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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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一旦伙伕做久了,竟也學會一點烹飪技巧。不管是端節、秋節或春節,只要連上加菜,他總是要求採買採購「梅干扣肉」與「紅燒獅子頭」的食材,不管弟兄們是否會吃膩,他就是堅持不變換。因為這兩道菜是他母親的拿手菜,每每吃在嘴裡,就會讓他想起老家,是否應了每逢佳節倍思親的俗諺呢?或許只有他心裡最清楚。某次恰逢秋節,弟兄們向新到任的連長反映,希望他能告訴伙伕變換一下菜色。於是連長親自到廚房,以命令式的口吻告訴他說,他不喜歡「梅干扣肉」和「紅燒獅子頭」這兩道菜,希望秋節加菜時能變換其他菜色。 連長以為他官大,伙伕一定會立正站好聽從他的指示,想不到卻低估了情勢,只見劉志林板著臉孔,毫不客氣地對著連長說:「吃,就吃;不吃,就拉倒!」甚而加重語氣說:「我跟過十幾個連長,採買買什麼,我伙伕就煮什麼,從來沒人敢嫌棄。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如果我們兩人的職務對調,我敢保證,我劉志林照樣帶兵打仗,可是你卻當不了伙伕。你信,還是不信?」劉志林激憤的情緒不言可喻,只差沒有「操」他幾聲而已。 年輕的連長一時無言以對,也深知這些老兵不好惹,更了解他們有家歸不得的心情。即使他陸官畢業,但讀的幾乎都是理論,或一些作戰的基本知識,並沒有實際上過戰場打過仗,若論作戰經驗,確實沒有他們的豐富。(一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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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蕾上的鄉愁
有一種味道,從小到大在日常生活中不自覺的積累,悄悄的深埋心中,記憶在味蕾,以為它不曾存在,卻已被它牽絆,那是屬於在地的家鄉味。待人在異鄉為異客時,這些熟悉的味道總是在午夜夢迴時無聲無息地湧上心頭,刺激著味覺神經,使人懷念至極,思鄉的愁緒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只能任憑它氾濫成災,愁上加愁。記憶中屬於家鄉的在地風味,似乎永遠只存在於海上的那座仙島。 幾天前,小妹在臉書上貼了一張美食照片,使得此刻身處異國的我,胸中滿滿的鄉愁於頃刻間大爆發。照片裡的佳餚不是街頭點心,更不是人氣美食,而是令我魂牽夢縈、朝思暮想,號稱島上「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金門傳統菜餚──媽媽親自烹製的「七餅菜」。 「七餅」(閩南語諧音,「七」意思為「擦」),又名「春捲」,是金門清明時節及冬至祭祖日必吃的經典美食。製作七餅菜是一件繁複浩大的工程,相當耗時費力,幾乎每一道材料都要刨切成細絲,分別拌炒後再合為大鍋菜,每道工序都考驗著婆媽的刀工與臂力。金門的七餅菜雖各家口味不同,但異曲同工,材料大致為蒜苗、芹菜、荷蘭豆、大頭菜、紅蘿蔔、竹筍、豆干、五花肉絲、高麗菜、豆腐、石蚵、韭菜、雞蛋,講究一點的會再加上豬肉罐頭、蝦仁、魚肉,甚至是蟹肉。其中,蒜苗可說是七餅菜的靈魂主角,媽媽總說沒有蒜苗的日子就沒有七餅可吃。 每當家裡吃七餅的日子來臨,一早就往市場採買的媽媽,總是在我們睡醒前就帶回各種材料,之後便鑽進廚房「閉關修練」。在備料的幾天裡,媽媽往往一站就是數小時,每次經過廚房口,只見她溫暖厚實的背影下,手上的工作未曾停歇,廚房不時傳來的切菜與鍋鏟翻攪聲,讓我真切感受她正埋首專注料理眼前的一切。