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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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大箍呆
屆時「四跤伸直,目睭閉落」,然後「四枝鐵釘釘落去」,她的人生便就此終了,所有的煩惱就留給活在世間的人吧。可是大家都說「歹人惡死」,她這個之前「無照起工」苦毒過新婦仔的養母,可能就是俗稱的歹人吧!因此,若按一般的說法,她不會那麼快就翹辮子,既然不能讓她上山頭,或是到蘇州賣鴨蛋,就期望大箍呆能快一點娶妻,能快一點讓她抱孫子。 或許,只要聽到孫子叫她一聲阿嬤,她也就心滿意足沒有遺憾了。可是那些媒人見到她就好像見到鬼一樣,大家都說她是「歹大家」,所以沒人敢替她的兒子做媒,甚至放話說,除非瞎眼才會嫁給她做媳婦。大箍呆有她這個母親,難怪會娶無某,說來也真衰啊! 第十一章 俗話說:「狗改不了吃屎」,必有它的道理,虎嬸仔依然我行我素,而且夭壽袂好,夭壽無命,摳頭絕種,經常掛在嘴邊。儘管大箍呆搰力打拚,五穀雜糧、家畜家禽收入可觀,在村中的人緣也不錯,但母親則是一個頗受爭議的女人。縱使想討老婆的人是他,若依他的「人範」來說,絕對是一個相當「妥當」的好「翁婿」,一旦嫁給他,必是衣食無虞,幸福可期。(一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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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停格
希望號在漆黑的太空中前進,船體外殼反射著遙遠的星光,像一顆孤獨的流星,劃過無盡的虛空。這艘最先進的太空船正駛向環繞火星的太空站,除了船員,還有四名前往火星太空站和火星基地服勤的換班人員。 船員們各自堅守崗位,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整個船艙瀰漫著緊張而有序的氛圍。船長王達生靜靜佇立在指揮艙的窗前,身姿微微前傾,那深邃的目光猶如穿透了遙遠的距離,緊緊凝視著遠方那片醒目的紅色星球--火星。 這顆神秘的星球在黑暗宇宙的襯托下,宛如一顆熾熱的紅寶石,散發著獨特的魅力。達生的眼神裡,既有對火星的熟悉與敬畏,又隱隱透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從地球前往火星太空站,這條航線他已往返無數次,每一次的出發與歸來,都像是一場與宇宙的深度對話。然而此次行程卻與往昔不同,已七十六歲高齡的他,這是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次任務,待任務完成,他便要告別這片奉獻了一生的浩瀚太空,步入退休生活。 「船長,前方發現不明物體。」雷達操作員的聲音,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艙內的寧靜。達生猛地轉過身,眉頭瞬間緊皺,眼神中閃過一絲警覺,恰似一隻敏銳的獵豹察覺到了獵物的蹤跡。「不明物體?確認一下是什麼。」他的聲音低沉且有力,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 雷達操作員迅速且熟練地擺弄著設備,進而以高倍太空望遠鏡拉近,螢幕上漸漸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繼續拉近,「看起來像是一艘舊式太空船,船側有文字……是中文…… 熒惑。」操作員的聲音裡難掩驚訝。 「熒惑號?」達生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眼神中瞬間閃過複雜的光芒,那是震驚、疑惑與回憶交織的情緒。五十年前,熒惑號負起探索火星的使命踏上征程,卻在變軌的關鍵時遭遇意外,引擎毫無徵兆地熄火,致使其未能成功進入環繞火星的軌道。自那以後,熒惑號便如斷了線的風箏,失聯後消失在太陽系的茫茫深處。所有人都認定它已成為宇宙中的一堆廢鐵,被歲月與宇宙的力量無情吞噬,萬萬沒想到今日竟會在此與其不期而遇。 「全體注意,準備靠近熒惑號。」達生果斷地下達命令,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內心深處情感的悄然湧動。 