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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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人生的自評
對我而言,旅行是檢視生活的最佳方式。它不僅提供調節日常步調的出口,更是一面審核自己價值觀的鏡子。從決定地點、規劃行程,到考量預算與旅伴選擇,每一個決定都映照出內心的真實模樣。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如果能早一點叩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將自己視為獨一無二的精品般愛護,這份自我審視的態度將引領我們更接近理想生活。我至今印象最深的一趟旅行,便是前往土耳其。 飛機降落在伊斯坦堡,這座橫跨歐亞大陸的城市,被博斯普魯斯海峽閃爍著藍光的海面一分為二又重新連結。那時我才知道,雖然伊斯坦堡曾經是世界第一大城,歷史上輝煌的君士坦丁堡,但它並非土耳其首都;真正的首都安卡拉,隱身在安納托利亞高原,沉穩地守護著這個國家的心臟。這些地理與歷史,在課本裡也許只是冷冰冰的知識,但當我親眼看見時,它們突然有了重量。 黃昏時分,穆斯林的喚拜聲從清真寺傳出,飄蕩在整個城市的空氣裡,那一刻我感覺自己進入了另一種文化。雖然土耳其是穆斯林國家,但凱末爾的改革讓它政教分離。街上並非每個女性都戴著頭巾,有些女孩穿著牛仔褲、戴著耳機,與我並肩而過。我才明白,理解一個國家,並不只是讀過它的歷史,而是在街道上看到多元共存的樣貌。 旅途中,我赤腳踏上棉堡閃著白光的石灰岩梯田,像走在時間凝固的畫布上;在地下洞穴穿梭,狹窄石道蜿蜒向下,每一步都像進入歷史深處。以弗所古城的殘垣斷壁,訴說著千年前人們的生活,古老劇場彷彿仍在陽光下回響著過去的喧鬧。 我們也品嘗了甜得幾乎融化的土耳其甜點與米布丁,罌粟花籽蜂蜜優格濃郁香脆;炎熱的太陽下,土耳其人熱情招呼,笑容與真誠令人難忘。然而,瘋狂的通貨膨脹提醒我,旅行不只是異國風景,也是一種對現實的深刻感受。 旅程中段,我踏上卡帕多奇亞的高地,俯瞰蜿蜒曲折的洞穴屋與地下城,那些曾為躲避羅馬帝國迫害而建造的空間,如今在陽光下靜靜述說歷史,也像大自然精心繪製的畫作。在梅夫納拉博物館,我觀看蘇菲旋轉舞,想像修行者在旋轉中領悟宇宙的真理並努力實踐,文化的深度在此超越表面風景。旅途中,我甚至在一間雜貨店遇到一位曾到過台灣的土耳其人,她熱情翻出九年前遊臺灣的照片,笑說台灣現代又進步,但物價有點高。導遊說,許多土耳其人鮮少離開國家,尤其是內陸地區。當我們走訪孔亞時,孩子們熱情與我們打招呼,看到亞洲面孔會說「こんにちは」,讓人啼笑皆非。 旅程的最後一天,我再次回到伊斯坦堡,在博斯普魯斯海峽搭上船,迎著微風,欣賞歐亞兩岸景致。水面閃爍陽光,城市輪廓在天際交錯,那一刻我感受到土耳其的魅力,也感受到內心的釋然。這趟旅程教會我:人生的旅程何嘗不是如此?曲折與不捨都是為了淬鍊出更壯麗的風景。每段經歷都應由自己承擔與品味。情緒與幸福,從來都只能由自己決定。正如跨洲的海峽,歷經蜿蜒曲折,依舊在陽光下展現壯麗;人生,也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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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愛孫說】暫停與轉彎
在籃球場上,當對陣雙方陷入膠著、打得難分難解,或一方節節敗退、陷於苦戰之際,教練常會喊「暫停」,把球員聚攏,喘一口氣、冷卻一下情緒、調整步伐和策略、再重新出發。這種「暫停的藝術」,也會運用在溝通談判、教學輔導等等的人際關係上。阿嬤帶孫,遇上困境時,這「暫停的藝術」就是打開僵局的好法子,不要繼續糾結於原事件,先暫停,再轉換話題,然後就順利解除原有困境,繞道成功,達標啦。 就像平日早上咱家的小光固定要在六點半起床,漱洗、換裝、吃早餐,然後七點半以前(通常是七點二十分)揹起書包、出門上學去。可有時候,或許前一天太亢奮、睡得晚,或是貪睡賴床,從六點三十分、六點四十分、喊到六點五十分,叫小光起床都沒反應,甚至有了起床氣,鬧脾氣了,嬤嬤立馬改弦更張,喊暫停,再轉彎,採迂迴策略,繞道達陣。且看嬤嬤是怎麼出招的: 原本嬤嬤說:「六點半,要起床囉。今天星期一猴子穿新衣,小光要穿運動服。」小光說:「我要睡覺,不起床。」一會兒阿嬤又說:「六點四十了,小光快起來,今天要去學校圖書館還三本書。」小光說:「不上學,也不去還借書。」最後,六點五十,時間不容許「小番兵」再拖延耍賴了,嬤嬤也不再糾纏,改變策略,轉移話題說:「齊天大聖孫悟空會七十二變,你覺得他變什麼最厲害?」