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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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生命的履痕:我在金門日報的青春歲月
趙伯齊是二度金門,〈浯江夜話〉因顏伯忠的爭取而誕生,第一代的寫手是:繆綸、趙伯齊(叔夷)、顏伯忠(風衣)與李福井(終南山)。如今只有我碩果僅存。 今年10月31日是金門日報創刊一甲子,人生有幾個六十年呢!歲月匆匆催人老,時代已經翻篇了,許多長官、同事多已故去,雖然想說已沒有機會說的了。那麼我不揣簡陋,就趁這個機會說說戰地政務時期,我的青春歲月與金門日報相濡以沫的關係。 民國54年我唸金城初中二年級之時,金門日報創刊了。那樣的新聞喜訊依稀還迴旋腦海中。這時的金門日報,是在原有的正氣中華報的軍報之外,另闢出一個地方新聞版,作為報導、溝通與宣導政令的管道,發行人是政委會秘書長,社長是軍職調派的上校。這時是政戰學校新聞學系出身軍官的升遷管道、專業領域。 正氣中華報的籃球隊,軍民對抗賽常常得勝,讓正氣中華報露臉。社長曾文偉、謝海濤因此非常重視,著意的培訓。球隊成員顏伯忠、張春傳與陳伯芬等,三不五時就到金城初中校園比賽或者是練球,跟我有了第一類的接觸。 金門日報 第一代編輯人 金門日報創刊的第10個年頭,那些當年在金城初中賽球與練球的籃球好手,竟然成為我的工作伙伴。民國63年10月1日我進入正氣中華報服務,派令是司令官發的「政」字。當時顏伯忠編金門日報二版的地方新聞,陳伯芬是記者。我去接軍職徐茂珊的職缺、張春傳的工作,編正氣中華報二版的軍事新聞。我算是廁身金門日報第一代的編輯人。 那個球衣7號,騰空一躍拔地而起的「金門籃球飛人」張春傳,我尊之為啟蒙師。我上班第一天之後,他就沒再出現過,準備去履新當金沙鎮長了,讓我這個初出茅廬的編輯自己去摸索。 這是單打雙不打的時代,報社的檢排廠、校對都在地洞裡。顏伯忠是球隊的領袖人物,一言九鼎,工人都尊稱他為「顏先生」;我是新人,沒人脈,沒經驗,一切得自行從頭學起,常被檢排工人欺生。 我是吳維和社長任內進去的,總編輯是李萍(曉南),編輯主任兼副刊主編是林文雄(林翁)。他門兩人輪流寫方塊,隔天寫一篇,常要搜索枯腸,日子久了寫不出新鮮題目,稿費也賺得蠻辛苦的。 奉命寫方塊 初聲試未啼 有一天林翁要我寫一篇方塊試試,不拘題目,也不限字數。我是初生之犢,就寫了一篇〈氣話哲學〉: 天生萬物有一種不變的理則,乃是物物相生,物物相剋的道理;存在於其間者,也有一股超乎常然,融合物化的東西在焉。 這種東西不是一成不變,摸得著看得見的形體,而是雜然與天地合一,造化同功;我們通常稱這種為氣,氣賦形於天地之間者,就是文信國公所說的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的浩然之氣,充乎於人體者,上則為英雄賢豪,下則為引車賣漿的販夫走卒。所以孟子教人要養氣,氣盈則理盛,卓然不可奪,領袖平居則以寓理帥氣自勉。 一個人要是能駕馭氣,而不低聲下氣,就能不隨波逐流,與世俯仰,也就不會逞匹夫之勇,剛愎而自負了。蘇子瞻論天下英雄豪傑以為驟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以其所挾持者大、所懷抱者遠的緣故;所以太史公能隱忍苟活,忍千秋不平之氣,而發乎曠世磅礡之論,行以雄深雅健之文,為歷史留下熠熠瑰寶。 古人說: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至。居常有人題詞勉勵,要與古今聖賢爭志氣,不可與世間無聊之人爭閒氣;可見人還有很多的閒氣,這種不入格的氣可以分為多種。 在我們的生活環境裡,有時要生氣,氣可大可小,全看客體引發的程度而論,這種氣多得不勝枚舉,有老爺脾氣,有少爺脾氣;更有少奶奶的雌氣,常會蓋過雄氣,古代君王不惜千金買一笑,史乘有之。如果發為河東獅吼,將令你為之手麻腳軟,氣虛體弱,整個臭皮囊氣餒而縮,看你七尺堂堂,再能耍多少手段。或是雷霆大發,勃然意氣,一時難消,這也要當心,如果這氣塞在一個不高不低,不前不後,在膏之下,在肓之上,這下慘了,藥石所不能攻,針灸所不能達,如此嘔氣,不得舒暢,輕則腸胃發炎,重則氣結身死,不可不慎。 因為氣是養的,如果養的是浩然之氣,就可以正道直行,開門見天地,心無纖塵;如果是放辟邪侈之氣,就是滿腦子汙濁,言行乖張;如果是小家子氣就有一點見不得人;如果是暴虎馮河,就是匹夫之氣;要是涵養不深,進寶山而空手回來,就顯得土里土氣;假使平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惠,一定常常生人家的閒氣,這是無聊氣。 古人常以天地的變化也歸到氣頭上來,所以聖君賢相上體天意,下恤民情。宰相的主要職責就是燮理陰陽,調和萬物,氣和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氣否則疾疫橫行,盜賊滋生,這時候宰相要辭職,皇帝也要郊告天地,可見這種氣常見其然,而不見其所以然。 這篇文章交上去之後,有如石沉大海,沒有下文。不久之後曉南寫方塊寫出了問題,被認為離間空軍與海軍的感情,調了回去;趙伯齊接手總編輯,社長後來也換上了繆綸。 浯江夜話元老 碩果僅存 趙伯齊是二度金門,〈浯江夜話〉因顏伯忠的爭取而誕生,第一代的寫手是:繆綸、趙伯齊(叔夷)、顏伯忠(風衣)與李福井(終南山)。如今只有我碩果僅存。 檢視手邊資料,發現民國64年1月2日,我寫了一篇〈時間的播種〉: 假如時間是有生命的,則萬物的發榮滋長,生生不息,都代表一種活體;如果時間是沒有生命的,那麼宇宙只是一個空靈、虛體的。時間本身並不存在,只有我們存在的時候才感到時間存在的事實。 如果這是我專欄的開筆,那麼〈浯江夜話〉應是在63年年底登場的。至今已滿溢半世紀了。由此推論,我寫〈氣話哲學〉就更早了,可能是24歲剛畢業不久的事。〈浯江夜話〉我已寫超過50年了,可列入金氏紀錄。 編採人員晚上合在一起上班,記者交完稿就回海邊的宿舍,編輯則吃了老兵李堯煮的夜點之後繼續發稿。下班都已是凌晨了,夜闌人靜躺在床上,只聽濤聲亂耳。才有我後來寫的〈聽濤隨筆〉,顏伯忠寫的〈生活走筆〉。這是〈浯江夜話〉的再進化。 