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向上帝借時間
原本預定半年的三個療程,今經檢查後發現:第 一個療程效果顯著,淋巴結已降3分之1;但第二、三個療程卻原地踏步,僵持不下,令醫師不解。在束手無策之下,只好建議繼續化療,希望能有奇蹟出現,接下他斷言說:不可能再降下了,只能繼續每週三天的抽血檢驗、看診、化療,以延長生命;兩三週不做,癌細胞可能再度升高。衡量之下,我說,能否用放療試試看?醫師回答說:光子刀放療每次N.T.D.$25萬,而且照樣會痛,甚至比化療還痛苦,頂多只有稍微降減,CEA(癌指數)不會完全降掉。天啊!只有郭台銘之輩才能付得起的醫療費用,絕非我所能負擔;何況如此龐大的醫療費用,一旦靠借貸維持,身後豈不債留子孫,遺禍非比小可!於是另覓它圖。聖經上說:人所不能的,在神凡事都能。因為祂是Almighty God(全能的上帝)!醫師知道我是個基督徒,他安慰道:如果兩條路都有難處,那只有倚靠上帝的恩典囉。真是一語警醒夢中人!是的,上帝能在江河開道路;因祂是慈悲的,一定會為我開路!我的生命完全交由上帝掌管,是生是死,不是任憑人的意志所能夠左右。凡是都有上帝的美意,即使祂要我回歸天家,也是美事一樁;因祂要我息止在世上的愁苦,回家享受真正的安息,當然是一種福氣啦!我也順服於祂的旨意,安祥的回去。 但是,慈悲且滿有恩典的主啊,我想為做的,許多事還未付諸行動,怎能空手回家見主面!許多福音單張還未送到親戚、朋友、鄰居、百姓家;金門還有許多靈魂極待拯救;要跟隨教會聖徒到大陸傳揚主耶穌的救恩,解救同胞生靈;曾發心追隨廖明發、陳國松等聖徒到世界各偏遠地區傳福音。如果沒有健康的身體,而是拖著病弱憂傷樣子,去傳講的奇妙大能,唯恐羞辱的聖名,百姓也將避之惟恐不及;只有仰望的恩典,才能昂首闊步,如鷹展翅,才配得為傳講福音;還有,要用給我的特別恩賜,寫些發人深省的文字,來見證的奇妙救恩,榮耀的聖名,如果沒有足夠的精神,勢難成就。 行公義、好憐憫的神啊,我還有幼小的孩子待撫養,如果我就這樣離開了,孤兒寡母的景況,實足堪憐!是先愛了我,為我而死,第三天又復活,已戰勝了死神的威脅,叫信的不致死亡,反得永生!我原是個罪人,罪該萬死;然而已是戰勝死神的永生王,叫我的罪同一齊死在十字架上,又同一起得勝復活。 卑微的孩子,也許我的呼求不配上達天聽;但是,今天禮拜聖日,虔敬倍蒙祝福的陳世聰弟兄,對我肯定的說:上帝要醫治你。這不啻於是神的使者,傳遞大好的救恩信息,添加了無限的生命力;恩泉季刊主編陳松濤弟兄也宣告:從我獻詩的用心專注與自然流注的喜悅,肯定我的生命有主同在,給了莫大的鼓勵,舞動了我的生命熱力;再不然,國際讀經會眾聖徒的懇切代禱,也一定垂聽;還有本教會長、執、牧及眾弟兄的殷切祈禱,也一定聽到。所以求垂憐,因為是垂聽禱告的神,求施展大能,讓我完成想做的事再回家好嗎?要不然,也只好順服認定主的旨意了。 主欣、立群、立仁、立民,親愛的孩子們,如果我離開這世界,請不要悲傷,也不要哭泣,更當堅強壯膽。要專心仰望主,因為凡事都有主的美意;也許祂要我真正息止在人世間的勞苦,安享屬天的福樂,實屬美事,應該感恩。親愛的孩子,我對你們的愛是無庸置疑的,這也是我所能留給你們最有價值的東西,希望能珍惜。還有,一定要孝順你們的母親,因她一切辛勞都是為著兒女;孝,隱含著尊敬的意識;順,老媽說得對或不對,總要委婉順意,不要頂撞才是。老爸目前在世唯一的有形財產,只有公寓一間和少數優惠存款,立民年幼,為父的在此要求:主欣、立群、立仁,放棄繼承權;因為你們都已長大成人,且在各工作崗位中都有相當的成就,衣食無虞匱乏。唯獨立民尚幼,乃母遠從中國大陸內地,來金照顧老爸,不離不棄,於情於理,為生活之需,總該給她孤兒寡母一處遮風避雨之所;而少數款項,為備不時之需,亦所當然。相信通情達理的你們,都會同意,不致對老爸有所怨尤。同時也再度請在我離去時不要悲傷,只要常記起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將快樂常伴心懷,專心仰望主,求主賜給你們足夠能力,造福人群,永遠與主同行。 主欣心思精密,在處事為人宜加寬容,便得益處。雲淮善良敦厚,凡事宜多加尊重與包容,因為丈夫是一生最有力的倚靠。立忠厚樸實,人緣絕佳,具有大智慧,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唯獨缺少防人之心,凡事允宜謹慎處理。立仁滿有創意,畫風獨特,志氣堅定且有目標,如能避免藝術家鬆散氣息,努力不解,進階大師,指日可待!定有傑出成就。老爸離開後,姐弟雖各自獨立,仍須經常連絡;如有需要,還要相互扶持幫補。老爸升天紀念日,可輪流召集追思,不一定親赴墳地,到時我會含笑在天上看你們,分享你們的幸福,我也得享天堂的安慰與喜樂! 一位不幸經商失敗的朋友,所欠我幾百上千萬的錢,若有鹹魚翻身之日,但憑良心;或仍有困難,亦不必追討;就當他替我還了許多在世未還的<債>罷;因為借據我已銷毀。在此要特別鄭重宣告:無論生人、死人,也都不計較。 事情既然交代清楚,生死也不足輕重了。且借用已故體育賽場戰神楊媽輝一句話:「不要到墳場來看我,因為我不在墳場,我在賽場!」是的,人要活得亮麗,有深度;不在乎時間的長短。於是,我要說:「我離開了世上,卻到了天堂!」雖然如此,我仍然要再向我的神上帝借時間,來完成我要為主做的大事,但求主點頭肯首,我就有所救了!因為的鞭傷,使我得到醫治;然而,我亦將順服主的意旨,絕無怨尤。阿們!
-
嗨﹐我叫朱美女
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撐起他半邊身子,眼見他快坐起身時,他突然發出哎喲一聲,無法駕馭的身軀便順著力道又躺了回去,我和他同時嚇了一跳。「唉,算了,花有什麼好看的?到處都是。」他嘆了一口很長的氣。「這不同,這是你自個兒親手種的,我們再試試。拿出你當軍人的氣魄,別一直躺著,行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他一聽我說出「軍人」這個字眼,一股強烈的意志力好像從他心裡激發了出來,他喘了幾口氣後,兩人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我隱約感覺我的手心正冒著汗,他身體移動的同時,表情好像正壓制著某種巨大的痛楚,許久,他才坐起身來,我撥撥他凌亂的頭髮,拍拍肩上的頭皮屑,好一會兒才撐起他的身體,這一回他終於成功站了起來。
-
歷史老人亂牽紅線──陳長慶《西天殘霞》讀後
陳長慶新作《西天殘霞》這個小說的女主角,「冷艷美女」文壇新星葉菲音半生的順逆與悲歡、美麗與哀愁,固然是因為她自己賭氣「親口答應」嫁給楊平章,而落得以受虐離婚做為收場的結果。但從歷史的高度來審視,又何嘗不是那個愛開玩笑的歷史老人亂牽紅線的敗筆? 歷史老人亂牽的「紅線」,不止是牽成了葉菲音和楊平章那樁無厘頭的婚姻,還牽成了國軍與金門的一頁愛恨交織的關係。 應該說是歷史老人從鄭成功和施琅先後由金廈進攻台灣成功的例子中得到啟示,因而於民國三十八年上海淪陷前,便向蔣介石下了一步「毋忘在金」以阻中共攻台的指導棋。幸賴天時、地利、人和的甜蜜交會,古寧頭一戰,揭開國軍與金門患難與共,唇亡齒寒的新頁,進而衍生出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體制。 新頁展開,就戰地政務而言,軍民是「魚水關係」(軍依民);而就軍事戒嚴來說,軍民卻是「主僕關係」(軍管民)。這兩種矛盾關係,像「藤藤樹,樹藤藤」般,在金門島上牽纏幾十年,便牽纏出許許多多恩怨情仇的故事來。例如,在這個小說中所出現的:葉家在營區附近開設「振興商店」;林文光到金門服役並認識葉菲音;葉菲音成了當地文壇新星;葉菲音隨「國家建設參觀訪問團」到台北,並作客林文光家;國防部總政戰部邀請學成歸國的林文光博士赴金門演講,並牽成葉菲音和王智亞相識;在地青年中尉政戰官楊平章因女自衛隊年訓而認識葉菲音……等,以及出現在這個小說之外的:「九三」、「八二三」等砲戰帶給金門的災難;金門民眾應無條件地支援軍事勤務;金門民眾沒有遷徙的權利;「八二三」砲戰後,政府大量疏遷金門民眾赴台定居;金門子弟赴台升學享有種種優待;金門民眾自衛隊參加台北雙十國慶;金門成為三民主義模範縣;金門和對岸實施小三通……等,無一不是那位歷史老人亂點鴛鴦譜的傑作。 回到這個小說的本體,在結構方面,前有〈寫在前面〉,後有〈後記〉,中間以葉菲音為主軸,並沿著這根主軸線建築了一個三進的大廈。第一進,從葉菲音的幼年到婚前;第二進,從葉菲音與楊平章結婚到婚姻破裂;第三進,從葉、楊分手到葉菲音帶著王若南返金掃墓「認祖歸宗」。整個進程,不急不徐、不緊不鬆,且有呼有應,環環相扣、脈絡分明。雖然,有些窗格花樣陳舊而重複,如幾場「床戲」中的部份細描;或有些門框略嫌粗糙,如葉菲音在短時間內成為當地文壇新星等。但因不礙大局,也就可以用小瑕疵來看待了。 陳長慶的小說,給人印象最深的,應是他那塊「第一人稱」的「陳大哥」或「陳先生」的老招牌。但在這個小說裡,不僅「陳大哥」和「陳先生」失蹤了,連葉菲音也不是用「第一人稱」的方式來講述自己的故事。這個安排,除了能方便講故事外,還能帶給讀者一份破繭而出的驚奇與新鮮。 誠如陳長慶在〈後記〉裡說的:「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更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讀這篇小說,就有不一樣的「熱鬧」和「門道」可看了。 首先,金門在軍事戒嚴時期,只有兩個生活族群:即原島民和駐軍。雖然,前者單純,後者複雜,但人品無族群之分。所謂善惡美醜,都是個體現象,正如一堆芋頭裡,有好的也有壞的一樣,不宜一竿子打盡一船人。如楊母的尖酸刻薄、楊父的宅心仁厚、楊平章的無情無義,惡言鄙行、葉父的嫁女如賣豬、葉姐的忠厚老實、葉菲音的反貞行為、王智亞的見色亂性、政戰部那幾個「北貢」軍官的無聊言行等,都無法用族群的有色眼睛去分判。而最為金門民間所詬病的「台灣豬」,也不是所有在金門服役的「台灣兵」,都會對金門女孩「豬形豬相」地伸著「鹹豬手」。雖然,葉父發現葉菲音跟林文光去看了電影,便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地罵道:「如果膽敢再跟台灣兵出去,我就打斷妳的腿。」但林文光卻是個文質彬彬的君子。也許正因為這緣故,陳長慶有意要扭轉島民以往對族群尤其是對台灣兵認知方面的偏見,特地不讓葉父罵出「台灣豬」三字? 其次,王智亞這位名作家在「耳順之年」,才得到一份飛來艷福的大禮,以及葉菲音不辭旅途勞頓,帶著幼兒王若南回鄉「認祖歸宗」這兩件事,也似乎可以從大、小兩個層次來想像。