜裡會發出像小狗低鳴一樣的求偶聲,「汪、汪、汪」叫個不停。這鳥是非常有母愛的鳥類!有一次在雙鯉濕地附近賞鳥時,接近中午時分路過池塘,正好巧遇一群乳臭未乾的小白腹秧雞。就看到牠們驚慌失措的到處亂竄,但這時母親(猜想的)勇敢的站在我面前,低聲呼喚著牠的小北鼻們。讓牠們定下心來後,重新整隊後躲到草叢裡。此時,我看到的是勇敢的母親未放掉自己的小孩,獨自逃離現場。 而這次經驗,也讓我看到白腹秧雞的幼鳥長得非常可愛。活像一顆巨大的灰色貢丸,下方插了一對大腳丫子,身體的上方在接了另一顆小貢丸。在此呼籲,在金門開車可以慢一些,請尊重另一批用路「鳥」的路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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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筆
周末,天雨地濕,出不了門,所以靜下心來準備練字。 近來字寫得勤,手腕的關節因此較鬆,手臂也沈穩些,所以運筆流暢多了。同時對筆鋒的走勢也敏惑了,所以明白在適當時機旋筆,勉強達到自己想要的圓筆、方筆或是出鋒的效果。 現在使用的毛筆是支長鋒的「大蘭竹」,本來是支畫筆,不過我都是用來寫字。這支筆和另一隻「小大由之」的大楷都來自鹿港,好些年前的舊曆年,文化中心舉辦民俗踩街活動,筆莊在來擺攤,試筆之後覺得很不錯,所以買下。使用「新筆」這麼些年,越來越覺得順手,比之更早先的時候在北城老店買的筆更好運使,並且比較不會掉毛,因此逐漸淘汰舊筆,交替使用這兩支筆來寫字。 依據最近一年臨帖的心得,「大蘭竹」是狼毫,彈性佳,適合寫行草或是魏碑,楷書也不錯;「小大由之」是兼毫,筆鋒較粗較短,可以寫隸篆。現時「大蘭竹」已經連續使用了幾個禮拜,想換回「小大由之」,因此在筆筒裡翻找,不知道為什麼,搜尋了幾回,竟然沒找到想要的筆,其中一支筆看來有些相像,想想算了,不要再耗費無謂的時間,將就湊和著用用看吧。 擺好「曹全碑」,剛握筆,就覺得重量不對,輕了;再將毛筆沾墨就知道選錯筆,也罷,將錯就錯吧。起筆,「萬民騷擾,人褢不安」萬字的草字頭,筆尖回鋒,短豎折畫時,這才發現手中的筆缺了筆鋒,因此想起這支筆的來歷。 這是一支「小蘭竹」,很早以前用來練習撇竹,後來因為筆尖不齊,所以想要死馬當活馬來醫。曾經聽聞古人剪毫作書,所以我找出細剪,想要修齊筆尖,誰知弄巧成拙,變成今日沒有筆尖的窘態;不能畫,又不好寫。 時日過往,現時再用「小蘭竹」這支舊筆來書寫嫵媚的隸書,結果竟然比預期地好。雖然不像「小大由之」那支筆好使,但是所謂的「一波三折」、「蠶頭雁尾」勉強還可以表現出來。 連續寫完兩頁的「曹全碑」,依照近日練字的慣例,接著試寫魏碑「刁遵墓誌」其中的一段,如果是起筆還好,收筆卻是全錯了。一般的魏碑講究雄渾豪放,起筆收筆常常出鋒,將筆作刀,務求每筆每畫都像刀刻。「刁遵墓誌」不像一般魏碑的剛猛,比較含蓄典雅,虛和圓勁,卻不是我善寫的書風,前日用「大蘭竹」已經左右支絀,現在使用缺了筆鋒的「小蘭竹」更是不便,到了撇捺橫勾的收筆時,筆尖收不攏,還分叉,非得十分小心,才能遮掩沒有筆鋒的缺點。停筆,想想,或許不是筆的問題。 前人說,人如字,字如人,所以寫字貴在適性。早期習字,如同一般的初學者,由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入手,寫來寫去總是少了幾分內斂和婉約,倒是顏真卿的字體比較合意。「曹全碑」寫了兩回就能上手,初寫「張猛龍碑」時直覺暢快,只是易放難收,所以真的是緣份吧,勉強不來。 行草貴在表達書者的性情,傳遷出書寫時當下的心情。現在想要重寫王羲之的「十七帖」,但是手中的這支筆能夠牽絲縈帶,寫出慰問遠方友人,訴說生活瑣事,或是面對時代變局的慨歎嗎?我實在懷疑,所以猶豫再三,再次擱筆。 