希望號緩緩朝著那艘陳舊的太空船靠近,彷彿是在靠近一段被歲月塵封已久的記憶。船體上「熒惑」二字,雖已斑駁不堪,歷經宇宙無數次的撞擊與輻射,卻依舊頑強地保留著輪廓,彷彿在默默訴說著曾經的輝煌與悲壯。達生帶領著幾名工程師,穿上厚重的太空服,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凝重。當他們登上熒惑號的那一刻,時間仿若在此停滯,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唯有他們沉重的呼吸聲在頭盔內迴盪。 艙門緩緩開啟,一股陳舊而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船艙內一片死寂,黑暗如濃稠的墨汁,瀰漫著令人窒息的靜謐。在頭燈的照射下,他們逐漸看清了熒惑號內的景象。太空中沒有空氣作為介質,達生的腳步悄然無聲,但每一步都彷彿重重地踩在他的心上,緩慢而沉重。他走進主控室,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幾具乾枯的屍體,安靜地被安全帶捆綁在各自的座位上,他們的面部乾癟,失去了生前的模樣,可姿勢卻依舊維持著生前堅守崗位的狀態,彷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仍在為完成使命而拼搏。 「船長,這裡的太陽能發電系統還在運作。」一名工程師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驚訝與不解。 達生點了點頭,目光卻被角落裡的一台冬眠機深深吸引。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冬眠機走去,彷彿被一種無形且強大的力量牽引著。他伸出手,動作輕柔而小心翼翼地抹去玻璃罩上的灰塵,每一下擦拭都飽含著期待。當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時,他的心跳陡然停止,彷彿時間在這一刻倒流,往昔的歲月洶湧而來。 「曉菁……」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飽含著無盡的思念與眷戀。達生做夢也沒想到,在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次任務中,竟會遇到在太空中漂泊了五十年的熒惑號,更想不到會在這裡重逢曾經深愛的曉菁。 玻璃罩內的曉菁,除了臉色蒼白如紙,宛如只是陷入沉睡。她的皮膚也顯得蒼白,頭髮依舊烏黑亮麗,如同黑色的綢緞般柔順地披散在肩頭,與五十年前毫無二致。達生的手微微顫抖,那些美好的過往如潮水般在腦海中洶湧澎湃,曾經的點點滴滴如同電影畫面般不斷閃現。 五十年前,達生還只是個年輕的宇航員,渾身散發著朝氣與夢想的光芒。與同期的曉菁相戀的那段時光,是他人生中最璀璨的篇章。曉菁的父親,也就是熒惑號的船長,那時人體冬眠技術剛剛問世,熒惑號上安裝了一台,起初只是作為實驗性質的設備,誰也沒想到關鍵時刻竟成了曉菁的救命稻草。 曉菁的父親曾半開玩笑地對女兒說:「萬一派上用場,只有你能用。」曉菁嬌嗔地回應:「爸爸,你就愛開玩笑,這種不吉利的玩笑可開不得啊!」曉菁也曾將父親的這句玩笑話告訴達生,沒想到一語成讖。 達生迅速召集希望號的工程人員,眼神中滿是堅定與急切。他們全力試圖解除冬眠狀態,讓曉菁重新回到這個世界。這台老舊的機器已在太空中默默運轉了五十年,操作起來困難重重,每一個步驟都充滿了挑戰。經過幾個小時的努力,大家的額頭上都佈滿了汗珠,眼神中卻始終閃耀著希望的光芒。終於,冬眠機開始微微顫動,玻璃罩緩緩打開,彷彿是在開啟一扇通往新生的大門。 達生下令將曉菁抬到希望號的醫務室,醫務人員們依照冬眠甦醒的標準作業程式,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著。他們先激活曉菁的各個系統和器官,在靜脈中注入各種營養劑,然後用機器人對她的身體進行細緻的按摩,使那些久未使用的肌肉、肌腱逐漸恢復柔軟。經過將近二十四小時的不懈努力,曉菁的生理機能漸漸恢復,身體開始有了微弱的反應。 當曉菁的意識終於甦醒,她的睫毛微微顫動。隨後,她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中滿是迷茫與困惑,彷彿從一場漫長而混沌的夢中剛剛醒來。