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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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菊島風情
慵懶的海鷗 自湛藍海域的嘴角,輕輕 叼起島嶼朦朧初醒的夢 以一道飽滿的美麗弧線 掠過南風的縫隙 輕聲召喚著火紅的初夏印記 金黃細瘦的光影 飛濺閃耀如奔騰的詩句 激昂地述說著關於菊島 一麻袋的寂寞心事 乳白的浪花在湛藍海水中恣意滾動 讓笑聲疊著笑聲疊著笑聲 自海洋的咽喉深處,緩緩地 向甦醒柔軟的沙灘匍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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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譜的日記>
喜歡閱讀臉譜的日記,就像陽光時時刻刻移動,變幻著世界上一切的人事景物一樣,我會在臉譜的左眼拿到童年的耶誕禮物,在鼻子的位置安放一個大海螺,傾聽老祖母從天堂傳來的叮嚀,我的嘴巴閉住的時間超過耳朵好幾十萬倍,這是我從臉譜那兒學來的,這樣藍色星球才不會掀起大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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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丫頭﹐再來呀﹗
上課前,因著有些空閒,信步到港灣啃早餐。 非假日的雪梨,氣象截然不同!夾腳托和細肩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套黑色西裝,和剛點好外帶的咖啡一起遊走在早晨的城市裡。港灣的熱鬧喧嘩一時間受盡冷落,形色匆忙的人們從車站、渡口吐納,急急地朝四面八方奔去,再沒有人為那如綻放花朵般的貝殼形建築物佇足流連,甚或發出由衷的讚嘆,只是默然的、毫無表情的向前疾行,和一方的風景擦肩而過。 下雨了!黑色的傘花開成一朵朵,為何大城市的居民偏愛單調冷冽的黑色呢?雨裡走來一位老伯,身上搭著一件陳舊的藍大衣,褪了色的黃斑黏在上頭,像死賴著不肯走,嘲笑著一代年華的頹然老去。老伯左手拿著紙盒、右手拎著牛奶箱子,傾斜著身體徐徐走進雨裡,瞥見同是黃皮膚、黑眼珠的我,他咧嘴笑了一下;一時間,我感到悲傷,看到異鄉靈魂狼狽的模樣總是讓人難過,也許,這又是另一個無法衣錦還鄉,瑟縮異地角落的故事,我報以微笑,緩緩的點點頭。 在環形碼頭繞了一大圈,時間還早,冷清的人行道上只剩嬌縱成性的海鷗和我乾瞪眼,雪梨的海鷗呀!過慣了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無憂生活,幸福的你們可知道人間存在多少無奈和滄桑?兀自想著,眼角瞥見魚線似的東西晃動,一閃一閃的;灣區明訂不准釣魚,類似的東西不應該出現才對。禁不住好奇心,驅前一探,是老伯!正忙碌著,我沖著他問:fishing?他隨口「哎」了一聲,算是回答。 他不是拾荒的老人!這樣的理解忽然讓我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隔著鐵欄杆,我開始細細打量他的一舉一動。原來,那晃人眼睛的反光的確來自於魚線,只不過,省去竿子,老伯在線頭綁了個勾,就算完成所有配備,牛奶箱子當座椅、紙盒用來盛裝魚獲,加上隨身收音機,一位老者的異鄉生活形象活脫脫呈現在眼前;老伯瞧我看得興致盎然,索性招了招手,要我過去。 「哪兒來的呀?」他問。 「台灣」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台灣好!之前有個小姑娘,在這兒念醫科,和我交上了朋友,臨走前還照了張相,台灣,挺好的。」 「伯伯,您在這多久啦?」收音機裡的華語新聞熱鬧的進行著,我只得拉開嗓門吼著回問。 「十多年囉!老囉!沒用了,只能在這釣釣魚。」 他邊說,邊用手扯下保鮮盒裡的鮮蝦魚餌,掛在勾上,再使勁兒丟出去。 「這樣釣得到魚嘛?」 「行!昨兒個我釣了兩條這麼大的」他邊說邊騰出手比劃著,忽然間,魚線有動靜,老伯急著收線,卻晚了,餌被蝕了,魚卻游走了!」 「這些魚,吃了餌也不曉得謝你。」他沒好氣的咕噥著,再掰下一小塊蝦肉串上。 「現在潮水高,魚兒不多,再二個小時潮水退了,魚就容易上勾了。」 也許,長年旅居異鄉的生活讓老伯的心靈產生空洞;也許,是因為寂寞的緣故;更也許,他只想有人好好聽他說說話,而不是日復一日地聽著收音機裡的播報員以一口標準卻暖不進心窩的普通話絮叨著遠的、近的、重要的、雞毛蒜皮的天下事,話匣子一開,便一股腦子宣洩出來,東長西短、天南地北,連陳水扁貪汙的新聞都令他憤慨了好半天。這期間,調皮的魚兒咬去了好些蝦肉,卻沒有一隻願意上勾,再這麼下去,不等潮水退,魚餌就該給吃光了!我開始為老伯的漁獲量擔起心來。 「叭!叭!叭!」渡輪的汽笛聲大大響了三聲,劃破原本的寧靜,猛然想起我還有課要上。 「伯伯,您慢慢釣,我去上課,改天再來找你。」 「哎……快去。」 我轉身邁開步伐使勁趕著,卻聽到背後老伯喊道:「好丫頭、好丫頭,再來呀!」 雨停了,陽光自雲層縫隙裡露出半個頭,我的心冷不防揪了一下,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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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大小姐散步
半年多來,我每週至少兩三天的早上,都會從台北市騎摩托車到中和市的一座小公園陪「大小姐」散步,這個「大小姐」不是別人,正是我那高齡八十歲的媽媽。 媽是個很注重運動和保養的人,十年前的她還神采奕奕、生龍活虎的在公園裡和其他阿公阿嬤練外丹功,經常隨隊到各處參加表演或參與各種老人進香團到各處遊覽,我那時看她的模樣和中年時期沒什麼兩樣。 但自從她在血管裡裝了三支支架、且飽受失眠折磨之後,我驀然發覺她蒼老得極快,變得容易「碎碎唸」,行動也愈來愈遲緩,以至連爬樓梯上四樓都很艱難。 我們幾個兄弟姊妹都還在為生活打拚階段,曾有人研議找家有「老人伴」的敬老院,但發現那裡不如想像中的理想而作罷;接著又有人提議大家合資請個外傭來幫她跑腿、陪她到公園散步,但媽是個愛清靜的人,家裡多了個外人,萬一對方成天看電視、打電話,她更不能靜下心了,這個提案也就不了了之。 去年年中,我暗暗下了決定,與其仰賴外傭或其他方法,何不從自己做起呢?能擠出多少時間算多少,電話中告訴媽:「我明天早上陪妳去散步!」那時已經有一陣子足不出戶的媽,我感覺得出她心裡有些雀躍。 媽和未婚的么弟及二弟、二弟媳住在中和緊臨土城的華安街,我住台北市文山區的萬隆,早上騎車送兒子到建中上學才七點四十分,離書店十點開門還有點空檔,原本我會到附近的公園散散步,但放眼都是些暮氣沉沉或被外傭推著輪椅的老人,只有大安公園還有點朝氣,所以也被感染得意興闌珊,心想,與其自己一個人運動、散步,不如陪媽媽一起,雖然遠了點,來回要花不少時間,但習慣了就好。 第一次陪媽走到「明德公園」,才發現媽原本萎靡的精神完全改觀,到了公園,她馬上擁有好大好大的空間,我也對公園裡的老人,在觀感上有了很大的轉變,不再是那種「老叩叩」的刻板印象。 「要去運動哦?」一走出媽住的公寓樓下大門,就看到一對阿公阿嬤迎面走過,阿嬤坐在輪椅,後面由一位女外傭推著,阿公走在後頭,阿公開口和媽打招呼。 「是啊,是啊!阮大鱟生(大兒子)從台北來帶我去公園散步,伊十點愛擱返去台北開店!」人家只是一句簡單問候語,媽竟然要回答得這麼複雜,但我不忍心說她。 等那兩老走遠之後,媽才說:「那位坐輪椅的老太太比我年輕,去年中風,沒丁沒動,真可憐!」我急忙附和說:「對啊,就是要常運動,注意飲食,不然中風就麻煩了!」 公園在民德路大馬路那頭,公車、轎車、摩托車兩邊呼嘯而過,馬路的確很「難過」,緊緊挽著媽,路口沒紅綠燈,只能趁著沒車子經過的空檔,急忙穿越,想著她顫危危的步履,要單獨應付兩邊那些呼嘯來去的車子,真是驚險啊! 公園入口邊的紅磚道上,有位幫人挽面的歐巴桑和媽打招呼,媽還是搬出「落落長」的回答,我只好趕緊牽著她快些走進公園,在公園步道,媽好像回到自己家一像熟悉的世界,幾乎走過的每個人她都認識,那些人也親切地向她打招呼。 繞著公園外圍走道,慢慢地走了半圈,媽的左耳不靈光,我走在她右側,邊走邊話家常,來到一處有些雙桿、單桿、溜滑梯的小型運動場,遠遠的有位長得圓圓胖胖的中年男子,用宏亮卻緩慢的語調對著媽喊著:「大~小~姐!」 我奇怪地望著媽,媽說那個人叫「呦~口荷」,他口中的大小姐就是她,媽也大聲的回應著喊道:「呦~口荷~、呦~口荷!」 媽小聲地偷偷告訴我,那個她叫「呦~口荷~」的中年人兩年前中風,有一天她從廁所出來看到他雙手抖動得很厲害地走著,媽好心出示手中的拐杖式雨傘,說:「你要拿一把這種雨傘,才不會跌倒!」那中年人指著喉嚨表示他說不出話,又指著雨傘頻頻搖手。 中年人每天在小公園拉單桿,口中費勁地喊著:「呦~口荷~」「呦~口荷~」,終於把聲帶喊開了,半年後可以慢慢說話了,才告訴媽說,中風後要盡量搖手才復原得快,不能依賴著拐杖;他又說,就是因為以前家境不錯不用上班,每天喝酒吃檳榔才中風的,現在壞習慣都改掉了;剛中風時他一直哭,一直哭,他那位長得很漂亮的太太告訴他:「你不用擔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讓他恢復信心,努力做復健。 「二~小~姐!」中年人又用力喊著,媽聞聲轉頭和遠遠走來一位高高的老太太打招呼,那老太太比媽年輕幾歲,丈夫姓邱,是股市之神邱永漢親弟弟之妻,可惜邱先生在六十幾歲就過世,邱老太太也住附近,經常來公園散步,被「呦~口荷~」稱為二小姐,邱老太太聽了高興得眉開眼笑,原來不經意的讚美,對人的情緒轉折是很大的。媽一直向「呦~口荷~」糾正說她已是老阿嬤了,別叫她「大小姐」了,別人聽了也會很蹩扭的。 「呦~口荷~」故意裝作沒聽到,對我扮了個鬼臉,用力的再叫了一聲:「大~小~姐!」 此後每次我帶著媽去公園散步,除了很高興可以見到媽的老朋友素真、阿燕、邱老太太等人之外,最期待的反而是「呦~口荷~」,以及那聲堅定有力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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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絕版的板橋歲月