休息時,我又到筆筒翻找,這次逐一退出自製的活動筆套,果然找到「小大由之」的筆。望著筆,這支筆的筆鋒不長,真要用來寫草書也未必合適,所以置回筆筒,還是用原來的「小蘭竹」,畢竟以前沒用過這支筆來行草,索性放開得失的心情,試試這支筆是不是能夠寫出不同的風情。 草草寫完「龍保帖」、「絲布衣帖」及「積雪凝寒帖」三帖,果然筆意凝滯,完全表現不出行雲流水的自在。阿Q點想,反正我從來沒寫好過這個帖子,所以也未必是這支「小蘭竹」的錯。 這時,想起陸機的「平復帖」。前陣子讀到蔣勳先生的介紹,好像說陸機用的是沒有筆鋒的「禿筆」,或是筆端開叉的「賊毫」因此寫出「蒼苦荒涼的記憶」。或許,有機會可以找出這個帖子來試這支筆,說不定會有意外的表現。 收拾好文具,將筆洗淨,掛起陰乾後,坐在窗下,望著戶外的街巷屋宇,以及天際線上的霞光餘暉,想起上個月在荷塘邊看見的鵝掌蘋婆。那樹有半數的枝幹已經枯槁,虯結交纏的枝椏竟有「八方出鋒」的況味,或許等待時機成熟,便可以將那些線條移植到宣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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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辣椒
「你聽誰說的?」小辣椒反問他。 「偶然間聽到的,或許是不可靠的小道消息。」 「不錯,我之前曾有如此的想法。可是經過反覆思考,以及現實環境的使然,我還是不會離開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小辣椒坦誠地說。 「那位軍官是誰呢?」黃大千好奇地。 「何必多此一問呢?」小辣椒有點不悅,「告訴你、你也不認識。」 黃大千一時無言以對。 「我是不在乎人家說什麼的。不過我必須告訴你,外面的蜚言蜚語聽聽就好。」 「其實現在有許多年輕軍官都很優秀,金門人嫁給軍人也不少。」黃大千淡淡地說。 「感情這種東西很微妙,常言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如果有緣,管它是什麼身分;如果沒緣,富商巨賈又如何?我對感情的看法向來隨緣,絕不勉強,也不牽就。」 「我以為妳對感情會很執著。」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早已跟人家跑了。」 「憑妳小辣椒的容貌,想必追求妳的人一定很多。但是要慢慢挑,細細地選,人品與家境同等重要,將來才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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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種、或多種生活方式,有自己的小天地、經過自己選擇而來的故事。這些故事,可以很長、很廣、多采多姿、精采豐富,也可以是短篇散文、清雅淡甜。每個人的世界,無論是哪一種方式,就是這樣一點一滴建造而成的,自己主宰著自己的人生。 我們每天面對的選擇也是難以數盡。早餐吃什麼?買紅茶還是咖啡?穿休閒裝還是莊重一點的妝扮?朋友生日,該送什麼禮物嗎?好久沒休息了,要安排旅行了嗎?恰巧見到馬路上有動物屍體,你選擇停下車,將牠移到路旁還是留下牠任由車輛輾過呢?遇到爆滿的工作文件,哪些先處理、哪些晚點行動呢?太多太多,生活瑣碎的、關於人生的,任何大大小小的選擇充滿我們的生活,有些選擇的結果無傷大雅,有些選擇,則能夠影響我們的一生,必須深思熟慮。 而許多人總是認為自己不夠幸福、不如人幸運,以為自己身旁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經常唉聲歎氣、怨天尤人,認為自己是最倒楣的那個人。