本地的編採人員,白天只有我一個人包伙留社,跟社長、總編輯、編輯主任與經理等一起同坐主桌吃飯,彩印廠與檢排工人另在下方坐了幾桌。我白天無所事事,有一點空虛與寂寞,就常到山外僑聲與中正堂看電影。傍晚則漫步成功海邊尋思。 致電譚縣長 請安排機位 67年元旦,寫下了自己的心情日記:「我像一隻孤雁,翱翔在天空中,尋覓棲息的地方。」13日我在報上看到民生報要創刊徵聘編輯。我的假期是1月10日起至1月23日止,我應徵資料準備好了,但是一直排不到機位。眼見時光飛逝,讓我心中著急。 我終於按捺不住了,1月16日:「今日打電話給譚紹彬縣長,請幫忙排個機位,果然奏效。明天早上六點半報到。」凌晨三點鐘下班,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五點就到山外市場買海蚵、黃魚與螃蟹,當天下午到了台北。 我那時心無旁鶩,腦筋很靈活,自學自悟,把枯燥、刻板、嚴肅的軍事新聞,標題下得活潑、生動而有趣,引人入勝。我一去台北陰錯陽差,二月一日就上了中國時報的編輯檯,立馬寫信回來辭職,社長是李彥博。我在金報服務了三年四個月。 不久之後在永和福和橋頭碰到林翁,他說:「你離開了,金門日報就沒人了。」透露了他當初壓稿是有用意的。 金門日報是我職涯的第一步,沒有這一步,就不會有以下的每一步,飲水思源,金門日報是我的「母報」。而我能進金門日報,吃果子拜樹頭,特別感謝恩師李養盛先生的提攜與力薦。 回首前塵往事,我從一個地方的小型報,投身台北全國性的大報,不再是翱翔天際的一隻孤雁,親歷了台灣報業發展最輝煌、燦爛的黃金年代,這是歷史的機遇,從前線到後方,人生美好的仗已經打過了;我不論在職場上或是寫作已盡其所能了,自許一輩子當三輩子過,稱得上活出全部的自己,也算不負此生,沒有遺憾的了。 海濱鄒魯,文章華國,謹以此文為金門日報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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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井小檔案】 歷史感與時代感
李福井,出身金門古寧頭,資深媒體人。先進入連體的正氣中華報與金門日報服務,再轉戰台北的中國時報、美洲中時、中時晚報、自立晚報、大成報與麗臺運動報。服役時編過馬祖日報。 晚歲返鄉從事田調與採寫,先後完成戰史、專史、傳記、散文、口述歷史、長短篇小說等二十多種。獲得文化部圖書金鼎獎、三屆浯島文學獎長篇小說優等獎、金門文化獎,以及兩屆國史館文獻佳作獎、第一屆國家出版獎、兩岸漂母杯散文獎等。 李福井陳述自己是位終身的記者,由於記者的訓練,讓他養成一種觀察、思辨與批判的能力。因此,他在從事文史與專欄寫作時,脫離不了記者的習性,他有歷史感與時代感,對庶民口述歷史著力甚深,寫了許多有關戰史的書,為金門留下珍貴的紀錄。李福井的口述歷史獨具史識,見人所不能見,言人所不能言。 (楊樹森攝影,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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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遠鄉近情,點點滴滴在心頭:我與《金門日報》二十五年
剛讀過上一批次的報紙,又盼望下一批次的到來,《金門日報》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金門日報》內容非常豐富,時政、縣域建設、人事往來,藝文之外,還有金門史跡、古代人物及其詩文的內容,頗吸引人。 近在眼前,遠在天邊。早年對金門的認識應了這兩句話。近在眼前,地理位置,金廈兩門相對,一葉可航;遠在天邊,心離距離,夢魂難到。 二十五海里,走了五十二年 詩人張國治說:二十五海里,走了五十二年,花了五十二分鐘。2001年元旦,開啟金廈「兩門對開」模式。當年二月,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許文辛率老年探親團回金,許會長《破冰之旅》一文紀其事甚詳。第三批探親團,年齡放寬,我作為副團長,跟隨許會長第一次踏上故土。振良先生領我到長春書店拜望長慶先生。長春書店兼零售《金門日報》。生平第一次見到《金門日報》,新奇,驚歎。沒想到從此我便和《金門日報》結下不解之緣,至今已經長達二十五年。 2002年夏,我當選福建金門同胞聯誼會第六屆會長,下半年,《金門日報》社定期免費贈送,每十天寄一次,為過去十的報紙,郵路大約五天。讀到的雖然是五六天前、甚至十多天前的報紙,還是很新鮮的。《金門日報》贈送,除了我,還有前會長許文辛先生及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等六個同鄉聯誼會。許會長在任時,要求各聯誼會會長、副會長、秘書長和工作人員務必讀《金門志》和《金門日報》;讀《金門志》,瞭解金門的過去;讀《金門日報》,瞭解金門的現在。不讀《志》和《日報》,兩眼抹黑,如何與鄉親交往、聯誼?我對金門文史本來就有濃厚興趣,許會長說得很在理。剛讀過上一批次的報紙,又盼望下一批次的到來,《金門日報》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金門日報》內容非常豐富,時政、縣域建設、人事往來,藝文之外,還有金門史跡、古代人物及其詩文的內容,頗吸引人。2013年,我卸任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職、任榮譽會長,《金門日報》持續寄達,一直到電子版流行為止。十多年前,我三次到台灣任教,每天必定跑圖書館一讀《金門日報》為快,可謂「不可一日無此君」。 前幾年,廣陵書社、《文學遺產》雜誌社、人民文學出版社分別成立二十年、五十年、六十年,我都寫了紀念文章,我的紀念文章都寫到我是這家出版社、雜誌社的讀者和作者。《金門日報》建社六十年,前三十五年之事,一無所知,後二十五年,我成了它的讀者,二十年前,更成了它的作者。二十年前,有感於師友贈書日益增多,擬出一本小書名曰《師友贈書錄》,一百篇,記錄師友贈書的過程以及與師友的情誼。