當我家從土城頂埔工業區搬來板橋時,我也就跟台灣的「農、工」社會,隨著經濟起飛而轉變成「士、商」的城市居民。我從不諱言,自己是台灣社會轉型中,一個鮮明的例子。農、工、商、士,我在三十歲前恰好走完這個蛻變型態。而板橋是我結蛹棲息的枝頭。 板橋由來有兩種說法,一曰舊名擺接,為原住於此地平埔族所建立的擺接社,後取擺接之閩南語音譯,雅化為枋橋,至今閩南口語仍稱枋橋,而非普通口語的板橋。二說是一百多年前,當地面對現今新莊的碼頭,有一條大水溝,對往來運送船貨、行人通行造成不便,於是此地望族林本源出資蓋了一座木板橋。因碼頭商貿運送流量甚大,人來人往多會問「來去何處」,「對板橋去」,時間一久又經口耳相傳,當地便被稱為板橋了。 自民國71年搬來,到我結婚移居三重,我在板橋居住有十八年,但板橋的生活版圖早有我的蹤跡。六、七歲時,爸爸的運輸事業經營得不錯,我從土城慶安街每天搭娃娃車,到板橋南雅夜市中心的板信幼稚園讀書。捲捲的頭髮、小小的臉、愛塗塗寫寫的小女孩,以為板信幼稚園是世界上最美的學校、是小朋友們生活的中心。那時我的板橋,只認知了幼稚園、夜市,其他版圖得等到國中時,舉家從土城工業區搬來,當時北縣第一棟十樓高的公寓大廈,才得以深入探索。自此,我居於「林家花園大廈」最高樓,一扇窗下是林本源園邸、另一邊面臨南雅市場,恰是開展我青春期的視野,跟回眸童年的角度。 國中念的是一邊建一邊招生的中山國中。上面在蓋樓,學生在地下室用黑板隔開班級來上課,老師們講課的聲音互為干擾,下課時,各班同學打鬧成一團;大雨時雨滴噴濺、漏水,平時則悶熱潮濕,師生在這樣環境下,培養了同甘共苦的情誼。所幸國一下學期,大家都能在正常的教室上課了,但操場建地還有清朝以降的老墳數枚。我們就在緊鄰鐵軌、雜草蔓生、死人骨頭堆中玩耍、童軍課時野炊、運動、自習課時帶書躲於其中進修。身為中山國中第一屆畢業生的,很難忘懷畢業典禮跟謝師宴上,幾乎人人哭成一團的情景。無奈的是,板橋進行都市計劃改建,中山國中才使用不到二十年,便整個夷平改建為縣政府辦公大樓。那處奠定我少女時的藝文基礎,宛如煙雲一般蒸發不見,再無可能舊地重遊。多年後,當我以顧問身份踏進縣政府,我在腦海中重疊著這塊土地的新舊樣貌,獨自領悟著世事無常、記憶與現實互為虛實的慨歎。居於這台北縣的行政中心,加上人文薈萃,有許多景致供我悠然漫遊;從板橋延展出去的我的成長地圖,有少年時讀土城學府路的海山高工、搭99號公車到新莊輔仁大學、三不五時到三峽、公館、淡水、市立美術館、東區畫廊和茶藝館……沒有捷運的年代,我一樣從板橋輻射往外拉開視野,卻也留戀板橋給我的多元精彩。空閒時,我溜到家中樓層最高之處,發獃、獨自一人歌唱跳舞、看書、寫寫東西,過著閑雲一朵野鶴一隻,心緒無限自由、視線到處寬廣的日子。我帶著筆記本俯瞰整個台北盆地:正前方是日夜俯瞰芸芸眾生的觀音山,飛機自林口往下降的起點;東方是大屯山脈,看得見文化大學、山坡上以人工種植樹木排列成的「中正」兩字;後方是中央山脈,春夏之交我常遙望雷電無聲奔走山稜的遠方;西面可隱約見到三峽鳶山、近處是大漢溪轉彎新莊之流勢,過來一點就是林家花園的三落大厝。 我留下了當時地貌的速寫數張、年少初萌文學的心情筆記,往往在日後翻閱時,才能重溫那已經不可能再有的生活視窗。一如我曾經營的藝文空間「絕版人工作室」。由於板橋開發甚早,又有富商林家的加持,文氣與商貿雙線發展,後有藝專(現為台灣藝術大學)歷代師生出入或居住,這些藝文人士大量流通的書籍,便造成南雅市場中有多家舊書店,文學、藝術、詩集、黨外書刊等多元資訊匯集於此,是我從高職到大學時期,休閒最愛的挖寶去處。年少時以文學藝術書籍為伴,人還年輕,眼界卻老成了。在歷經高職轉考大學的波折之後,我成為輔仁大學夜間部歷史系學生。大學四年,有一年多,白天在出版社工讀、夜間上課,有兩年多,在加蓋的頂層十一樓生活。三十多坪的空間,自名為「絕版人工作室」,提供給「薪火」詩刊社同仁聚會、北部詩友的臨時沙龍、寄售詩人們自費出版的詩集,和幾家關係不錯的文學出版社(前衛、李魁賢前輩創立的名流、笠詩社、創世紀等)叢書。我自稱,絕版人賣絕版詩集,作絕版傻事。那一段時光,是目前中壯派詩人們,交流最頻繁、各處詩友感情都密切的黃金期。「絕版人工作室」恰扮演了溝通的橋樑。詩友們每次來,我總是帶他們爬到最高的頂層平台賞風景、清談論詩、偶爾還辦Party唱歌跳舞,視台北盆地為我們表演的舞台,瘋瘋鬧鬧之間就點起一把溫暖的火,照出每個詩友最燦爛的笑顏。這也是我們一群互為取暖的詩人,共同的絕版歲月。而另一扇窗下的林家花園,反而從之前的雜沓、千人混居的混亂,逐漸沉澱出一股寧靜的風華,讓我在高樓的心思受其牽引。民國七十一年左右,林園已不是落難來台外省人士的歇腳處,多年閒置之故,使她刷上一層神秘色彩。有人說林家二小姐在她的繡樓上吊殉情。有人說林園水池有鱷魚、又一說有水怪生存著。有人說晚上眾鬼啁啾,魔神仔開舞會擾人眠夢……那時真有人作夥進去夜宿探險,報上說,沒見到二小姐的魅影、也沒看到鱷魚或水怪、當然更沒聽見妖魔鬼怪辦轟趴的歡叫;探險者倒是被手掌大的蚊子嚇到,整夜最困擾的是如何不被叮咬,忙著燻蚊香、將書刊卷來打巨蚊……這樣的趣聞,我還記憶猶新。日後經過「來青閣」(先前傳說的繡樓),也不怕窗櫺細縫中,有二小姐的窺伺了。林園也在我們風花雪月的記憶中,有了美麗的變化。民國七十五年林園修繕完成開幕那天,我持望遠鏡看著許多黑頭大車,將西園街停成隆重而熱鬧的車河,從那裡流進林園大門的是省主席邱創煥、縣長林豐正、板橋市長等達官貴人。對於拆掉鷹架、塑膠護幔的林家花園,我比更多人好奇她的園內風景,卻一直到大一通識美學課程,隨著教授引領我們講解「傳統建築」,我才首次進到園中。那些對古人生活環境的浪漫想像、文人雅士穿梭於水榭樓台的雅致、富家千金隱身在曲折迴廊、作工精美的建築物裡,通通在我眼前展現虛實互融的感動。當然,我必得造訪那隻孔雀,那隻提早進駐園中的珍禽,每夜總陪我讀書、寫作,「嘎-嘎-」呼應某種寂寞的美麗生物,牠在林園過得是否如深宮中的貴族? 這滄桑於我也是新鮮的體悟。林園景物彷彿一直都在等待我的再訪,變與不變之間,其實只是我每次進園的心情,與之感悟相應所生。遊客如織也好、人影稀疏也罷,隨時來林園的一雙眼睛,總看見不同時空中的紅男綠女,在這裡扮演人生過客的戲碼。我看著人們,也被其他的眼睛所看見吧?在林園,建築跟花樹是硬體,人與光影是流動的軟體,風景中有風景在隨時轉變,每一秒皆可觀。雖離開板橋生活圈多年,卻不斷被府中路上林員大粒肉圓、黃石市場的生炒花枝跟炸粿Q、紅心剉冰店、南雅夜市裡的舊書店、懷念排骨酥湯、蚵仔之家、好吃麻油雞……各種小吃美食頻頻召喚,還有北縣救國團「青年世紀」、板橋高中文學獎、近來新增的枋橋文學獎、文化局的會議或活動,找我回來評審、演講、開會,更讓我覺得「作為板橋女兒」的溫暖跟驕傲。那表示板橋藝文風氣濃厚、常民生活的生氣勃勃、跨越在新舊時空的雍容氣度。我幾次帶作家(焦桐、舒國治、廖玉蕙、古月、吳鈞堯、李宗慈、郝譽翔)到板橋吃美食,總說,板橋之美不在一個下午就能領會,你得生活其中,有更多時間讓自己穿梭在百多年前的地理、新穎大都會的氣象變化。就像她跟我一起經歷的,無可複製的絕版生活;那深刻,不是簡單或輕浮的過路客,能感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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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二從一條線畫起
我是一個水墨技法不太純熟的人,幾年來雖與「驅山走海」的畫友,一起呼嘯遨遊於家鄉的山巔水湄,也畫了一些水墨,但我深深的知道那些偏於西畫形式的作品,總欠缺一股淡遠幽深的傳統特質。這心事一直秘藏不宣,也算是我的一個隱憂吧。 去年10月底去了一趟北京,見了一些場面,尤其是在居庸關下與一位中央美院的年輕女博士生交談,觸發了我赴大陸學習的念頭。飛機上我想了一些事,到北京這兩個半小時的航程雖也不遠,但如果能找近一點的學校不就更方便了嗎?返家之後上網找了一些資料,才知道水墨畫的搖籃原來是在杭州的中國美院,便不假思索的認定,那將是我未來的方向。 現在我終於來到了這裡,正與一群來自大陸各地喜好山水畫的朋友一起學習。一週4次共12個小時的課,上起來並不疲累,但課後的作業,完全聽任自己的安排,你可多畫一些,也可以少畫一點,甚至不畫也行。只是我們這些遠道的學生,誰能不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呢?這點只要從繳交的龐大作業量就可略知一二了。這兩週是由美院教授陳磊老師來教,四十來歲的年紀,精神飽滿,教學更是用心。一次連續三小時的課,看他不斷的批改、示範,中間還不時的引用相關的材料來輔助說明,真是精彩卻也辛苦極了。 一開始他特別強調兩件事:一是要磨墨,不好使用墨汁的,並用預先帶來的各種墨條和硯臺來研磨,順便教我們辨認好與壞。二是不論你學到哪裡,基礎終究還是最要緊的,樹與石正是山水畫的基礎所在,那就從這裡開始吧。在畫樹石之前,他先示範各種線條,包括直、水紋、圓曲、螺旋線等的畫法,這樣做可以使手腕靈活,讓筆為手用,畫出來的線才能隨心所欲,待線條畫得靈便了,那山水畫的相關問題就解決了大半,這雖是作畫前的熱身,卻是至關重要,是要經常不斷去做的。 為此我每天作畫之前,一定用均整的呼吸,緊緊握著毛筆在長80公分長的宣紙上,凝神靜氣緩慢的畫著不同的線條。這情況不就是我平日教導學生書法時,要求他們先用橫直筆畫寫出像籬笆樣的圖案一般嗎?如今角色轉換了,上個月我還在傅錫琪紀念館一板一眼的要求著學生,現在卻得聽別人使喚,正經八百,一絲不苟的寫著。妻看了也覺得好笑的說:「真沒想到你也有被磨的一天。」 畫線條的辛苦是在於它的不斷反復,讓人容易感到單調,但我總能甘之如飴的。這趟杭州行不正是要親近傳統中國畫以及一窺那豐富多變的筆墨世界嗎?既然老師認定這是一種有效的辦法,那麼我還有什麼好疑慮的呢?怕的是來到這裡以後,依然是一身自以為是的舊習氣,當你瓶子裡的水已溢滿瓶口,新的水又如何能注進來呢? 既然說要學習傳統,總得有個依據才是。那究竟要臨誰的畫本呢?這點老師早已成竹在胸,樹、石部分根據美院的傳統,以臨摹陸儼少、顧坤伯為主,兩位名畫家皆已作古,曾都是美院的名師,但他們課徒的畫稿十分管用,幫助過無數個學子,真正傳承了美院水墨的精髓。為此,幾位同學下課之後,便不約而同的鑽進學校附近的「南山書屋」,沒幾下功夫就翻出所要的書籍,有了「秘笈」之後,心也跟著篤定起來了,剩下的事就是如何用功了。我想此時此刻也只有借助「勤勞」二字,才能跟認真的老師對上話了。 樹與石之後當然還得有其他更進一步的琢磨。宋、元的畫本將接著上場,先臨摩小畫,大畫得等時間許可再做。之後才輪到明、清畫本的臨習。這樣的一趟學程,總要花個五、七年的光景吧?之後才是走進名山大川,走進田園村野去觀察,去體驗,去用傳統的筆墨寫出你對現實生活的理解。 畫家石濤曾說過:「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根。」在美院期間,我已抱定放下一切的心情,依著老師的引導,從畫一條條細長的線條開始,希望能藉這樣的一個決心,早日的與中國山水畫取得連結。這幾天,每當我聚精會神的畫著線條時,石濤的話語就會不自覺的浮現腦際,這可讓人感到特別有依靠,畫興也就跟著提高了。 2009/3/10於杭州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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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梅老兵聚落