其實,這只是選擇題而已,選擇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就像選飲料一樣,每個人自己心裡都有著不同的喜好,有人喜歡最單純的單品茶,有些人喜歡濃烈的咖啡,有些人喜愛有嚼勁口感的珍珠、粉條、仙草凍飲料,有人則喜歡酸酸甜甜的天然果汁。不同的喜好,不同的選擇,當然就有屬於個人不同的人生囉。 然而,在知道自己喜好什麼之前,那段了解自我的過程其實並不容易。也許必須經過一番寒風徹骨,經過無數次的歷練、嚐過數不清的苦頭,漸漸地從中得到一些道理,將這些「經驗談」融入自己成長旅途,成長自己變為一個更加完好的人。時間久了,見識到的人事物多了,便能夠學會欣賞不同人的生活方式、做事方式,更明白了自己,學習懂得了隨心而行。 走錯了路,並不可怕,遲了清醒,也不嫌晚。有時候就是會控制不住地,明知道這個選擇會令自己傷心難過、歹戲拖棚,仍是重複做著一樣的選擇。這樣子,沒有關係,因為每一次粉碎的過程,其實也算是給自己機會重新再造,去除了想丟棄的,留下或新增更好的元素給自己。心靈,便在這一次又一次的粉碎與再造過程中成長,修行靈魂,滋潤自己的心、和想法。「只要我們都還是善良的孩子,有一天,會好好地。」 打從一出生,我們必定會經歷無數次的選擇,也見到他人做出的選擇和結果,而選擇之後的結果,無論哪種面向,我們必須自己承擔。以宗教來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寫好的、是注定好的。但我認為,其實是上天在每個時刻給了我們選項,而我們必須「做出選擇」,選擇了A還是B?都會走向不同的結果,雖然是不同的結果,但上天也會在這途中引導我們、支持我們,在下一個選擇時,同樣的輪迴。 這個世界很大、社會很廣,每天都有同樣的事情和不同的問題發生。在公司受到不公平的事情,有些人只是埋頭抱怨、無所行動;有些人選擇為自己爭取機會平反;有些人認為這是一種考驗、一種修練的過程,等待機會、利用機會,突破目前「困境」。你選擇面對的態度是什麼樣的呢?誰的生活比較開心呢?誰又最有機會獲得不同的人生呢?或在品嘗食物的時候,儘管個人口味不同,但總會有「好吃」或「不好吃」的評論,只是表現這些評論時,當然又因為個人性格和選擇的表達方式不同而不同。有人會大剌剌地直接嚷著:「難吃!」。有些人則是默默吃完,下次拒絕光顧。有些人儘管品嚐到不喜歡的味道,仍是心懷感恩:「能夠有東西吃已經很幸福很美好了。」在諸如此類的狀況之下,不同的表現方式,其實也是帶給身邊人對自己的感受。經常抱怨、對許多事物都不滿意的人,肯定是難以受到同儕的喜愛的。想想大家喜歡為伴的朋友,會是哪樣子的人呢? 「我不是個受歡迎的人,大家都不喜歡我。」從前的我總是難過,自己為什麼這麼孤單,同學都不喜歡和我相處,特別厭惡的是學期開始前的分組活動,總是淪為最後沒有人想要的那一組別,於是難受、傷心著,也檢討著自己,卻找不出方向。直到大三升大四的暑假,原本我的實習日期是七月,單位也是知名的大型電視台,沒有想到就在我出發的前一天,接獲系上通知,由於系上的疏忽導致我和另一名實習同學無法到那大家夢寐以求的電視台實習了!系上的態度更是令人咋舌,隨便就想安排我們到其他人都沒有意願過去的傳播公司。當時的我,只是自己積極地找喜歡的廣告公司或傳播公司聯絡、詢問實習機會,而另一名同學,則是直接態度堅定的「請」系上處理好我們的實習問題,非常強硬。就這樣,幾天之後接到電話通知,安排我們同時間到台北聽障奧運實習,單位也是符合我們專長和需求的。於是,就在這一個多月的實習過程中,我認識了曾經我害羞主動認識的同學(因為感覺不同圈子,便膽怯於認識。),認識了一群一起工作愉快的「同事」,建立了自信心:「原來不是我不好,只是我並未找到一起共事的夥伴。」更令自己開心的是,我不再害怕分組,一切都隨緣、順其自然,告訴自己:「一切都有上天的安排,一切都會好好地。」