從日出忙到日落,餐桌已默默的被一盆盆五顏六色的蔬菜肉絲攻佔,媽媽準備良久,付出手酸腳酸的心血結晶終於漸漸顯現雛形。 想要享用一頓道地的七餅真的很不簡單,除了須製作費工的七餅菜外,還要耗費一兩小時排隊,才能買到「七餅皮」。不過,千萬別以為買餅皮是一件枯燥無趣的苦差事,站在長長人龍中的我,總覺得自己正在觀看一場精彩絕倫的魔術表演。製作餅皮的師傅各個練就一身功夫,他們使勁地從桶裡抓起一團Q彈有勁的麵團在手上甩啊甩,麵團似因離心力而甩向四方,卻又從不偏離軌道的向內凝聚,好似那團麵團是師傅大手的延伸,任憑他指揮調度,感覺甚是神奇。說時遲,那時快,在還沒回神之際,師傅將原本還在手上晃蕩的麵團突然往燒熱的圓盤擦去,再用麵糰在鍋面點個幾下修飾麵皮厚度,約莫幾秒的時間,Q薄如紙的餅皮即告完成。 桌上有豐盛的七餅菜、有Q彈餅皮還不夠,媽媽最了解家人的口味,還會為大家準備沙茶醬、甜辣醬、芫荽、花生荖、拌糖花生粉、竹葉貢糖等各色配料,絕對滿足眾人的味與胃。吃七餅時,我偏愛將花生荖壓扁壓碎,與沙茶醬、七餅菜一起包裹,大口大口的吃。融合十數種材料炒得入味的七餅菜,搭配Q薄餅皮及香料,吃起來甜鹹香脆兼具,口感層次豐富,吃得我齒頰留香,欲罷不能,一定立刻追加第二捲。之後,再來一碗鹹魚豆腐湯,簡直就是人間美味。媽媽總說吃完七餅後再喝一碗魚干湯,去油解膩無負擔。到底這湯的去油功效如何?我是不清楚,但是這屬於媽媽烹製的獨家美味,我倒是清清楚楚的記憶著,永遠無法忘懷。 逢此清明時節,媽媽做的七餅菜與鹹魚豆腐湯,透過一張網路傳送的照片,激起我味蕾上濃濃的鄉愁。啊!何時才能再嚐一次媽媽的味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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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
此次社區規劃師的戶外課選定在我居住的村子裡,我住的村子有著豐蓮山的美名,還有開基始祖陳淵牧馬的故事,也有一段831軍樂園的過去,這個村子叫「庵前」。 村子裡的主要姓氏為「陳」,說是從陽宅搬遷過來的,在金門十三陳裡,是其一分支裡的四分之一。 庵前有距離金城市區近的優勢,村子周邊有蠻多新的建案,因此增加不少新住民,鄰里也為此再編製過,而我自己也是這二年才搬遷的新住民,但因為母親為庵前女兒之故,這個地方有著我童年的回憶。 因為課程的關係,第一次踏踏實實的在村子裡逛大街,對村子的人文我略知一二,但是這些年多是在親戚家流串,小時後的記憶是如此淡薄。 走在村子裡,彷彿回到兒時的意象,那個還在「媽媽十元」的年代、那個沒有過多的遊樂器材的年代,大姨舊家門前還有二個防空洞,常被我們當溜滑梯玩,先是爬上在緩緩的溜下,常是要磨破褲子,後來因故防空洞已經夷為平地。 二十年前,村子裡還有理容院時,我常是跟著媽媽去燙頭髮,拿著小椅子架高,座了好幾個小時,燙的可是捲捲的爆炸頭。現在村落裡,已少數有家庭理容院了。 大舅媽是開「店阿」(雜貨店),小時後到外婆家總要去那報到,因為大舅媽總會給我們零食吃,她特別知道小孩的最愛,總是有那個紅紅的、酸酸的芒果乾、海底雞、統一麵、麥香紅茶,店阿真的一點都不怕我們吃,到現在大舅媽的店阿還屹立不搖。 外婆舊家是閩南建築,有一間小巧可愛的閣樓,上閣樓還得爬上木梯。閣樓下是吃飯廳,在午前、午候,村民會在那打四色牌;我記得外公吃飯時,老喜歡把其中一隻腳放在圓型的木凳上,這樣吃飯好像特別舒服。後來我們觀查過家族的新生兒,他們在娃娃車上也總有一腳放在護欄上,大家都說這是遺傳外公;外公雖然是務農為生,但有一興趣寫「鳥」字,用畫「鳥」的方式構成一字,雖然外公已故多年,但他的美字都掛在子女們家牆上,像是傳家寶似的。而外公的藝術天份,也隔代遺傳到這些孫字輩裡。 外婆家門口有一個石臼,逢年過節做粿時,總會有人把炒好的花生拿來這槌打,這個時後總是要偷抓一把來吃,這個好味道,從外婆愈來愈年長就消失了。