楊梅鎮後火車站有一個令人神往的地名「小上海」與「小香港」,這是於民國41年韓戰結束後,一萬餘名反共義士接運回國,除了暫住龜山鄉大湖外,大部分進駐楊梅,於是,逐漸形成特殊小聚落,人多了,商店也多了,繁華景象讓許多人慕名而來,雖然沒有黃浦江的船影或香港的繁華,卻有著相同的鄉愁。 沿著火車站旁的崎嶇小路,可以抵達小鎮傳說中的五十年代的小上海與小香港。曾經為了一個理念或一份理想,遠離家園的人群,寄居於這片低矮的平房,由於過著細數著掌紋中,曾經年輕過的青春與逐漸老化的悲歡。 韓戰結束後的反共義士在楊梅鎮高山頂成立了義士村,之後,恢復為軍營,而小上海和小香港聚落,是配合義士們生活需求而產生的,有教堂、理髮、洗衣、澡堂、茶館、縫衣、補鞋、煙酒、小吃、雜貨及撞球,之後,由於老兵凋零與遷徙,昔日的熱絡景觀逐漸式微。 當年的小上海與小香港,是一種漂泊的繁華,讓這群人必須開始擁抱小鎮的每一吋風雨,讓從鄰近村落湧入的女人,絡繹不絕地把通往小上海的小徑,踏出了一條可以讓三輪車通行的路,也讓這裡的風華有了男人與女人的溫存故事,有了寄人籬下時一種錯覺似的溫暖。 小香港有別於小上海的是全屬自建克難式建築,宛如小九份的格局,兩個聚落路徑相通,屬於老兵之家,而受到都市開發之影響,小上海雖較不完整,但小香港仍然屹立於楊梅鎮月眉山下,猶如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雖然因為人口外流而房舍無人維修而破舊,目前仍然有許多人住在這裡,假日時,偶而會有零星的人許多慕名而來,由於人潮不多,而使得這裡沒有坊間老街的熱絡,也沒有小販願意進駐,相對的也顯得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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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居華認為黎岩走後音訊全無,天涯海角,不知身在何處?因而受到共黨輪番鬥爭。居華大罵幹部,最後高呼「中華民國萬歲」,慘死鬥爭台上,結束了這幕反共壯烈的悲劇。 查察看罷,付之一笑。通過業務會報討論,決定簽報上去,聽候軍政治部主任袁士愛的決定。次日,文件退還下來,袁主任用毛筆字批示:「主題內容甚佳。居華未婚生子,有傷風化,可否刪除。」 查察拿著卷宗笑著走近我的桌前,讓我看袁主任的批示。我也忍不住想笑:「他的觀點有道理,咱們就按照主任的意見編劇。」查察尋思了一下,囑咐我:「你把重點放在鬥爭會上,加強觀眾仇共心理。要將石居華塑造成秋瑾一樣的英雄,面對敵人的政治迫害,臉不變色心不跳……」 中共幹部鬥爭石居華是有理由的。黎岩從台灣基隆寄去的信,都落在他們手上,這是鐵的證據,居華賴得了嗎?這場戲我寫作時,淚如泉湧,因為我害了居華,感情真摯,躍然紙上。結尾作了改正,我處理的是石居華縱身跳下懸崖,投海自殺。我將望夫崖改名「情人崖」,同時也以此作了劇名。 查察導演《情人崖》,決定了演員: 石 全,鮑剛飾演。 石居華,丁紅飾演。 黎 岩,何暢飾演。 其他的地方幹部,群眾演員皆由政工隊員擔任。群眾場面則向軍部連借調了十位同志。 《情人崖》演出,轟動了四六一五部隊全體官兵,也受到不少宜蘭鄉親的熱烈歡迎。 袁主任看了非常滿意,他在講評時說:「這場話劇硬是要得!丁紅那個女娃演得最動人,說哭還真掉眼淚!我建議這場戲去台北中山堂公演,咱們賣票……」掌聲和笑聲掩沒了袁主任的四川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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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高架橋
懸於空中的河流 層層疊疊升升降降 交叉、平行、螺旋 於遠方伸展至遠方 再由遠方逼近至遠方 迂迴曲折的 奔馳的淺淺河水 冒出串串的氣泡 氣泡裡的心 如沙漏 無所謂正反 只是不斷被倒置的 汩汩而流的 漫漫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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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電話
大家都知道農曆七月要在門口拜「好兄弟」。 猶記得有一年七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好兄弟留在陽間的最後一日了,當然家家戶戶準備的供品也要更豐富些。這天下午正巧老公出差不在,臨行曾交代兒子要幫我忙。看看拜拜的時間快到了,這時「鈴鈴鈴」的電話聲響起,是兒子的電話,掛斷電話後兒子說了一句:「媽,我出去一下。」後騎著腳踏車就急急出門了,留下錯愕的我心想著:「選在這時候外出?看來我又要孤軍奮鬥了!」 只好無奈地自己搬桌子、拿椅子、拿臉盆裝水、端一碗碗的供品、水果出來擺、點香、燒金紙……。自己一人忙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把「拜拜」這等大事給拜好、收拾好後,我的寶貝兒子也回來了。 我責怪他在我需要「幫忙」時他卻開溜,存心累壞老媽?只見兒子慢條斯理地說:「媽,剛剛是我同學打電話來說他媽媽有事到台,他也不知道該怎麼來拜拜?忽然間想到我,就來電求助的。」兒子笑了笑又說:「原本他也不抱任何希望的,但沒想到我真的去了他家,幫忙完成拜拜,讓他好感激又感動哩!」 啊,聽了兒子這番解釋,我不再責怪他了。老實說,兒子和他只曾經是國中同學而已,對他的膫解只止於他功課不錯,是單親家庭,母子相依為命,如此而已。如今又分讀不同的學校,他讀高中,兒子讀高職,平日也素無往來。難得可貴的是兒子能在昔日同窗須要幫助時伸出援手,挺身而出。 這雖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雖是兒子讀書不是很優,但他善良敦厚、樂於助人的品德,讓我心倍感歡喜欣慰,感謝上蒼賜給我一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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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霜花店─朕的男人
從片名推敲,同志氣味濃厚,脫胎自韓國古高麗時代的宮廷穢史,描繪宮廷中國王、王后、及宮廷護衛隊長,2男1女愛恨交纏的的一片。 雖說脫胎自宮廷野史,實則穿鑿附會並非空穴來風,查考歷史,本片的設定年代,在中國元明當朝之際,在位的君主應是[恭愍王],即高麗31代王[高麗武宗],在世44年,在位23年,何以有此敗官野史,除與「子弟衛」設立有關外,高麗史上對於[恭愍王]歷史的描述才更是引人猜想之因。 「子弟衛」是王的貼身護衛,從士大夫家族子弟中選拔出美少年,被培養成文武兼備的人才,後安排到王的身邊,貼身守護,甚至可以出入王的居室。於是流言蜚語,化成同性之愛的猜想。電影裡的[恭愍王]成了時而癡情、時而狂暴的愛人,最後甚至死在愛人手上。 而歷史裡的他,處在中國元明交替之際,政經動亂,士族把持政權,渴望改革又重度崇佛的他則重用僧侶[辛旽],以求一新局面,但改革不易,拖垮財政,士族攻詰,最後[辛旽]以意圖謀反罪致死。奇特之處則在於[高麗史]記載,在[愍王]之後,[ 王]繼位,是[愍王]與侍婢[般若]所生之子,史書卻記載此子實為辛旽之子,竟似中國秦始皇嬴政的身世之謎。 揉合以上二者,[霜花店---朕的男人]便在不為人熟知的歷史中顯得合情合理。韓國古高麗時代向當時中國元朝稱臣,身為藩屬,地位影響朝廷典章、禮節與進退,從稱呼上禁止使用「太子」「大王」「陛下」和「海東天子」等稱呼,可以讀出那種矮人一等的卑微與痛楚,電影中以高麗王對元朝的種種反感表現,婚嫁上被迫娶元朝公主、未來國土繼承人有元朝逼迫的陰影、必須出兵去協助打元朝的戰爭、元朝勢力在高麗國境內的刺殺與反動,種種都體現身為當時藩屬國君主的無奈與無力。飾演王的朱鎮模演得出色,把國力上的積弱,飽受欺凌,演得不卑不亢,身為藩屬的不得不,與期待將士與文臣都盡力輔佐的君王用心,演得深刻明白。再加上[愛人的痴心],則把一個王的各種面向都剖析而出,除了軍事文治武功的傳統評價外,觀眾們看見一個癡情真心又由愛生恨的男人,套一句張愛玲說的話-「在愛裡,他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愛情的面前仍然只是凡人。 本片上映後,最轟動的一定會是同志話題,我卻以為本片卻不以同志議題最為可觀。 [同志議題]的可觀在於[試愛],[盛下光年]中兩男一女的戀情,到了[霜花店]則多了拳拳到肉的男女或男男床戲,一場男男床戲點出王與侍衛間的床上關係,而非常多的男女的床戲,卻拍得不色情,導演設計侍衛與王后自一開始的生嫩床技,到後面汗水淋漓萬分投入,十分自然,讓人明白他們在性愛中的時而疑惑、時而陶醉、時而心醉神馳、時而難以自持。性與愛的界限在哪裡?是[先性後愛]還是[先愛後性],哪個可能?男男之戀可能被取代嗎?影片點到為止,卻讓人深思。 [愛情議題]的可觀在於[忠誠與背叛]的探討。王不愛女人,為求子嗣,令最愛的男人--侍衛隊長和王后上床,卻沒料到最後侍衛卻真的愛上王后。王的癡情,透過器物、服飾、日夜等待、保留子嗣、甚至是臨死前問對方的[你有沒有真的愛過我],點滴呈現,令人心驚,又疼惜。由愛生恨,全因[忠誠與背叛],我愛你那樣多,你卻在心裡有別人,從不說愛的語言,卻用行動傷害這樣的信任。