在那之後的我,不再老是認為自己不好,不再膽怯表現自己,不再讓暴戾之氣籠罩著我。於是,經歷了一個夏天,我成長了一個階段。 曾經自己總是後悔,後悔著過去某些時刻做出的選擇、某些時候的行為,後悔著因自己「錯誤」的選擇而造成的難以計數的「後果」。總是說著:「如果當時……就好。」「早知道……就好了。」但是,漸漸長大之後,遇到的人多了,見到的事物廣了,各個不同面向的智慧開始充滿我的生活,於是,經常後悔的自己,已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淡定」的自己,並且時時感恩的自己。開始會想著:「也許就是當時發生了那些事情、當時做出了那些選擇,才有現在的我呀!其實,也滿好的呀!」而在別人眼中的苦差事,到我手裡,也會想著:「哇!太好了!有機會可以嘗試和練習!」我想,選擇了什麼樣的念頭,就影響著自己有什麼樣的人生,影響著自己的面貌、氣度、喜樂。擁有好的念頭,「幸運」,也就會悄悄地來到我們身邊吧。 無數種選擇、無數個結果,無論這些選擇將會帶領我們到哪條路、哪種情境、何種心情,都是自己在當下做出的決定,不管開心或是難過,都必須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很好地!」一切,都是人生必經的過程,好情緒或是壞情緒,來了,便接受它,過了,就迎接新的開始。現在,好好思考我們的人生,好好思考我們的選擇,要當一個什麼樣的人?擁有一個什麼樣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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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三帖
木棉 一朵雲 棉絮四處飛舞 一朵著火的雲 落在人行道 人間五月的傷口 停滿了蒼蠅 黃昏之戀 有人問我愛的距離與位置 有人問我天涯何處可以目睹 萋萋芳草及人間的不歸路 有人說後悔一輩子的話 我說悔不當初也是一種選擇 有人問我愛的感受 我說有點喘、有點讓人不知所措 而心跳加快腳步以後 夕陽已經黃昏 誰 誰在戶口名簿裡爭吵?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的人間記載 誰在人生舞台搬弄是非? 喜怒哀樂、貪嗔痴的人間 誰說蠟炬成灰以後天才會亮? 誰說紅塵有淚 誰說我是妳眼裡的那把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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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孫情
「阿公您好,我是阿○」。您,在一樓,住了三十幾年了。 「阿嬤您好,我是阿○」。您,在二樓八排三層十號。才遷「住」約莫三年吧。 清明時節午後的祭拜,「逆情」而來的我,對著您們先後那經由撿骨師撿骨後再存放到靈骨塔裡的大骨灰甕,我,再一次的若此喊著已無墳無墓可供我憑弔緬懷的您們。 「出嫁的女兒不能回娘家祭祖。」鄉裡的習俗是如此的禁忌著,說是「潑出去的水」這女孩兒若清明時節回返娘家祭祖恐將會「搶」走了娘家親族的福財厚祿。 我無意要搶啥麼「福財厚祿」,我,只是,想再同您兩,說說話。只是,想讓您倆,看看歲月遷流中已然灰、黑、白髮漫竄的我。 還記得,窮蹇農家生活裡,廟會時才有得看的布袋戲,是阿公您生活中唯一期待而難得的喜樂。 您,總是會拿把小板凳,去蹲坐在廟埕而極其入神的看得暫離、拋忘了現實日子裡,那貧困窮瘠生活中的種種愁苦與憂惱。 還記得,您,那總是沉默著不語的神情,凝望著蒼穹而鬱鬱寡歡、抑抑沉滯。 