太太的學生金門人葉宗禮,時常來舍下寒暄,言及他高中的老師洪春柳,一日,宗禮從金門攜洪春柳老師新著《浯江詩話》相贈,此書圖文並茂,裝潢樸素精美,賞心悅目,心血來潮,遂將《浯江詩話》作為《贈書錄》的第一篇,投《金門日報》副刊,刊於2005年9月14日,20日副刊又刊載〈師友贈書錄小引〉。從此,一發而不可收。稍加統計,從2005年9月至2025年7月,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發文四十二篇。我在各類報紙發表的文章估計在百篇出頭,《金門日報》約占十之三,數量可觀,今後還將持續寫下去。 金門的鄉人與鄉情 四十多篇文章,大多數寫的是金門的人和事。蔡獻臣、蔣孟育、許獬、蔡復一、盧若騰、林樹梅……這是金門古代名人;李錫奇、楊清國、許丕華、王水衷、陳德昭、黃振良、陳長慶、李炷烽、洪春柳、施志勝、蔡振念、張火木、楊天厚、牧羊女、陳能梨、黃世團、楊樹清、黃克全、陳慶瀚、張國治、陳永富……這是金門當今的文化清流。文章還有一部分是序文,是為王水彰、呂成發、葉鈞培、王振漢、吳奎新、孫國欽、陳成基、劉國棋、陳秀竹等人的著作寫的序。二十多年間,我有兩段台灣本島和一段金門教學的經歷,這三段時間為《金門日報》寫的有文章比較多,主題一是台灣紀遊,一是金門的鄉人與鄉情。金門鄉人鄉情提及李台山、黃獻平、黃吉瑜、李淑睿、戴德滿、李寧源、林永輝,及許多同鄉會的理事長、總幹事。還有一篇文章記敘我到中正大學作金門文學的專題演講,諸種台灣文學史都將金門文學摒棄在外,心中甚不平,借機大聲疾呼,為古今金門文學發聲。 敝帚自珍,人之常情,我對發表在《金門日報》的為幾十篇文章似更加偏愛,有十多篇收入我的《東吳手記》(蘭臺出版社,2011)、七八篇收入《高山清澗水藍》(海峽書局,2015)、四五篇收入《閩海漫錄》(鳳凰出版社,2024),流傳較廣。不少朋友很喜歡這些文章,〈長春書店裏的陳長慶〉,長慶先生不僅將此文編入他的《陳長慶文集》,而且編入他的一部文學理論著作。《帶一把黃河土回金門》發表二十年之後,振良先生將此文移來作他的新版書之推薦序,一篇小文,竟有如此生命力。顏立水是居住在同安的金門人,對金門文物歷史有很深的研究,《顏立水〈金同集〉》一文發表,顏太太來電,電話那頭幾度哽咽,以為文章是顏立水的真知音;此文後來還收入《顏立水論金門》一書(金門縣政府,2008)。〈楊樹清的大書包〉,二十年來,樹清不時掛在嘴上。那篇文章無非是看到樹清書包裡的許多金門寶貝,《金門日報》,金門海報、金門,高粱……興發而寫,樹清多次說此文應當收入中小學課本。後來我又寫了一篇〈楊樹清的小本子〉,自己感覺就沒那麼好了,而樹清仍然很在意。 《金門日報‧鄉訊版》,此版有一個「星期人物」欄目。《鄉訊版》,楊樹清是首任主編,在他手上出了數百期,繼任者又不斷往下編,入選的鄉訊人物相應也有數百人,以至於成立一個「金門鄉訊人物聯誼會」,影響甚大。由李台山先生倡導,牧羊女策畫,楊樹清主編,出版《金門鄉訊人物志》十冊,收錄《金門日報》發表的文章四百多篇,分門別類,規模宏大,2012年4月24日在臺北錦華飯店首發,適逢臺北市金門同鄉會換屆,冠蓋如雲,高朋滿座,相爭先睹為快,我也是《人物志》中的一個「人物」,躬逢盛會,心情大好。樹清之後,欄目主編幾易其主,記得我在中大教書還接受過採訪。陳永富先生接手之後,再次採訪,以〈陳慶元:任福建省金聯會會長11年,培養金門籍博士20人〉為題,2021年4月10日發布。不數月,閱讀量達到五千。金門籍博士20餘人,除了上文提及的施志勝等,還有洪憶青、陳海贊、陳炳容、李木隆、董群廉、何銘輝、寧國平、王石堆、莊唐義、李錫敏、蔡志堅、李雅高等。水富的文章結尾說:「陳慶元在金大客座期間,校長黃奇曾有意將他留下來當專任教師,由於箇中原因未能實現。陳慶元的最大心願,是根據族譜記載的方位,尋訪烈嶼祖墳,上香磕頭。他也曾經想過,傾一生積蓄在家鄉買一處宅第以終老,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意味深長。 鄉訊是一個鮮明的特點 繼楊樹清《金門鄉訊人物志》十冊之後,陳永富又將他接手後的鄉訊人物,編成《金門風雲‧鄉訊人物》五冊,前後共十五冊,煌煌巨著,金門當代重要人物差不多盡入囊中。我對金門鄉訊人物專欄的學術評價要點是:每篇文章寫一個人物,因為文章的紀實性質,實則為人物傳記。如果將數百篇文章分門別類,則成為「政事傳」、「文藝傳」、「技術傳」、「海外傳」……這樣的類傳,將來金門縣再編新志,可供參證。因為寫的是當代的在世人物,又兼有報導功能。幾任編輯不是作家就是詩人,很有文采,所以人物傳記又具有鮮明的文學性。結論是:星期人物傳記的也是文學作品,它的文學屬性屬於人物類報導文學之範疇。人物傳記報導,是《金門日報》辦報的一個鮮明特點。 當我寫這篇小文的時候,《金門日報》那些文章中的人和事,點點滴滴都浮上心頭。本文只能點到即止,掛一漏萬,遺珠之憾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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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元小檔案】 閩海漫錄兩岸間
陳慶元,學者,教授,博導。祖籍福建省金門縣烈嶼鄉,現居福建州市倉山區。歷任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院長、協和學院院長,亦先後在台灣客座,執教東吳大學、中央大學、金門大學,兼任過中國韻文學會副會長、福建省文學學會會長、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1994年,陳慶元開始與山東大學聯合培養博士生,1996年到香港中文大學訪學,1997年任古籍研究所所長,1998獨立招收博士生並擔任中國散文研究中心主任,2015年閩學研究中心成立任主任及《閩學研究》主編至今。著有《東吳手記》、《高山青澗水藍》《閩海漫錄》等。從福師大到閩師大,所指導的百位研生中,金門籍獲博士學位者,研究當代金門文學作家與作品者,包括劉國棋《金門陳長慶文學創作與文學活動之研究》,陳秀竹《楊樹清報導文學研究》。(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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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那年,一粒種子落下