一步步,看著電影裡的三角關係走向滅亡,除了傷痛還有不忍與疼惜。 [人性議題]的可觀,在於導演成功捕捉了影片中人的心理需求。王后的孤單與寂寞,需要有人撫慰;侍衛的慾望與忠心交戰,成了對王的背叛,對王后的癡迷;王的痴心依賴與身分地位,構成自傲、自卑、又自持的悲劇性格;三人的情感角力,放在宮廷爾虞我詐之中,特別心驚。最後用侍衛副隊長,為求自保,讓王和隊長決鬥,顯露出人性的卑微、狡詐、複雜之處。人可以有許多選擇,本片裡最純潔、傷痛與可怕的是王的痴心相戀;而最黑暗深沉的則是那些看不見的地方,發生的故事。 [演技]之可觀,三名主角的演技不凡,他們的[敢],敢脫、敢露、敢演,特別令我震撼,三人均在韓國有成名之作,卻願意為戲付出到如斯程度,把此片腳本,放到現今台灣,我想敢演的知名明星,大概沒有幾個。再者,本片三個角色其實都很負面,可是厲害的三人卻演得讓人難以心生討厭,反而產生同情與憐憫的感受。 [器物]之可觀,片中的服飾、宮殿、物件都很講究。但我對片中所有食物進食的場景特別醉心,描花的瓷盤,堆疊精緻的食物,主角們卻總是無心食用,總是喝著水酒,美麗的食物被賦予了可觀的容貌,沒被食用彷彿沒盡到天命。幸好,有唯一一種食用的食物,叫做[霜花餅],情人間的食物,就是中國傳到韓國的[包子]。外冷內熱,像極片中不見天日的愛情。 [藝術]之可觀,王后訴情之曲與國王宴樂之音,都由演員親身上陣,恰如其分的營造氣氛;王的夢想,和愛人在馬背上拉弓射箭,看得出演員騎術的訓練;劍術之力道之猛烈剛強;落筆著夢的圖畫;傳統樂舞的宴會;這些都把藝術變成影像的一部分,讓視聽上有了美麗的享受。 走筆至此,我竟不禁佩服起韓國了。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寫出一個這樣優秀的劇本,把稗官野史的故事,拍成這麼精采的電影?什麼時候,我們要正視文化,讓雅俗共賞呢?韓國有大長今的醫女故事;有恭愍王的稗官野史;有開國君王朱蒙的連續劇;有起源神話-太王四神記的南征北討;這些我們都有,何時我們才有這樣膾炙人口又充滿歷史意味的作品呢?對照現今當紅惡搞版連續劇[終極三國],關雲長變內褲小偷,刮骨療傷成了刮痧去熱,我十分感慨,非常感慨。 看[霜花店-朕的男人],看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癡心愛戀的真心;看歷史與野史的穿插對照;也看愛情裡的卑微與偉大、忠誠與背叛。 更看韓國能而我們還不能的種種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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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童老師瞭解我當初想投考鐵路學院,他說下月中旬台灣鐵路局招考駕駛,受訓半年,即可參加工作。待遇也比較優厚。他勸我考慮此事,並且抽空溫習一下功課,準備應試。我當即應允下來。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那人搜左派書籍,我裝啞巴,豈不天下太平?其實對方根本外行,河上肇的《經濟學大綱》、《貧乏故事》、《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陳列書櫥,他拿起來翻了一下,卻不知道河上肇是當代日本著名社會主義運動家,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先驅。館內有他的不少中、英譯本。我想起此事忍不住笑起來。既然安校長為我受到精神壓力,我何不趕快離職,於公於私,都有好處。當年投考鐵路學院,是繼承父親的衣缽,我願作鐵路局行政工作,卻不願當駕駛,這種呆板工作極不適合自己的志趣,它也註定了我終身廝守台灣的命運。我一面準備應試,一面注意報紙的招聘廣告。那日,我無意間發現某政工隊招考男女隊員,比照陸軍中尉階待遇。我考慮一下,拿著報紙去見童館長。他看過後說:「你若去軍隊工作,何必到了台灣再參加呢?」我認為自己毫無經驗,也不一定能被錄取。童館長微笑說:「你可以去應試,不過我總認為進鐵路局比較安定。」 考試在基隆中學禮堂舉行,參加報考的人不少,都是從大陸來台的流亡學生或公務員。比較起來,我的年齡小,沒有在劇團呆過,希望不大。輪到我進入甄試時,前面坐著三位劇團主官,坐在中間的一位,操著標準北京話,朝我笑著說:「你過去演過話劇嗎?」 「《一隻馬蜂》,熊佛西寫的獨幕劇。」 「《日出》這個劇本,誰寫的?」他突然問。 「曹禺。」 「曹禺姓什麼?」 「姓萬,他的名字很俗,叫萬家寶。」 「在你的看法,曹禺跟田漢,你喜歡哪一個作家?」 「田漢。」 「為什麼?」 「田漢是詩人、劇作家,而且是劇團組織者,戲劇活動家,他的才氣橫溢,影響力大,可惜他沒能來台灣。」我的愛逞能的毛病又犯了。 主考官讓我當場唱兩首歌,我唱過〈天倫歌〉,繼而唱〈抗敵歌〉,他們三人還很滿意。左邊那位少校問:「李彥同志,你沒得過肺病吧?」我告訴他:我從未患過肺病,不過去年得過傷寒病,跟寫〈抗敵歌〉的黃自一樣。黃自腸穿孔死了,我喝了半個月的豆汁兒活了。少校囑我保護喉嚨,少吃麻辣火鍋。那位主考官低聲笑著說:「你靜候佳音吧!」 次日下午,我接到電話通知,限我在三日內前往宜蘭甲城營區四六一五部隊政工隊報到。 這件事引起校方很大的震撼,安校長召見我,似乎有難以啟齒的苦衷。倒是我泰然自若,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若不是安校長,我難以登船到了台灣。他懇切地說:「如果將來有任何困難,應該立刻告訴我,我會為你解決的。」離開童老師,我忍不住流了眼淚,他再三叮囑,進了政工隊,少發表意見,不要搞男女關係。我說:「您放心吧!我已經有了對象,就住在石寨。」童館長楞了一下,「這等於畫餅充飢,再過幾年若回不去,你還得找個姑娘結婚成家吧。」 宜蘭縣舊名噶瑪蘭,縣內過去多為平埔族,他們住在南澳、大同鄉。蘭陽平原是台灣北部重要水稻區,但因降雨量過多,日照時間較少,因此水稻生產條件比不上台灣西部優越。但是,宜蘭風光明媚,文化蓬勃,它是歌仔戲的發祥地。 我們四六一五部隊是對外的番號,對內則是五十八軍,這支部隊在北伐、抗日史上著有輝煌的戰績。軍部政工隊原有十五名隊員,這次招進了包括我在內的四名隊員,都是流亡青年。何暢是上海音專畢業,他是優秀的男高音;另外是一個頗有經驗的舞台演員,名叫查察,他在哈爾濱話劇團很紅,偽滿時期曾在滿映拍過電影故事片,查察年紀較大,他已將近四十歲了。他的妻子丁紅,也是舞台演員,客觀地說,丁紅戲路很寬,她大約僅有三十歲,瓜子臉,大眼睛,很漂亮,有點像李香蘭。 我們四人報到以後,通過人事部門研究討論,不久發布任職令: 查察,同少校副隊長。 丁紅,同上尉隊員。 何暢,同中尉隊員。 李彥,同中尉隊員。 這個任職令像四枚迫擊砲彈,把政工隊炸翻了天!每個隊員噘嘴、冷笑,甚至發出難以入耳的牢騷:「早進來不如晚進來,老人不如新人,這碗飯難吃嘍!」「他媽的偽滿的漢奸奪了印把子,五十八軍還有啥希望?」「年輕屌孩子會唱兩句刀來米法叟,一進來就是中尉,跟咱們負過傷、參加過戰役的待遇一樣,這不是遠交近攻麼?」這些冷嘲熱諷的熊話,有意讓新進的人聽,也是有意說給任嘯天隊長聽,隊長就是甄試的主審官。 我並不在乎少尉或中尉,有個捧飯碗的工作,能夠奮鬥向上,進而為社會國家作出一點貢獻,予願足矣。怪不得人家戰鬥部隊的官兵瞧不起政工隊員,這些傢伙每天泡茶館、打麻將、借來一摞武俠小說消磨時光。你想,這些傢伙有啥前途! 查察到職不久,便組織起各種藝術,分組動員起來。他主張首先排演獨幕劇《野玫瑰》、《天字第一號》,指定由何暢和我改編,劇中的日軍改成解放軍,反日改為反共,改編審定後,查察親自導演,並配合獨唱、合唱、相聲、雜技,巡迴部隊演出,受到廣大官兵的歡迎。 政工隊的冷言冷語,頓時沸騰起來: 「好戲上場了,查察駕空了任嘯天,將來政工隊長姓查了!」 「查察是慈禧太后,任中校是光緒皇帝,李彥就是李蓮英!」做夢也未想到,我竟然也列為攻擊的對象。所謂李蓮英,大抵指我是查察的跟班,同時因我從不和女隊員打交道。 當時選擇劇本,非常困難,凡是比較著名優秀作品,作者皆在大陸,若演出即違背反共國策;台灣作家寫出的劇本,內容貧乏,讓人倒胃口,根本不能排演。我跑到宜蘭圖書館找出張道藩的《最後關頭》、《蜜月旅行》、《狄四娘》劇本回來,仔細看了一遍,雖然戲劇性不高,但張道藩當時是「中華文藝獎助委員會」領導人,他的政治地位與文藝界聲望,如日中天,若是排演他的劇本,應該是最理想的抉擇。在業務會議上,許多人都表示同意,但是查副隊長卻不贊同。他認為戲劇是現實社會的具體反映,應該演出當前台灣軍民的奮鬥到底的韌性精神。查察提起最近禁唱的一首歌曲,其中一句歌詞引起爭議,「我們已經無處後退,只有努力向前」,有人進行批判:「如果台灣還有後路,是否還要轉進撤退?」查察嚴肅地說:「為啥咱們不敢面對現實,說真話、講實在事,知恥知病,卻要像魯迅所說的瞞與騙呢?咱們不能再瞞騙官兵同胞啦。」 有人提出異議:「你剛才引用魯迅的話,是為敵宣傳。魯迅最受左翼文藝青年歡迎,他是共產黨……」 「你能證明魯迅是共產黨?」查副隊長插話:「魯迅在何年何月何日入黨?介紹人是誰?」 任隊長及時切斷了這個題外的爭議,他提出為了配合節日慶祝,排練一齣大型歌舞劇。繼而分配工作,業務會報才圓滿完成。但是,查察的「瞞與騙事件」卻暗濤洶湧,受到軍部有關部門的矚目,成立專案調查小組,訪查查察在偽滿時期以及光復前後的生活實況。查察卻被蒙在鼓裡,茫然不曉。 那晚,我被政四科一位少校約談,他問我所聽到與瞭解有關查察的情況,並有人在旁作記錄。 查察在偽滿時代,曾被日本憲兵隊拘捕,誣指他參加過「救國會」。查察那時正讀大學,愛參加話劇活動,對政治毫無興趣。他矢口否認罪狀。日本特務棒打鞭抽,懸樑,灌涼水,拳打腳踢,各種酷刑輪番進行。最後查察只得招認,他參加了「救國會」。他在哈爾濱日偽監獄,每日兩餐,飯稀得不見米粒,當時獄內有個順口溜:「束米煮成兩碗粥,鼻風吹得浪悠悠,碗中好似團團鏡,苦命之人在裡頭。」後來,查察的父親賣了房子,賄賂偽滿特務才保釋出獄。 查察的文藝素養不錯,他在光復後的哈爾濱,演戲、搞文藝非常積極。蕭軍「文化報事件」,查察曾公開支持蕭軍,反對內戰,因此受到共產黨的仇視。正值傳出查察將被逮捕的風聲,查察陋夜逃出哈爾濱,到了天津。共軍進關前夕,查察帶著他的新婚妻子丁紅來了台灣。 「你能保證查察政治立場沒問題?」少校問我。 我尋思了一下,默然點頭。 少校囑我在記錄後面簽名,蓋手印,結束了談話。 這件事查察毫不知覺,他依舊埋頭思索開展演出節目的問題。他找出男隊員何暢,和他妻子演練朗誦詩,通過試驗很有效果。唯一困難是隊上沒人會寫朗誦詩,只得採納《文藝創作》和詩刊物上的詩歌。查察囑我寫話劇,沒有生活體驗,實在沒法動筆。一日,查察問我:「你不是在石寨談過戀愛麼?」這倒使我面紅耳赤。他囑我以這個題材,加上反共內容,可以寫出一個感人肺腑的多幕劇。 「你去找田漢吧。」我心裡想。 查察帶了稿紙、原子筆,囑我開始構思、動筆。「只要你寫出來,我簽報主任為你核發稿費。我決不騙你。」 我用了一晝夜,寫出了劇本的故事梗要: 知識青年黎岩,為了赴青島投考鐵路學院,輾轉到了石寨港,患了傷寒病。經營豆腐作坊業的主人石全,因憐惜這個孤兒,便收容他,並囑女兒石居華聘醫為黎岩治病,因二人年值適婚期,日久產生愛情。黎岩病癒,離開石寨,兩人黯然神傷,誓言將來學成後參加工作,前來石寨迎娶居華。 次年,居華臨盆,產下一子,乳名小鐵。石寨地方幹部動員居華寫信把黎岩找回,參加革命。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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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萌芽新的幸福