還記得,阿嬤您,總如此的對我「傾訴衷腸」著:「ㄉ妳最搭(貼)心,知道阿嬤ㄟ心內事。」 那時,就讀國中的我,每天下課後總會到阿公您與阿嬤那棲身的窄仄木板屋裡去踅晃踅晃幾趟。 那窮蹇農村大家族,那家徒四壁的生活,阿公您與阿嬤的身影裡,總讓我有種極其滄桑、孤獨且極其寂寞的荒涼感。 又,我更覺得,阿公您與阿嬤那顫抖衰老的身軀,好需要營養的滋補呀。 於是,每隔一段時間,我總會存攢「一筆」上學搭客運車時所剩的零錢,買半條土司偷偷的塞給阿公您與阿嬤。 「土司是啥米?」愛看村裡廟會時才有得看的布袋戲的阿公您,那嘴角漾起驚喜的笑。 「妳讀冊譕啥米錢倘用,勿倘買東西或阮吃啦。」阿嬤急急的說著。 但,這祖孫三人間「捉襟見肘」下難得的「土司饗宴」,卻就在那一晚,「無常大鬼」竟已讓我們祖孫親情走到了人生親情塵緣離斷訣別之時。 那晚,拎著半條土司又踅晃到您們那窄仄木板屋裡的我,見阿公您那混濁無神的雙眼、阿嬤那無助悽惶的顫慄抽搐,我,慌驚懼恐得,潸淚無法歇遏…。 「恁阿公只有一千多元,伊講欲留這三百元厚妳做伊ㄟ手尾錢。緊收起來,勿倘講。那或人知,是輪不到妳…」阿嬤見踅晃進來的我,急急的把已不能言語的阿公預留要給我的「手尾錢」猛塞到我的書包裡。 「勿好啦。阿公不會死啦。」十四、五歲時的我,慌急得奔竄起潰決的水瀑淚海。 始終,記得那晚,阿公要阿嬤用剃頭刀幫他理頭。當時已無法言語的阿公那「訣別傷鬱」的眼神,正似若欲有所言般的,直直木然的凝望著我…。 那晚,拎在我手裡那半條土司,在清晨的三點多,竟成了我送給阿公的祭品。 第二天,我靜靜的看著躺在大家族廳堂裡那兩張併攏的長條木板椅上,那被蓋上草席的您,阿公。 我,果真沒告訴任何人的,只在心裡默默的告訴阿公您:「阿公,謝謝您的手尾錢。我把它夾在我的書本裡,一年後我會用它來繳學費。」 「阿公,我是阿○,您那三百元手尾錢的祝福,孫女我,今生此世,永遠領受銘記在心……。」塔位骨灰甕前的我,合十雙手,濕熱眶眼珠淚滾淌潸下、感念遙禱的喃默在心底。 「退出今生,轉進來世」已三十幾年的阿公您,相信,聽得到的。 「時間究竟是什麼呢?不問我,我倒清楚,問了我,我想要說明,但卻茫然不能了。」-哲學家奧古斯丁如是般的說。 而這,三十幾年來,兒時阿公、阿嬤,您們那哄撫著驚惶嚎啕的我的音聲語調,「憨孫,免驚勿倘號(哭);憨孫,免驚勿倘號(哭);勿倘號(哭),免驚;憨孫…」,總時不時的,在我灰、白、黑色漫竄的髮裡,在我眼角那歲月的紋痕裡,在我歷經人世寒暑霜冬的心底思潮裡,捲捲波滾而來……;在我耳畔,傳響迴盪……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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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辣椒
「說真的啦,雖然我們家的生意向來不錯,但每分錢都是辛辛苦苦以及節衣縮食儲存下來的,並非中了愛國獎券。既然你們家有急迫性的需要,站在朋友的立場,我理應伸出援手,而非袖手旁觀。只要看到你們家下雨時,不必拿著臉盆或水桶去接水就好。」 「伯母會同意嗎?」黃大千有所顧慮地說。 「我們家的錢全由我經管,我媽從不過問,但我還是要告訴她一聲。想必她一定能體會到你們家的實際狀況,不會有任何意見的。」 「妳們的誠意我心領了。但是這麼大的事情,我必須先向舅舅和舅媽稟告,看看他們的意思如何,然後再做決定。」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這頭熱、那頭冷,或誤以為我們有所求,就枉費我和我媽想協助你們整修古厝的心意了。」 「無論如何,我必須先謝謝妳和伯母。或許,當我把妳們的心意告訴舅舅和舅媽時,他們絕對是既興奮又訝異。說真的,窮人如果沒有遇到貴人,想翻身也難啊,遑論是十萬元的大數目,要到那裡去借貸。