就小層次而言,前者的越軌行為,可以看作是對金門傳統民風的挑戰。而後者的「認祖歸宗」,則可看作是前面的過失贖罪(王的病死也是一種懲罰)。就因有延續祖宗香火的「大是」,所以,大家對葉菲音的「小過」就都不提了。就大層次而言,葉菲音在「娘家不理,婆家不愛」的悲情下,找到了王智亞這個感情出口。這跟金門當前政治環境下,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找到對岸這個出口(如金酒登陸、晉江引水)有何不同?王智亞有「飛來艷福」,金門有解除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喜悅。而王若南的「認祖歸宗」,跟一些金門「鮭魚」的回歸原鄉,和對「金廈一家」的認同,也有些相似。 小說的情節,讀者除了可以浮想聯翩地去捕風捉影外,也可當作普通的社會新聞並由點到面的來看「熱鬧」。例如:「振興商店」有美女葉菲音當家,「生意」必然「興隆通四海」;某餐廳有葉菲音坐櫃檯,也必然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帶來「財源茂盛達三江」的榮景。女孩子在父母不合理的「戒嚴管制」下,賭一口「不會做老姑婆」的氣,貿然地嫁一個並不十分喜歡的男人,以致自食苦果的,世上絕不止葉菲音一人。妙齡少婦鍾情一個雞皮鶴髮的單身名作家,且在風雨夜投懷送抱,像李自成引清兵入關那樣,引得春風度玉關的風流韻事,媒體上也不乏這種花邊新聞。葉菲音出嫁,死要面子的葉父在聘禮上獅子大開口,且不按禮數,來個大小通吃,吃得只剩下一個紅包袋做為回禮,也算不得是什麼大新聞(比起我國歷史上某皇帝娘,嫌客人的禮品不如意,硬到禮品店去換掉一件滿意飾物的故事來,真是微不足道啦!)。楊家那個惡婆婆為報復親家公索聘太高,且吃相不厚道,回頭便以尖酸刻薄的惡言毒語來惡整剛進門的媳婦,古今也不乏先例。老公非但沒有憐香惜玉的心,且把懷孕的妻子當妓女來玩,這種有嚴重心理變態的男人,大概也不是絕無僅有。名滿文壇,道貌岸然的老作家,遇到美人坐懷,便在心裡朗講起「食色性也」來,也算是男人的常情常態了。但像林文光一家人對葉菲音的雪中送炭,情同骨肉手足,在現實社會雖是少見,可也不能說沒有。至於金門女孩在戒嚴時期的戰爭邊緣,為了躲避戰火及追求人生理想,希望能出走到台灣去(包括嫁「北貢兵,以軍眷身分赴台」),也可說是大時代的小插曲了。 以上各種形形色色的「熱鬧」,總歸一句話,是社會縮影的一角。雖然,有些「熱鬧」看起來是某某人的「個象」,但把同類的「個象」集合在一起再放眼望去,便是個「群象」了。再者,有些「個象」儘管能帶給讀者一個「象外有象」的想像空間,並推演出一些「門道」來。然因小說裡的「個象」有「拼貼」的成分,所以,真的要去找一個人來「對號入座」,卻又會遇到「無號可對」的窘境。這或許是陳長慶要在〈後記〉中,特別強調「不認同」去「對號入座」的原因吧? 總之,《西天殘霞》這個小說,主要是呈現一些在這個特定的時空交會點上所出現的「群象」,用以反映某些價值觀念或客觀環境的轉(改)變。例如:在這個小說裡,完全不見砲聲的干擾,是否在暗示「戰爭已遠離金門」?又如:葉菲音跟王智亞的脫軌演出,就相當程度地意味著他們是有意地向金門的傳統價值觀念宣戰,而葉女的親友、鄰居,對她的「劈腿」行為沒有半句指點,這是否又意味著傳統價值觀念的鬆動與轉變?再如:島上的婚嫁,古早時候多採「童養媳,送做堆」的方式,以達節省費用的目的。到了半世紀前,為抑制國軍官兵和金門女孩結婚,且由於女孩走俏,民間遂私下訂出了「三八制」(八兩黃金,八千新台幣,八百斤豬肉)的聘禮規矩。但葉父開出的價碼是:「十擔肉」、「十兩金」、「十萬元聘金」、「五百包囍糖」,另加三萬六千元「吃茶禮」。如果是「台灣兵」,就要「一棟樓房」加聘金「五十萬」。所以,也可看作是「打破傳統向錢看」的一種轉變了。此外,在人物的刻劃上,最突出的應該是楊家惡婆婆母子倆。其餘如葉父、王智亞、葉菲音等,都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張志民雖只上場晃了幾下,筆墨雖不多,卻寫得神氣活現。只是,王智亞和葉菲音的文才,沒有用作品做直接的展示,可謂美中不足。而楊家惡婆婆嘴裡吐出的「寫那幾個字(指投稿)又能賺多少錢?」就有點不合人物的生活背景了。惟從呈現一個特定時空裡的部分「群象」這個大目標來看,這個作品已完成了它的使命了。 二○○九年二月於台北中和
-
時光已走遠─《西天殘霞》後記
寫完《西天殘霞》,我非但沒有脫稿後的喜悅,反而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挫折感。因為我必須遷就現實,在序幕將啟時,先做無謂的聲明。即使每位筆耕者都有自由思想和創作的權利,但偏偏就有一些喜歡任意臆測或代人對號入座的無聊人士。對於那些假裝清高的「仁人君子」,以及少數不學無術的「知識份子」,我是相當不認同的。雖然不想與他們計較或一般見識,但實在是難掩內心的憤懣。套用石原慎太郎的名言:「你們都不瞭解我,這些笨蛋!」 大凡有點文學概念或熱愛文學作品的朋友都知道,小說除了寫實外也可以虛構。作者往往會從其週遭的生活環境,或人、事、物,去尋找創作的題材,復透過縝密的思維和想像,呈現出悲天憫人的襟懷。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裡曾經說過:「小說家之所以創作,乃源於描述人類存在狀況的那份熱情。」而隱藏在我心中的這份「熱情」,雖不是與生俱來,但卻是我長久以來親身的感受和領悟。 儘管小說有不同的敘述觀點,各家對它亦有不同的詮釋和書寫方式,然而,文學既然反映人生,相對地也必須取材於人生,一旦背離人生,非但會減弱它的可讀性,勢必也難以引起讀者的共鳴。假若光憑文字與文字的堆疊和組合,不僅不能感動自己,又豈能感動別人?故而,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亦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它似乎也是多數讀者、能耐心地把它讀完的主因。因為裡面融入我太多太多的鄉土情懷。倘若沒有這個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島嶼,以及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焉能有我文學生命的延續?因此,對這個孕育我成長和茁壯的島嶼,我不僅時時刻刻懷抱著一顆感恩的心,更與它衍生出一份血濃於水的深情,以及不可分割的臍帶關係。甚至我蒼老的面龐,亦烙印著與這片土地親密接觸過的痕跡……。 誠然我並非是悲情的塑造者,但是,當故事的情節需要做某種敘述與鋪陳時,我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文中的一字一句。或許,那些躍動的文字,就是源自我心靈深處誠摯的呼聲,我沒有割捨它們的理由。劉鶚在《老殘遊記》開宗明義地說:「吾人生今之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宗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而今即使我們身處在一個文明的社會、不一樣的年代,然若想免予遭受感情的牽絆卻不易。尤其是男女之情,更是撲朔迷離、錯綜複雜,讓人有難以捉摸和想像的感慨。 基於此,我自信文中的某些情節,雖然有繾綣纏綿的情景,但卻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內心自然的反映。如此的描述,或許與傳統的保守觀念扞格不入,但並沒有悖離當今這個開放的社會,因而,我的內心感到坦蕩。往後的創作中,如果文中的情節需要我做某種詮說和描述時,我依然會以類此的筆觸來書寫,絕不會受到那些「假道學家」的影響。當《西天殘霞》在《浯江副刊》連載期間,我內心的確有太多太多的感觸,倘使天邊那絲微弱的光線,是引導我邁向文學這條不歸路的光芒,然它又能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人間停留多久?或許,只要短短的一瞬間,就會被無情的黑夜吞噬。而此時我心中的霞光已殘,吾亦已年老,願西天那些兒殘霞能激發我更多的創作靈感,不是我文學生命的終結。 置身在這個多元化的社會,以及學歷掛帥、文學獎充斥的文壇,似乎要擁有高學歷或得個什麼獎,其作品方能受到肯定,寫出來的文章才稱得上是主流文學。儘管復出數年來我努力不懈、創作不輟,甚至付出異於常人的代價,但仍侷限於自身學識的不足,依然停滯在舊有的窠臼,距離完美尚遠。可是繼而地一想:雖然沒有任何獎項加身和傲人學歷可炫耀,但是我卻擁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和讀者,他們的鼓勵和指正,才是我持續不斷創作的原動力,因此,除了感謝他們外,自己也倍感窩心。 如今,無情的歲月已輾過我金色燦爛的青春年華,接踵而來是生命中的黃昏暮色,讓人有無限的感傷!即便此時此刻我眼已花、筆已鈍,原本熾熱的心湖早已成為一泓冰冷的死水,不久勢將隨著年華的老去,讓靈身化成白骨,復經風霜雨雪的腐蝕而回歸塵土。然則,無論還能在人間遊戲多久,文學仍然是我此生的最愛,趁著腦未昏、手未顫的此時,我會把握當下的每一個時光,一步一腳印,義無反顧地走到它的盡頭……。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以及同在這塊土地相互關懷鼓勵的朋友們! 二○○九年新春於金門新市里
-
嗨﹐我叫朱美女
我拉拉他的手臂,他的頭才又緩緩轉向我。「爸爸,這一回,咱們家的柳丁樹開出好多花來,數都數不清呢。等結成果子了,我的去聯絡水果行,請他們多派幾輛卡車來載。可你的告訴我一公斤要賣他們多少錢呀?你知道的,我算術一向不好。」他莫可奈何的笑著:「我才種一顆,就那麼孤零零地一顆,又不是一整座果園,吃都不夠了,還能秤斤賣啊?」難得見他這麼風趣,我也笑出聲來:「說正格的,今年花開的比往年還多,一朵接一朵在柳橙樹上開了起來,又香又美,不信我帶你去看看。」他沒有答腔,就憑我們身上這點血緣關係,我看得出來他恨不得也能走到後院瞧瞧。 於是我彎曲手指弓起手心朝他背上來回拍了好幾下,扳扳他的手指和手掌,拉拉他的手腕和手肘,最後再做做腿部伸展運動,就像每天幫他按摩做復建的程序一樣,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動作,我熟練的很,閉著眼睛都可以做。 我滿懷希望走回床頭,一邊撐起他的身子說:「爸爸,你使點力,先坐起來。」他鼓足精神將力量集中起來,一手撐著床板一手環住我的肩。我吃力地抱緊他:「對了,就這樣,爸,你慢慢來。」