阿嬤還有一樣古早味,總讓我懷念是炒麵茶,有香香的油蔥酥,在冬天裡,泡上一碗是多大的滿足。 記憶隨著年紀是越來越淡薄,每踏著一步,回憶的點滴便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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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回籃球教練
我喜歡打籃球,從國小打到出社會,籃球跟著我經過多少寒暑,幾乎沒停過。 但打籃球不稀奇,當籃球教練才是特殊的體驗。 任職的地方舉辦各單位的籃球對抗,我們一群愛打籃球的人便組隊報名參加,既然報名了,大家便熱血的練球,只是與其說是練球,倒不如是以戰代練,沒有正規的訓練,只有靠著每個人的球技與默契來應戰。那樣的狀況應該是很危險的,要對抗每天練球的其他隊伍,或是有著練家子的隊伍,對我們來說都是場硬仗,但都報名了,也繳了報名費,做了號碼條,只好積極一點練球,準備應戰。 而真正到比賽的時候,大多數的人想上場當球員,要在場下調度與記錄的人甚少,幸好有幾個同事願意配合,但教練一職卻是讓來讓去,誰也不敢承擔那樣的責任,更何況當教練就不能上場,因為要隨時留意場上情況,所以也沒人想當。 在苦無教練的時刻,有位同事跳了出來,用他了解大家的方式去調度,但他是球隊主將,又要隨時觀察場上,對他來說很吃力,一連兩場也因為調度瑕疵而輸掉比賽,讓他相當自責。終於到了第三場,有人推薦我擔任教練,我本來很不願意,因為沒有經驗,也要背負著不能輸球的壓力,但經過考慮後,還是決定接下重擔。在比賽前夕,我排出了好幾個陣形,也針對對手的弱點進行分析,最主要的還是發揮我們隊員的優勢,因此我排了一組主力,一組拖對手體力的替補,沒想到這樣的做法意外奏效,一上場,我們就拔得頭籌,而也照著我們要的劇本走。 替補選手打得很賣力,能得分又能拖對手的體力,將分數拉得很近,而主力選手的精彩表現,打得對手喘不過氣。最終我們以兩分之差擊敗對手,取得第一勝,那樣的勝利對我與大家來說很重要,我因此被眾人稱讚不已,賽後仍十分興奮。 以前看球賽時,總會覺得教練沒事幹,只要調度就好,但等到自己當了教練,卻知道身為教練真的不容易,緊張程度比場上的球員還嚴重,而後來雖然沒機會再當教練,我還是對這次的經驗念念不忘。每當想起,還是相當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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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攝像】 海岸咖啡館
選一片可以摘下落日的沙灘 奏樂風的貝殼,輕輕 攪拌時光 縱容雲朵融入杯緣,縱容 黑色的傷口,亮著地平線的 印象,散亂著霧的均勻 這是,你心中最原始的 瑰麗,被躺成黑夜與白晝的 山 浪花,為了紀念貝多芬 追逐一次又一次上岸的 快樂頌,交響曲載浮載沉 失足在咖啡浪漫的笑靨裡。 嘴角上揚成蝴蝶翅膀的情侶 飲著,周而復始的 寂寥 畫面,萃取過多光芒 萃取,捧下記憶的斑駁 你心中仍有一片海嗎? 我用最簡單的角度,烘焙 藏在你眉間二十年的咖啡豆 讓蔚藍長出黑色素 成為一杯寓言,住著你我心情故事的 原味拿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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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雖然劉志林讀過初中寫得一手好字,在軍中擔任文書理應可以勝任,但因思鄉過度而精神出了一點狀況,除了怪僻不合群,又滿腹牢騷,經常與連上幹部唱反調,甚而開口罵人。