她的目光在周圍陌生的環境中游離,試圖尋找一絲熟悉的氣息。達生站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看著她年輕依舊的臉龐,再低頭看看自己佈滿皺紋、青筋的雙手,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這是……哪裡?」五十年未曾開口說話的曉菁,聲音微弱而沙啞,彷彿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 「你在希望號上,」達生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溫柔與關切:「熒惑號已經失聯五十年了,是我們把你救出來的。」 曉菁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緊接著被深深的悲傷所籠罩。她的眼神中似有無數畫面在飛速閃現,她想起了父親慈祥的面容,想起了那杯紅酒,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當熒惑號變軌熄火、未能進入環繞火星軌道時,大家都在焦急地想辦法,父親倒了一杯紅酒給她,叫她放心,她喝下後就不省人事。 「我父親……他們……」她的聲音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隨時可能奪眶而出。 達生沉默了片刻,心中滿是無奈與悲痛。最終,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他們都不在人世了。」 曉菁閉上眼睛,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從眼角奔湧而出。達生站在一旁,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卻不知該如何給予她安慰。他想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傳遞一絲溫暖,可又想到自己蒼老的模樣,又緩緩縮了回去。五十年的時光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而曉菁的時間卻永遠停留在了那一刻,他們之間彷彿橫亙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冬眠了五十年,曉菁依然保持著冬眠前的青春模樣,而達生已成為古稀老翁,滿臉滄桑。達生不願讓曉菁看到自己如今的老態,便向所有船員說明他和曉菁的過往關係,並囑咐大家稱呼他為「老王」,若曉菁問起他的名字,就說他叫「王天祿」。達生在航太界德高望重,他的吩咐又合情合理,大家都毫無異議地遵守,彷彿是在守護一個珍貴而脆弱的秘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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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莫莉
好久不曾到高雄港區走走,這天剛好風和日麗,氣候怡人,我騎著車就從左營出發,來到久而未見的港都岸邊,不帶壓力地走走看看,舒緩一下平時工作帶來的緊迫感。 輕鬆漫步,看船賞海,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由於美景天成,海岸線美麗,走著走著,我突然有「人在國外度假」的感覺滋生,心情既舒緩又開心。 就在我邊走邊唱歌,陶醉在自得其樂的時刻,有隻穿著可愛的小鴨和她的家人出現我眼前,據小鴨主人說:「她成為我們家人已四個月,她的名字叫做莫莉,她聽得懂人話」,這是莫莉主人的神奇介紹。 我忍不住把她可愛的身影收錄在我的相機裡,也不自覺地和她合影,留下我日後看了照片都會嘴角微揚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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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大箍呆