弟弟楊永斌向來是好學生,看我投稿有趣,也經常為文投稿,理由是「我這姐姐不怎麼樣,文章可以上報,我也來試試」,坦白說他文筆比我好,讀書又認真,幸好他往理工科走,否則有他在我怕早早就把筆放下。之後,弟弟轉學到建國中學不再和我搶金副版面。 小品文〈康乃馨〉走上投稿之路 那年,高中二年級十七歲的我,某日耳邊飄來後坐同學提起「投稿」兩字,過幾日適逢母親節即刻偷偷寫了約二百字〈康乃馨〉小小文試投,幸運被金門日報正氣副刊登載,從此開啟投稿不歸路。 年少鄉下孩子懵懵懂懂,不知文字、文學意義是什麼?只因課外徜徉在《未央歌》《幾度夕陽紅》《京華煙雲》或《籃球情人夢》《地毯的那一端》……沒什麼智慧理性,也不懂思考,僅一絲浪漫幻想,就買一疊格子稿紙振筆疾書,就一盞雞心微弱燈光,小小窗櫺旁寫錯了重來,一遍又一遍在文字裡摸索,沒有人指點。斗室逼仄,牆上一面鏡子,幾張自己畫的水彩山水,一張小書桌,一張古老眠床。閉門造車,寫累了到陽台伸伸懶腰,天空那麼高那麼藍那麼耀眼,不懂一直寫下去會如何?喜好寫作是一種病,很瘋狂。現下回望,金門日報副刊太寵溺我了,幾乎一個月投稿好幾篇,沒有退稿過,如此養就一位少女的傲慢。為何自稱「傲慢」?因為不往外跑,不與人接觸,整個村莊闃寂無聲,偶爾幾聲犬吠,向晚炊煙裊裊,鄉下日子輕淡如一杯水,少女窩在斗室烹煮文字,論文字當屬清純,論人際當屬傲慢,仍然僅與少數要好同學聚一起編織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夢。 到村公所「偷」報紙副刊 當年資訊落後,家裡沒有書報雜誌,唯一書籍是每年一本黃曆,有趣的是看黃曆看到會自己算命有幾兩重?只能日日往屋前紅大埕旁的村公所跑,村公所有一份金門日報,多麼珍貴且唯一,當雙目所及副刊裡有自己的筆名,趕緊眼觀四方,趁無人空檔偷偷把副刊夾帶回家,心想反正沒人會看副刊,應該神不知鬼不覺,躡手躡腳輕巧如貓,家裡金門日報副刊全是村公所私自藏在兜裡運出來的,私忖是「雅賊」可別說是「偷」。經過五十幾載風雨,仔細揣思,總有人知道我私藏了副刊吧,母親常說:「雞蛋再密也有縫」。偷報紙的時光過的特快。緊張刺激也充滿江湖味兒。 不知何時得知稿子登出來會有些許稿費,這可大大激勵了我。但是報社在陳坑,太遙遠。從小在湖下打轉,國一到金沙國中,金城車站經環島北路到沙美,我的上學路線是:早上一班車,下午一班車,單線來回。乖到不知可以附近蹓躂,只知到了金城車站下車循那條紅土路回家(今日之慈湖路)。國二換到頂堡借翁氏的祠堂上課。記憶深刻是姚雁君老師教授國文,他的濃重鄉音搖頭晃腦讀著文言文,課餘手捧《紅樓夢》激發我對國文課的好奇。國三再到湖南高地金寧國中現址;活動空間不寬闊,向左向右於我都是遙不可及。曩日覺得島東島北幾乎是另一世界,很少觸及,到那裡都是天涯海角。高中就方便多了,與家的距離近了。費心說這麼多,無非要說領稿費是多麼勞心勞力。 捏一顆小小木頭章到報社領稿費一至二次,愛錢又怕麻煩。後來怎麼領的都忘了。直至有一回選舉回家在紅大埕排隊等投票,碰到同村楊绣衣,她說:「以前我在報社工作常常幫妳領稿費妳忘了」,「稿費實在太低,所以記不得」。兩人哈哈大笑。 說到稿費,同學李炷烽當縣長時,曾經當面跟他抱怨一個字四毛錢太過稀微,對鬻文維生的專職寫作者太難了。他回一句:「報社一直在虧錢」。我可是一直有正常工作,不靠稿費維生,然而,楊樹清就不一樣,他是專職作家,稿費低很容易成為寒士。(炷烽同學可能遺忘此事) 一粒種子落下,落下一個夢 猶記,高一國文老師夏名翼是有些年紀的外省人,彼時社會新聞首仙仙14歲自殺身亡引發全台關注,我寫一篇作文〈給首仙仙的一封信〉老師給很高分數,他用濃重鄉音讓我當著全班六十位同學朗讀。高二那年來了一位氣質優雅年輕漂亮師範大學剛畢業的陳心玲老師,竟派我參與學校作文比賽,雖慘遭滑鐵盧,內心自覺有一粒種子落下。落下一個夢。 日後種子落到母報「金門日報副刊」。一筆一劃努力耕耘。 當時,經常會有讀者寫迴響給副刊,編輯每一、二週或個把月會整理幾則刊登,傲慢少女虛榮,尤其經常有人寫給「牧羊女」短訊,宅在家裡竊喜,經常一天可以接到好幾封讀者來信,甚或七、八封,開頭都借口討論文章,接著要求當朋友,傲慢少女仍然傲慢從不回信,此刻回顧,當年寫幾個字在金門日報副刊,完全是天時地利人和。沒有任何文學基礎。後來有男同學開我玩笑:「當年妳可是我們的夢中情人」。「怎麼不早說?好讓我虛榮虛榮」。 環境單純,加上父親兄長寵溺,投稿更加有恃無恐。父親經常笑呵呵說看不懂我在寫什麼?閒暇又會考我:「十五月圓何半月,妳接下一句」,頓時接不下去,又沒耐性等待,請父親趕快給答案,父親慢條斯理「三五成群為孤星」。父親讀了幾年私熟,為家庭故終年與田地、沿海為伍,由於我愛舞文弄墨,他經常會分享一些典故及稗官野史讓我聽到入迷。弟弟楊永斌向來是好學生,看我投稿有趣,也經常為文投稿,理由是「我這姐姐不怎麼樣,文章可以上報,我也來試試」,坦白說他文筆比我好,讀書又認真,幸好他往理工科走,否則有他在我怕早早就把筆放下。之後,弟弟轉學到建國中學不再和我搶金副版面。 一家人算是與金門日報結緣甚深。 那些年課外讀物非常缺乏,總是同學輾轉好幾手才輪到我,知識的飢渴,躲在棉被裡囫圇吞棗,直到弟弟上了台大,利用家教賺的錢不間斷幫我買各式各樣夠水準的書,一度以為自己真會成為什麼「家」? 卄五歲那年,母親唉聲嘆氣:年歲一大把還不嫁人,快成為老姑娘。看到左右同學許多走入婚姻,自嘲賀爾蒙作祟,急急跟進,入那懵懂不屬於我的婚姻生活,之後,與金副漸行漸遠,初始各大報還小小露臉,有了犬子後認命擲筆三嘆。 今日翻開發黃易碎的剪貼簿,十七歲開始投稿,發現每個月二、三篇,隨自己的發想多產。如此密集報社照常刊登,可謂被金副寵著,題材繞著家人同學日常及大街小巷,年少啊,想將來一定能自成一格,每天爬格子爬的不亦樂乎。承主編厚愛,我們要好同學有六個,私下就叫「我們六個」,她們是文章裡要角,我為每一位取個小名,她們是基本粉絲,包括〈假如麥牙糖不賣〉、〈木麻黃的秋天〉、〈一年西風吹去〉、〈原野綠林〉、〈夕陽的酒渦〉、〈把歲月藏在袖子裡〉、走在風裡捕捉〉、〈飲風的晚上〉、〈響在十八歲的廊〉……不成文的文章發表的可真密集。 