-
在金門忙裡偷閒過年
小時候,最喜歡過年,一來是有新衣服穿,二來有紅包拿。隨著時光推移,家中經濟狀況日益改善,兒時期待的年,已愈來愈沒有年味。 嫁來金門,發現金門除了民風純樸,還保留許多中原民俗。就拿過年來說,那可是金門人的重頭戲。年將近,首先看到家庭主婦忙著除塵、刷洗門窗、被褥。金城東門菜市場地商家的攤架上陸續擺出琳瑯滿目應景的瓜子、糖果等年貨;婆婆媽媽們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魚蝦菜肉,準備除夕日祭祖的祭拜食物。 五六年前,公公驟逝,家中祭祖的重任,落到我身上。每逢年節將近,兩個孩子巴著日子快到,可以穿新衣、領紅包;我則是一個頭兩個大,除夕那天家中要祭拜七個地方。金門人平日裡節衣縮食,只有拜拜不馬虎。身為金門媳婦的我可不敢怠慢,除夕前一個禮拜,我就先擬一份購物清單,騎著機車到金城東門菜市場擠在人群裡 ,搶購雞、蝦、魚、肉,再載著滿機車的「戰利品」回到鄉下做處理,先一番剁、剝、醃等步驟,接著一陣劈哩啪啦的炸、燉、煮,所需的祭拜時已大底完成。吃頓飯休息片刻,緊接著把煮好的食物分裝打包放進冰箱冷藏,這時已是深夜十一點。俗語說:「大人亂超超(心煩意亂),囝仔愛年兜(過年)」,一點也不為過! 除夕當天的早上,先「辭年」,再祭祖,我提著食物樓上樓下,來回奔跑,跑得氣喘吁吁!兩個小孩也跟著大人團團轉。近中午,祭拜完畢,桌子上的食物已堆積如小山,除留部分回鍋煮食,大部分食物塞回冰箱儲存。待日後慢慢回鍋!午餐用畢,我已精疲力竭,趕緊躲到被窩好好睡一覺! 除夕夜大圍爐吃火鍋,又要在冰冷的水槽裡準備火鍋料理,我的雙手常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餐桌上看著孩子和先生圍著火鍋,吃得津津有味,我心歡喜,一切的寒意和疲勞頓失。 正月初一祭拜完素齋,接下來便和家人驅車前往金門各風景名勝景點觀賞農產品展。首先到達水試所,平日的水試所是門可羅雀,今日參觀人潮卻潮絡繹不絕。魚池邊站滿釣客,初一到初三開放遊客釣魚,先生遇見朋友在垂釣,想A一條魚回家嘗鮮,不料朋友苦笑,先前釣的魚兒以被熟人拿光,現在人多,魚兒受驚嚇,釣了老半天,魚兒都不肯上鉤。先生只好空手而回,悻悻說:「明年也買一支釣魚竿親自垂釣!」小孩閒逛一圈,見無小錦魚可撈,嚷無趣要回家,正巧開始提供白吃的午餐─魚粥。 剎那間,人潮蜂擁而至,排隊盛魚粥品嚐。先生擠進人潮,手上端一小碗魚粥,讓我們品嚐,大鍋飯的魚粥味道真不錯,香甜粘稠。 初二是回娘家日,基於多種考量,沒回大陸娘家,但要招呼回娘家的大娘姑。去年為了吃冰淇淋,排了近兩個小時。今年的初三是活動的最後一天,為吃冰淇淋,一大早就往畜牧所出發,車子到達畜牧所,只聽廣播播放充滿喜氣洋洋的歌曲,卻不見人潮。一家人開始納悶,是不是活動結束了?不死心的我們,冒著寒風刺骨繼續往裡走,看到試吃冰淇淋的窗口依舊開著。我問阿姨:「還有試吃冰淇淋嗎 ?」阿姨回:「有,要幾支?」我要了四支。在好奇心的催使之下,詢問阿姨才得知,早上人潮較少,下午人潮較多。兒子開心的邊吃起冰淇淋邊說:「媽媽,在寒冷的冬天吃冰淇淋,真奇怪耶!」寒風撲面,嘴裡又含著冰淇淋,全身只打哆嗦 ,有道是「冬天吃冰,冷暖自知」! 台北有木柵動物園,金門也有動物園,只是規模小了一點,就在試吃冰淇淋的後方。順者道路走,依序看到烏骨雞、紅臉鴨、圍在一起取暖的獼猴、水鹿、羚羊、比人還高的鴕鳥,還有新長小鹿茸的梅花鹿,最讓孩子興奮的事是看到藍孔雀,兒子好期待能看到孔雀開屏,逗留許久,孔雀終究不賞臉,我只好安慰孩子,現在不是孔雀求偶季節,等到孔雀求偶季節再來觀賞的。看動物是賞心悅目的,但空氣裡瀰漫著動物的糞味,屏息觀賞是有點煞風景! 近中午,比賽吃冰淇淋開始了,圍觀的群眾比比賽人員更high,筆劃比賽人員冰淇淋要用吞下去,不可用咀嚼,否則會傷牙齒,真是「人家在吃米粉,我們在旁邊喊燒」!最後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年輕人奪冠,恰是「惦惦吃三碗公半」!那個呱呱叫的中年人只得第二名。 到農試所買農特產品,孩子玩對對碰,拿貼紙排隊換棉花糖,一口一口小心的品嘗,吃得多開心!最後來到林務所,近傍晚,天更冷,風很大,花很美,到處是花團錦簇,綠樹與紅花相襯,讓人感受到濃濃的年味!人潮川流不息,偶碰到熟人,一見面互道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孩子跑到遊樂設施去盪鞦韆,一次比一次高,歡呼聲一次比一次更大聲,樂得合不攏嘴,先生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 走到訪蘇州園林造景的小湖邊,才發現原湖邊的木造小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往旁邊走人造小橋流水,便看到一間一落二櫸頭的閩式建築,左手邊有一座假山和噴水池,繞過假山、噴水池,便是鐘鼓樓,害羞的孩子見有人來,嚇得拔腿就跑,一旁見此狀的我只能搖頭!我們家的孩子有待訓練! 身為金門媳婦,過年要圍者瓦斯爐煮得暈頭轉向,祭拜到飢腸轆轆又渾身無力,真希望哪天我也能學政府發消費券給我的祖先,他們可以拿著「錢」去買需要的東西,吃喜歡的食物,如此大家都可以歡歡喜喜過個好年!但是祭祖拜拜這檔事在短期內是無法改變,只好忙裡偷閒和家人一起戶外遊玩,聞花香、看綠樹,聆聽鳥語,沾一點過年得氣氛! 給編者的話:辛苦的編輯老師,此文若有登出,請用筆名「小白鷺」登出,若有不便之處,請見諒!
-
靜佇微光蒼茫
永安街上的福德祠旁,我駐足端詳著一面毛筆寫就的招牌上「正黑豬肉」幾個大字,覺其樸拙可愛。而每個字的周圍,並且還仔細端整的畫上大紅圈圈,喜氣而醒目。這戶人家顯然是賣豬肉營生的,在自家門口打上醒目的廣告,倒是經濟合宜;但不知土地公日夜聞著肉香飄然,會否心動難耐? 老街上,舊日的夥房交錯隱身在新興的屋舍中,新舊建築替遞聚合的街巷,卻也一派恬然。你或者發現一面殘磚破牆,已然風化的土石邊上,攀爬著綠蔭幽幽;或者望見幾幢瓦房老屋門前,畦畦黃花綠苗,迎風搖搖;或者也察覺比鄰著新式透天的,竟是一處灑然整潔的舊式庭園。有的新世代美濃人,仍住在祖先遺留下來的祖厝裡,瓦房入口的門楣上及兩側旁,滿貼著紅紙寫就的橫幅及對聯。我鑽進了一處窄巷,發現一戶半翻新的老屋,正廳的門楣上,高掛著道光十九年所頒立的「文魁」牌匾;這戶人家的祖先,曾經高中舉人,而光耀門庭至今。老屋前的廣場上停了台藍色載貨卡車,我好奇趨前拍照的時候,正巧遇見主人趕著出門送貨,他滿臉親切也難掩驕傲的微笑歡迎。據聞美濃一地的讀書風氣極盛,後輩子孫科考中舉者多不勝數,故在老街上文魁、進士、貢元等的牌匾,時有所見;而永安老街也素有「進士街」之稱。 走到一處清秀極了的紅磚門樓前,欣賞著古樸雅致的飛簷層瓦,釉綠花磚,以及雖漆面褪盡,依舊簡約風雅的木製大門--昔日煙草大王,美濃首富的林雨春門樓,果然秀致脫俗,有著大戶人家婉約落落之氣。老街上一些經後代整修過的老房子,面目一新,雖少卻幾分古雅的韻味,然大致的夥房型制,仍完好的保存著。臨著巷道街衢,廢棄待整的老屋也屢屢可見。那些鏽蝕的門柱、腐朽的窗櫺、頃頹半倒的屋簷,在這美濃「第一街」上,向後代子子孫孫,示現著一則則刻苦艱辛的奮鬥傳奇。 那口開墾之初,全庄賴以炊煮飲用的古井,今雖功成身退,仍含蓄安靜的參與著老街的春秋日月。想像著當年水井邊,該是一片家家汲水,戶戶談笑,孩童嬉耍玩樂,婦女閒聊家常的活潑歡盛景象吧?!那天,我們站在古井邊拍照,時時,還得注意往來經過的車輛。我朝井口探了探,並未見到傳聞中可愛的金魚,也許魚族們累了,井中深水處正打著瞌睡呢。 古井已鄰近永安路口,不遠處對街前方,就望見美濃最古老的地標之一,已有超過兩百五十年歷史的東門樓。幾經滄桑,眼前這座龍簷鳳閣,挺拔於永安街口蒼蒼雲天裡的東門樓,本係當年美濃庄東邊出入的屏障。清朝乾隆二十年,初建的門樓,高三十五公尺,後毀於日軍大砲,經民國四十六年最後的修整之後,成今天所見之面貌。 傳言門樓上之對聯,本為「旭日迎門早,春風及第先」,系出自一雲遊到此的福建省龍泉寺名僧之手,西元一九五七年門樓重建之後,方改詞曰:「門前帶水環青美,樓外屏山積翠濃」。而道光九年,傳黃驤雲高中進士時所提的「大啟文明」四字匾,高懸門樓簷頂,今日所見之匾額雖為重建時仿製,然字裡行間,懷抱恢弘遠大,氣派浩然。富貴曇花,權勢如水,所有的繁華,終究雲煙一場;唯文明的開啟,洞照萬古之幽暗,集所有仁能智慧,廣被眾生,人間共築淨土。 我沿著門樓旁陡峻的階梯拾級而上,美濃河波紋細細,蜿蜒流淌,遠眺門樓外,新興的市鎮街景,朝筆直的大馬路,天際,生動的延伸著。市街上,招牌林立,行人、車輛斷續往來。轉身面向「庄內」的永安路,幾幢鄰近門樓的殘破老屋,孤單的倚在街道入口,視線裡是新時代的美濃風景,滄桑的過往綴點其間,如縷的思緒,隨遠方淡逸山色,沒入一片青空。 戰戰兢兢的壓低著身子,緊攀住扶手,仔細的一階階下得門樓來,見兩個到此參訪的情侶,正研究著門樓下清代所立的「端正風俗」碑文,一名白髮老翁,牽著黃毛家犬,迤迤然朝著不遠處「庄頭伯公壇」行去。 庄頭伯公壇為典型客家之土地公廟,不立金身,不建廟宇,僅設神位以石碑或木牌恭奉之。又其造型上為呼應所謂「天圓地方」之說,故祭壇後方構造有圓形隆起之「化胎」,神位碑前則設有方形之「社神位」。農業社會,土地之於人猶如衣食父母,其相互繫連的情感真摯深厚;而今美濃全庄,有超過三百座以上的伯公壇,悠悠天地間印證紀錄著,漢人在美濃一地拓荒墾植的歷史。庄頭伯公後方的古榕鬱鬱蒼蒼,前臨美濃溪河視野清曠,百年老樹下嬉戲的孩童與群聚聊著天的老人,在古榕那見證過,美濃新人幾番老的蒼涼眼底,又當是水月鏡花,千年一瞬的匆匆夢境了。 歲月無聲失落於沙漏,老房子、舊建築卻天地間風霜閱盡,以凝定之姿,形塑著人世的憂歡與悲涼。於是尋幽與訪古,竟似一場生命的解構,慎重艱難的刻劃著心地,一片虔敬,分外莊嚴。(下)
-
嗨﹐我叫朱美女