但怪來怪去卻也不能怪她,要是大箍呆聽她的話和秀香做大人,今天也就不會有這種情事發生,甚至所有的情況都會改觀。可是大箍呆不知哪一條神經線沒有拴緊,偏偏要把她當成妹妹來對待,把一個女大十八變的姑娘拱手讓人,自己卻在家癮仙膏。之前的姑換嫂不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麼,他卻嫌人家女的像矮仔冬瓜,男的是矮古仔財,讓好好的一門親事無疾而終,實在是有夠可惜的。 如果姑換嫂能夠換成,女的雖然矮了一點,而大箍呆則高頭大馬、身材魁梧,一旦兩人好事成雙,在父母基因的配對下,生出來的子女一定不高不矮剛剛好。果真如此,有孫萬事足啊,或許她現在已做了阿嬤,將來祖龕裡的列祖列宗不怕沒人祭祀,但機會畢竟已經錯過了,一旦錯過就不會再來,怪來怪去都要怪夭壽死囡仔大箍呆不聽話。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麼?虎嬸仔簡直愈想愈氣,愈想愈不是滋味。 可是繼而一想,即使「氣死」,也「驗無傷」,以她平日的為人處世,更不會有人來同情她,因此,所有的委屈只好往肚裡吞。而她已年老,如果大箍呆再不結婚,她抱孫的美夢終將落空。儘管秀香日後亦將生兒育女,但終究是美卿那個富婆的金孫,如果想抱他一下,或許會嫌她手髒,想親他一下,也會嫌她嘴臭,她的人生竟然那麼歹命,還不如「死死矣較條直、較快活」。(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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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聲響起的日常
傍晚回家前,我總會繞到巷口的超商晃一圈,不是為了買什麼,而是看看「友善食光」那一區,是否還躺著幾件「剩下來的命運」。打了五折的三明治、即將過期的飯糰、貼著紅字貼紙的滷味拼盤,一個個像穿著標籤的生活妥協者,在冰櫃裡低聲說:「我們還能派上用場。」 從前挑的是口味,現在挑的是價格。錢包鼓不起來,只好讓胃學會妥協──從一天一杯的咖啡,到改喝公司茶包泡出的熱水味;從中午百元的便當,到晚餐剩菜配一碗白飯的簡便套餐;手搖飲成了奢侈品,夜市的鹽酥雞也改成「聞聞就好」。 我不是唯一這樣的人。公車上、辦公室裡、巷口市場間,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同樣的算計──怎麼用剩下的薪水,撐過這個天天喊漲的世界。早餐店的蛋餅從三十元漲到四十,便當從八十跳到一百,一杯咖啡的價格,幾乎抵上一餐。電子產品尚未漲聲響起,我們的日常卻早已在不斷飄移的物價中悄然滑坡。 我開始大量採購茶葉蛋、搶買一送一的即期飲品,甚至研究哪家超市幾點會把麵包換上折扣標籤。有人說這是生活的智慧,我卻覺得,更像是一場無聲的拔河──我們與物價的拔河,我們與「曾經過得比較好的自己」的拔河。 有時候想想,這樣活著像是在勉強,卻又死不肯輸。不想輸給漲價,不想讓生活敗給現實。 「有感」這個詞,如今變得異常真實。不是選舉口號,不是廣告語,而是當我看到飯糰打折時的那一絲欣慰,是湊出整數結帳後的那點慶幸,是咬牙苦撐時,還沒鬆手的那份決心。 不是我們沒錢,是錢總比我們先跑光;不是我們不努力,是這世界花錢的速度,比努力追錢還快。 日子雖苦,我們仍硬著頭皮過;生活雖窄,我們仍在縫隙裡找光。畢竟,日子總是得過,只是過得更小心,過得慢一些,也省一點。這,就是我們的日常。你、我、他,都是這縫隙中的生活者。 但請你記得──撐下去的我們,不是脆弱,是堅強。我們默默地省,默默地忍,卻也默默地照顧家人、撐起自己。這種無聲的韌性,比任何漲幅都更頑強。 總有一天,物價會停下狂奔的腳步;總有一天,我們可以鬆一口氣。但在那天來臨之前,請你一定要撐住。因為這個世界,值得被我們活出更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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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今昔