尤其時下社會現實,多數人只懂得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人少之又少。一些較勢利的人,見到窮苦人家幾乎都避之唯恐不及,誰還敢把錢借給他們。今天我有幸成為妳王美麗的朋友,並蒙受妳和伯母百般的照顧,妳們的恩德即使此時不能報答,但我會永遠銘記在心頭。」 「不必說這些,有一個能遮風避雨的處所比什麼都重要。朋友之間在能力範圍內能相互幫忙,說來也是一種機緣。這筆錢只是先讓你應急而已,將來有錢時再慢慢還我,你就不必放在心上。況且你已通過普考,將是一個受到法律保障的正式公務員,除了目前的薪俸外,也會隨著年資及職務的升遷而調整。若依你的孝心,相信不久的將來,你舅舅家的生活環境一定會有重大的改善。」 「這是我的目標之一,我一定會朝這個方向來努力。」 「古人不是說有志者事竟成嗎?只要你有這個恆心,成功可說指日可待。我先祝福你!」 「謝謝妳。」黃大千說後卻突然轉換話題問:「聽說妳準備跟一個軍官到台灣去,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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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又開
1 橘紅色的木棉花像儲蓄了一年的能量,在三月的春風裡約好似地一股作氣的勃發燦開,把台南白河林初埤原本靜謐的午後染上季節性特有的喧囂。 賞花的遊客如織,連攤販都來了。 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是被這裡木棉花道的勝景吸引來的。看著青嫩的秧苗田後方那鋪展在藍天畫布下的連綿橘暖色調,沒有人不會在心裡哇然讚嘆,真是美啊!但是他腦裡浮起的卻都是故鄉金門的木棉花,尤其是在住家附近總兵署後庭的那株百年木棉,那曾是他生命裡重要的場景畫面,年年映入眼瞳的絕美,何時那飽滿的橘暖色調竟已蒙上模糊的灰階,變得遙遠又迷濛,有了不清晰的陌生。 他突然好想故鄉;真想馬上飛回那島。 他把橘色調入一點銘黃,沾上適度的亞麻仁油,用畫刀在原本的花朵上疊出亮面感的肌理,畫布上的木棉花有了更豐富的深淺明暗,更顯氣韻生動。許多圍觀的民眾不禁細聲稱讚,滿足了他小小的虛榮感。但他馬上想到前幾天才接獲的美展落選公文,心情在微微驕喜與落寞間擺盪著。 「畫得真好,先生你可以去參加美展徵選,一定會有好成績。」幾位收拾好攝影器材準備離去的人士,對他拋下這樣的鼓勵話語。 他客氣的揚了揚嘴角,謙虛的說還不夠格啦。但心裡原本被落選公文所打擊潰敗的信心之牆,似乎又築起了底層的初基。 他用傻瓜相機補拍了幾張木棉的近照,就收拾畫具顏料。回到自家的畫室繼續更細膩的細節處理。油彩堆疊中,喜悅也在堆疊,讓人忘卻現實的匱乏,塗塗改改,心間畫布上滿意的油彩也越疊越高。他突然想起好像還有一個美展徵選截稿日就在近期,上網看了一下。呼,還來的及,就姑且再試一次吧。 他在徵選報名表的題稱上寫上「木棉花又開」,他希望這張充滿熱情明亮感的圖可以帶給他嶄新的希望,在這春天的季節。他真的需要被鼓勵、被肯定,否則…否則……他真的不敢想。四十三歲還一事無成的目前,連回故鄉都會有恐懼的包袱。 那一夜,他畫到夜深。畫布上的木棉花開得豐豐燦燦,十足的富饒樣。空氣裡都是亞麻仁油的濃烈氣味。 他卻在夢裡,飛回了金門,空氣裡卻都是春天淡雅的青草香。淡淡的,淡淡的,彷似也聞到了木棉花的香味染漫開來── 2 現實裡已斑白的髮都回復到亮黑的色澤。夢裡,他重回年少時光。 春末夏初總兵署的木棉花像盞盞橘色小燈般以一種錯亂卻又有序的規則把原本蔚藍的天際畫點上了亮麗風情。因為橘暖色調,總是讓人覺得溫暖有活力感,這麼高大,仰望的視角讓美藏進了謙卑。因為古老,身型的巨大寫進了年歲的豐饒與滄桑,他不只愛花的燦耀,還喜撫觸老樹厚實的枝幹和它粗樸的樹皮紋理。 