感謝樹清把迷失在紅塵裡的我尋了回來,文化局出版金門文學叢刊第三輯《五月的故事》,蒐集我那年代在金副所寫青春正盛的小文。 當兩鬢添了霜白,經常反覆搜索記憶,記得,遺忘?原來都鎖在櫃子裡。翻閱五十幾年前剪貼簿,竟然遇見年輕的自己,純粹的文字,真實可愛,經過世俗染缸,回不去了。也看見金門日報副刊當年的用心。 當年從正氣副刊到今天的浯江副刊,社長、副刊主編的變革,這一切於我都不存在,小女子的心眼在自己的愁緒、文字的編排,乃至於夢境,希望處處繁花……。 這一路惆悵的十七歲之夢,僅能繼續前行,無法抵達文學的浩瀚,幸福的歲月就是失去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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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女小檔案】 如果島嶼沒有遠方
牧羊女,本名楊筑君,《金門文藝》社長。 出生金門湖下村,台北教育大學研究所,現任《金門文藝》社長,金門旅外藝文學會副理事長,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作家,著有詩集《井邊的故事》,散文集:《五月的故事》,《裙襬搖曳》,《海邊的風》,《島嶼,沒有遠方》等。 得獎紀錄:2018年浯島文學獎小品文獎,2020年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2020年浯島文學獎新詩獎,2021、2022年獲2屆第3屆金沙書院散文獎,2022年獲民視《飛閱文學地景》節目拍攝〈乾杯‧不是酒〉詩作,2024年《島嶼,沒有遠方》入圍三毛散文獎前六名(全球華人世界計287本)。 作家林黛嫚指牧羊女的《島嶼,沒有遠方》:「沒有」兩字是個哲學的用法,沒有就是有,有就是沒有,島嶼當然有遠方,島嶼上的人跑得再遠總是會回來,就像牧羊女年紀輕輕就開始寫作,但17歲便離開金門,如果牧羊女沒有勇敢離開舒適圈,如果之後沒有不斷回去金門,持續書寫,就不會有這麼精彩的作品。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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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米!是伊
「老師,要不要來根薯條?」遊覽車上,我帶著一群才上完游泳課將返校的孩子們,才上完累人的游泳課,元氣大損的小朋友們大啖著自備的零食,胖嘟嘟的美美沒忘一旁的我,邀我一起分享薯條。 「謝謝,你也請一下安安班長嘛!他好慘,帶了一大包薯條來卻不見了。」回想上車前,大家一夥兒幫安安班長一起找尋不見的薯條,結果仍是一無所獲,真叫人生氣。 到校外上游泳課,小朋友幾乎人人自備零食點心,下課後互通有無,除了補充游泳課消耗的體力,也是大家同樂的美好時光。 到泳池上課的,有來自各校的小朋友,所以一下課場面混亂,常有小朋友掉東落西,一旦東西不在置物櫃裡,要再找回恐怕海裡撈針般的難囉! 「老師,我的薯條不見了。」安安班長懊惱的說:「我明明就放在袋子上,可是一上完課就不見了。」「對,老師,剛剛我還有看到班長的薯條,可是一換好衣服就不見了。」班長的好友小貴子補充說。 一旦有人點心不見,「代誌」就變得很「大條」,所以大家此時就會團結一致發揮分工合作的效能,有人自願當福爾摩斯潛到其他校的零食陣營中,明查暗訪;自家陣營中,所有人也把自己的零食亮出以示清白,有帶同款薯條的人也會為自己辯護,捍衛自己的點心。 阿佳說:「我的薯條是小包的喔,和安安的不一樣。」「我買零散的,而且用膠袋裝。」小山也把自己的薯條攤出來以示清白。「這是我的。」當大夥兒把眼光落在胖嘟嘟,平時常吃零嘴的美美手上的大包薯條時,她語調堅定,沒人敢懷疑,所以結局就是安安班長的薯條被消失了。 上車時間已到,一夥人才不得不放棄找尋,帶著憤懣的心情一起上車。 「喔,謝謝!」安安班長客氣的從大方分享的美美手中抽了一根薯條,其他的夥伴也把自己的零食、點心和安安班長分享,這是安安此時心中唯一的安慰,而身為老師的我也藉此機會教育提醒大家,以後要帶有拉鍊的袋子,俗話說:「錢財一露白,危險就來。」而點心、零嘴一旦暴露在外頭,讓貪心的人看到就順走了,到時有看別人吃的份兒了。 「老師,安安的薯條是讓班上那個叫什麼……美的同學拿走的。」「是美美。」隔天,我在辦公室接到安安班長的媽媽來電,她說安安班長不好意思跟老師說,請我再調查清楚。 「是嗎?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掛上話筒,腦袋不斷浮現這些可怕的疑問:果真如此,昨天遊覽車上我吃了好幾根美美分享的薯條,甚至還邀她和安安班長一起分享;果真如此,天呀!我不就吃了贓……,天底下哪有比這個更恐怖的事,我的雞皮疙瘩已掉滿地,實在不敢再想像下去,事不宜遲,得趕緊查個水落石出。 找來安安班長的死忠好友小貴子,好蒐集一些訊息,小貴子有十足的把握說:「真的是美美拿的,昨天我們一回到學校就跑去問美美的哥哥,她哥哥說家裡根本沒有薯條餅乾。」小貴子語帶氣憤的說:「我們還問美美為什麼要『偷』,她還說安安班長活該,誰叫他的薯條要掉出來,薯條是她撿到的,所以是她的。」 「還有人知道這件事嗎?」我憂心問。「沒有,只有我和安安知道。」小貴子給了我安心的回覆。 天啊!這群孩子的偵查力可媲美名偵探柯南,而我這糊塗老師還吃了偷來的薯條,斯可忍孰不可忍呀!美美呀!為師的我讓你打敗囉。 「昨天的薯條真的是妳的嗎?」私下找來美美問個仔細,美美把圓嘟嘟的臉低得擠出兩個下巴說:「是我撿到的,誰叫他的薯條不放好掉出來,我經過時撿到的。」「在置物櫃上撿到的?」我再確認一下,美美振動兩頰的圓肉確定,但這是哪門子的「撿到」,「撿到東西應該交給櫃檯或老師,不是嗎?怎麼可以占為己有呢?」我要美美思考這個問題,這孩子家住獨門獨院的深山,平時只和哥哥相處,分明缺乏法治觀念,我給美美上了一堂不告而撿且占為己有就是「偷」的法治課程,美美才有一點悔悟,要不,她還認為撿到就是自己的,在人家的櫃子裡撿到,這地方還真不恰當。 「怎麼辦?要是同學知道薯條是妳『偷』的,同學就不再信任你了。」