所以文書沒有他的份,也升不了下土班長,最後只好把他調到廚房擔任炊事工作,也就是俗稱的伙伕,讓他自己一個人待在廚房,看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儘管他沒有烹飪的專長,軍中伙食則簡單,與開餐館畢竟不一樣。尤其他是北方人,自小耳濡目染,蒸饅頭與煮飯都不成問題。至於炒菜或煮湯,必須看他的心情,時鹹時淡是經常有的事。一旦連長糾正他,他總是故意立正站好,簡單地說:「報告連長以後改進。」說後轉身就走,絕不跟他囉嗦,連長也奈何不了他。 當伙伕的好處,就是不必站衛兵又不要出操,但每天大清早得起床和麵蒸饅頭,洗米煮稀飯,有時還得磨豆漿。然後洗菜、切菜、洗米、煮飯、炒菜,準備午餐與晚餐,的確忙得團團轉,可是他卻十分樂意。因為他掌管著全連百餘位士官兵的肚子,與帶兵作戰的連長不分上下,只要他一餐不煮飯,絕對讓他們肌腸轆轆沒有力氣打仗。 甚至他也故意讓全連的弟兄們看看,到底是伙伕大?還是連長大?更要讓他們知道伙伕的厲害。要不,煮個半生不熟讓他們吃下肚,保證拉肚子。如果不道德一點的趁著沒人看見時,在青菜豆腐湯裡撒一泡尿,或在菜裡頭吐一口痰,他們又能奈何?既然當不了文書,也幹不上班長,當個伙伕也不錯。 縱使劉志林他們單位換了好幾位連長,部隊也從本島到外島多次換防;但不管新來的連長是誰,或調到什麼地方,他這個伙伕永遠是伙伕,彷彿早已定位,根本沒人會去注意他的出身背景,簡直是狗眼看人低。 多數跟隨國軍撤退來台的士兵,經過幾年後幾乎都升上士官,唯獨獨劉志林依然是上兵炊事。此次新到任的連長或許良心發現,報請上級把他從上兵炊事兵,晉升下土炊事班長。雖然職稱上較好聽,每個月亦可多領幾塊錢餉錢,但上兵是伙伕,下土也是伙伕,同樣要伺候百餘位官兵的三餐,對他來說並無差別。可是士官與士兵終究不一樣,對於這位好心提拔他的連長,他仍然心存感激。(一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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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到好處的幸福
「一年出三本散文集」!一般作家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不是嗎?但是,我的老學生林萬來做到了!由不得你不佩服,甚至令人有些吃味呢。 去年五月,他的《生活小確幸:重拾在塵世裡的真珠》,由德威文化公司出版;七月,《生活裡免費的美好滋味》由菁品文化公司出版。此刻,我已在替他寫第三本散文集《恰到好處的幸福》的序文了。 這部集子,共有九十五篇文字,大致依寫作先後排列。分為:天倫、世情、春風、躬耕和旅次等五輯。天倫、世情各二十五篇,旅次十篇,均一望輯名即知其內容性質:是在寫家庭天倫、一般世間情和旅行記事。而春風一輯十四篇,特寫他求學、教學以至關心已奉獻數十年本業--教育的師生情、學生愛;以「春風化雨」、「如坐春風」等教學最高境界自勉的心路結晶。 更要特別指出的是:「躬耕」一輯的二十一篇散文,寫他親操農作的心得;所以,對農夫內在心理與工作實況的挖掘(如:「詩畫農夫」、「同心開闢菜圃話甘苦」)、鄉野風情、環境的描寫(如:「田園黃昏時」),以及天人相與、相關聯的刻畫(如:「天佑嘉南良田」),均深廣而含情有味:是他作為「農村作家」的本色表現;連他本不識農耕的「山妻」,也變成「種菜婆」了(如:「那雙沾田土的高跟鞋」),最足喝采! 萬來是位孝子,愛妻,照顧子女家庭,又敬愛朋友,是人際關係良好的標準好男兒。在他的各本散文集中,都有許多篇章寫孝父愛母(本集如:「奮起啊!老爸」、「疼惜溫情慈母心」)、敬妻愛女的動人內容、與同事友朋或官長互動熱絡的記述(如:(「太座出遊記」、「家有二女萬事足」,而「旅次」一輯中,記與共遊的友人不少);這些都不在話下。