他喜歡晨光中薄霧籠罩下的木棉,那張揚的烈焰質氣被削染成溫和的氤氳。也喜歡黃昏下的木棉,夕光雲影的橘、總兵署的紅瓦、木棉黑漆枝椏上點點分布的橘與黃,構成一幅浪漫醉人感的佳構。 那年,他就是以這夕光下的總兵署木棉花水彩畫,得到全金門高中組風景寫生比賽的第一名。曾經有老師鼓勵他報考美術系,他也曾經慎重的想過,但後來還是聽了家人的意見選擇了多數男生填選的理工科系。曾有的藝術夢想很快地封埋在電腦與程式之間。彷似選擇了大多數人認可的人生道路,未來的榮燦就會在遠方等待。但,誰能保證呢?被侵蝕腰斬的夢想何時會再冒出芽苗,都是未知。 未知,是人生裡趣味的所在。 而夢境呢?是否連結著揭開未知的預告呢? 夢境裡,故鄉開得繁盛烈焰的木棉,是美好的預告嗎? 美展徵選會入選的!一定會的。他在夢境裡使用著肯定句。 3 美展徵選會入選嗎?會嗎?我已經畫得這麼好了,評審會青睞吧?但多數美展徵選多喜寫實題材,自己畫得這麼抽象寫意,會不會又像之前的幾次,連進到複選都沒有? 現實世界,他用著疑問句。 等待是焦慮的,一個月的焦慮煎熬後還是得面對事實真相,他點進美展的官網看入選名單,連看了十幾次,深怕有任何遺漏的細看還是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子。 對,又落選了。如果有入選,主辦單位早就會寄複選的通知單,哪要等待到這個時候。自己真傻啊! 自己真傻啊!為什麼好好的科技業不待,既使當年是因為金融風暴科技業大裁員,如果堅持下去還是可以找到工作的,幹嘛在中年前才想到年輕時代未境的藝術夢呢。當年堅持轉業的意氣風發都躲到哪裡去了呢? 近年來因為投資的失利,加上在藝術領域的不得志,已讓他的身心俱疲,當他在臉書上看到往昔的同學不是已成老闆,就是口袋麥克麥克的資深工程師。而自己呢?依舊單身,還是個連自己都快養活不起的窮藝術家,不,應該連藝術家都稱不上,一次次美展落選的打擊讓他對自己曾堅持要走的路又大大動搖起來。 我錯了嗎? 我選擇錯了嗎?我只是想發揮自己所愛的繪畫,老天爺就要給我這麼多打擊嗎?這條路我還要繼續下去嗎? 失落,在一次次堆累的失敗後越來越深。懷疑,在一次次不被肯定的公告裡逐漸加劇。他好想念金門,他想回去城隍廟看看城隍爺,把心裡的苦訴說給祂聽。想去總兵署看看想念的木棉老樹,今年是不是依然開得燦燦亮亮,總給人充滿溫暖希望的感覺。 4 他一抵達金門返回家放下行李,就直接往總兵署的後庭行去。季節過了,花早已掉光了,枝頭上只有幾朵小小的;看起來營養不良的淡橘色花朵懸著,有種孤零的況味。地面上許多落花可能是因為前幾天下雨的關係,都有著溽濕腐爛的色澤,踩踏下去滑膩的感覺在鞋外蹭摩出不舒服的感受,讓他原本想去撫觸老樹的慾望打了退堂鼓。他一轉身走出後庭,就有位推著輪椅的外籍看護操著生硬的國語喊著他。 「先生,先生,我們阿伯要找你。」 「我?他找我。」他看著這位印尼籍看護腦中馬上揚升起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吧。然後看看輪椅上滿頭白髮的老人,他在記憶裡搜尋著此人的檔案,但,完全無功,他想不起他是誰。 輪椅上的老人用極低的聲音問著,但他聽不清他講什麼。 後來還是透過看護靠在阿伯的臉畔聽聞後輾轉傳話。「阿伯說你是不是金門高中畢業的,是不是叫陳譽維?」 離開家鄉多年了,對於別人可以清楚喚出他的名字實在驚心 「阿伯說他是以前金門高中的校長,退休好多年了,會記得你是因為你以前有一幅木棉花的水彩畫掛在他的校長室,上頭有你的……簽名。還有…他跟過你合照有照過……阿伯說你還記得嗎?」看護說得有點結結巴巴。 「喔──啊,是校長啊,校長好。」他又驚又喜,沒想到事隔這麼久了,校長還因一幅畫作記得自己,校長在教育界這麼久了能做為他記憶住的學生也該感到光榮了。 「校長是什麼原因,得坐輪椅,很久了嗎?」他換回平緩的語調。 