弟弟傳來一段YouTube影片,令我不禁莞爾。那是我們六年級生的童年回憶──卡通《頑皮熊》的主題曲。拜數位科技高明之賜,這段視頻不但原音重現,還簡介了故事梗概,使那原本隱約在我內心深處的旋律,又鮮明地迴蕩在我耳際。 幼年時,我們一家四口住在爸爸任教的花蓮師院宿舍,家裡有台唱片機,經常播放著媽媽喜愛的鄧麗君、張俐敏等歌曲,黑膠唱片在唱針下迴轉著、吟哦著,媽媽做家事、我和弟弟玩玩具時,便一邊聆聽著、哼唱著。唱片轉到底了、或中途跳針了,我或弟弟便立馬將唱針放回正常位置,讓優美的音樂繼續在這簡淨的平房中飄揚。 在我六歲生日時,媽媽買了一張《頑皮熊》的唱片,那是我和弟弟當時最喜歡的卡通,我開心地捧著那印著可愛灰熊圖畫的大正方形唱片套,仔細認讀著上面印著的歌詞,再取出那黑亮燦新的唱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唱盤上……「頑皮熊,小小頑皮熊,自由自在多快樂,從不知什麼是憂愁,牠是個頑皮熊……」當嘹亮歡樂的歌聲響起,我和弟弟興奮地蹦蹦跳跳、手舞足蹈,那純粹又熱烈的快樂,真令人懷念! 上小學時,我們搬到學區內的一棟二層樓房,並買了台當時相當時興的「卡帶式收錄音機」。我和弟弟第一次發現只要將空白卡帶放進匣內,按幾個鍵,就能錄下自己的聲音,真是新奇得有如魔法,我們輪流或講話、或唱歌,更多的是笑到快岔氣,就這樣又錄又放,玩鬧不休,記得當時曾鄭而重之地說:這卷深具紀念價值的錄音帶一定要保存下來;那時哪裡想像得到:世事的變化和文物的變遷會如此快速呢? 國小六年級時,我們搬到一幢新建的別墅式住宅,我和弟弟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間。上國中後,為了學英語,媽媽買了台隨身聽給我,而我更多的是用來聽流行音樂。國高中時期的我已不再是跟著媽媽聽歌的小女孩,我的喜好總令父母不解:在我爸媽聽來,張雨生和王傑的歌都怪聲怪調,瑪丹娜的歌更是離經叛道。我爸媽只願意買鋼琴音樂的錄音帶給我,至於那些「靡靡之音」只得我自己省下零用錢,和同學逛街時喜孜孜地買回來聽個痛快。當時哪裡知道這些歌在三十幾年後可謂經典,而我兒女卻覺得那些老氣的歌一點也不好聽,反而聽著我難以理解的抖音呢? 大學時期,我住在師大的學生宿舍,那時錄音帶已逐漸被汰換為光碟片了。宿舍中五個女生,每人床頭都有一台CD錄放音機,有時自己掛著耳機諦聽,有時以輕柔的音量流淌在寢室,讓大家一起沉浸。無論室友放的是佛教音樂、西洋老歌還是校園民歌,我們都能彼此欣賞,如今想來仍覺餘音繞樑,柔美音樂伴著離鄉學子、青春同窗,度過了許多個美好的夜晚。 音樂光碟片受用了多年,待mp3風行時,我已為人師、為人母,心態上不再趨新,沒趕上流行,對mp3隨身聽的記憶,只有學生用心不專、不想聽課而偷聽mp3時,予以訓誡。至於智慧型手機和YouTube的盛行,使收聽音樂變得極為方便,其實是不到十年的事。 往事如昨,曾經那樣新穎的黑膠唱片、錄音帶、CD,曾經我的童年、我的青春;驀然回首,竟已湮沒在歲月流沙中;今天我手機中YouTube的自訂播放清單,泰半是被兒女和學生嗤之以鼻的老歌;可知今日他們覺得最潮的熱門夯曲,轉眼也將成為懷舊歌曲?屆時所謂的智慧手機、Youtube也者,又將變成什麼模樣、或被什麼取代呢?不過,無論未來是什麼樣的機器或軟體,播放著《頑皮熊》的歌,我都會記起那張又圓又大的黑膠唱片,以及我和弟弟在兒歌中蹦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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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
十年前漏夜摸黑攀上三貂角,只為了迎接新年的第一道曙光。 十年後再來,你不會忘記我,太平洋的風依舊撩人。雪白的燈塔像一位尊者,晨昏四季不捨晝夜,站立在這山與海的交界之處,已經90歲了。 上升的氣流引來鴿群,以燈塔為準盤旋,燈塔成為牠們的海誓山盟。方向感絕佳的飛鳥在天地間無所畏懼,但有了燈塔,家的座標永遠清晰。 三貂角,臺灣本島最東邊的岬角、雪山山脈極北端與海的毗連之地、臺灣海岸線西與東的重要轉折處、臺灣的領海基點……。 三貂角燈塔,臺灣本島極東的燈塔,也是唯一被冠以「臺灣眼睛」的臺灣燈塔。 凝望著山/凝望著海/在東海之前方 向左看/西海岸/臺灣海峽 向右看/東海岸/太平洋 從不止息的夜明珠,點亮島嶼的輪廓,在這山巔海湄,奔波萬里也要投向妳的懷抱。 (三貂角燈塔座標:東經122°00'北緯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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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終點前,我們該如何做決定