我很喜歡他這些方面的好文章,每每感動;例如:「有汝在身邊」、「回鄉的我--補償與感謝」二文,都寫太太的賢慧,其孝順公婆如親生父母,尤令人動容。 此外,他也寫活了大阿姨的個性和做人(「大阿姨真了得」);甚至他愛屋及烏,連同村的年輕人也加以照顧(「少年阿嘉的機會」),這是何等的情操呀! 我最佩服、喜愛的文章,如果只能選三篇,那就是:「纍纍冬瓜情」、「奔跑在清風中的童年」和「在春風裡下田」。 傑出的段落,如:「當它是幼瓜時,小小綠綠的長形瓜,就垂掛在龍眼樹葉叢中,一暝長一寸一天天的往下垂,直到快成熟才落到地上。走過樹旁的我們都會向這些小瓜瓜們行注目禮;期待的情懷讓心頭暖暖的……。」(「纍纍冬瓜情」)寫活了小冬瓜,作者的心是那麼的真純易感。 而「奔跑在清風中的童年」一篇,幾乎全篇都美,無法全文引錄,只看末段:「那時候天空是藍的,陽光是暖和的,花是紅的,連做夢也會微微笑。追逐蜻蜓和螢火蟲的心情都是快活的,空氣中洋溢著甜美的滋味,成為珍貴的一段美好記憶。」 回到了童年,童年事事、時時都美好!又,記寫老一輩農人辛勤的苦耕形象,更是賺人熱淚,他說:「他們無視於軟泥的寸步難行,一步一腳印,堅毅地拔出腳踝,繼續前行,靜默踏實地踩出勞苦的足跡。他們在為生計刻苦卻瀟灑的身影,深印腦海。」(「在春風裡下田」) 註:《恰到好處的幸福》一書,一○五年七月台北菁品文化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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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萱堂文
先妣諱羨,民國十七年,歲次戊辰年九月卅日吉時生,浯洲古寧頭李氏族人。髫齡身世坎坷,外祖為謀生計而落番,杳無音信,靡知所終。寡母單親扶養子女,日夜操勞,未知非而辭世,先妣因家貧為我祖母收養為待年媳。賣身以葬親,古有董永,今有我母,相互輝映。幸哉母也,重慈視如親女,雙九于歸府君,夫妻恩愛。有蕡其實,其葉蓁蓁。桃李灼灼,不自言於蹊徑;松柏青青,不受令於霜雪。 先慈懿行不勝枚舉,以孝、慈、儉、勤居首。孝哉母也,上奉翁姑盡孝,扇枕溫衾,晨參暮省,問安視膳,菽水承歡。慈兮母也,凱風自南,吹彼棘薪,照護子女,偎乾就濕,咽苦吐甘,慈祥和悅,春暉朝靄。予出遠門,倚閭望歸,余若晚返,依門眺盼;我心歡暢,我母歡暢,我心煩憂,我母煩憂。儉矣母也,秉傳統農家婦女之美德,生性節儉,惜物愛物,用於己則錙銖必較,用於人則毫不慳吝,戮力滿足子女願望。捐贈公益,濟貧周親,從無後人。勤乎母也,日未破曉即起,夜央始寐,相夫有道,持家有則,寡言多做,不辭勞怨。母藝纖巧,針黹烹飪,咸所擅長。天道酬勤,余家始逐步邁入小康。萱堂可謂我國傳統女性之典型,終其一生似平凡無奇,但在兒女心卻係天下最不平凡、最慈祥之娘親。 哀哉我母,一生經歷大時代之劇烈變動,誕生於軍閥割據、全國混戰之年代,戰禍頻仍,黎首荼毒,生靈塗炭。幼齡之時日寇入侵,家鄉於鐵騎之下遭占領八年,生活困苦,民不聊生。抗戰勝利未幾,旋踵爆發國共內戰,神州蕭條,赤地千里,金陵王氣黯然收,輾轉徙遷臺北。民國卅八年共軍逾萬人自古寧頭強攻登陸,國共激戰四晝夜,死傷慘烈,國軍雖大捷,但吾鄉受創嚴重,尤以椿庭錦浦及萱室古寧二村為最。此戰乃關鍵之役,逆轉國消共長之勢,臺澎轉危為安,自此雙方隔海分治。兩岸對峙,臺海緊張年代,金門因屬前線,國府實施軍事管制與戰地政務長達卅六年,居民生活每受諸多箝制,母親皆親身經歷不堪回首之風雨飄搖年代。 綜觀萱堂畢生苦難時日長,而歡樂期間短。雙親劬勞,茹苦含辛培植兒女完成高等教育,任職社會後始有能力反哺奉養。慈母過世,哀子輝閉門靜思,領悟母親自幼刻苦耐勞,早已習以為常,並不希冀物質之養,所欲者乃子女多所陪伴。