自從我媽背叛我爸的那一刻起,我再也不相信愛情和婚姻這檔事了。 我媽的離去對我爸而言無疑是個打擊,他經常悶悶不樂對著我說:「小庭都那麼大的人了,還需要什麼照顧?你媽媽就是不願見到我。」我只好發揮幻想的功力,騙他說我妹妹認識了一個竹聯幫的小流氓,我媽是如何阻擋如何讓她清醒,要不就騙說我妹得了痔瘡,我媽是如何不辭辛苦照顧她…。 總之,我媽離家的這幾年,從我口中我妹妹總共交過十幾個在道上混的男友,生了十幾場大大小小的病。唯一代價是我妹回家時我老被她罵的狗血淋頭,她還告訴我爸說我忌妒她的美色故意毀損她的名譽。但我妹妹比我更扯,我爸問她媽媽為什麼沒一塊回來時,她竟然說自從我媽當上總經理後就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時間回家。 可無論我怎麼掰,怎麼安撫,我爸爸失去老婆後整個人就變的很消沉,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賴在床上,連廁所都懶得去。他的身體越來越糟,行動力也越來越弱,最後我得花掉比往常多一倍的心力來照顧他,包括幫他擦澡、換洗衣服、處裡他的排泄物…疲憊又不得不繼續照顧一蹶不振的他,繼續忍受我阿嬤神出鬼沒的日子。 但我必須承認的是,這個家不再有我母親這個人後,我整個人如釋重負,像卸下千斤萬擔,以致這些苦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一蹶不振的爸爸 一個霧氣迷茫的早晨,柳橙樹的花香從我家後院陣陣飄來,發慌的我正愁沒事幹,便順著遠處的香氣一路而行。抵達香味的源頭後,我立在原處觀望了一會兒,幾隻麻雀朝我頭上低飛掠過,後山的野雞也咕咕叫著,一股美好的氣息在我眼前氤氳不去,霎那間覺得整個生命輕盈了起來。 我縱身一躍,爬上土牆,摘了兩朵小花走進屋裡。「爸爸,你看,柳橙樹開花了,不久咱們就有果子吃了。」他為興奮地接過一朵小白花,靠在鼻尖輕輕聞了一下。「香不香啊?」我問。「香。」我爸用敷衍的語氣說。「瞧,這還不都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當初種下它,咱們家哪來又大又甜的果子吃,這是花錢都買不到的。」他露出開懷的笑容。「我在市場看過數以萬計的柳丁,從來沒有一顆長的比我們家大比我們家結實。」他聽我這麼一說羞澀地轉過頭去,大概想我又再吹牛了。儘管他想避開我的視線,但笑聲還是止不住地出現在我耳裡。那笑聲彷彿在對我抗議,妳這個瘋丫頭啊,我真拿妳一點辦法也沒有。
-
靜佇微光蒼茫
偏愛看老房子,偏愛賞舊建築,覺其正是歷史樣貌與風華的立體雕塑。於是那個走在旗山老街多風的下午,面對「台灣最美麗的小火車站」--台糖旗山火車站,鐵棚、鋼架與圍籬之下的滄桑滿目,無言,悸動。 這裡曾是日據時期,期尾線的總站,當時並由此經九曲堂與縱貫鐵路接軌,這條支線不但是負責運送甘蔗與白糖的運貨鐵路;更是帶動整個旗山鎮欣榮成長的根本母源。火車站建築於西元一九一一年,距今將近百年的時間,人世裡已然歷經多少回粉墨登場,謝幕匆匆;而火車站,仍以靜默之姿,佇立旗山街頭,練達超然於歲月的波瀾與喧囂。 這座有如童話般美麗的建築,在歷經幾番文化資產與利益經濟的拔河對峙之後,今天的旗山小火車站,竟似一遲暮美人,翩然風韻卻也瘡痍難掩。那原先依歐洲都鐸式風格修建,並混合著歌德式教堂的尖塔造型,在斑剝頹敗之中,仍清晰可辨。車站左側的候車室,覆以八角錐屋頂,浪漫夢幻;而右側方的三角形山頭,則相得益彰的妝點著整棟建築體,對襯中有著和諧的典雅。老照片裏那菱形狀精心排列的屋瓦,於前此的整修工程中早已全數拔除,在鐵棚與破舊帆布的覆蓋之下,僅見些許殘斷老朽之木條,蕭然頹然的依附著。而歷經火劫的車站正面右側方屋頂,並且鏤空處處,對照老照片中,那令無數國內外建築學者與藝文人士傾倒的綽約風姿,不能不有著深深感慨。 儘管今天沿著中山路連綿蓋起的巴洛克式洋樓街屋,清楚印證著這條鐵道的興建,曾經帶給旗山地方多麼令人振奮的繁榮與富庶;不但使旗山成為鄰近山地各村舍,人員、貨品的重要轉運站,更使之從農業城鎮轉型為商業城鎮,也才使旗山得以擁有今天的新貌。然歷史的更迭,從來都是泥沙俱下,無情而冷酷。如今在小火車站前,兩排低矮老舊的石拱圈亭仔腳街屋下,小市民們營營於日常三餐;地上凌亂的擺放著炊具,而商家為遮蔭搭起的陽棚,則左支右絀的突出於街心,遮斷了小火車站的視線。莫可奈何的老去與遺忘,新與舊,傳統與現代的交鋒,在一片人間煙火的熱鬧中,生生不息的流轉著。 沿著旗山老街,轉進一處巷弄,便看見整面風霜刻蝕的紅磚牆,空氣裡氤氳著悠悠的檀香氣味,想來這裡就是名聞遐邇的天后宮了。這座興建於近兩百年前的清代廟宇,素樸、端莊。行走其間,但覺靈秀紫氣,盈盈畫棟雕樑之間,漫漫瀰瀰,撲面而來。廟裡香火鼎盛,幾回想近身端看佛像,皆為周身如雲如霧地煙遼香繞,燻得淚眼模糊。廟裡恭奉著的媽祖金身,法相莊嚴,據聞此座高五尺八寸的清代佛像,係當地村民歷經日據時期的皇民化統治,誓死保衛而流傳至今。日據時期,軍國主義的日本,妄想以日本神道信仰取代一切殖民地傳統信仰,不但強迫台灣民眾敬拜日本的「天照大神」,並推動「正廳改善運動」,威脅台灣人民將家中祖先牌位及神像一一燒毀,並一律改奉由日本伊勢神宮所頒布的神符--「神宮大麻」於正廳。然異族的高壓與威嚇統治,顯然沒能滅絕人心對美與善的信仰和追求,在那段黑暗苦痛的長串日子裡,媽祖的慈悲與愛,溫暖了旗山一輩孽子孤臣們的心,使身陷苦難中的人們,情天撼地間永懷一絲希望,奮鬥忍耐的最終走出光明。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艱辛、寂寥,而人心的愚癡與虛妄,又無奈的增添了太多不必要的苦難。大清如潮水,來了又去了;日本的意氣風發如驟雨雷鳴,轟轟一場,短如春夢;歷史的轉輪此刻來到民國時代,而端坐神案的媽祖,低眉信首,慈顏善目,卻始終微笑不語。 參訪之前早有耳聞,旗山天后宮裡古匾碑文多有珍奇,那天,至天后宮便處處留心,諦視覓觀。抬頭正殿上方,果望見一幀清朝道光年間「坤德配天」的匾額,靜默高懸。又進入廟門的左右兩方壁面,各嵌有「重修天后宮碑記」與「興建天后宮碑誌」兩座,史料價值珍貴。此外,更令人感到興趣的是,立在廟庭左側的「奉憲嚴禁羅漢腳惡習碑誌」。據史冊載記,清領時期,此地原名「蕃薯寮」,移民份子眾多複雜,長期以來紛亂頻仍,造成治安困擾。而當地居民更飽受一干不事生產,以掠奪欺凌為業的「羅漢腳仔」惡棍凌虐,苦不堪言。終於在乾隆四十四年,一狀告到鳳山縣丞處,於是鳳山縣丞乃雷厲風行的全面展開靖安緝匪工作,並飭令立此「奉憲嚴禁羅漢腳惡習碑誌」告示石碑一座,於今延平路與永安路口的土地祠旁。讓往來行旅及一干信眾,廣為傳達周知,形成輿論共識,令一幫匪徒,知法、畏法進而能潔身自愛,徹底守法。而在西元一八一五年動土興建天后宮之後,更經旗山地方長老建議,據此碑文複製一座,豎立於天后宮左側,以之提醒並告誡,當時仍四處危害作亂的「羅漢腳仔」惡棍,務期地方平寧,國泰民安。 細閱碑文,好奇於當時所謂之土匪惡棍,其行徑底是如何?讀至有關這群結黨成群的「羅漢腳」--「日為流丐,夜行鼠竊,身窮計生,靡所不為。」時,但覺無甚新意。然再繼續往下讀去,可就忍不住驚訝了,你瞧!這群貪贓枉法之徒,竟天才至出此一種惡作劇的「將病丐屍獸向殷實之家或丟田頭、園尾、街衢、路巷或移吊園頭樹木,藉屍嚇騙…」方式,向地方民眾恫嚇並強索所謂的「分肥費」。觀其行徑果然可惡,而作案手法之賴皮拙劣,更令人思之忿忿。歷史之後,「羅漢腳」的風波已靖已遠,然佇立古碑之前,緬懷先民們開疆闢土,建設十方之艱難不易;俯仰之間不勝感慨。 西元一八二四年,旗山天后宮「媽祖廟」竣工,成為旗山民眾重要的信仰中心。而每年農曆三月的媽祖生日,也必定見到諸如八家將、宋江陣及各種車鼓陣、獅陣等等民俗技藝,在此紛紛登場。此外,大小神轎的繞境出巡,更是吸引了成千上萬的人潮,帶動整個旗山鎮熱鬧滾滾,故素有旗山三月瘋媽祖的說法。直到今天,凡旗山各地廟宇,舉辦任何慶祝活動,也必當先請示媽祖;無怪天后宮裏的媽祖金身,被香火燻得面目黎黑,足見媽祖在旗山民眾的心目中,有著何等崇高而不可取代的地位了。 天后宮因建築年代久遠,多有腐朽蟲蛀,建築本體迭經年歲,更有壞損崩塌之虞;如今整間廟宇,已高高搭建起棚架支柱。我們離開的時候,見兩個稚齡孩子,開心的在廟門口的石獅旁嘻笑戲耍,孩子們的母親則是溫聲軟語的一旁陪伴著。聽其口音有幾分特別,求證之下,果然是來自湖南的大陸新娘;談話間她指了指廟前老榕樹下,正和朋友喝茶聊著天的先生說,「都虧老公照顧」嫁來台灣五年,生活已很安定習慣。看著她眉眼間流露出的幸福與滿足,想著新一代的旗山文化儼然成形,而身後走過清領、日據到民國時期的旗山媽祖廟,見證著一切,也必定陪伴庇佑著未來。 在驅車前往美濃的路上,經過一處翠葉翻飛的田野,見三兩農夫、農婦幾人接力,忙將手中一落落瑩白的蘿蔔,往路旁隨意擺就的攤位堆放。從沒見過長得這般瑩潤剔透的白色小蘿蔔,陽光下襯著綠葉層層,美得猶如瑤台瓊玉。詢問之下,驚喜於這「白玉蘿蔔」的名字取得真好!名物相稱,真美!這一條條色澤晶瑩溫潤的白蘿蔔,簡直就是造物天成的藝術品,捧了一大袋在手上,蘿蔔的主人忙叮嚀再三:「煮的時候,千萬不要削皮啊!白玉蘿蔔很嫩哪!」我只傻氣的連聲應好,事實上壓根兒沒想到「吃」上頭去;對美,我有著無可救藥的陷溺,坐在搖晃前進的車裡,捧著白玉蘿蔔,癡癡的盡是開心。 走在美濃老橋上,每一個步伐都重疊在無數先民們往來的腳印中,悠悠歲月一如橋下溪水,靜靜東流。沿著橋旁兩側低矮的水泥護欄,一路漫漫延展著的枯黃野草,望之,使人生蒼然蕭疏之慨。時光推回至西元一九二九年,昭和四年之前,美濃溪南柵門渡口,竹筏渡船上盡是熙來攘往於美濃庄與釉子林、中壇、龍肚等地的商旅人員及貨品;一甲子之前的鼎沸人煙與熱鬧紅塵,早已沈落斑剝橋身,如今橋頭兩處的石猴雕像,可愛逗人,蹲踞阻擋著汽車通行。想像著幾十年前,一輛輛牛車還從這橋上經過,如今蔚然疊翠的美濃依舊,然來往行走於老橋上的,竟已是一代新人了。這座老橋的興建,曾經滋養美濃舊日的繁華,帶來便給的交通,開啟節奏緊湊的文明。(上)
-
故舊重逢