我一向認為自己身體很好,從不擔心會有什麼不測的健康問題,一直到退休前突然因冠狀動脈心臟病住院,才警覺到自己一直對身體健康是多麼盲目的自信。 手術後,當醫生告訴我因為血管堵塞得太厲害,所以除了作「氣球擴張術」,又加裝了兩個支架,並開了「中度殘障」的證明給我,提醒勿忘固定三餐後按時服藥,身上不能忘記隨時帶著俗稱「救命丹」的「硝化甘油」,我才懊惱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經過兩次住院後,病情雖獲得控制,體力卻有了明顯的衰退。一天到晚慵懶懶的,頗有人生無趣之嘆;工作力不從心,我才想到退休。 可是,退休是不是意味著等待死亡? 人生機緣難測,轉變的開始來自於無意中看到報紙上有關老人安養機構的一則報導;儘管我脆弱的神經還在抗拒,我終究還是忐忑地來到位於陽明山上的一所老人公寓參觀。 老人公寓就在山仔后社區,交通堪稱方便。當我上樓入室,跨過大片明亮的落地窗,站在陽台上看到白雲緩緩的飄過紗帽山頭,我頓然思緒澎湃不能自已。這不就是我內心多年的嚮往嗎?這該是我無可猶豫的歸宿啊! 然而,住到老人公寓就意味著離開家人,也意味著數十年來工作的結束。我的人生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決心戰勝猶疑,我終於毅然上了山。 上山一夜好眠。翌日清晨醒來,慵懶的走出陽台,我毫無預警的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了! 陽台外視野開闊,空中正飄舞著如有似無的雨絲,竟有幾分詩意。那如雲似霧的水氣在樹梢緩緩飄動,時而遮住遠山,時而迷濛近樹;近的時候根本就在陽台外,似乎伸手就可以觸摸到。我心因興奮而翻騰,還來不及出聲讚嘆,雲霧過處已豁然開朗,清澈得簡直可以看到遠山葉梢的水珠了! 此後,在午後的陽台上,我總習慣一卷在手,茶几上放著一杯咖啡,看著小小的黃蝶在面前穿梭飛舞。這讓住慣了水泥叢林的我,心裡莫名的湧上一股感動,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 公寓內的生活是舒適且有規律的,有如大家庭。我積極參與各項活動,特別是晨間音樂操,儘可能不間斷的參加。晚餐後健行散步,也成了每日必有的功課;處處曲徑通幽,戴上Mp3,耳中的樂音配上眼前的景緻,人生之樂樂何如! 同時,我重新深入學習電腦,優遊網路、尋找資料、充實新知,樣樣都變的非常方便。我還會MSN,和從未謀面的網友東南西北的聊天,交換知識和關念;架設個人部落格,並開始利用鍵盤寫作,讓每一天都過的充實又滿懷希望。 如今,精神愉快,身體也變好了,我沒有被病魔所擊倒。在生命的谷底盤旋了一陣之後,如今我終於又站起來;生命不再虛擲,期待重攀生命的高峰。 退休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放下後,我得到的更多!我盼把這生命重生的歷程,獻給退休或還在為是否要退休徬徨失措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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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早餐
早上,心情不好,到早餐店邊吃早餐邊想事情。 用餐完,腦海突然浮現出八九年前的「幸福早餐」情景。 話說那時和先生在台南永康砲校附近租了一間套房。有天,先生說小叔中秋節要上台南來幫人趕做月餅(小叔是西點師傅),期間一星期,無處可住,能否借住?當時,我「涉世未深」,就同意了這件事。心想,一星期很快就到了,無所謂! 沒想到,這一住就住了大半年,期間小叔沒去工作,整天待在套房裡?(有時我先下班到家,門沒鎖,人不見。幸好都沒遇上小偷)害我下班回自己家都提心吊膽。最後,因為我不堪其擾(每晚小叔都鼾聲大作)回娘家。不到一個月,先生說付不出房租要跟我回娘家,還要帶小叔一同前來,我拒絕。 有沒搞錯?你們兩個男人睡床上,我打地鋪,身心俱疲,好不容易脫離,哪有再重蹈覆轍的道理?何況小叔比我大兩歲,又不是小孩子。我堅決反對,教訓一次就夠了! 就這樣,結束了一場為時不短的噩夢。 那段歲月裡,我每天都提早一小時出門,到大灣一家老夫妻經營的早餐店用餐。早餐店單賣一種:肉粿。滿滿一碗混著調味汁加現煎荷包蛋,啊!令人想念的味道。 真不可思議!這碗肉粿可是我那時的幸福!只要每天擁有了這份幸福,我就又能撐過一天。不論颳風下雨,甚至公司休息的日子,我也一定騎車出門去品嘗那屬於我的幸福。它不只填飽了我的肚子,更是我精神上的救贖!多虧了它,我才能度過那每天煎熬的時刻。它也給了那時的我:希望!很神奇吧!它可是我專屬的「幸福早餐」呢!我真想念我的「幸福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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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曲
深夜是屬於休息的時刻,然而日前在凌晨一點多的時候,開車上高速公路之際,體會到另外一種不同的心情,空曠道路彷彿是電影外太空的畫面,除了幾乎全然寂靜之外,更摻雜著些許想像與浪漫的氛圍。 因為接回國的孩子而在子夜時分上高速公路,平日車子再怎麼少都比不上深夜的路況暢通,車燈在前面極遠處看不到另外一部車子,而後面也沒有車燈尾隨,不知道平常的夜晚是否都這樣? 深夜的天上星光似乎特別明亮,雖然上弦月仍然高掛天際,可是腳步輕盈像似佇立於蒼穹,也彷彿正在召開一場沒有聲音的星際會議,群星以舒坦而閒情逸致的心情俯視大地。 在那種萬籟俱寂的情況下開車,讓人不再興起無止盡塞車的惱人心情,反而可以欣賞夜色之美,而兩旁的暈黃路燈也顯得浪漫極了,高速公路圍籬外側的農作物,應該也已經收起遊憩的心情而沉睡當中,因為明天又是一個亮麗而燦爛的好天氣,最適合盡情吸吮著陽光而快樂成長。 車子開離高速公路下交流道抵達客運轉運站,那兒的情況則顯得熱鬧許多,原來在半夜裡仍然有那麼多旅客乘車,一部分是從機場搭乘接駁車,另外一部分則是在此地轉車,好不熱鬧的繼續下一個行程,宛如是早已安排妥當的電影劇本一般流暢。 轉運站外面除了排班的小黃計程車之外,也有親人接送的車子進進出出;而在門口指揮交通的警衛人員,更是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一下子用指揮棒引導大客車進出轉運站,一下子又要注意紓解小客車不要影響大車子進出。 轉運站內燈火通明的候車室,雖然不至於人聲鼎沸或是足跡雜沓的地步,但是車子發動的柴油味道,依然竄出空曠的停車場而四處瀰漫;上下車的旅客,彷彿是各自代表著歸人與過客的角色,與豪華大客車交會的一剎那,上演著一齣角色重疊以及相互轉換的戲碼。 高速公路與大客車的依存關係不言可諭,然而在時空交錯的特定區塊裡,兩者卻呈現截然不同的面貌,一個是沉默不語的巨龍,另外一個則是吞吐著旅客的飛鷹;當灰鷹與巨龍的交會之際,乃演奏出一曲和諧而平順的樂章,至於閉目假寐或是低頭沉思的旅客,則是組成五線譜樂符的小精靈,平凡的曲子將會因為人們的加入而更加令人動容。 我們或許曾經迷失於忙碌的工作之中,也可能汲汲營營於溫飽的打拚情境裡,所以對於高速公路與豪華大客車的印象,極有可能只是兩點之間的關聯而已,並不會產生多麼戲劇性的感覺,更何況假使遇到嚴重塞車的話,那麼往返交通之困擾更是上班族的夢魘。 不過當我們抽離平日的交通印象之餘,卻發現深夜的車子往返於道路之間,有可能變成一首美麗的詩篇,節奏緩慢有致的韻律,就好像詩人吟唱作品的情境,因而有時候這種氣氛也會轉換成寧靜而極其浪漫的畫作。 在深夜裡為何會有這樣不同的感受呢?我想應該都是來自於內心情境轉換之故,人們在繁忙與急躁的情況下,所感受到的心境當然不可能輕鬆愉快;相反的假使在深夜寧靜而涼爽時刻,當然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情愫,那是很自然的心境與體會吧! 雖然深夜是休息與睡眠的時刻,然而偶爾探訪子夜的神秘面紗,我們發現人生百態中奇妙與美好的層面,也感受到社會之所以能夠往前邁進,絕對有其必然之理由;當我們在繁忙時刻抽空體會寧靜的剎那,也將因此而不經意領悟到另外一種生命活力。 此種境界讓我們想起一句話:當人們所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而真相未必那麼容易被看見。從深夜中隨緣所體會到的心境,除了是一首浪漫的曲子之外,彷彿更可以為這句話作為貼切的註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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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假使有一天,我離開妳很遠、很遠,不能回來看妳,妳怎麼辦?」驀地,我提出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怎麼辦?俺等著你呀。」 「菊花,咱們應該作最壞的打算。這場戰爭,我看是得繼續打幾年或是幾十年的。如果相隔兩地,那邊不准走人,這邊不准人過來,我成了牛郎,妳成了織女,那怎麼辦?」 「毛主席跟蔣委員長,他倆應該同情咱們黎民百姓吧?我在學校,時常呼口號,他們是中國老百姓的救星,到底誰是第一救星,誰是第二救星?」 