予因工作繁忙,侍奉時間不多。原擬致仕之後遠離塵囂,再行承歡膝下,長相侍親。哀哉!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案牘勞形實乃藉口,兒之過也,悔恨不已,難以彌補!敬祈慈母恕我宥我! 太史公有云:「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大哉斯言!無天地何所生?無父母何所出?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碌碌怙恃育我辛瘁。為人子女豈能忘其本?養生送終,其為人之本歟!雙親比翼連理,相恩相愛共扶共持垂七十載。先妣垂暮荏苒失憶,但從無一刻或忘府君與子女容顏及其名,愛之深也,憐之邃也。殯天之日身骨猶健,飲食起居僉如曩昔。以米壽高齡,酣睡之中無疾而終於內寢,乙未元月初三駕鶴歸返瑤池。天星沉寶婺,慈容縹緲,閫範流傳。 夫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蘇子「水調歌頭」已有闡釋。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環之理,吾等凡人焉能不知,但仍悲慟不已。胡為而云哉?情勝於理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宿昔言行舉止常以理智遏制情感,俾免越規逾矩。然當天崩地裂,處於生離死別之際,七情氾濫,沛然突破理智則無法克己,猶如江水泛濫難以抵禦,其情殊可憫。生離至傷矣!至哀則莫甚於死別。父親以耄耋高壽突遭炊臼之痛,床空清塵,室虛悲風。先杖期而後經年臥榻,哀慟欲絕,黯然神傷,泫然流涕,粥飯匪思,長年臥榻,日漸羸弱。心鬱鬱顏若槁,病懨懨骨似柴,子女心有不忍。母親於九泉之下,知否?知否?能否托夢於我父勿復傷慟哀泣?夏日冬夜,歸於居室,終有相見之日。然子女冀望我父期頤,侍奉百年而終。 悲哉!傷哉!我等兄弟姊妹逢此巨變,天旋地轉,既悲且喜。何以言悲?晴天霹靂,嵩山崩圮,銜恤刺心。上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奪我萱幃,攫我依恃,永不克晨昏定省,齧指嚐藥。無母何恃?寸草之心豈能報春暉於萬一,心中悲痛難已!然悲中有喜,何以言喜?喜者乃母親非病非痛,無苦無難,自然衰竭而長眠。功德圓滿,福壽全歸,遁離塵世之苦,云胡不喜?哀子衷心期盼母親大人永居佛國淨土,不復受轉世輪迴之苦。 慈母棄養,不孝子女等隨侍在側,隨我父渡海歸鄉,落葉歸根葬桑梓,歸正首丘埋故里。嗚呼!昊天之恩無垠,罔極之德難報。風木之思形神俱傷,皋魚之泣形骸具靡,寒泉之念哀慟欲絕,霜露之悲剖心泣血!月照江水佛在心,天怯雲霧明鏡復,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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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歲進士蔡漣清
林焜熿(1793-1855),後浦人,公諱炳、又名焜熿、字遜輝、號臣■、乙已科歲進士(縣志載丁酉科)、壽63歲,同安歲貢生。先問業於廈門道富陽周凱,又從玉屏山長光澤高澍然遊,故文有家法。嘗分修廈門志,出其手者居多,金門有志,亦其始纂。所著有〈竹畦詩文鈔〉、〈浯洲見聞錄〉、〈宮閨詩話〉、〈竹畦筆塵〉各若干卷。生平見義勇為,不辭勞瘁,如倡建育嬰堂,修大溝義塚,皆有關桑梓公益之事,故不獨以文鳴也。 薛師弼,珠山人,名維康,字紹聞,以弟貴貤贈武功將軍,配妣蔡氏諱珠娘,瓊林尚紀公女,誥封夫人。(以上錄自浯江珠山薛氏族譜),薛師弼係金門總兵薛師儀之兄,人稱「大爺伯」,官翰林待詔,以弟貴貤封武功將軍,平生四海,為人解紛,名傳全省。