作家陸夢墨,久居美國加州,近因在海外報刊看了我一則懷舊雜文,輾轉寄來一首七律,詩曰:「椽筆文說故舊情,讀來猶似踏半屏。青山無語孤燈寂,能不几憶放翁。」 當年我倆單身漢時,週末常結伴到海軍聯誼社跳舞。哼哈二將,歸來沖過冷水浴,再熬夜寫作。他戲稱我「放翁」,我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哪知歲月匆匆,如今我倆都已進入耄耋之年,思及往事,怎不感慨萬千,潸然涕下? 那時我們住在一條長形的宿舍裡,斜對門。他訂閱香港《天文台報》,我訂《自由人報》,交互看報。夢墨的文學修養比我紮實、深厚,他的小說集《愛之石》,在上世紀五○年代初,便已風靡南部。不過老陸比較含蓄,不愛出風頭,如果我有一項優點──謙虛,那是受了夢墨的影響。他結婚比我早,為了安靜,他到右昌鄉間覓屋。過起優閒的田園生活。我記得曾帶了兩隻可愛的兔子送去。麗嫂囑我為兔子找個窩。我從農家討來一個破舊雞籠,修理一下木門,便把兔子關了起來。每逢回憶此事,我真是啼笑皆非。 老陸的性情非常溫和,一年到頭樂呵呵的。他的個頭稍高,英俊瀟灑,稱得上是「帥哥」。但卻從不驕傲。當時愛好文藝的青年群中,王幻、弦、美凝都長得不錯,可是卻都比不上他。即使妒忌也是枉然。我婚後,妻的同事、好友陳美枝噙著淚水說:「阿蓮啊,張放沒有積蓄,又瘦又黑,修養也不好,他哪一點吸引妳?」我妻只有苦笑,搖頭,嘆氣:「歹命!」 陸夢墨退伍後,進了台北報館當社會版記者,他的文筆好,寫的快,他把精力完全投入新聞事業上。甘蔗沒有兩頭甜,他對文藝逐漸疏遠了,詩,也不常寫了。我曾寫信勸他,「別放棄文學,你有才華!」 從事傳播媒體工作,無名英雄。報紙銷售量與日俱增,他卻躲在成功的圈外,直到退休。我離開左營,進入中央電台作編審,閒時作了龍套演員,那時老陸是「追追追」電視節目製作人。時常接到臨時通告,有時懷著戒懼不安心緒溜出去拍戲,掙不了數百元,內心並不痛快。當時還不知道是老陸暗中關切我。雖然我讀過戲劇系,但對表演藝術沒有興趣。一次,飾演企業家,導演囑我吸雪茄,增加效果,當時患支氣管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戒掉了香菸。如今為了一場戲,吸雪茄煙,我婉拒。那位年輕毛孩子翹著兩條細腿,搭在沙發椅上,苦笑說:「張大哥,從事藝術工作,應該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這點犧牲算什麼。」攝影棚人多,許多隻眼睛投向我。我心平氣和地說:「你的意思,我懂。我戒菸很難。請你換演員吧。抱歉。」我朝導演打了一個招呼,回辦公室。 陸夢墨移民美國加州三十年,偶而通信問候。詩人王幻寄來老陸一首詩,讀後感觸甚深。老伴拿去細看,她竟然嗚咽成聲了。 今朝我壽臻八旬,不見堂前繞膝孫。 只為情多憐幼犬,曾因義重累荊人。 婆遭媳辱驚神鬼,父受子欺悖人倫。 浩浩青天何所問,魔生三障證禪心。 老陸在外國待了三十年,如今和麗嫂又回了台灣,這使我聯想起魯迅的<在酒樓上>,遇到少年時的老友呂緯甫,久別重逢,呂說少年時看見一隻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麼一嚇,即刻飛出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很可笑,也可憐。我和老陸的重逢,豈不和魯迅與呂緯甫的重逢一樣可笑而可憐麼?不,夢墨的回台,既不可笑也不可憐;相反地,我卻覺得他很幸福,而且是智慧的抉擇。 我國傳統詩像金門大酒,香醇而可口,比啤酒似的新詩有滋味。詩人王幻乾了杯中殘酒,步夢墨的原韻,即席吟了一首詩:「去國春秋壽八旬,詩懷展轉憶金孫。修持正見明因果,難得糊塗是哲人。辜負親恩違孝道,叛離子媳失天倫。壇經法旨施教化,煩惱菩提不二心。」 西方資本主義發達國家,親子關係和我國截然不同。父子婆媳感情,絕對不能以我國傳統尺度看待。巴爾札克早在一百多年前借「高老頭」的嘴中,說出這種發人猛省的話:「朋友,你不要結婚,更不要生孩子。你給他們生命和希望,他們卻給你死;你把他們引到這個世界來,他們卻把你推出世界去。」我勸夢墨:你把兒子撫養成人,已經盡到責任了,不必閒操心了!否則那才是天下頭號傻瓜! 我們都哈哈大笑,端起了酒杯。
-
嗨﹐我叫朱美女
這時,喘息的聲音又出現了,但此刻,我可以明顯分辨那聲音是從女人口中發出來的。我把心一橫,踮起腳慢慢走向前,賊一樣地貼在門旁,只用一隻眼睛透過門縫窺看。老天,你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竟然看見我媽媽,我看見她露出下半身,一隻褲管褪到她的腳踝下,另一隻褲管散落在地。她背對著我,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雙手攬住她的腰,往她身上用力一推,這一推,使我媽發出了輕微的叫聲。 我呆愣住了,在我眼裡的這一瞬間,她的屁股比皎潔的月光還要白,她的叫聲比潘金蓮還淫蕩,我的心比一雙踩在玻璃碎片上的腳還刺痛。 我整個人顫抖不已,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一股強烈的恨自我身體每一個細胞發出,如果恨意可以具體形容的話,那麼,當下,這股「恨」是足以化成千萬支弓箭,箭箭貫穿這對姦夫淫婦的心臟。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除了心碎還有氣憤更覺羞恥,錯綜複雜的情緒逼得我流下淚水。透過閃爍的淚光中,我終於看清楚那個男人的半邊臉,媽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抱住我媽的男人就是那個老太監。 那天晚上,我回到房裡仍舊驚魂未定,大概也明白我媽那些日子不在家的時候都去哪裡了。經歷這件事後,我開始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待我媽這個人,想起了她經常偷翻我的書包,想起了她經常用不堪的字眼灌輸我婚前不能出賣貞操的信念…,而一切的一切在今日看起來都是個屁。 事情過了幾個月後,也就是我媽決定離家前的哪個傍晚,她進了我的房間,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像對待老朋友般的用柔和的語氣對我說了些話。她告訴我老太監要回舊金山找他大哥,兩人有意合資開一家中式餐廳,想高薪聘請她一塊過去幫忙。我心想,不就是私奔嗎?何必講得這麼好聽。只是心裡免不了一陣嘔,「私奔」這兩個帶有悲壯淒美象徵追求愛情的辭彙,應該是妳女兒幹的事,怎麼會讓一個43歲的老媽子給搶去了?頓時讓我感到顏面盡失。 「妳阿嬤和妳爸就交給妳了。」她看了我一眼接著又說:「鄰居問的話,妳就說我要去台北照顧小庭。」整個晚上不發一語的我終於開口問了一句:「那爸爸答應了嗎?」「我有跟他說,妳妹妹半工半讀很辛苦,我怕她累壞身體又擔心她交上壞朋友,所以想去台北找個事做順便照顧她。」她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遠的眼神後接續說:「我以前的命運都是別人幫我決定的,這一次我要自己做決定。」與此同時,她伸出手朝我的衣領整了整,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後頸,我像被電擊般感覺一股甜蜜的暖流正慢慢竄進我身上的每一吋肌膚。我低下頭掩飾我的不自在,那一刻,我希望媽媽能張開手擁抱我,但她沒有。我渴望她的愛,自小就渴望,卻從來沒有得到過。我的眼框幾乎快湧出淚水來,但我一直隱忍,我是有骨氣有尊嚴的,我絕不能在一個即將「拋夫棄女」的女人面前掉淚。
-
●浯江詩選十行信紙
當我還是黃毛丫頭 字寫得潦潦草草 燕姑婆偶爾拿著從沙美商行領來的信 ──來自南洋 海的某一處 捎來熟悉卻又陌生的家書 她急切地唸一句 謹慎地叮嚀我寫一句 十行信紙裡 滿滿地 是我所不懂的情牽 烏絲變白髮 一輩子的等待 越過海洋的家書 載不動 她的日思與夜念 海洋遺忘了 她卻依然倚著門 盼著盼不來的身影 沒有人記得她的鳳冠霞帔 沒有人記得她與他的龍鳳呈祥繡花枕
-
元發宋陵事件瑣談
壹、前言 在三江趙錫年(商王二十九世孫,名士松字錫年)所參訂的《趙氏族譜》中,記載著一段元人伐大宋皇陵的事件。文中特別稱道唐、謝、王、林四義士的瘞骨義舉,並詳述了唐、林瘞骨的過程。其中唐為唐,字玉潛,號菊山,會稽山陰人(今浙江紹興市),少孤家貧,聚徒授課以養老母。林為林德暘,字景曦,溫州平陽人,太學生出身,由上舍釋褐進士,官歷泉州教授,廣東學政,禮、兵部架閣,最後進階從政郎。後來有感於朝政日益腐敗、權姦當道、國力衰竭;面對元軍大舉入侵,當局又採取求和投降政策,林景曦氣憤難平,便毅然棄官不仕,隱歸故里,教授生徒,鑽研經史,從事著作,於是名重當時,學者稱之為「霽山先生」。 關於元人伐大宋皇陵與唐、林瘞骨的過程,眾說紛紜,筆者謹參考《元史》、《趙氏族譜》、雜記、演義等的說法,作一整理,目的不在於考辨,而是要藉此表彰疾風勁草、板蕩忠臣的典範。 貳、伐陵事件緣起 伐陵事件的緣起,在於元人本起於朔方,先前固已崇尚釋教,及得西域之後,元世祖以其地廣而陰遠,民獷而好鬥,思有以因其俗而柔其人。因之將土番之地設立郡縣,設官分職,而統領之於帝師。帝師位高權重,百年之間,朝廷對帝師之敬禮與尊信,可謂無所不用其至。而帝師之徒眾,更是怙勢恣睢,為害不可勝言。 元平南宋之後,元世祖派楊璉僧伽為江南釋教總統,楊璉僧伽勾結宰相桑哥,取御旨率領眾僧徒,要到紹興挖掘宋故六陵。其目的,除了威懾江南人民的反元情緒、鎮壓漢人的民族意識外,就是覬覦皇陵價值連城的陪葬品。 、發陵時間 楊璉僧伽率領眾僧徒到紹興挖掘宋故六陵的時間,各家說法有所出入,今稍事整理如下: 一、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唐》記為:至元十五年戊寅(西元1278年即帝昺祥興元年),江南浮屠總統楊璉僧伽利宋皇陵金玉,與賊臣桑哥表裡為奸,故為妖言奏發十二月十二日率其黨頓蕭山發掘宋陵寢。 二、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雜記》記為: 至元二十二年(乙酉西元1285年)八月楊髡發陵事。 三、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華亭彭瑋》記為: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甲申(西元1284年)丞相桑哥以(與)江南總浮屠楊璉僧伽表裡為姦,嗾僧嗣古、妙高上言,欲毀宋諸陵洩旺氣,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發諸陵。 四、明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云:至元二十一年甲申(西元1284年),僧嗣占(《趙氏族譜》作嗣古)、妙高上言,欲毀宋會稽諸陵,……。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請奏如二僧言……。 五、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本紀第十三‧世祖十》云:(世祖至元二十一年)九月丙申,以江南總攝楊璉僧伽發宋陵冢所收金銀寶器修天衣寺。 六、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本紀第十三‧世祖十》云:(世祖)二十二年正月庚辰,立別十八里驛傳。毀宋郊天臺。桑哥言:「楊璉僧伽云;會稽有泰寧寺,宋毀之以建寧宗等攢宮;錢唐有龍華寺,宋毀之以為南郊。皆勝地也,宜復為寺,以為皇上、東宮祈壽。」時寧宗等攢宮已毀建寺,敕毀郊天臺,亦建寺焉。 綜觀上述六種說法:第一例為至元十五年戊寅。第二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八月。第三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正月。