我特別強調了「偷」字,美美開始啜泣囁囁的說:「買一包還他,然後跟他說對不起。」這真是讓人安心的答案。 請來安安,美美深深的鞠躬道歉,並承諾要買一包還他,安安卻很窘的說:「嗯,不用了,沒關係!」但我堅持,因為這是美美彌補良心愧疚的唯一方法,安安答應要和小貴子一起守住這個秘密,原諒美美的錯誤。 當天晚上,我讓美美的媽媽知道整件事情的經過,媽媽說因為美美真的太胖了,所以才沒讓她帶零嘴,沒想到竟然有樣脫序的行為,我說這樣的活動每個孩子都會期待有點心可以跟人分享,還建議媽媽可以讓美美帶些較健康的零食,這樣問題就可解決。 美美的媽媽答應我不處罰她,幾天後還請美美帶來薯條還給安安,我給了美美勇於認錯的鼓勵,還讚賞安安寬宏大量願意給人遷善的機會。 小朋友犯錯是常有的事,因為他們還在學習遵守這個社會應有的秩序,反觀我們師長,是否能像安安一樣有較大的心量,妥善處理這樣的問題,當然了解且滿足孩子的需要也是一件重要的學問。 事後,美美上游泳課都帶了點心,這天美美又在遊覽車上笑咪咪向我遞來一包零食說:「老師,要不要來一片洋芋片呢?」 你說,我還敢吃嗎? 不,其實我正在減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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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花崗石醫院首例開腦手術傳奇
民國七十二年,金門花崗石醫院,一場關鍵的開顱手術,不僅成功挽回了一條生命,也寫下金門醫療史上傳奇的一頁。 幾年前,衛福部空中轉診審核中心執行長蔡行瀚醫師,傳來在搬家時意外發現的一張軍聞社剪報,斗大的標題寫著「金門戰地花崗石醫院完成首例開腦手術」。這則報導記錄了當年一起驚險的意外,四十八歲的尚義村居民王先生,因工作不慎從高處墜落,頭部重創昏迷,歷經八個小時的開腦手術,他奇蹟似地康復出院。 蔡行瀚醫師,正是當年這場手術的主刀醫師。他曾於民國六十三年從國防醫學院畢業後派駐金門,七十二年再以神經外科主治醫師的身分,奉命支援花崗石醫院。當年設備簡陋,他只能克難地使用手搖骨鑽和鋸刀完成手術,成功救治這位頭部外傷昏迷的病患,並獲選為「國軍英雄楷模」。據蔡醫師回憶,這份榮譽得來不易,國防部直屬單位每年只有兩個名額,軍醫能當選,平均十年才有一位,實屬難能可貴。 我身為金門縣醫師公會理事長,在北東十二縣市醫師公會醫政研討會中,結識了台北市醫師公會常務理事、新光醫院高尚志副院長。高副院長是胸腔內科名醫,聚餐閒聊時,他提到自己民國七十二年剛結束三軍總醫院總醫師的訓練,曾支援金門花崗石醫院。他憶起一位讓他印象深刻的病患,描述的情節與蔡醫師的故事不謀而合。 「那個中年男子高處跌落昏倒送醫後,一度清醒過來,但隨後又意識不清,」高副院長回憶道。他直覺這就是他的老師、神經外科大老施純仁署長課堂上所教的「硬腦膜上出血」典型特徵:短暫清醒期(Lucid interval),昏迷、清醒、再昏迷,這是指在創傷性腦部外傷後短暫失去意識,接著經歷一段時期的清醒,隨著血腫的增大,顱內壓力快速上升,患者病情急轉直下再度轉為昏迷。 當時的花崗石醫院沒有電腦斷層設備可以影像確診,高醫師憑藉著臨床經驗,除了典型的清醒期特徵,也觀察到病患一側瞳孔放大、另一側肢體無力等徵狀,更加確信病患為「硬腦膜上出血」的診斷。他立即會診同在醫院支援的神經外科蔡行瀚醫師,兩人對此診斷意見一致。他們在開刀房翻箱倒櫃,找到可以開腦的工具,手搖骨鑽和鋸刀,協力開刀近八小時,成功完成花崗石醫院首例開腦手術,挽救病患寶貴性命。 民國七十二年金門花崗石醫院首例開腦手術是由胸腔內科高尚志醫師最先診斷,神經外科蔡行瀚醫師主刀,胸腔內科高尚志醫師擔任助手,歷時八小時手術,成功救治頭部外傷「硬腦膜上出血」的王姓病患。 有幸前後結識二位創造歷史的前輩醫師,跨越時空的巧合,得以補齊歷史的拼圖,完整記錄英雄事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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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懷】 〈夢境〉之什
〈夢境〉林正義 身躍衝碧空 茫闖雲浪突撞嶺 難受抽筋痛 〈回家〉劉金雄 離家百里遠 思念踏成一條路 親情永難忘 〈思念〉陳文卿 日落秋夕照 往事前塵淚眼眸 傾訴滿相思 〈暖陽〉顏曉曉 陽光透樹影 溫暖包圍每角落 心中自有春 〈生活〉黃淑媛 人生的腳步 曲折無數辛酸多 轉念有出路 〈看海〉林明樹 濱海風光多 青洲椰影舞婆娑 沙灘賞清波 〈夢鄉〉丁口 移動夢空間 眾神私語在天地 一劍穿故里 〈浪花〉秋雨 推舟捲春江 怒放驚濤氣勢龐 水濺景無雙 〈窗前〉洪榮利 奼紫伴嫣紅 群芳競豔春晴弄 蜂蝶舞花叢 〈歲月〉史材鐺 追風無影存 漏勺接雨未曾留 心碎滿傷痕 〈百歲姥姥〉徐旭玫 百歲的長者 愉快學習有活力 精神令人欽 〈傷感〉鍾艾妮 心淡淡憂傷 夢想已隨風遠颺 添些許惆悵 〈創造機會〉莊萬生 莫空等機會 如想獲得己創造 避免時間耗 〈相忘〉山川未來 若遺忘是風 微笑還予初相逢 我揚髮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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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六秩報香繞金門:從鉛字到天光,金門日報的甲子記憶