公享壽85歲,妣78歲,卒葬上蘭村旗仔山(以上錄自金門薛氏族譜)。薛師弼曾參與倡捐建造金門石橋、捐刻金門志續修及經理金門育嬰堂多年。 許察(1821-1869),諱加著、察,字密侯,為前清邑庠生,春秋四十九歲。參與倡議勸捐募建金門育嬰堂。 許瑞瑛,後浦人,咸豐癸丑科,歲貢生。曾參與浯江書院膏伙勸捐、募勇團練拒小刀會匪。 許春奎,珠湖村人,生員。曾參與募勇團練拒小刀會匪及倡議勸捐募建金門育嬰堂。 黃道衡,金水長房十五世,字拔萃、一字超群、號道衡、邑庠生。參與倡議勸捐募建金門育嬰堂及浯江書院膏伙。 周弁(1769-1843)字茂川,浦邊人,父為周文(1734-1815),浦邊富商,經營當鋪、商號、周茂川曾參與倡捐金山書院、庵前恩主廟重興及參與捐款建金門育嬰堂。 林可遠,小諱以靜,字秉脩,號致齋,春秋五十七歲,清誥授奉政大夫。初援例為太學生,以募勇拒小刀會匪,守金門保全無恙,敘公得補用通判,加捐同知。曾參與後浦義塚重修、贊助育嬰堂經費。 蔡鎮邦(1804-1859),瓊林新倉下二房二十四世蔡尚異(號行猷、觀德橋建造者)長子,蔡鎮邦又名傑資,字永和,號俊卿,公授武德騎尉(正五品)享年56歲。參與倡議勸捐募建金門育嬰堂。 待查考人物有廩生許朝英、生員吳漪瀾、許國華及職員林韶華等人,待來日查詢。 清末金門育嬰堂之設立是由地方官員發動,號召地方精英參與籌備與經營。也藉此拉近他們與地方官員的關係,鞏固自身在地方社會的權力與地位。 而金門育嬰堂在民國成立後,嬰孩送堂者日少,因之停辦。民國十年,堂為陸軍警察駐紮所。十二年為海軍參謀處所。復為縣教育局辦公處,又為第一自治區公所,又為第一區署。卅八年四月,改為金門司法處辦公處。另該堂產業店屋數間,在民國十七年政府收回,撥充學校經費。(本文蒙蔡建鑄先生校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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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儘管劉志林有自己的想法和盤算,可是數天來,部隊走的全是山路。偶而地路過村莊,亦只是一些窮鄉僻壤的小村落,居民的交通工具不是騾就是馬,並沒有道路或港灣可供車船行駛。處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他豈能開小差,萬一被發覺抓回來,那可是要被當場槍斃的。 因此他並沒有行動,只期望能快一點進城,因為城裡來往的人多,只要混入人群,就不容易被識破。屆時,他將先找銀樓賣掉金條,然後買一套便服換上,再坐車或乘船快速地離開。想必部隊有部隊的規定和任務,絕對不會因為他一個人而發動雷霆演習,或勞師動眾做地毯式的搜尋。倘若能如他所願,他的目的即可達成,回家見母親亦是指日可待。屆時,他也會遵照母親的心願,在三年內和秋霜完婚。 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國軍在節節敗退的情境下,他們部隊突然接到一道命令,必須利用黑夜乘船渡江,上岸後又開始行軍,來到一處停泊軍艦的碼頭,所有的官兵立即上船,不得有誤。據側面上瞭解,國軍部隊將分批搭乘軍艦撤退到一個土地肥沃的小島,它也是中華民國地圖上,距離大陸最遠的一個省份──台灣。抵達後,他們將在蔣總統英明的領導下,整裝軍武、發奮圖強,隨時準備反攻大陸,收復失去的河山。 原本準備乘機開小差回家的國軍士兵劉志林,此時此刻離家則愈來愈遠,少說也有十萬八千里。何時才能重返故鄉拜見母親已是一個未知數,何日始能與秋霜成親更是遙遙無期。他低落的心情不言可喻,但卻也是他想法過於單純、不聽母親勸告所造成的後果,怨不得任何人,包括他生死不明的表哥連長在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