第四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正月。第五例應在二十一年九月丙申之前。第六例應在二十二年正月庚辰之前,亦即二十一年。正確日期究為何時已無從考證,若依正史所書,則當以至元二十一年乙酉為宜。 肆、發陵與易骨過程 伐陵消息傳到江南,元兇的行徑讓江南人痛恨不齒,在憤恨不平之餘,便亟思方法搶救,搶救行動的主導者便是唐與林德暘兩人。其搶救過程眾說紛紜:有簡短的敘述、也有情節曲折的鋪陳;有說在發陵之前既已易骨者、也有說在發陵進程中易骨者,事實實難考證。其中有史家之言,也有小說家之言,雖然繁簡不同,但目的都在於表揚忠孝節義與仁民愛物的情懷,故筆者不憚其煩,將各家說法臚列於下: 一、明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云: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請奏如二僧言,發諸陵寶器,以諸帝遺骨建浮塔于杭之故宮,截理宗頂以為飲器。 二、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列傳第八十九‧釋老》云:有楊璉僧伽者,世祖用為江南釋教總統,發掘故宋趙氏諸陵之在錢唐、紹興者及其大臣塚墓凡一百一所;戕殺平民四人;受人獻美女寶物無算;且攘奪盜取財物,計金一千七百兩、銀六千八百兩、玉帶九、玉器大小百一十有一、雜寶貝百五十有二、大珠五十兩、鈔一十一萬六千二百錠、田二萬三千畝;私庇平民不輸公賦者二萬三千戶。他所藏匿未露者不論也。 三、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唐》略謂:唐聞之痛憤,亟沽家具得白金百許,執券行貸又得百許,乃具酒食陰召里少年……,今四郊多暴骨,彼亦宋民骨也,能無忠乎!取以易之,有誰知焉。遂斲文木為柩,黃絹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貯瘞蘭亭山后土種冬青樹為識。……越七日,楊璉下令取陵骨雜牛馬骨中,築一白塔壓之(時陵骨得唐轉換多日矣),名曰鎮南。 四、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林德暘》云:當楊璉掘宋陵時,林偽為杭丐者,背竹籮持竹夾,遇物夾投籮中,鑄銀兩許小牌百十繫腰間,賄番僧,曰:望收骨骸,取高家、孝家斯足矣!番僧左右覓之,果得高孝兩朝骨,為兩函貯之,歸葬於東嘉,植冬青於其上,作夢中十首。 五、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雜記》略為:先啟寧宗、理宗、度宗、楊后四陵,劫取寶玉,白氣天。理宗之屍如生,或云舍珠有夜光者,乃倒屍樹間三日,竟失其中首,官陵使羅銑買棺收殮,大慟垂絕,……。 十一月復發徽、欽、高、孝、光五陵,孟、韋、吳、謝四后陵,徽陵止朽木一段,欽陵木檠燈一枚而已,……。高陵骨髮俱化,孝陵止頂骨小片,……。光宗與諸后儼然如生,陵使羅銑復殮之,陵中金銀以萬計,為屍氣所蝕如銅鐵狀,以故諸髡棄而不取,往往為村氓所得,……。 六、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華亭彭瑋曰》略為:遂發諸陵,取金玉,又裒諸帝后遺骼,建白塔於臨安故宮,截理宗頂骨為飲器,……。發諸陵時,義士唐玉潛、林景曦收骨葬於別山中,植冬青樹為識,遇寒食則密際之。從上列六種說法,可以勾勒出整個發陵與易骨的過程;就是在發陵之前與發陵進行當中,唐、林二人一方面激勵民族意識,尋求漢人的協助;一方面以金錢買通番僧,積極進行易骨別葬。至於為何會截理宗的頂骨作為飲器?在許慕羲的《元代宮廷演義》第三十八跟三十九回中有精彩的情節:大略為楊璉僧伽發理宗陵時,石門倒下,壓死三十餘工役,楊璉僧伽幸虧逃走得快,才沒有被石門壓著,保全了性命,因此便遷怒理宗,將理宗之首抉下,並取其頂骨作為飲器。 伍、結語 根據明 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所述略謂:大明洪武二年戊申正月戊午,皇帝索飲器(理宗頂骨所製)於西僧沒納,並於四月癸酉,瘞諸南門高座寺之西北。明年己酉六月庚辰,上覽浙江行省進宋諸陵圖,遂命藏諸舊穴。 明太祖朱元璋除了尋回理宗頂骨外,並下詔將六陵遺骸遷回攢宮,重新立碑植樹,劃定保護範圍,設置護陵機構。荒廢了半個多世紀的宋六陵才恢復了原來的氣象。但是滄海桑田,時移境遷,其後陵墓又漸荒廢,到了西元1970年又墾為茶園。 西元2000年5月24日中國《人民日報‧華東新聞》第二版,刊載了一則消息:〈宋六陵找到了------惟一地處江南的大型皇陵位置被確認〉。文中說道:縣文保部門在現場勘查後,確認這是著名的宋六陵所在地。為了更好的保護陵區,紹興縣文物保晚管理所對現場進行了回填。 敬天畏祖,慎終追遠是中華民族一貫的傳統信念與法則,誰破壞了這個信念與法則,誰就是全民族的公敵。無怪乎元祚不及百年,便滅於朱元璋之手。如今宋六陵不但重見天日,得到妥善的整理與保護,而且成為旅遊勝地。撫今追昔,當吾等佇足於陵園時,能不噓唏慨嘆乎!
-
嗨﹐我叫朱美女
自從我爸生病後,我媽的自卑感便油然而生,她老把自己丟入一個自憐自艾的情境裡,過著鮮少和鄰居互動的生活,村子裡的婚喪喜慶都推派我去。到醫院複診時,總是為難計程車司機越過蜿蜒小路停在我家大門前(巴不得他能直接衝進客廳),再鬼鬼祟祟把我爸推進車裡。除了我妹妹考上台大那一次,她以找我阿嬤為藉口,故意去榕樹前晃了一個下午,其他時間不是出了村就是待在家裡。雖然我個性大而化之,可我心思細膩,即使嘴巴不說,她那點心機我是看得出來。在她眼裡,她認為疾病是羞恥的殘缺是罪惡的,唯一能帶給她希望的丈夫倒了讓她抬不起頭來。 個人的遭遇個人承擔,沒有理由把氣轉嫁在子女身上,你說是不是?這些年來,我除了忍受她不斷的責罵,還要戰戰兢兢在她蠻橫無理的管教下過日子。說來悲哀,從我懂事以來,我媽跟我家供桌神像及各大廟宇「搏感情」的時間遠比我多更多。坦白說,我是厭惡她的,有時我甚至希望她死掉。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跟妹妹吵架,盛怒下我動手撕毀她的作業簿,那個愛哭鬼跑去跟我媽告狀,她也不問是誰對誰錯,拿了一支木棍就往我身上打,我感覺身上的皮肉又痛又熱,好像隨時會噴出血來。我痛得嚎啕大哭,一直痛到無法忍受了,才把她手中的棍子搶過來折斷。這個舉動惹火她了,她發狂似地揪起我的頭髮,連拖了幾步,再將我整個人奮力推開,一個不小心,我的頭撞上一堵厚牆,這一撞,把我撞得昏沉沉,頭連續痛了好幾天。 我以前唸書時數理成績非常爛,日常生活中也經常丟三落四,而且毫無方向感可言,根據我個人研判,我懷疑我腦部那些掌管數理及記載雜物存放還有辨識方位的神經肯定是在那時給撞斷了。幸好掌管食慾、物慾、情慾這幾條神經還在,不然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 提到這件事,我順便告訴你一個隱藏在我心裡多年的秘密,我是放下尊嚴鼓足勇氣才說出來的。對我而言,比目睹小情婦和台長偷情更難堪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晚上,大約十一點多鐘,我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隻小狗的哀鳴聲,原本想裝做沒聽到,可那聲音實在太淒厲了,於心不忍的我只好出去看看究竟。我打開側門前腳才踏出去,阿肥嬸家的狗像發現獵物般地爭相狂吠,這一叫掩蓋掉小狗微弱的聲音。我豎起耳朵沿著小路來到後院,夜裡的光線明亮又美好,我抬頭一看,那月亮又大又圓,照在空地上像白天一樣。 狗的叫聲停止了,一切又安靜下來,連小狗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細微的喘息聲。我遲疑了幾步,走進一瞧,發現倉庫的鐵門緊閉著,一種詭譎令人恐懼的氣氛盤據在眼前,我有些害怕,涼意瞬間從背瘠竄了上來。
-
●浯江詩選憶父
驚醒,從睡意濃烈的夢中 父親痀的身影,推開 枯瘦闃暗的夜,扛著 十多年沉甸甸的氣喘,以及 憔悴疲憊的倦容,踩著 蒼老的步履,緩緩 向我挪步 空洞痠痛的眼神,依舊 竊竊私語著往日的關愛 不時竄出熟悉的咳嗽聲 如驟然擂起的戰鼓 在荒蕪的心房裡震天價響地迴盪 蟄伏眼角的恐懼,早已落荒而逃 病魔化身驍勇威猛的戰士 潰散父親堅硬如盔甲的信心 一肩馱走孱弱瘦小的軀體 那一夜,父親化身流星一瞬 倏然劃過森冷的天際 美麗而璀璨,但隨即黯然 父親的身影,靜默不語 如一尊巍峨巨大的雕像 時而晦暗,時而明亮 悄悄退卻成憂悒的句點 我脆弱的心,一葉滿載思念的小舟 被悲傷的海域伸手輕輕攬住
-
粉墨登場─關於電影「梅蘭芳」的二三事
「梅蘭芳」去年在台上映,在文化圈中引發一陣風潮,太多人寫下看電影後的心得,從歷史與電影的角度描寫,不外乎四點,前四十分鐘的經典 + 陳凱歌的翻身之作 + 梅蘭芳與孟小冬的愛情故事 + 黎明演得多麼糟糕。 以上這四點我都非常認同,雖說陳凱歌導演極力否認「無極」是失敗之作,但又重回近乎「霸王別姬」的老路子,算是檢討後的再出發,人能自省永遠都是好事,至少看「梅蘭芳」帶給我認識京劇大師的魅力驚艷,遠比空洞飄邈的「無極」來得震撼許多! 「愛著他卻也恨著他」─永恆遺憾 愛梅蘭芳卻追懷張國榮,是看完本片後最大感慨。自從在「江山美人」一片中見識黎明癡肥一面後,看「梅蘭芳」之前與之後,竟評價無異。縱然媒體大力報導黎明為了此片增肥多少,陳凱歌又是極欣賞黎明……這些新聞都無法讓我消除對黎明的恨意,本片的精采因其而令遜色一些。有多愛「他」(梅)就有多不喜歡「他」(黎),他一出場竟讓戲劇的張力顯得薄弱,他一出場就令梅蘭芳只剩下無盡的溫柔,我想「邱如白」若確有其人,應該會跟我同仇敵愾! 梅蘭芳身為一代名伶的溫婉與自持,黎明表演尚可,但身為當時的第一乾旦,在商場與官場中八面玲瓏,黎的演出仍欠缺膽識與身段。看著電影,越緬懷起過世的張國榮,粉墨之中,他把程蝶衣演得太出色,一個男人的依賴與愛恨,扮相柔美依然有自我的堅持,這樣的人傻,卻能有撼動人心的可能,黎明的中年「梅蘭芳」太溫吞,缺少了激盪時代的氣慨。越凝視黎明,彷彿看見永恆的遺憾,不勝唏噓! 「歷史考察」─電影對看歷史 隨著電影在台灣問世,對於「一代伶王」梅蘭芳與「一代冬皇」孟小冬的相關記載與評論也紛紛上市。大地出版的「梅蘭芳自述」、印刻出版的「梅蘭芳與孟小冬」、大陸李玲玲寫作「梅蘭芳的藝術和情感」、立緒出版「百年家族系列 梅蘭芳:蜚聲世界劇壇的藝術大師」,這些文字們描繪出一個活生生的梅蘭芳,比電影更詳細。