近來,父親總會找我談起他對生命終點的想法。他沒有說太多,只輕描淡寫地提到:「到最後不要急救,只要舒服地走就好。」 他說得平靜,但我聽得不安。這樣的決定,怎麼能只對我一人說?我回應他:「這件事得全家人一起談,不能只有你和我之間的口頭約定。到時候,如果真的發生什麼,我一個人是無法作主的。」 父親的話讓我不自覺地回憶起幾年前,我們一家陪伴阿公走完生命最後一段路的日子。那段時間,假日的家庭活動變成了一起到醫院探望阿公。醫院彷彿成了另類的家庭聚會場所,親戚們輪流現身,閒聊、交換訊息,甚至彼此留意誰來了、誰缺席太久。家族中的八卦與秘密,往往不是從本人口中流出,而是由照顧阿公的外傭阿芳偷偷轉述。 我記得那時候的醫院,雖然人來人往,卻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荒涼。進去的人大多急著離開這片白皚皚的空間,彷彿健康與活力只存在於病房之外。能夠出院的,是那些還有力氣的人;而留下來的,是愈來愈無力的身體與愈來愈沉重的心。 有一次,醫生告訴我們,阿公的情況可能需要截肢,但也可以選擇安寧療法。我記得那天大家圍坐在病房內討論這個選項,沒有誰哭,但氣氛像是被壓縮的空氣。阿芳忍不住紅了眼眶,她輕聲說:「阿公真的很辛苦……」我媽連忙安慰她:「別擔心,阿公會好好的。」那句話說得輕巧,卻也透露出我們多麼希望奇蹟發生,即使心裡明白,那或許只是種自我安慰。 那場關於「要不要截肢」還是「走向安寧療法」的討論,其實沒人敢說破的是,我們怕的不只是死亡,而是死亡來臨的方式。截肢,也許能延長幾個月的生命,但那會是什麼樣的日子?是疼痛、是折磨、是不能起身、是躺在病床上的等待。而安寧療法,聽起來像是一種體面的退場,但實質上,是放下「搶救」的最後一線希望。 有人說:「還是先試試截肢吧,也許之後還有機會恢復。」也有人低聲說:「可是阿公已經吃不下東西,走路也不行了,這樣真的還要讓他再受一刀嗎?」那場討論沒有爭吵,卻無比沉重,沒有人願意成為說出「我們放棄吧」的那一個,因為那彷彿是一種殘忍。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種拉扯的沉默--愛一個人,是想讓他活下去,還是讓他走得好一點?我們都想做對的決定,可到底什麼才是對的,誰又能說得準? 阿公過世後的某一天,我們在聊天時忽然想起他當初被截去的是哪隻腿。結果,沒有人能確定。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們以為已經接受了悲傷,卻也用遺忘來包裹痛苦。我們總說最辛苦的是病人,可身為家屬,在這過程中又何嘗不被折磨?看著親人一步步走向終點,卻什麼也幫不上,我們只能努力撐住日常,假裝一切還能正常運轉。 當生命的選擇權落在我們手中,我們究竟該怎麼辦?說不急救,是一種解脫;但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內心卻也難以真正坦然。因為你知道,這不是關於一條指令、一個按鈕而已,而是關於愛、責任與無法言說的愧疚。 所以當父親把這個議題拋向我時,我才會感到如此惶恐。我知道這是他深思熟慮過的選擇,也知道他不希望我們為難,但我也明白,那不是一句「不要急救」就能結束的對話。這背後牽涉的是整個家庭的情感平衡,是我們是否準備好說再見的勇氣。 或許,真正的準備從來都不是「下好離手」,而是一場漫長的對話,一次次提醒彼此--怎麼走,才是對一個人最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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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業品陳列館」背後的結構技師