報紙上的歲月:戰火中那張「用手排出的詩」 父親的一生,與鉛字糾纏不清。他說,沒有電腦的年代,報紙是「用手排出來的詩」,每個鉛字都是韻腳,每個版面都是歲月的模樣。戰地政務時的金門,連空氣都帶著軍綠色,《金門日報》便是這顏色裡的一點光,亮著民生的暖,也映著時局的涼。 戰火裡,尋人啟事最常見,「錦章姪:見報後來四八三○之三部隊一敘」,短短一行,背後是生離死別的長,也許是叔侄失散多年,也許是戰後尋親的念想。照相館廣告寫「技術高,取件快」,讓阿兵哥能儘快寄張軍裝照回家,讓娘認出長大的兒子,哪怕隔著海峽,也能看看兒子的模樣。結婚賀啟題「愛河永浴」,紅色的字,像點了胭脂;訃聞裡「為國殉軀」的字旁,總留著未亡人的泣告,黑字印在白紙上,沉得讓人心疼。偶爾見「同居啟事」,在保守的年月裡,像石縫裡的草,有點倔,又有點讓人心酸──也許是戰時相識的兩人,沒來得及辦婚禮,只能靠這行字,認彼此是家人。 早年鄉親看報,總先翻「今日電影」欄,準得很,哪天放《梁山伯與祝英台》,哪天放戰爭片,都寫得明明白白,連開映時間都不差分秒。戲院臨時停映,那欄也會老老實實寫「暫停放映一日」,像個盡責的鄰居,從不騙人。父親排這些版面時,總反覆核對,怕漏了一個字:「島離得遠,得讓大家知道外面的事,才不孤單」。他排「首架臺美合作生產F-5出廠」的新聞時,會把字排得比平常密些,指尖敲著鉛字,輕輕歎氣,好像能聞到戰火的味道,眉頭也皺著;排「鼓勵種植高粱」的消息時,會在旁邊加行小字,寫著「防治蟲害可詢農會,電話 XXXX」,像怕種田人看不懂,多囑咐一句,連電話號碼都排得格外清晰,怕漏了一個數,誤了人家的收成。 從硝煙到天光:島與報的變與不變 我在金門的風裡長大,看著這島從緊到鬆,從寒到暖。八二三砲戰的硝煙早散了,戰壕裡的草卻還在長,綠得發亮,像在說從前的烈,那年的炮聲,震得報社的鉛字都發抖,父親抱著字盤躲在桌子下,還不忘護著排好的「民生新聞」版面。1979(民國68年)「單打雙不打」的政策落地,後半夜的砲聲稀了,像斷線的珠子,好幾夜才落一兩顆。鄉鄰們先是怯怯地卸了半邊門板,竹床搬到院心,聽著夜蟲鳴得綿密,膽子便壯了,門軸吱呀著敞到天明,枕邊的蒲扇還搭在腕上,夢裡也少了驚悸的顫,母親播音時,聲音裡的緊張也少了些;1992(民國81年)戰地政務終了,這島終於卸下鎧甲,露出溫柔的樣子,碼頭上的漁船多了,田裡的高粱長得更旺了。《金門日報》像一面鏡,映著所有的變,也守著所有的真,一一變的是版面的內容,不變的是鉛字裡的暖。 後來父親離了報社,開了間小小的工藝社。他把報社練就的精細,都融進這間小鋪,門上的招牌,是他自己寫的,字裡帶著鉛字的勁。櫥窗裡最惹眼的是阿兵哥訂製的金屬名牌,父親用細刀在銅片上鏤刻姓名與兵籍編號,甚至為阿兵哥量身訂製專屬的「狗牌」,國內外皆無所見,無處可尋。牆上掛著各式兵種徽章,打磨得閃亮,陽光照在上面,像報社從前的燈光;角落堆著二手錄音機與錄音帶,他幫阿兵哥錄給家鄉的話,有時錄到一半,錄音機壞了,他便蹲在地上修,指尖沾著油污,眼神卻專注得很。常有士兵趁休假來,一邊等著名牌完工,一邊聽家鄉的歌,錄音機裡的旋律飄出來,混著父親敲擊金屬的聲音,工藝社裡便飄著溫柔的旋律與輕輕的談笑。他還做紀念章,用木頭或金屬雕出金門的古厝、戰壕,送給遊客或退伍的士兵,章背面刻著「金門留念」,字體與他從前排報紙時的鉛字,一模一樣,字裡的暖,像他從前排的「民生新聞」,讓人安心。 字跡已淡,餘溫猶在:藏在記憶裡的鉛字與愛 如今的《金門日報》,早不用鉛字排版了。數位的字整整齊齊浮現在螢幕上,乾淨得沒有一點灰,卻少了指尖觸到的溫涼,從前父親排完版,我總愛摸鉛字的棱,冷硬的金屬上,沾著他指尖的溫度,現在的字,碰上去,只有螢幕的涼。 父親用過的鉛字盤、工藝社的刻刀、未完工的金屬名牌與舊錄音機,不知被收進哪個角落,蒙了塵,卻還藏著他的溫度,鉛字盤裡,還留著他捏過的「家」字;刻刀上,還沾著銅片的屑;錄音機裡,也許還存著某個士兵對母親的囑託。金門也變了,戰地的痕漸漸淡了,遊客多了,商街鬧了,再聽不見母親從喇叭裡傳來的聲,只有風裡的鹹,還和從前一樣。 可每次翻起《金門日報》,仍能聞見當年的油墨香,看見父親的兩個身影,一個在報社俯身排字,指尖輕撥鉛字,把民生的暖、故鄉的念,一一嵌進版面;一個在工藝社彎腰打磨,銅片上的姓名與兵籍編號漸漸清晰,把歲月的柔、島嶼的情,細細刻進金屬。 有時風穿過老報社的木屋板縫,還會捎來熟悉的「嗒」聲,像鉛字扣緊版面的脆響,又像父親從前教學徒排字時的叮囑。我總忍不住伸手去接,指尖觸到的雖是空氣,心頭卻落滿溫暖,原來那些纏著鉛字灰的日子,那些混著海風鹹的歲月,早隨著父親的溫柔,紮進了金門的泥土裡,成了比鉛字更厚重的記憶,比油墨更長久的餘溫。 就像島上從不缺席的高粱,年復一年結著飽滿的穗,父親留在這裡的愛與堅守,也從未隨時間褪色。風吹過,紙頁翻動,油墨香裡,依舊能看見他彎腰的模樣,聽見他輕輕的歎息,還有那句藏在鉛字背後的話:這島的土,這家的暖,要好好守著,一輩子,一輩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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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燕燕小檔案】
范燕燕,行政院參議,出生於金門金沙鎮陽翟村,成長於金湖鎮山外新市里,金湖中小學、金門高中、東吳大學社工系、國立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碩士;父親范海權浙江蘭谿人(1936~2017),母親陳秀華金門金沙鎮劉澳人,1960年代初,范海權被《正氣中華報》從臺灣延攬到前線支援,1965年再協助《金門日報》創刊;攝影、製版及工業化學墨色藥水的使用長才,金報技術部門不少老員工都是「范師傅」帶出來的。留金歲月,姻緣天註定,范、劉譜出戰地之戀,過客變歸人,留駐金門島。范燕燕形喻自己,「生於金門的燕子,是腳底帶泥的鄉下孩子,但命運總愛反差編排,本不屬於公文體制的靈魂,偏在公務員的崗位上磨過晨昏;骨子裡是二點一線安靜的I人,眉眼間總被認作是長袖善舞風采活潑的E人。燕子的人生就像條纏繞的繩,一股繫著舞步的輕盈,在旋轉騰躍間把歡樂織進骨血;另一股牽著弱勢者的聲息。曾穿白褂聽病房歎息,立講臺照年輕迷茫,在體制風雨裡練就韌性。一生懸念為社會倡議的路,曾繞了二十餘年的彎,蜷成種子埋進歲月,卻始終記得陽光的方向。如今公職鐘擺漸緩,種子終將頂破泥土,曾經繞過的彎都是蓄力,中斷的歲月皆為鋪墊。原來從未遠離,不過是用二十餘年的沉潛,把利益社會的初心,續寫成更溫厚的長卷。人這一生,能把一件心理事做透,就不算白活,燕子正努力著」。(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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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六秩報香繞金門:從鉛字到天光,金門日報的甲子記憶