而電影可分三段,「狂狷年少--年輕梅蘭芳與十三燕的鬥戲」;「假戲真作--梅蘭芳與孟小冬的愛情」;「時代身影--經歷美國公演、戰亂流離、絮鬍明志」,導演為各段均加入對比元素,「老與少」、「乾旦與坤生」、「觀眾(日)與演員(中)」讓每一段都精采無比。 淺讀上述描繪梅蘭芳的文字作品後,要讚嘆編劇嚴歌苓的巧手,電影劇情雖與真實有所出入,卻把大師雜蕪繁複的一生剪裁的清楚明白。台上顛倒鸞鳳,台下顛倒眾生,牽引而出的三哥「邱如白」與六爺「馮子光」,恰是當年梅蘭芳的超級粉絲團「梅黨」的縮影。梅黨當時對梅的影響,一度曾達到藝術、生活、經濟等多方面的控制,包括其三段婚姻,也是梅黨撮合的。 民國十年,電影裡邱如白對梅蘭芳說「你的時代到了」,這樣的時代造就的英雄,其實是戲子與戲迷共同打造的舞台與政治的魅力。 梅蘭芳與梅黨的交往,不再侷限在戲劇中,梅黨將其塑造成中國古典文化沙龍。梅宅向世界敞開,爬長城,逛頤和園,去梅蘭芳家,這是當時老外來中國最嚮往的3大傳統項目。印度泰格爾、荷蘭國王古斯塔夫、美國電影明星范朋克,都去過梅家。而民國時梅蘭芳與很多軍閥關係已經很密切,張學良正是看梅的《霸王別姬》時,接到父親的死訊。甚至毛澤東都曾對梅說「你的名氣比我大」。 梅黨可說是梅重要的智囊應援團,組成份子多為當時留學返國的讀書人,梅的一生也和梅黨相依,他的璀璨舞台該說一半是梅黨的智慧結晶,改良劇本、推廣海外、婚姻媒配、資金運用,甚至政治斡旋,前四者在電影中均可見到,三哥六爺就是縮影,越看越覺得恐怖,一團粉絲是支持,卻也彷彿是牢籠,自由無形被剝奪了,電影沒說的其實是這團體中的紛爭與不和,都由梅一手攏和,梅膽小卻謹慎,總是能恰如其分擺平各人。 電影打造福芝芳(陳紅飾)與孟小冬(章子怡飾)為梅的妻子,把梅塑造成溫柔多情男子,實際上梅共娶四妻,甚至與孟小冬間的分手其實相當不堪,戲台上的「遊龍戲鳳」,落於現實,卻變成四萬元分手費的下場,而好強的孟小冬當時請杜月笙居中調停二人離婚事宜,卻也成了杜月笙的姨太太,最後落腳台北,客死他鄉。而梅現存子嗣(如梅玖葆)則由福芝芳產下,電影把這些部分用速寫或是虛寫描繪,留下的全是痴心寂寞男子形象,除了電影魅力的塑造外,或多或少是顧全梅家子孫的意思! 大師亦凡人這是從電影可以讀到的絃外之音。 而癡迷蘭芳為之改戲說戲的三哥確有其人嗎? 據記載,可能是「齊如山」,歷史上的齊如山,乃梅黨最重要成員之一與一代國劇理論宗師。其一生糾葛評價,絕對無法與梅蘭芳分開。他是後期才加入梅黨的,他本是個麵粉商人,卻因梅蘭芳的關係癡愛上了京劇。他是梅黨中最為梅竭盡全力的一個人,畢生心血用於為梅寫劇本,改良戲,推介海外演出。電影中演出「梨園演講」「看戲驚夢」「提筆建議改戲」都與其相關紀錄不謀而合。 「回到電影」─梨園縮影 若說陳凱歌是視覺的高手,背後的女人,陳紅與嚴歌苓則是戲的高手,嚴歌苓砍伐雜蕪留下精華劇本,已是高手,劇情的合情合理外,更製造許多令人想一窺史實為何之處,故事說得恰好,說得利害。而陳紅撐起了不討喜的角色---福芝芳,讓飾演邱如白的「孫紅雷」、飾演「孟小冬」的章子怡、飾演「梅蘭芳」的黎明,都因芝芳此角的出現,而有了深淺不一的層次,對內是梅的妻子,照顧他喝湯、為其生子;對外是打理一切的人;對情敵孟小冬與梅蘭芳的邂逅,站在台上看戲的她,掉下了眼淚,沒說什麼,卻什麼都心知肚明,這角色的苦處與揣摩,看得見苦功。此外,王學圻飾演的「十三燕」,也演得極好;余少群的「年少梅蘭芳」的舞台裝扮宛如蘭芳重生;「三哥」孫紅雷的經典口白,引領人跟著電影進入京劇的世界,真是過癮。 電影考究梅的生平,有許多沒說之處,沒說的歷史會補足,已經說出來的且當成幾百年梨園文化的縮影,一個戲子如何在時代中安身立命?看完電影,對照紀錄,我問自己,該如何定位梅蘭芳呢? 拔除掉茶餘飯後的伶人八卦,梅蘭芳的生活,其實倍受限制,人生彷彿永遠都在台上,臉上永遠都是溫柔,等待上妝。京劇的妝是粉飾,妝點好了,上台就成了另一人,是苦守寒窯或是醉酒花園,命運不同,台上的華麗與喜悲,下了台又是平靜如波,這是梅蘭芳的選擇,人生總是犧牲一些獲得一些,他很明白。不論幾本書出版或是拍幾部電影,京劇大師的歷史定位永遠實至名歸,對觀眾而言,借他人生的步子窺看人生與梨園。梅是個聰明而膽小小心的人,時代卻造就成一代大師,大師的風華令人懷想,更重要的是踏實走自己人生的路,基本功沒有打好,就沒有意態醉人的貴妃或是殉情而死的虞姬;沒有認真對戲,認真修正的態度,就無法成就永恆。個人無法改變時代,卻能做好當下的自己,梅蘭芳可為明證。 梨園的缺乏地位,自古有之,梨園中的藏污納垢之處,從年少梅蘭芳給表哥的一巴掌顯露無遺。自康熙乾隆以來,認為女子上戲台會有不良風氣,故規定女子不能上戲台(辛亥革命後廢除),於是造就獨特的乾旦文化,男扮女妝成青衣花旦卻又比女人更嬌媚。據《百家講壇》主講梅蘭芳的京劇學者、梅蘭芳研究專家翁思再的研究,「堂子」這個事物出現是在清乾隆年間。所謂的「堂子也就是男旦們學戲的地方,並且兼具晚上唱戲、白天陪酒的功能。彼時有規定,八旗子弟不准逛妓院,所以他們大多也就成了「堂子」的座上賓。作為「文化產業」的「堂子」到後來名聲已經極臭,成了藏污納垢之地。一些男旦不僅陪酒,猜拳,還坐大腿,甚至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來。 這些相關記載可見清代陳森書寫的「品花寶鑑」書中,或是近代吳繼文的小說「世紀末少年愛讀本」亦可見一斑,書中對於伶人世界與八旗弟子的生活有了鉅細靡遺的描繪與想像。而電影中的那一巴掌打得響亮,據現有資料查考,也未有出現梅蘭芳陪酒的事蹟,「明白自己該做什麼想做什麼」,絕對是梅蘭芳最大的優點。由少看老,便明白中晚年的梅蘭芳蓄鬍明志的氣節由何而來。 該如何定位梅蘭芳呢?視為大師,視為偶像,視為時代巨人,或是視為一個平凡的男子? 視其為認真的人,因其認真,雖膽小卻謹慎,雖溫柔卻不軟弱,上了台就有了堅持與作功,下了戲抹下粉,又是白潔的人。京劇在2009年的今天,已讓時代悄悄畫下經典的記號,不朽卻難以近人,此非戰之罪,是時代的演變。看著梅蘭芳,踏進京劇的世界,也許有點古老,有些煙塵,卻可以隔著距離明白舞台之上,可以有變,可以有不變,變也者隨時代演進,如劇本以及表達;不變也者,是販夫走卒士農工商都該有的,叫做「氣節」。 由今觀之,想想梅蘭芳,又更是令人涕泣感慨!
-
嗨﹐我叫朱美女
我真佩服那些明明已經是當鬼的人還可以把自己想像成天使。我告訴自己,我朱美女就算餓死,也絕不會把靈魂賤賣給魔鬼,話雖如此,我在這裡還是窩了快一年,只是打死不賣藥而已。 離家出走的媽媽 平安村每逢到了冬天就會颳起很大的風,風總是把門窗吹的呼呼作響。人人都說海風的勁道最強,一點也不假。我的手在這個時節總會被凍得紅通通,整個人也會變的像縮頭烏龜哪兒都不想去。相較之下我爸爸更為辛苦,一兩次寒流來襲,讓他下床的次數減少了。 我給他買了一個大烤爐,晚上的時間,我通常會坐在他的床邊和他對著那台機器烤,同時望著電視上的京劇看。但無論那角色唱著多賣力,仍然無法打動我,只覺得那鬼哭神號的唱腔擾的心好煩,但我爸喜歡聽我也就不計較了。彷彿在這間暗沉的房子裡,一曲一調注入的都是生機都是生趣,有它存在的必要。 很快的,難熬的冬天過了,春天來臨了。我爸爸勉強可以下床走動,我阿嬤的功力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前些日子她還拖了一台公共電話回來。美琦交了一個長的很帥氣的男朋友,我還是窩在電台繼續吃小情婦煮的魚乾,日子似乎沒有多大變化。 一天下午,我從小情婦手上接過薪水袋,想起了不久前和她去探訪那些老人的情景,感觸良多,便拜託美琦男友開車帶我去買些醫療用品。我媽看到我搬了這麼多東西回來,臉色非常難看,可有外人在,她也不好意思發飆。待美琦和溪哥前腳一走我便遭殃了。 當時我和爸爸正興奮地拆掉輪椅上的塑膠封膜,我還喜孜孜對他說:「爸,我的眼光挺不賴吧?你看,這顏色多漂亮,天氣這麼好,等會我推你出去走走。」我爸像個孩子笑得合不攏嘴,兩顆眼珠子一直盯著輪椅看。就在此時,我媽出其不意往我肩膀一推,吼出一句「閃開!」接著抬起輪椅,「秋玉,妳拿它做啥?」我爸不解地問。「做啥?我拿去扔掉,做啥?」她把輪椅頂在腰際狠狠瞪我一眼:「看我回來怎麼教訓妳。」我爸順手抓起一旁的柺杖企圖攔阻,他有氣無力地朝天空揮了幾下,那柺杖也有氣無力的落了下來,好像永遠瞄不準目標似的,最後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我操他媽的。」只見我媽早已操著輪椅離開我們的視線了。 我扶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往沙發那頭走去:「爸,沒關係,咱們還有柺杖。」坐穩後,我抓起他手裡的柺杖:「爸,給我,我先把它藏起來。」他雙手抓得緊緊的像被水蛭吸到一樣,久久才捨得放開。我正打算進房間,我媽已折回來了,她一把抓住把手:「給我。」「媽,不要,拜託。」也不知我是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死抓著不放,我們拉扯了好一會兒,最後她將身子往前再奮力往後一拉,我的力道抵不過她,啪一聲,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她調整了一下手勢,怒氣沖沖朝我身上劈了幾下:「賺那幾個錢有什麼了不起,需要到外頭炫耀嗎?」這時,我阿嬤恰巧從外頭走了進來,她摸了摸我的頭說:「愛乖喔。」然後掏出一枚十元硬幣給我,一溜煙地又轉身離開。 我爸見狀奮力撐起身體,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我知道他捨不得我受這種委屈,可他在氣頭上,越急身子就越不好使力,最後他洩氣地啜泣了起來,眼框也淌著淚水的我趕緊站起身來安撫他。我媽看到這幕親情倫理大悲劇,氣得把手裡的柺杖往地上重重一摔:「你們朱家父女存心不讓我活下去…。」最後好像也哭著離開了。 我想推爸爸去看山看海,看一片綠油油的高粱隨風搖曳,看粒粒飽滿的穗子在陽光投射下映出有如金粉的光影。我想推著他去看村子裡新建的海堤,看波瀾壯闊的海浪,我要讓他見到這種充滿希望與生命力的景象,我要日日夜夜地守候他,難道這樣錯了嗎?可我就是窩囊,我朱美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永遠不敢抵抗我媽媽。
-
母親