九二一大地震災後不久的某一天,我父親開了車載著母親,往南投災區直奔而去。他並不是去救災,當然更不是去觀光,而是去檢查位於草屯的「手工業品陳列館」(後來改名為「台灣工藝發展研究中心」)是否因為震災而受損。結果是:毫髮無損,倔然屹立於一片斷垣殘壁之中。這個結果讓父親感到非常欣慰,因為他正是這棟建築物的結構技師。 我以前就曾經聽他說過一段軼事,1974年這棟房子在送建築執照審核時,因為結構設計太過新穎而遭退件。為了配合建築師的造型,父親採用了當時台灣從未出現過的格子樑系統,整棟房子沒有一根柱子,建築的重量只依靠四個樓梯間的承重牆來支撐。為了要通過這個設計案的審查,他只好親自去和當時的省政府建設廳副廳長蔡兆陽先生溝通,最後總算在蔡先生的支持下,通過審查,並順利於1977年完工。 我覺得父親是一個標準的現代主義營造工作者。我在大學讀建築系的時候,他曾經跟我抱怨過「後現代建築」,最主要是因為後現代建築的形式太過矯情,其建築風格不但完全脫離了功能,也脫離結構的必要性。有一次和他一起在台大校園,看到那些依照日殖時建築風格營造的建築時(當時被認為是尊重空間與歷史脈絡),他竟然感慨地說:「某某建築這裡多了一根不需要的柱子、那裡的立面和結構沒有關係……云云,怎麼會這樣,以前都不會有這種事。」後來我慢慢知道,對他那一代的結構設計師而言,好的構造物(包括建築、橋樑、水壩……等人造環境)乃是用最少的建材,達成最耐用的效果。Less is more!以此原則推之,最美的形式,乃在於忠實表達出結構的力量,美學是科學的視覺性表現。也難怪他曾經說過,後現代建築都不誠實、都在說謊。 所以,只要是他設計的建築,結構都極為精簡;但這也考驗了結構技師,是否你對力學的計算就是那麼恰到好處,分毫不差。這就是為什麼在九二一之後,他會去關心一件沒人在意的事情,也就是他的結構設計作品。他很開心,因為他的設計通過了百年大地震的考驗。 我為什麼要提這個故事?上個月在我為他的告別式寫一段簡短生平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手工業品陳列館」竟然在2022年被南投縣政府文化局指定為「縣定古蹟」!指定理由之一是:「呈現1970年代『現代主義』』之建築風格,具時代性。其經歷921大地震的洗禮(位於近斷層)仍完整,具藝術美學及耐震科學價值。」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結構設計師的作品竟可以在設計師尚在人世時就被指定為古蹟。我猜他生前該不知此事,但我覺得替他驕傲。可惜的是,在古蹟公告資料中只提到楊英風擔任總設計師,彭蔭宣與程儀賢二位建築師共同設計,卻沒有提到結構技師是誰。如果沒有這位技師,這棟房子應該蓋不起來。我想這位結構技師--顏寰威先生,金門高中第一屆畢業生--值得被好好的紀念。 最後,補充一個小故事:當時和我父親討論這棟建築結構設計的蔡兆陽先生後來高昇到交通部長;而他兒子恰巧跟我是國中同班同學,同時也是和我結交至今四十五年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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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大箍呆
像他們這種家庭,理應受到媒婆的重視而來說親。然而,很多人都說她之前苦毒「新婦仔」,日後必也會苦毒「新婦」,絕對是一個「歹大家」。而且罵起人來口無遮攔,經常與左鄰右舍爭吵,樹立的敵人比朋友還多,或許也因為她惡名昭彰,所以才沒有媒人敢上門替他們家大箍呆做媒。 可是有些事卻也不能全怪她,她教訓她收養的新婦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怎麼能說她是苦毒新婦仔。而村裡那些不明就裡的婆婆媽媽,則繪聲繪影說她虐待養女。而且還說她罵人速度沒人比她快,就如同連珠砲,甚至什麼「夭壽袂好,夭壽無命,夭壽填海,摳頭絕種,膨肚短命,死袂出世,去予王爺掠去牽馬……,」等等等都罵出口。幾乎女人能咒罵的什麼「夭壽死人骨頭」都難不倒她。 甚至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話,例如:「臭○○,嬈○○,犭肖○○,討人○」也暴出口,絕對會把那些惹她的婦人罵得狗血淋頭才肯罷休。這就是虎嬸仔天生的個性,就如同是一隻見人就咬的「虎豹母」,看到她就彷彿看到鬼,不得不自行躲避。也因為她不得人緣,「三口灶點無一把火」,大箍呆受到她的影響才會「娶無某」,這也是村人普遍的看法。(一二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