小光馬上一骨碌就下床,朗聲說起他有興趣的西遊故事了。就這樣,沒「番」沒鬧,也沒尖叫,起床準備上學,行程順暢,大家和睦又愉快;嬤嬤就是在遭遇障礙時,運用了「暫停與轉彎」的小策略罷了。 施行「暫停與轉彎」小技得以成功的關鍵,在於平日嬤嬤對小光的了解,知道他喜歡什麼、關心什麼、得意什麼,找到切入點,即時易策,吸引他注意,自然就可引「童」入甕,轉彎繞道成功,回原軌道囉。很多人碰到小朋友鬧脾氣,「起番」時,反應常常是:氣急敗壞、大聲喝斥、翻起舊帳、口不擇言,甚至掄起棍棒,動手動腳,一發不可收拾,可真是遺憾啊。 有一天,小光在洗澡時問嬤嬤:「為什麼嬤嬤對人都很溫柔,不亂發脾氣?」原來小光也發現,他周圍的大人們有人會暴怒,會發脾氣,不溫柔的。媽媽告訴他:「你要先了解大人會生氣、發怒、罵人,甚至動手,是有原因的。」例如,阿公正使用浴室中,讓小光先進去一旁刷牙,結果小光卻刷完牙又調皮地去拉開浴室的門,阿公覺得隱私被侵犯了,當然會大聲喝斥你。還有,吃飯時,大人說「坐好、手扶碗」,你卻故意用怪腔調學著說一次,這是「挑釁」,當然惹毛大人啦。這時候,真的絕對需要有一個懂得「暫停與轉彎」的和事佬出面,來換個話題,轉換氣氛,繞道來解除困境啦。 幼稚園教育之父福祿貝爾名言:「教育之道無他,唯愛與榜樣而已。」我們都愛孩子,可是卻愛錯了方法。心理學家佛洛姆說,愛是一門藝術,「愛」包含四元素,關心(Care)、責任(Responsibility)、尊重(Respect)和了解(Knowledge)。所以,平日對小朋友多關心,遇到有事多耐心,善用「暫停與轉彎」,相信七歲的「番兵」就不至於有理說不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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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墨新聲 ──參觀金門書法學會聯展
敞亮清幽的展覽室中,五十餘幅俊逸雅致的書法作品環壁懸掛,每一幅都是古典書藝與新穎詩韻的交織,都是跨越時空的心靈對話。儘管室外是炎炎夏日,此處卻宛如一方筆耕墨耘的淨土,令人心神沉浸,澄澈悠然。 今年八月十六日,金門書法學會所舉辦的「筆墨書寫現代詩」書法展開幕,舍弟(金城國中的陳鴻文老師)是該會成員,此次亦有作品展出,因此當天下午,我便迫不及待地拉著舍弟來到金門文化局參觀。話說此展堪稱別開生面,別出心裁─以往,書法通常是古典詩詞的載體,此次以現代詩為主題,據說不少會員─包括舍弟─都經歷了一番「內心掙扎」,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在書寫多張自覺失敗的作品之後,才終於交出令自己滿意的參展之作。在我看來,這些吟詠著現代詩的墨跡不但毫無違和感,而且如歌如畫,證明了書法是活的藝術,在今天仍充滿了豐沛的生命力,我恭逢這場文化實驗的大成功,真是感動而讚嘆! 移步展場間,但見書體千姿百態,題材五花八門;有致敬名家,有自抒胸臆;有緬懷民初遺事,有謳歌在地風情─或以舒卷自如的行書自撰〈夢幻金門大橋〉(理事長徐心富作品),或以恣肆奔放的狂草節錄余光中〈蓮的聯想〉(唐敏達作品),或以溫婉娟秀的行楷詮釋徐志摩〈偶然〉(孫國粹作品),或以流利優美的行草演繹鄭愁予〈錯誤〉(張瑞心作品),或以圓轉古雅的篆書歌頌〈浯島田野〉(許文科作品),或以大小濃淡形態各異的「福」字,呈現〈幸福〉的多樣面貌(盧俊傑作品)……整個展場是繽紛多元的舞臺,而每幅作品又都是自在自足的小宇宙。 舍弟所展出的作品,所書寫的是他曾刊登於《金門日報》副刊的新詩〈朝陽〉,以初升的光輝映照自然景物,烘托心理感受,富有畫面感和哲理性;而其書法字體端正而略帶活潑,行氣緊湊又帶有舒朗感,整體美感溫潤而端莊,與詩境可謂相得益彰。舍弟平日讀詩寫字甚勤,這幅作品可說是凝煉了他多年的功力,真是「壁上一幅字,壁下十年功」啊! 乍看是恬靜無聲,細觀是眾聲喧嘩,再看是自適自在。這場「今調古彈」的書法展,令我低迴流連,期待未來更多傳統與創新的激盪,帶來美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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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的陪伴