我搖頭答不出來。 那時,石寨是三不管地帶。但是國軍力量卻無法到達此地。碼頭上貼的是共產黨的公告,可是卻瞧不到解放軍的影子,這是使我感到迷茫的事。當時石寨屬於「膠東區」,在街上,常看到膠東行署張貼的告示或油印報,記得是: 行署主任 汪道涵 黨委書記 向 明 副 書 記 賴可可 組織部長 趙明新 宣傳部長 薛尚貴 活躍在膠東地區的地方武裝部隊,和百姓接觸頻繁,重要領導人物趙保元,後來魯東軍事逆轉,他們撤離了山東半島,渡海去了澎湖,這是後話。 談到半夜,我催她回去,她賴著不走,問東問西,扯起來沒完。想到別離,心如刀割般地難受。索性熄滅了燈,兩人相擁相抱,等待天明。 「別走了,行唄?」她說。 「好容易買到船票,多可惜。」 「明天一早,我幫你把票賣出去,最少替你賺兩萬金圓券。」 她的話讓我忍不住想笑。 「彥子,你不走行麼?」 「可是,妳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別說一個,十個也行。啥條件?」 「把衣裳脫了,行麼?」 她慢慢地拉下長褲,解開小褂扣子,敞開懷。「你別這麼猛行麼?俺受不了。」 「那就別來了。」 「那你走不走?」 「走。」 她倒在我懷中撒嬌。用手捶我的背。 「彥子,只要你不走,你想啥時候來,都行。」 「現在。」 她迅速地脫光了身體,光滑的大理石般的胴體,誘惑動心,秀色可餐。我聯想起白居易的詩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黑暗中的菊花變成了長跑健將,喘息吁吁,汗水淋漓,她沒有疼痛的感受,只有歡愉與爽快,但卻把我累慘啦。洩洪的剎那,她竟然驚叫出來。 天亮時,碼頭上已聚集了不少旅客。我背著行李,擠過人群驗票上船。為了免得被國軍抓兵,我穿了一身破舊的鐵路工人制服,那是父親的遺物。找到艙位,剛坐下小睡,聽得有人喊我的名字。睜眼看時,原來是高中的圖書館長童沐人。因為常在圖書館借書、看書,幫助擦拭桌椅、掃地,所以童老師很喜歡我。只要有新購進的文藝圖書,他一定介紹我先借閱。他見了我非常高興,問我去青島作什麼?我把自己的原先計畫,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李彥,你去北平幹什麼?你這不是飛蛾撲火麼!北平鐵路學院招考日期,上月八號舉行,早過期了。咱們學校有五個人被錄取,不過,因為戰事的影響,聽說鐵路學院停辦,也有傳說南遷上海。李彥,你為什麼不看報紙呢?」童老師挨近了我,低聲對我說:「你跟我去作圖書管理員行麼?可以讀夜校,半工半讀完成大學課程。生活是沒啥問題,到了青島我再詳細告訴你。」 我想下船將此事告知菊花,她一定喜出望外。也許旅客過多,她怕人家發現,也許她心裡難受,因為我騙了她的感情,我始終沒有發現她的蹤影。直到汽笛長鳴三聲,船身開始離岸向前駛動,我才隔窗看見菊花朝著船揮手,到底她看見我沒有?我不知道。 到了青島,才瞭解山東的戰局,已經全面赤化,青島成了孤島。潰敗的國軍部隊,聚集在此,候船轉進舟山或台灣及海南島。我和童老師住進一家小旅館,便去打聽前往台灣的船期,爭取早日買到船票,在中秋節前進入基隆圖書館工作。 臨上船離開石寨港,我還不知道去基隆,船將抵達青島,童老師才透露出這則消息,卻使我感到憂喜參半。若是到了台灣,我和菊花豈不真的成了牛郎與織女?但是,我能得到童老師的提攜與信任,把我帶到那座四季長春的寶島,何等幸福與榮耀啊! 我將這件事情寫信告訴菊花,不久接到她的回信。她懊悔當初替我買黑市船票,讓我遠走高飛。她囑咐我保重身體,若是去不了基隆,還是返回石寨才好。讀菊花的信,捂嘴偷笑。 幸虧我棉襖內縫進十塊銀元,否則根本上不了船。童館長三十出頭,他的家人還留在故鄉。基隆這份工作是他舅父安排的。他舅父安碩之是基隆海洋專科學校校長。 蹲在小旅館候船,心中如同熱鍋裡的螞蟻。翻開青島的報紙,都是令人焦急的消息: 「近日以來,南行商船及南行飛機,均患人滿。而且登記南遷者,已至十二月份。」 「景興輪明日駛往基隆,頭、二等艙位,因臨時附搭官佐,所有已經購買艙票者,請持票向本公司照價退票,事非得已,請速辦理。」 「青島美軍眷屬將於月底撤退完畢,至於本市報社亦有八家密議南遷,經多日磋商,趨於成熟。」 我倆作了決定,若是在中秋節前三日買不到船票,便放棄遠行,折返石寨港。他回家鄉和親人團聚,我則去老泉叔家做生意。 不料那天童老師從外面回到旅館,馬上辦理退房手續。他囑咐我收拾行李,馬上上船,我高興地淌下了眼淚…… 2 基隆是台灣北方的門戶,原名雞籠。清光緒元年設廳里。日本佔領台灣,把基隆設市。市區丘陵環抱,港灣深邃。因受東北風及地形影響,年均降雨量三二○○毫米,下雨天超過二一○天,尤其到了冬天,出門上街必帶雨傘,故有「雨港」之稱。 基隆是台灣海洋研究基地,因此海洋專科學校受到廣大人民的重視。安碩之原安排童沐人擔任基隆圖書館長,因為我們遲到了兩個月,已被別人搶去,只得在學校圖書館工作。由於教職員宿舍就在學校附近,我感到非常愉快。只是館內藏有不少日文圖書,我的日文水平低,整理起來比較麻煩,而且航海、造船之類的書刊,也很陌生。童老師瞭解我的心意,他建議我去航海科旁聽,日久天長,自然熟悉了有關圖書的整理。我當然聽他的話。 初來台灣,還可以和大陸通信。不久,便再也收不到菊花的信。童老師警告我:「你別寫信給石家惹麻煩了,他們知道你平安來到台灣就行了。」雖然心中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卻覺得不是滋味。日本佔領山東,還能夠和大後方的親友通信,為啥國共兩黨都是中國人,卻不准老百姓通信呢? 童沐人比起我來,更有難言之隱。他的妻兒已經抵達香港,但是申報入台證拖了將近三個月,卻杳無音訊。他的修養特好,一直耐心等待。寫信囑咐妻子若再等三個月,不能核准,勸她和孩子返回家鄉吧! 當時台灣當局只歡迎穿軍裝的進來,他們才是保衛這塊反共基地的力量,老弱婦女,在他們眼中是包袱、累贅。聽說從廣州運來八千名青少年,到達澎湖便編為兩個步兵團,違抗者立即槍決。為了維護這一座最後的領土,不採用這種嚴酷的手段,只有跳海自殺! 圖書館的書籍,有關文學和社會科學的書,確實很少。每次接受書刊檢查,總會被沒收數十冊,凡是三○年代的文藝作品,以及俄國的翻譯小說,都列為禁書。 那天,一個幹員把傅雷翻譯的羅曼‧羅蘭《托爾斯泰傳》搜出來,指為禁書。我向他解釋,作者是法國人,不是共產黨。 「托爾斯泰是俄國人吧。」他冷笑說。 「但是列夫‧托爾斯泰並不是共產黨啊!」 「你咋這麼清楚?」 「我看過他自傳體的小說《童年》、《少年》和《青年》。他是一八七五年死的。那年列寧才五歲,共產黨在俄國還沒搞起來呢。」 「不錯。安校長找你這種人來當圖書管理員真是人盡其才呀!很好,不錯!」他說著把《托爾斯泰傳》搜走,另外也順便搜出葉紹鈞、張天翼等人的作品。 從報紙和廣播中,我瞭解從一九四八年九月起,共軍連續進行了遼瀋、徐蚌和平津三大戰役,基本上打垮了國軍的主力,占領了長江中、下游以北地區。次年四月二十一日解放軍橫渡長江,進而占領京滬杭和南方各大城市。是年十月一日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我做夢也料想不到時局變化,如此迅速,像閃電不及掩耳一樣。當初在石寨和菊花,「昔年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如今台灣海峽相隔,她作了織女,我成了牛郎;牛郎織女還能每年七夕鵲橋相會,我跟菊花若想相會,卻比登天還難。那晚,我正在燈前喝悶酒,童老師推門進來。他點上一枝菸,尋思了一下,掏出了心窩子的話。他懊悔從青島盲目跑來基隆,更懊悔把我也一起帶來,這是他終身作了一件最莽撞而愚蠢的事。 「李彥,你惹禍了,年輕孩子,你賣弄啥學問?你唸過幾本俄國的翻譯小說?」他從未講過這麼重的話。 上次有人到圖書館檢搜左派作品,由於我的衝動和辯解,引起情治人員的疑竇。他認為一個年輕中學畢業生,竟然瞭解列寧、托爾斯泰的一切,這豈不是共產黨派人來臥底麼?本來他們已決定將我拘捕,安校長為此事設宴致歉,找出辭海向對方解釋,托爾斯泰確和共產黨無關。並且保證,今後圖書館決定不再購進社會科學及文藝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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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一來到中國美院
人生會在什麼時間裡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往往令人意想不到的。 想想退休生活也已過了五個年頭了,這段不算短的日子裡,我全心全意的沉浸在書畫和寫作的天地,生活倒也充實忙碌。然而就在最近,這種單純平和的日子,突然讓我有一種「扁平」之感,此時如果能有外來的元素,讓生活激起一些漣漪,那會不會更好一些?何況書畫一事最忌閉門造車,外在的刺激經常也是創新的動力。 就這樣我開始上網,找到了素有水墨原鄉之稱的杭州中國美院,正好她的一個名為「老教授中國畫研修班」很適合我去充電。便在去年11月,按相關規定寄出畫作照片,個人簡歷和創作理念以及畫冊、文集等參加甄選。 今年二月中旬,學校寄來錄取通知,當時的我真是喜樂各半。喜的是我終於可以因為「畫」的因緣,走進那所謂的人間天堂──杭州,去實現一直以來最喜歡的「畫遊」生活。憂的是我的日常生活將來個大翻轉,不計其數的瑣瑣碎碎都得盡快處理,幸虧家人尤其是三個女兒的全力支持配合,才讓我有這個勇氣步上征途。 剛來的這幾天我是很不習慣的,首先是杭州陰冷的天氣裡夾雜著毛毛細雨,這景象就教人開朗不起來,其次是學校附近是商業旅遊區,地價昂貴得很,走遍大街小巷,就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安身的住處,最後還被仲介騙了人民幣100元,失望之餘,我的心情低落到極點,情緒性的同美珍說:「我不想學水墨畫了,我們還是回家吧,都這把年紀了,何必來此拖磨呢?」此時妻卻以冷靜堅定的語氣回道:「你一心一意想一窺中國水墨畫堂奧的想法,都跑到哪裡去了呢?現在才只這麼一點點小挫折,就打退堂鼓,這似乎也不太像你的性格吧,在金門時,美院李老師不是介紹一位高翔同學嗎?何不與他聯繫看看。」 隨即悻悻然的按著手機,那頭這位素昧平生的同學沒等我把原委說出,便急切的說了:「你都跑去哪裡了,怎麼不跟我聯繫呢?我都幫你找好房子了,這裡雖離學校遠了一些,但公交車蠻方便的,好幾位同學都已進住了,可以互相照應的,你快過來看看吧!」這段話溫暖了我低落的心情,先見個面再說,無論如何總得跟人家深深的道個謝。 隨即攔了一部計程車,在濱江區聯庄一區見到了高翔先生,這位來自山東的年輕畫家果真是熱情洋溢,讓人毫無陌生感。