校長才說出退休後身體就出了狀況,先是換了人工膝關節,後來還換了髖關節,那之後走路就得拿拐杖且還是小碎步地走。前年發現肝長了瘤,雖然是良性的,但開完大刀後就元氣大傷,講話都沒了氣力,後來就得坐輪椅了。要不是請了這位叫瑪蒂的看護,成天都只能待在屋子裡都快得憂鬱症了。 原來低潮都可能降落在任何人身上。事事順遂是虛妄。 「校長都沒跟兒孫住嗎?」 校長原本就抑鬱的臉容更愁眉不展了。 唉,別提了,辛苦栽培了孩子,每個都讀到碩士、博士卻是都喜歡住在國外或台灣,根本沒人想回金門,他們都嫌金門太小了,連個大一點的百貨公司都沒有,住不慣。早知道就都別讓他們到外地發展,也不會落到現在成為獨居老人。 譽維用笑來化解尷尬。「現在金門福利好,好多人都搶著過來設籍,這幾年房地產也一直往上漲,他們不回來是他們的損失。」 「譽維啊,那你現在也是在台灣發展嗎?從事什麼行業?還有繼續畫畫嗎?」 還有繼續畫畫嗎?這幾個字像是開啟心底壓力鍋的咒語,他雖然和校長不熟,但卻一五一十把這幾年經歷的人生風雨和現在所處的低潮通通言說,大抵是埋在心裡太苦澀了,這些原本他想在城隍爺面前講的苦水,通通都在這午後傾倒宣洩。 「譽維啊,校長覺得你該回金門來發展。你不想回來嗎?」 「偶而有浮過這念頭,但我都已經四十幾歲了,回到這裡我能做什麼呢?」 「你可以繼續畫畫。創作是一輩子的事,在哪裡都可以的,尤其有故鄉土地的滋養,你的創作會更顯無懼而飽滿。如果擔心經濟的問題,你是否願意來經營民宿。」校長原本緊繃鬱憂的臉顏好像在瞬間化開了凝結的愁。 「經營民宿?」這幾個字從來不曾出現在他的人生規劃裡,聽起來很驚異。 校長才說出他們家在珠山的三合院閩式老宅,已在縣政府出資整修後過陣子就可以對外開放了,他原本希望住高雄的小兒子可以回來經營民宿,之前小兒子也曾答應說好的,但媳婦一直反對,抗拒回金門。校長後來也不想再勉強兒媳,就接受了縣政府所給的意見,可以尋覓有意經營民宿的人士也許會更適當。 「如果你願意來經營就好了,你可以把你的古厝民宿定位成藝術家風格的所在,平常你可以畫畫,就把自家民宿當成畫廊一樣,可以展示自己的作品,也可以和住宿的客人交流創作心得,如果有遊客想收藏你的畫作,那不也更好。這是可以盡情發揮的舞台,你考慮看看。」 「好,我來試看看吧,謝謝校長給我機會,我可以遷回金門就以一個民宿經營者的新角色重新出發吧。」才沒考慮五分鐘,他就有了篤定的答案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或許該說,故鄉的招喚其實是多年前就一直盪在心裡的浮船,今日則是找到了定錨的堅定理由。 未知是人生裡趣味的所在,他已決定往未知的跨領域勇敢前行。 他可以無懼的,因為他知道這個島會給他養份,鄉親會給他協助。 「好,太好了。跟你說,校長還收藏著你當年的畫作呢,雖然色彩有點褪色,但是還是看得出功力,我喜歡你那張圖給人的希望感啊。」 譽維又驚有喜,不敢相信年少的畫依然還在。此刻夕光把天際染漫成一片悠柔色調,他往紅瓦上的老木棉探去,突然想起前陣子繁盛木棉花的夢境。 5 民宿開張了,大廳上掛著的第一張圖就是名為「木棉花開」他高中時期得獎的畫,其餘都是他近期所畫的油畫,題稱都是「木棉花又開」。人們常問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畫木棉呢? 他總是這樣答,因為木棉是金門的縣花,也稱英雄樹。她的花型和色彩給人溫暖有希望之感,花開時的盛放無懼感,是吸引我不斷畫她的原因。 沒說出的是,木棉教導了我許多,正如佛家所說的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木棉花開,木棉花又開,對於獎項的執著已經放下。花開花謝,自有其道。 許多的挑戰才將開始,但他已經跟木棉學會了無懼,開花就是。 勇敢向前,生命該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