那時《金門日報》剛起步,鉛字是配給的,要省著用,有時缺了個「的」字,得拆舊報紙的鉛字補上;油墨要數著滴加,印出來的字,淺了不行,深了怕透紙;連紙張都得數著張數印,生怕浪費一張。跟他學排版的學徒,連「之乎者也」的鉛字都認不全,常把「之」字排到「乎」字的位置,他得一個個糾正。他若走了,這報社的根基,便塌了一半。 1965年的秋(民國54年),金門的風是帶硝石味的,像浸過火藥的棉絮,輕輕掃過皮膚,留下一點涼,那涼裡裹著海霧的潮氣,黏在袖口,半天也散不去。10月31日那天,父親范海權的指尖接住了一張紙,是《金門日報》的第一頁。油墨香從紙縫裡鑽出來,混著海風帶的鹹,在他掌心結成一層薄薄的膜,像誰悄悄敷了層冷霜。他後來說,那瞬間就曉得,這輩子要跟這方塊字、這霧鎖的島,纏成解不開的繭,連呼吸都要沾著鉛字。 鉛字映童年:燈下的排版聲與家的模樣 我們的童年,是泡在鉛字影子裡的。天還黑著,父親腳底的露水沾著草屑,跟著他踩過報社門前的石板路,石縫裡的蟲鳴還沒醒,只有他的腳步聲,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排版間的燈是15瓦的白熾燈,光線裹著油墨味飄出來,像顆裹了糖霜的孤星。他彎腰在字盤裡撿字,指尖捏著鉛字往版面上嵌,「嗒」一聲扣緊,那聲音比潮聲尖,潮聲是裹著霧的,散得慢;比鳥叫脆──鳥叫是飄在風裡的,沒根;只有這敲鉛字的聲,釘在燈光裡,釘在他彎著的脊背上。 這報紙要出來,原是要經好些手的。先有記者背著相機跑遍島嶼,田埂上問農夫的收成,碼頭邊聽漁人的歸期,把瑣碎的日子揉成文字;再經編輯坐在木桌後挑選,紅筆圈點間,民生的暖、時政的涼,便有了歸處。最後才到父親這裡,用活字一個字一個字排,〈高粱防治蟲害〉的標題要排得醒目,好讓種田人一眼看見;「增派醫生駐島」的消息要緊挨著廣告欄,像鄰家送來的溫水,貼心。排完了,再送進印刷機,滾筒轉動的聲音轟隆隆的,像遠處的潮,把油墨印在紙上,也把日子印成了報頁。 母親在官兵休假中心播音,傍晚的風把她的聲音裁成細碎的片,飄過我們手裡的舊報紙,紙上剛好印著「雜貨店新到肥皂」的廣告,字裡便多了點軟綿綿的暖。報社木屋的板縫漏下陽光,織成金絲網,網住我們蹲在角落數鉛字的時光。那時不懂什麼叫戰地,只覺父親碰過的鉛字、母親說出的話,都是家的樣子,像灶上溫著的粥,平平實實的香,連冷風吹過,都帶著點甜。 芋仔與番薯:外省客在金門的扎根路 父親原是浙江來的客。國共的火燒起來時,他隨著祖輩飄到臺灣,成了「外省仔」,像沒根的萍,隨波逐流,風往哪兒吹,水便往哪兒淌,他便往哪兒去,連鄉音都要裹在懷裡,怕一鬆手就散了。後來輾轉到金門,這島小得可憐,卻站在海峽的風口上,石頭縫裡藏著風的嘶吼,海面上總飄著化不開的霧,連太陽出來,都要隔著層紗。 金門人的話是繞著舌頭的,「日是什麼郎?」「咪乃?」,軟乎乎的調子,父親初聽時,像隔著層磨砂玻璃,明明字字都認得,湊在一起,偏就不懂了。他們叫他「芋仔」,帶點輕淺的生分,彷彿他是從別處挪來的塊莖,融不進這「番薯」的鄉土,這島的土只認耐旱的地瓜,認世代扎根的鄉鄰,未必認一個外省人的漂泊。可父親偏要在這裡發芽,清晨跟著鄰居去高粱田裡,學著說「這株苗要多澆水」;傍晚蹲在碼頭聽老兵講故事,把「八二三砲戰」的驚險,聽得比自家的事還上心。 後來他常笑說「我是半個金門人」,那笑裡沒有委屈,只有歲月泡出來的妥帖,有些地方住久了,泥土會慢慢裹上來,把他鄉變成故鄉。當年父親被《金門日報》以高薪挖角,看中的就是父親的照相製版手藝。他原想待一年就走,沒料到這一留,便是四十餘載。在這島上,他娶了母親,生了我們姊妹,把浙江的鄉音揉進金門的調子,說話時,尾音總帶著點軟;把漂泊的過往織進柴米油鹽的日常,煮湯時,會放點浙江人愛吃的筍乾,也會加點金門人偏愛的蝦米。 清晨他幫鄰人收地瓜,泥土沾滿指縫,笑著說「今年的地瓜甜」;傍晚聽老兵講八二三砲戰的傳奇,煙斗在掌心轉著,聽到緊要處,眉頭會皺起來。在報社的鉛字盤前,他把對家的眷戀,一個字一個字排進版面,排「高粱酒產量增長」的新聞時,指尖會多停兩秒,想起鄰居送來的那瓶酒,辣裡帶著甜;排「新路規劃動工」的消息時,會輕輕敲擊鉛字,像在為往後的日子,敲出點盼頭。他說:「這島的土,比臺灣本島親。」後來才懂,這份「親」,是歲月熬出來的稠,是煙火熏出來的醇,是把客居的日子,過成了生根的樣子。 鉛字裡的剛柔:父親的堅守與藏在鎧甲下的柔 父親曾說,他險些就離了這島。那年臺灣的祖輩捎信來,信紙皺巴巴的,字裡都帶著急:「砲火裡哪能安身?」他捏著信在報社門口站了整夜,海風吹亂他的頭髮,也吹亂了心,那時《金門日報》剛起步,鉛字是配給的,要省著用,有時缺了個「的」字,得拆舊報紙的鉛字補上;油墨要數著滴加,印出來的字,淺了不行,深了怕透紙;連紙張都得數著張數印,生怕浪費一張。跟他學排版的學徒,連「之乎者也」的鉛字都認不全,常把「之」字排到「乎」字的位置,他得一個個糾正。他若走了,這報社的根基,便塌了一半。 終究是捨不得。他留下來,手把手教學徒撿字排版。有次我蹲在排版間角落看,學徒捏著「防」字的鉛字總放歪,父親就握著他的手腕,把鉛字往格子裡送,「偏旁要貼緊,像鄰居搭屋檐,得挨著才暖,字也一樣,挨著才順暢。」後來學徒們都會了,能獨自排「時政新聞」的版面,父親指尖的厚繭卻層層疊上,洗臉時搓到額角,會疼得皺眉,可他從不說。 父親的性子烈,像鉛字的棱,直來直去。路見不平總會衝上去理論,聲音比平常高半度,哪怕臉上掛了傷,也梗著脖子說「理字在前,怕什麼?」;可對我們,這剛烈化作嚴厲,常罵我「笨得像豬,將來怕是無依無靠」,話雖重,裡面藏著疼,夜裡我發燒,他背著我跑半個島找醫生,鞋底沾著泥,喘息裡都是急:「快了,就到了。」跑過報社門前時,他還不忘看一眼排版間的燈,怕風吹滅了,誤了第二天的印報。 他總把「有門手藝,餓不死人」掛在嘴邊,這是從漂泊裡熬出的真。他的手,排過鉛字,把「八六海戰」的消息排得端端正正,字裡藏著歎息;洗過照片,把阿兵哥的軍裝照洗得清亮,好讓他們寄回家;種過地瓜,在屋後的小田裡,種出的地瓜,甜得能當糖吃。可無論做什麼,他始終把家護得安安穩穩,像鉛字盤裡的格子,把每個字都安置得妥帖。後來才懂,父親的剛烈是層鎧甲,裡面裹著的,是對家、對報社、對這島的柔情,像鉛字裡藏的溫度,不張揚,卻滾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