他熱心的帶著我們到他租賃的小窩喝茶,又介紹兩位來自廣州的新同學和我認識,更興沖沖的領著我們去看早先就已幫我們租好的房舍,看看是否合適? 坦白說這種租賃的房子哪能同自家相比,真是應了那句「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想想自己在家鄉也是個房東階級,但現在卻得角色轉換,窩居在這小小的「套房」天地裡,心中著實有幾分不習慣,也感到些許委屈。此時我可以抽腿即走,不必在異鄉吃這種苦頭。但高翔的一句你能來到這裡並不容易,千萬不要輕言放棄的話,讓我起伏跌宕的心情稍稍寬慰了下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快把心境給轉換過來,越快越好。 另外是房東陸小姐的那句附近有個市場的話語,讓美珍的眼神亮了起來,這三餐煮食的人生大事最叫她放心不下,現在幾乎可以迎刃而解,真是讓她放心不少。妻拿定主意後,我更沒話可說了。月租人民幣800元,加上水、電和寬頻上網費,林林總總大約1000元。高翔見我們租定了,歡喜之餘輕聲的告訴我:「讓你們帶著一份惆悵回去,是我萬萬不能同意的,一定要住下來,花些時間認識杭州的優雅和中國美院的精彩,才算不虛此行。」說完後還邀了廣東的兩位新同學一起吃山家客飯,說是要替我接風,這份盛情確實叫人感動。 席間大夥以同學相稱,在杯觥交錯之際,彼此的距離近了。我們雖是初次見面,但因為有著書畫的這一共同嗜好,更是無話不談,返回租屋處,妻笑著問我是否還想回金門?我也只能以「暫時留下」來掩飾先前的魯莽。 隔天天色仍是陰慘,氣溫也是偏低的。但心意拿定之後,忙起來就比較起勁。陪著美珍走了一趟社區的賣場,棉被、枕頭等日常家用一應俱全,妻的心思細膩,預先自金門帶來被套、床單,都適時的派上用場,當黃色的被單和淡粉色的棉被鋪在床上之後。嘿,家的感覺來了,一股暖流跟著湧上心頭,此時此刻我真的不知要如何表達心中的謝意。 接連幾天又有新同學進住這個社區,這下高翔就更忙碌了,但他仍是一如往昔的熱情。只要有新同學加入,他必定聯絡聚餐,無形之間我們這票人就變成一個牢固的Team,彼此互相支援協助。開學前一天,大夥說好要去美院見國畫研修班的負責人──李欽郎老師,高瘦溫雅的李老師,正是我之前在金門時不斷用電話詢問打擾的人,自我介紹後,他溫和的問我是否已經找到合適的房子,並將他委託高翔為我找房子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還說他是福建永春人,與我算是同鄉了。這席話讓我倍感親切也深覺歉意,前日若是真的一走了之,那我又將多虧欠、辜負一位愛護我的同鄉師長了。 老師在接見我們時,簡略的說明這兩週的課程。對教室的簡陋略表歉意,卻對聘請的師資,不論是離退老教授或是在職的博、碩士指導老師,都是一時之選,一再的保證美院的傳統就是強大優秀的師資陣容。大家來一趟杭州不容易,一定要利用美院優越的環境,好好學習,提升自己。 這席話讓我頗多感觸,不錯,這趟杭州行對我來說是有點舉步維艱,但來這之後經過師長和同學的協助,我已漸漸的步入軌道,往後的日子裡,希望畫藝精進之外,也能將一些生活隨感化為文字,讓家鄉的人一起來分享。 2009/3/6寫於杭州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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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1 農曆七月初七,相傳牛郎織女在銀河聚會。那晚,深藍色的夜空,如同墨綠色的黃海,浩瀚無垠,繁星宛如波濤激起的泡沫,不停地向我眨眼睛。從村裡出來,順著羊腸山徑上山,走一程,歇一程,海風吹得樹葉嘩嘩直響,似乎在嘲笑我;我幾次想折返回去,卻拿不定主意。最後終於爬上山頂的「望夫崖」。 望夫崖矗立於黃海之濱,海拔約二百米,它的形狀猶如一隻兀鷹的頭。那座涼亭就是兀鷹銳利的眼,它夜以繼日監視眼前滾蕩的無情海。望夫崖底下則是石寨村,村前是漁港,村中只有五十多戶人家,大半捕魚為業,年輕力壯的男人,長年在海上作業,婦女則在家織布種田,誰也沒閒情雅興爬上山來觀景,何況又逢到兵荒馬亂的年月呢! 傳說清末光緒年間,秋季黃海起颶風,波浪滔天,煙籠霧鎖,海面朦茫幽邃,啥也瞧不見。村裡的婦女攜兒帶女上得山來,朝著茫茫大海吶喊,眺望,盼望船隻能夠安然歸來。後來,有兩艘漁船不幸翻覆,漁民葬身海底,其他漁民皆無恙返港,從此這座懸崖被村民命名望夫崖。 原來是一片桃源僻靜的海村,經過了漫長的八年抗日戰爭,它卻驟然成了交通重鎮。勝利不久,內戰爆發,石寨成了三不管地帶。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中央票、北海票,地方流通券、銀元、美鈔,完全黑市流通使用。許多漁家改建臨時客棧,每日聚賭、飲酒、鬥毆事件數起,亂得像沒王的蜂窩。幸而我一身學生制服打扮,而且患了傷寒,否則不被抓走,也會見了閻王。 我原打算暑假後去北平投考鐵路學院,不料鐵路中斷,陳毅攻進濟南,我只得從故鄉到達石寨,再搭船去青島,不料在「豆腐西施」的客棧,患了感冒,腦袋昏昏沉沉,頭痛欲裂,服下十幾包阿斯匹靈藥丸,體溫無法下降。幸虧「豆腐西施」請來一位老中醫,為我把脈,判定患了傷寒。連服了數日草藥,竟然退燒,肚子也咕嚕起來。老是想吃東西,做夢也下小館,紅燒蹄膀、清蒸肥鴨、芝麻燒餅、回鍋油條、打滷麵、牛肉燴餅、……菊花每天早上給我送豆汁兒;午飯是豆腐腦、一碟酸醋拌蒜泥;晚餐是剛出鍋的老豆腐,佐料還不錯,醬油、香油、韭菜花醬、辣椒油。 為啥菊花捨不得給我吃乾糧?怕我沒錢還是咋的?大病初癒,我真是飢餓難忍啊!有一天清晨,我激動地抓住菊花的手,懇求她說:「菊花好菊花,我求求妳,給我一個饃饃吃,我餓得慌。」 她的臉羞得緋紅,趕緊抽回她的手,兩隻水靈的眸子盯著我:「你不能吃乾糧,病剛好,腸子脆弱,吃了硬東西會撐破腸子流血的。俺不是哄你,這是大夫千囑咐萬囑咐的話。」她說完朝我一笑,扭頭走了。 菊花是石寨村頂尖兒的漂亮姑娘,苗條的身材,豐滿的胸脯,頭腦非常聰明靈活,別看她只是小學畢業,但是她豐富的知識,比我這個高中畢業生還強得多。她祖輩在石寨村開豆腐作坊。老父石老泉,年逾四旬,膝下猶虛,北伐軍打到山東那年七夕,石老泉一陣心血來潮,抱著心到神知的謙卑心情,在庭院擺上供桌,點燃香燭紙箔,夫妻倆趁繁星滿天,夜空如水,長跪在地,仰望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星,默聲祈求賜他們一兒半女,以歡愉晚年。果然翌年秋,生下菊花,菊花長得俊俏,因而石寨村民給她取了一個綽號「豆腐西施」。我認識菊花那年,她虛歲十九,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菊花細皮嫩肉,這和她長年喝豆汁兒、吃豆腐有關。老泉叔手腳俐落,是做豆腐能手。他先將大豆洗淨,用水泡脹,然後磨碎、過濾、煮沸、點滷,使其凝固,便成為富於營養的豆腐。豆腐是淮南王劉安發明的,迄今已有二千一百多年的歷史了。 我和菊花是一根藤上長的瓜,她呱呱落地不久,母親病故;我卻在小學畢業那年夏天,父親撒手離開了人間。為了供我上中學,俺娘省吃儉用,東挪西借,最後染病在床,臨終,她拉著我的手:「兒啊,還是走你爹的路,進鐵路局,捧鐵飯碗,一輩子餓不著。」我病癒後,打算先去青島,再設法前往北平,報考鐵路學院。我實在無法忘記母親的遺言。當時,駛往青島的船,僧多粥少,呈現緊張狀態,即使黑市票也挨不上號。為了買票,菊花托人情,找門路,始終難以實現。一日,她冷笑說:「把你的病伺候好了,就急著走,你是鐵路學院院長哪!」 那時,我的耳朵時常隱約聽到嗡嗡的聲音,自遠而近,那是火車鐵輪輾軋在鐵軌上發出的聲音。小時候,我常和鄰居小孩趴在鐵道旁,把耳朵貼緊軌道,只要聽到嗡嗡的金屬聲,就知道遠方將有火車駛來。我高興地朝山坡上奔跑,大聲喊叫「火車來了!」不久,那一條黑色長龍果然喘著氣,噴著白煙飛馳而過,剎那間消失在廣袤無垠的原野。我想:若是將來有一天,我能坐上火車,去看看外面的城市,多麼有趣! 高中時期,我對文學便產生濃厚興趣。圖書館的散文和小說,幾乎都被我看光。一位姓佟的國文老師,常向我介紹高爾基、法捷耶夫作品。他鼓勵我畢業之後投考鐵路學院。 為什麼呢?我好奇地問。 鐵路職工是無產階級,他們是不佔有生產資料,而依靠出賣勞動力為生。作為一個鐵路工人的兒子,應該走這一條光明道路,因為無產階級代表最先進的生產力,最有遠見,大公無私,最有組織性、紀律性和革命的徹底性,而且是資本主義制度的……掘墓人! 我聽不懂佟老師的話。我只知道他喜歡我、同情我,所以關心我的前途。 那晚,我陪石老泉叔喝酒,吃砂鍋魚頭,他不時抬頭以充血的眼珠瞅望我,似乎想跟我談國家大事。果然,他喝淨了杯中酒,吞吞吐吐地說:「兵荒馬亂的年月,上青島,去煙台,這像押牌九,誰也不知道押哪一門贏,押哪一門輸?李彥,你是一個年輕學生,沒做過事,這場內戰結束以後,誰勝誰敗跟咱們老百姓有啥關係?是吧?」老泉叔點上一支菸,吸了兩口:「你若是不想走,就甭走了。幫俺照顧豆腐作坊……你再考慮一下,行唄。」 正在這時,菊花推門走進來,走近桌前,端起酒壺,斟滿三盅酒,用胳臂肘子碰了父親一下:「爹,咱爺倆敬李彥一杯,祝他一路順風。票買了,後天早晨六點開船。」乾杯後,她掏出船票,還有剩下的鈔票,遞給了我。我像中了彩券一樣。 老泉叔有點醉意,他臨離飯桌撂下一句話:「你再琢磨一下,能不走,船票也可以退錢……」。 菊花似乎也沒有食慾,喝了半碗湯,便收拾碗筷,進了廚房。我站在窗前,夜涼似水,繁星滿天,銀河拉開一條朦茫的長帶,今晚七夕的夜色真美,這正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時辰,我何不邀約菊花登望夫崖欣賞夜景呢? 我央求她,他噘嘴說:「你不是牛郎,我更不是織女,後天早晨你就走了,趕快收拾行李去吧。」 在石寨村住了將近兩個月,我只上過一次望夫崖。為了將要離開石寨,我決定返屋披上夾克,登山。過去,佟琦老師講過《古詩十九首》,其中記載這個哀怨的愛情故事:「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紮紮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是充滿浪漫主義的神話故事,真不知賺取了多少人的眼淚…… 我孤坐在望夫崖涼亭石凳上,凝望銀河兩岸的星群,聽那崖下翻湧的波濤聲,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啥滋味。走向崖邊,面對蒼茫的大海,忍不住引吭高歌起來。 ……你韶華永駐, 依舊玉貌花容, 歷盡辛苦, 雨雨風風, 恨盈盈一水 如隔關塞重重…… 身後拍起掌聲,原來菊花提著籃子,喘吁吁走來。她誇獎我有歌唱才華,應該去投考音樂學院,何必非要吃鐵路飯?她把毛籃內的供品,擺在石桌上,然後焚香、燒紙。面對牛郎織女星,跪了下來。我挨在菊花身旁,嗅到一股誘人的髮香。闔上雙目,我虔誠地祈求牛郎、織女庇佑菊花身體好,別生病;老泉叔健康長壽;讓我順利地考進北平鐵路學院,將來……菊花拉我的衣袖,打斷我的思緒。我返身抱緊了她,吻著她的脖頸,惹得她咯咯直笑。我如今已恢復了健康,湧出情慾的衝動。脫下夾克,舖在枯萎草地上,吻了半晌,她卻掙扎坐起來。 「你這麼壞?你想害我?」她搭拉下頭。 「我不是壞,我是愛妳。」我低聲說。 「那你為啥還急著走?」 「耽誤了考試時間,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將來進了鐵路學院,參加了工作,你還有機會來石寨麼?」 「我會來石寨找妳。」 「找我幹啥?難道鐵路線的城市吃不到豆腐腦,喝不到豆汁兒?」 「但是沒有石叔做的香。」 「你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菊花,妳救了我的命,我一輩子忘不了妳。撒謊俺是這個--」我用手作了一個烏龜爬行的姿態。 「哪個?」 「就是這個……」 她倒在我的胸前,笑了。不是笑,那是低微的啜泣聲音。 夜幕逐漸淹沒了望夫崖,海風襲人,我攙扶著她下山,免得著涼。沿途,誰也不願作聲,心裡宛如壓了一塊石頭般地沉重。 走下山坡,卻下起雨來。夜空陰雲四合,莫非牛郎遇見織女,相擁哭泣麼?菊花拽著我小跑,眼前玉米地旁有一個高架窩棚,偶爾老泉叔來此休憩守夜。我倆兒爬進窩棚,秫禾皆編織的棚牆上,掛著一盞破馬燈。燈的右首斜掛著一隻玩具寶劍,那已成了古董。菊花把毛籃掛在吊鉤上,兩人擠在一起,耳鬢廝磨,碰胳臂觸腿。正值青春發育年齡,我感到渾身有些膨脹,嘴巴也開始衝過波堤,湧氾起來。 這是妳家的窩棚? 是呀。你緊張啥? 有人偷莊稼剝捧子嗎? 年月不濟,當然有嘍。 妳晚上在窩棚睡過覺麼? 沒有。俺爹不准我在這兒看莊稼,他不放心。 棚外,雨愈下愈大。我有些懊悔,今晚不應該登山欣賞夜景,害得菊花陪我受罪。如今,她啃涼饃,那是她帶來的供品,我至此才想起晚飯她僅喝了半碗魚湯。初秋,穿的單薄,我忍不住想貼近她,她以母雞偎窩的姿勢,默默向棚牆挪動身體,我撫摩她那充滿性感的大腿,她嚼著涼饃說:「你明天走,時間來不及了。要不然,我給你做一雙布鞋帶走。」 我剝下菊花的外衫,露出白花花的乳房,我像一匹飢餓的狼,抓住奶頭吮吸起來。 你瘋了? 嗯,瘋了。 你要幹啥? 妳吃涼饃,我饞得流口水。 給你!她從竹籃拿出一個饅頭給我。趁她跪起來的剎那,我將她推翻在身下,她頓時癱倒下來,像春天的土撥鼠一樣,一動也不動地任由人擺佈了…… 噯喲,咋這麼厲害? 疼麼? 她不做聲。 你想把俺捅死呀? 窩棚外的雨愈下愈緊,我渾身的細管血液,也同錢塘江的潮水,噴發湧流。菊花那張美麗的臉孔緋紅,汗水濕透了她的滿頭秀髮。直到雨過天青,東方海面泛出魚肚白,兩名從戰場下來的傷兵,才踩著路上的積水,走回豆腐作坊。我睡到中午時分才睜開眼,我實在疲乏極了。 晚飯桌上,只有老泉叔和我,卻始終不見菊花。剛駛來一艘貨船,載運了糧食和木炭,菊花是去購買黃豆,它是製作豆腐的原料。如果買不到的話,作坊將面臨關門的命運。石老泉叔談起膠東的莊稼歉收、通貨膨脹,黎民百姓捐稅負擔沉重,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苦難的歲月。他昨晚酒後勸我不要走,在此幫他照顧豆腐作坊,如今卻改變了觀點。他咒詛這場國共內戰毫無意義,為啥不平心靜氣坐下來談,否則跟北洋軍閥有何不同?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元曲的這八個字概括了中國數千年來人民的苦痛命運。淚眼朦朧,我喝著雜麵湯,看見菊花扛著一袋糧食,喘吁吁地放在牆角,然後走進廚房。 「你走吧。趁著年輕,學點技術本事,將來才有出息。你蹲在這個窮鄉僻壤的海村子,有啥前途?昨兒夜裡我尋思了半夜,我想通了,我未免太自私了!」 菊花坐下來吃飯,聽了父親的話,似懂非懂,她插嘴說:「這一布袋黃豆,排隊站了足有兩個鐘頭,差一點沒挨上號。我豁出去了,他們要不賣給俺,俺就跳海!」 「跳海有啥用?」父親瞪了女兒一眼。 「讓他陪命。」 「妳真會跳海?」我逗她。 菊花紅了臉,掏出心窩子的話:「憑啥跳海,我還沒有這麼傻!」 屋內揚起一片快活的笑聲。 老泉叔畢竟是有經驗的長者,他認為像我這樣年輕人,是無法在石寨立足的。將來無論政局發生任何變化,如不升學就得參軍就業,國共雙方都需要大批的兵員和地方幹部。他想留住我照顧豆腐作坊,將來成為石家的女婿,但是這種主觀的願望,痴人說夢,是永遠難以實現的。除非考取了鐵路學院,或是在青島找到一份工作,將來也許和菊花結為伴侶。老泉叔的話非常含蓄,但是我跟菊花都瞭解他的話意。 行李簡單,只有一床棉被、冬衣、幾冊心愛的書和換洗衣褲而已。為了攜帶路費,菊花早已把十塊袁大頭銀元,縫在我棉襖的兩個胳肢窩內。 「到了青島,你就寫信來。不管有沒有希望,都得說實話,可別哄我。」菊花坐在炕沿上,翻來覆去就是這句話。 煤油燈下,照出菊花那兩隻噙著熱淚的大眼,我握住她的手,誠懇地說:「妳放心,我這一輩子一定娶妳,即使漂泊天涯海角,俺也忘不了妳。」 「少跟俺灌米湯,俺小學畢業,沒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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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聾的青蛙
有一群青蛙決定來場比賽,比賽的終點是一個很高的塔頂。比賽開始了,青蛙紛紛的從高塔上跌落了下來;群眾中沒有人相信這群青蛙能夠到達目標。此時,周遭群眾開始鼓譟著:「喔!這路太難走了,他們絕對辦不到的!」、「他們不可能,這塔實在太高了!」青蛙們聽到了,一個一個放棄了!最後只剩一隻小青蛙繼續愈爬愈高,終於到達了終點! 所有參賽的青蛙都好奇極了,想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答案是這隻勝利的青蛙,他根本就是個聾子,聽不到旁人的閒言閒語。 這是一篇寓言,以出人意料的結尾,點出了不要聽信人們負面的批評或悲觀的看法,只要堅持就會成功。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了這個寓言,真的就會裝著耳聾的樣子,不在乎別人的嘲弄取笑,或是自以為是的建議。 可是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則故事,而是真人實事:我有一位朋友,從小就不知道這是個有聲世界。長大了,終於認清了自己耳聾的事實;她認命的學了手語、讀唇,勉強的可以與人溝通了;雖然活在寧靜的天地裡,文學卻像她雙腳踩踏的土地,讓她活的堅強又勇敢。 少女的時候,她像追星族一樣的追逐她喜愛的作家;在雜誌上看到有個男生寫了一篇小說,深深感動了她,她就以為那個作者是自己心靈的伴侶,是可以託付終生的良人。 結果真的像小說情節一樣,純情的少女與白馬王子結婚了。遺憾的是婚後,他的夫婿就像顆彗星,剎時就在文壇上消失了。唯獨她像隻烏龜,而且是隻耳聾的烏龜,朝著文學的高塔上跳躍。寫稿、退稿,退稿、寫稿,她不停的從目標的高塔上跌了下來。 我常常看著她一次次的跌落,卻從未聽叫聲聲疼痛或是退;最多就是休息了一下,抖了抖身上的灰沙,又站了起來,繼續又像個勇士般的走向她的目前。多少年來,我一直是她的觀眾,在場外為她默默地為她加油。 20年後的今天,狀況有些不一樣了。我經常在媒體上看到她寫的文章,相當高的見報率,彷彿讓我看到了她已抵達終點時的笑容。 文學的道路孤獨又長遠,許多有天份的人,早早離開了。可是她,一個殘障的人,卻從未間斷的向目標前進的決心與行動,就像一座高高的燈塔,常常在我情緒低陷或是心靈幽暗的時候,就會想到她,並看到她光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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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的美番薯情
番薯聽起來有一點讓人愛恨交織,想起在烽煙奔走過的風霜。 金門縣政府很用心地把它當成與海外僑胞的情牽物,讓《番薯情》唱入金門僑胞的心坎裏。它詞曲動人,不但在金門本島傳唱著,其地位有如縣歌,加上它在近年來隨著金門合唱團到南洋各地演唱,公認是唱出金門遊子的心聲。歌詞中尤其是「阮是吃番薯大漢的金門子、黃種白仁心赤赤,咱是靠蕃薯生活來疼生命、著愛一代一代傳過一代聽」,情真意切,蕩氣回腸,更是引起南來的阿公阿嬤們,想起自己那段成長在烽火的歲月裏,而淚濕衣襟。 《番薯情》光碟上有這麼一段感性的文字: 在土地與我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生命。位卑於地平線之下,吸吮著大地的精華。 等待人們的挖掘,獻上她一生的心血,讓與她相依為命的人,得以渡艱苦而迄福安。 若把天地倒過來思想,她便成了崇高而尊貴的上天的慈悲與恩惠,我們稱她為--番薯。 番薯就是地瓜,為旋花科植物,又叫紅薯、甘薯、山芋等。我不曾渡過以番薯度荒的日子,愛上番薯是因為阿公的愛吃。阿公嗜甜,像記錄著什麼似的,特別喜歡選瘦瘦長長的番薯放在黃糖水裏慢熬,熬至黏黏稠稠,再喝上兩口清茶,無牙的阿公就可開開心心滿足地吃上十來條。 我比較喜歡煨番薯,也就是烤地瓜,喜歡那以火炭放在大圓鐵桶內烤的傳統方式。猶記得二十多年前在日本阿蘇火山下吃烤番薯最是過癮,那番薯煨得灰頭土臉地擺在冬日街頭上竟是如此的香氣撲面、暖人身心,掰開來黃澄澄的雞蛋黃薯肉,綿綿細細的香甜鬆軟,那滋味要忘也忘不了。 一個星期前到台中,在友人的帶領下,竟然在豐原找到那忘不了的滋味。一個不起眼的小攤子「地瓜園」,就在街邊做起鄰里的生意。原來烤地瓜不止是中國、日本的街邊小吃,臺灣也一樣。淡黃皮的番薯,個個長得像臺灣的地圖般,據說它還是臺灣人認同度最高的象徵符號,也是最親近的鄉土記憶。林老闆掀起爐蓋子,掏出兩顆灰土土的番薯,迫不及待地掰開來,原來哪忘不了的「情人」竟然在燈火闌柵處。烤爐旁一個圓圓的鍋子,正在熬煮著阿公愛吃的甜薯,一條條裹著糖衣的番薯,在透明的蓋子下,依然亮晶晶,那老老實實的賣相還教人無以抗拒。回途上,車裏儘是一縷縷的番薯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