學童時代,每當要填寫家庭背景資料時,於母親名字那一欄,我總是遮遮掩掩以極快的速度寫下「洪吳 」三字。深怕一不小心被同學溜眼瞄到︰「咦! ?這字怎麼唸?」常因此發窘無以應答,因為翻遍字典也查無此字。 縱然如此,也無損母親在家中地位。自小家中經商,牆上懸掛的營利事業登記證,負責人「洪吳 」三個字不也一直大剌剌的名列於上,坦蕩的昭告天下她的存在、她的地位。 那年代的母親像一只永不歇息的陀螺,從早忙到晚。生活空間最遠的距離是家裡與咫尺之近陵水湖畔她的娘家。常年繁瑣家務與輔佐父親商務雙重負荷練就她認真、嚴肅、緊張、嘮叨的人生態度。誠如父親戲謔玩笑話︰出家門大老遠,彷彿還聽到她的聲音飄在空中不散。如今女兒怪我罵人嗓門大,我請她看看另一位武功更高強的外婆大人。 曾納悶才氣縱橫、身材挺拔、知書達禮的父親怎麼會配上矮小又目不識丁的母親?父親一句最深情最動人的話解答了一切︰「以後我呷老,恁無孝順我沒關係,但是對恁阿姆,一定、一定要呷有孝,自伊嫁入咱洪家,艱苦歸世人,……。」 「洪吳 」如何蛻變成「洪吳明淑」時間不可考,大約是鄰居嬸婆閒聊磕牙時,進言父親,稱頌他幼習私塾飽讀詩書「那麼的識字」,何不為母親改點文雅名字。幸虧當時父親英明,改名成功,如果拖延至今,一切電腦化,若再沿襲舊名,豈不為難戶政單位半天找不著字鍵入?新名字「洪吳明淑」猜是出自父親之意,顧名思義「聰明賢善」擁有美德之人。 母親雖未受教育,卻天資聰穎,從小耳濡目染她料理家務的井井有條,目睹協助父親打理店務,賣東西時自創一格的科學計算方式-兩兩加計成十整數,最後才累計加總從未出錯。女紅更無師自通,足踏縫紉機答答聲伴隨她多少歲月,衣服剪裁縫製巧妙天成,更惠澤孫字輩們,至今我仍保留一件她為女兒縫製漂亮可愛的小洋裝。母親的聰慧靈巧展現在毛衣編織圖案上更是處處可見,獨特的花樣變化絲毫不輸服裝專業設計家,家中大小每人身上暖暖的一件是她最大滿足。這些天賦於我都付之闕如,惹得我對她哀怨十分︰「好的不遺傳,淨遺傳一些不好的與我!」 約莫有一段模糊記憶,不知打從什麼時候起她每晚孜孜不倦上附近小學成人識字班。那時兄弟姐妹忙於成家立業,對於她上學未盡放心上,偶而傳來她得到學習全勤獎項之類的消息,便打打電話祝賀鼓勵一番。沒想到有一次收到她寄來包裹,兄弟姐妹每人一包繫著小紅布條,上面書寫的名字,字跡娟秀端正從未見過,又不似父親蒼勁有力風格,納悶是出自誰手?打電話問究竟,驚訝出自昔日不識字母親之手,端詳再三還是難以致置信,如獲至寶,鎖入錦囊百寶箱中。 洪氏生平最在意二件事︰拜拜與子女。如按照她拜拜的曆法,很難出遠門長時日,因為不消一禮拜又逢到她拜拜節日,虔誠禮敬無人出其右。別以為她燒香拜佛可能不盡然了解其意義,有一天言談到宗教問題,卻見她頗有見解地談到︰「拜神明敬天地,主要是求保佑全家大小平安,不能求得錢財之類的東西…。」 對於子女,她最擅以食物料理表達其愛心,子女在她眼中似乎總欠她餵飽一頓飯似的。逢她來台北小住,成箱沉甸甸的家鄉味,是航空公司的超重客。乖乖!有一次倆老居然一帶就是十箱,嚇傻了來接機的女婿。如在老家,逢年過節,佳餚美味都是手工親自料理再冷凍過,分裝成箱快捷寄送台北各子女家。最誇張的是有一次端午節,連送三次的粽子包裹,郵差錯愕不解的表情,至今想起仍令人發噱。因此常令我非得猛拉先生衣袖,以妨他過度讚美岳母大人手藝而延續母親無止盡的勞累。 處在重男輕女的家鄉,母親於子女愛雖無分男女,可是對於傳宗接代的男丁有無與否,她仍最為在意。 話說自從二位弟弟各生了二名女孩後,她似乎有點慌,求神拜佛皆無效。最後她機智一生發揮她說故事天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她的媳婦我的弟妹們話說從前,從她與婆婆二人收拾僅有半個麵粉袋的家當說起,原計一家逃離小島來台,卻因父親公職在身不能成行留在老家。再談至她與父親如何胼手胝足共創家業,光蓋房子沒錢得分批蓋,前前後後就有十來回…等等辛苦歷程。家族歷史在她聲淚俱下的描述下,更顯曲折動人,末了還加註她的心得感想︰如果實在沒有男丁繼香火,將來她回去如何有顏面去見她地下的婆婆…?說得哀哀悽悽,聽者莫不動容。因此弟妹感動之餘,冒著都會養兒育女大不易之壓力努力做人,果然一舉得男,了卻老人家一樁心願。 最近因出差大陸取道小三通順道返老家機會變多,往往人未下機已來電催路過回家午餐,有時趕廈門飛機航班不克返家,她便差遣父親大人搭一段小船,攜帶熱騰騰廣東粥至碼頭候船室供大朵快頤一番。 今夏一次自老家歸來,情不自禁背著先生、女兒,一人關在浴室裡嚎啕大哭一場,把整日來心中的酸楚瀉出,久久不能自己。因為仍沉浸在離家前深刻的一幕,母親因腳傷裹著石膏,拄著拐杖一拐一拐佝僂著身子為我準備晚餐。我不忍,她待我如孩童,仿若廚房是她神聖屬地,大聲喝責要遵照她的步驟程序如昔。我憐惜她年歲漸高理應由我來照顧,她則固執一味付出罔顧己身的健康。母親啊!母親,我的兩個孩子您的孫子們已長得比妳我還高,我如何會不懂這些米油鹽醬醋之事,您為子女們無我的付出何時方休?因愛出發點引生令人窒息的情緒累積便一發不可收拾。 記得一年春天,公司窗台來了個意外訪客,一隻小鳥銜著樹枝鐵絲網築巢。幾日後產下一顆蛋,便見鳥兒日以繼夜蹲鳥卵蛋上,不眠不休,不食不飲,偶而哀悽鳴叫,室內聽聞十分不忍,那一幕不知為什麼總令我想起母親的影像。 今年母親生日,照例全家族聚餐吃飯,熱鬧如往常。妹妹準備一張大大的卡片給大人小人兒書寫奉上祝福。我則寫上︰「親愛的俺姆︰不管您名喚『洪吳 』或『洪吳明淑』對我而言,您永遠祇有一個名字─『母親』。」
-
枯萎的蓮花
跨年期間媒體報導兩則新聞,其中一則報導一對飢寒交迫的母子,因為中年男子失業沒有收入,而且在寒冷的冬季因故猝死,以致於臥病在床的母親也因沒進食而死亡;另外一則新聞指出,為了因應經濟不景氣之故,有些廟宇點光明燈費用除了降價之外,更附帶贈送紀念品,藉以爭取更多的信眾前往點燈。 這兩則報導都牽涉到經濟不景氣之影響,而且由於愈來愈多失業人口,以及隱性裁員危機日益嚴重,政府官員甚至預測今年景氣狀況還會往下修正,使得今年的景氣瀕臨最寒冷的冬天,所以有一些令人不勝唏噓的悲劇,毫無預警的在社會各個角落陸續發生。 雖然民眾點光明燈的風氣因經濟不景氣而稍有影響,因此部分廟宇只好降價以吸引信徒前往膜拜與祈福,可是卻也有些香火鼎盛的廟宇,仍然出現爭先恐後大排長龍登記點光明燈的熱烈情況,著實是另外一種強烈對比,更是另類的台灣民間與鄉野一大奇蹟! 然而所有的宗教信仰都具有慈悲的本質,所以廟宇的點燈儀式,或許也是人們所依附心靈慰藉之一種方式;不過當我們看到有些金碧輝煌的廟宇,以及信眾徹夜排隊守候熱烈點光明燈的情況,總教人因此而聯想到社會尚有不少陰暗處,存在著因為飢餓與疾病而死亡的悲劇個案,不禁讓人覺得極其難過與悲傷。 這樣的情況也讓人想起印象中的「蓮花」寶相,人們所熟悉的蓮花一向與佛教關係密切,所以菩薩慈祥面相總是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慈眉善眼的模樣讓人興起安心吉祥的心情,也感受到宗教慈悲的內涵。 然而誠如俗話所言:花無百日好。所以真實世界裡蓮花還是有枯萎的時候,從生態報導中看到枯萎的蓮花,許多黃色的枯葉漂浮在水池當中,而花朵早已凋謝不見往日明亮與嫵媚的樣子,它們一生彷彿瀕臨生命的盡頭,不再是圖畫或是沙龍照片所呈現永遠不凋謝的蓮花。 這樣的情況是否說明著生命總有盡頭的隱喻呢?所以菩薩與蓮花座上的寶相,其實只是一種光明的期望與圖騰,事實上永遠綻放的蓮花是不可能發生在現實境遇之中,就好像社會上總存在著悲慘淒苦的案例,沒有永遠幸福快樂的童話般故事情節,這是無可遁逃的宿命。 當人們不再迷失於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表象時,才可以真正體恤與愛惜花期不長的蓮花之美;如果人們能夠了解其實佛心存在於自己方寸當中,那麼才能夠跳脫外在虛無幻境的迷惑,然後往內心尋求真正的自在與安詳,而不是一味追逐外在儀式來滿足徬徨的心,如此人生觀才能真正體會到生命的真諦,也讓自己在平安和惜福的情境中,能夠怡然自得而享受平凡而知足的人生!
-
嗨﹐我叫朱美女
我看見許多老人個個眼神呆滯、空洞、了無希望,有的躺在床上抱著一台收音機聽,有的拄著拐杖小步慢行,有的呆坐在門口曬太陽,有的坐在搖椅上打起盹來……,儘管他們打發日子的方式各有不同,但他們卻有著與時間對抗的共同目標。 行動力比較好的老人會選在某家宅院內圍上一桌打幾圈四色牌或麻將,幾個背著小孩的婦人跟在她們背後看熱鬧,時而搭上幾句,時而罵罵小孩,時而跟著收音機裡的音樂哼起歌來。 有些老人看到小情婦來訪,會露出像看到久違親人般的笑容,甚至比看到親人更開心。她們會伸出佈滿皺紋的雙手紮實地握住小情婦的手,再拍呀拍的喚一句心肝寶貝妳怎麼來了?同時流露出一種恨不得把她擁在懷裡的渴望。有的則會驚慌失措指著收音機問:「驚死人喔,妳那兆出來啦?」這時,小情婦也會開懷的笑出聲敷衍似地關懷著他們,然後掏出一大堆補心、補腎、補腦、補肝、補他媽該補的藥品,道幾聲阿公阿嬤後再把錢塞進皮包裡。見到這種情景,我就有滿腔的恨,生命已經凋零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一群寡廉鮮恥的人想著他們口袋的錢。 回程的路上,我很不上道的問:「這些藥真的有效嗎?」小情婦把煙頭丟到車窗外:「妳管它有沒有效。有時候,我們販賣的是一種溫暖,一種關懷。」「如果沒有療效,妳不覺得那些老人很可憐嗎?我們等於在欺騙他們。」「反正吃不死人就對了,照妳這樣講,所有購物台不都要關門大吉了?那些政商掛勾的人不就更可惡,妳不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在進行某種程度的欺騙嗎?這條路左轉?」我點頭:「對左轉。我是說我們,我哪有能力管得到什麼政商,」她阻斷我的話:「我告訴妳,別想那麼多,這世上只有錢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怎樣?妳有沒有興趣主持節目啊?」「我台語沒辦法像妳說的那麼溜。」「可以學呀,我剛進電台時連接個電話都會發抖,我也是一路學來的,人只要下定決心改變態度,什麼事都難不倒的。妳知道我現在一個月的薪水多少?」「多少?」「十六萬。」我一聽,差點沒飛出車窗外。 自從上次陪她送貨回來,我開始鄙視自己也鄙視這份工作,我又跑去美琦那裡將這些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她。於是兩個人臨時起意,準備著手進行一樁足以震驚全島的大案子,藉以懲罰這些良心被狗吃掉的人。那一天早晨,我利用換帶子的空檔,將昨天預先挑好的三十幾片CD拿出來擺在桌子上,再偷偷打開後門,讓美琦在約定的時間前來接應,再把幹走的贓物拿回去店裡播放給勞苦功高的三軍弟兄聽。整起竊盜案於短短三分鐘內成功搞定,堪稱是史上一起超完美加智慧型的犯案手法,無懈可擊,連李昌鈺都找不出破綻。早在我的預料中,下午,小情婦主持節目時竟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依舊露出燦爛的笑容上演她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