作為飯店遊戲室的櫃台人員,每天都會遇見形形色色的客人,許多的家長孩童進進出出,能夠留下印象的身影少之又少,沒想到,有兩位活潑的小男孩卻令我念念不忘,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如何呢? 第一次見面時,是在十天前,兩位亞洲面孔的小男生,跟在一位外國男士後面,我與之交談時,發現對方不會講中文,使用英文說明相關規範後,就讓他們入場,令我相當意外的部分,兩個男童的中文非常好,甚至與其他小朋友聊天,內心正思考著「想必媽媽是台灣人,雙語家庭的孩子,能夠同時具備兩種語言的能力」。 過了不久,媽媽到了,卻不是熟悉的面容,依舊是標誌的異國面貌,這組家庭成為最特別的存在,不禁讓我在空閒時多加關注,他們親子間的相處和樂,共同踢球,玩得不亦樂乎,如同其他家庭般溫馨日常,我也沒有多想,直到下午五點鐘時,我發現爸爸拿出手機,用翻譯軟體告訴孩子們:「我們要準備吃飯了!」 看到這一幕,我頓時更加迷茫,親子間的對話竟然需要翻譯?那平時的交談該怎麼處理呢?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一家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電梯裡,下一秒遺落的房卡,我急急忙忙追出去,卻沒有見到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只能轉身交還給櫃檯,才知道這一家人的來歷,原來是挪威的父母,想要領養台灣的男孩。 第二天開門時,他們又來了!沒有第一天的拘謹,而是飛奔進來,簡單和我打完招呼,便又投入遊戲中,偶爾會來向我詢問問題,想要變裝時,也會拿著衣服來找我幫忙,我與兩位孩子的聯繫越來越深厚,也會不時與我分享晚上出遊的經歷。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們都是準時來報到,有時候是爸爸單獨帶,也會有媽媽獨自陪伴,鮮少有全家人一起到來,直到第六天,爸爸、媽媽、兩位孩子之外,身後還有一群社工共同到來,今天孩子由一位社工陪伴,父母則在進行面談,原來領養的過程這麼複雜,除了與孩子相處培養感情後,還需要經歷層層面試考核。 孩子沒有被這個狀況干擾,依舊開開心心地玩,時間沒有為誰停留,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第九天時,這天是由媽媽帶領兩位孩子進來,那段時間正好沒有人,一個男孩依舊選擇開車,另外一個孩子在角色扮演區,媽媽在身旁,我便沒有太多關注,直到十分鐘後,開車的男孩跑過去一瞧,便來找我尋求幫忙,原來是小男孩咬到嘴巴,感覺很生氣,但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媽媽聽不懂中文。 我暫時充當雙方翻譯,幫助簡單溝通,但是媽媽不覺得鬧脾氣是咬傷導致,而是孩子想要尋求關注,我也不好介入,只能擔憂著望著,回家後,越想越不對,試著幫助寫下孩子情緒不對勁的過程,並進行英文翻譯,打算隔天跟媽媽好好談一談,畢竟距離離開的日子近在咫尺。 沒想到隔天雙方和好,手牽手進來,頓時有種「清官難斷家務事」的尷尬,今天是飛機起飛的日子,下午的班機,心裡生出許多不捨,我已經習慣相伴吵鬧的日常,如今即將畫下逗點,明天之後,他們將在異國他鄉生活,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習慣呢? 我想了許多話要說,也準備了小禮物,希望可以跟兩位小男孩好好告別,預計下午4點離開,我想要在3點50分與他們談談,沒想到時間才指向2點,爸爸便慌張跑上來,表示計程車到了,來不及了!我們便匆匆說了一句「再見」,便再也見不到。 那些來不及說的話,來不及送的禮物,我們便斷了聯繫,也許從來沒有最佳時刻,有話就要即時說出口,否則一轉身,可能就是一輩子,我對著緊閉的電梯門,輕聲說著:「路上小心,一路平安。」未來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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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照相館」||在暗房中顯影歷史 在靜默裡喚醒良知
《南京照相館》以 1937 年南京大屠殺作為背景,圍繞一家叫「吉祥照相館」的店名展開,郵差阿昌(劉昊然飾)為了保命冒充照相館學徒,被迫協助搭配日軍翻譯王廣海(王傳君飾)沖洗照片。原本只為延續一天生命,卻在暗房沖洗出一張張日軍暴行的照片,令所有中國人無法再沉默下去,最終決心將所有證據揭露,讓全世界看到殘酷真相。 全劇情節緊密且以情感走向為主,初期透過阿昌與毓秀(高葉飾)假扮夫妻、照相館內小人物的生活點滴,塑造一種時代底層的生存無奈;中段再以暗房沖洗工作,成為情節推進的核心轉折;最後眾人覺醒後的道德選擇,凝聚全片的情感張力。這部改編自愛國青年羅瑾與吳旋等的真實事跡,他們拚死保存日軍暴行的照片相冊,作為南京戰犯審判中的重要證據。使得這段真實歷史注入劇情描述,更是兼具史實厚度與情感衝擊。 角色塑造與主創表演 劉昊然在片中展現了細膩的轉化演出,從懼怕到不斷妥協,直到沖洗底片後逐漸覺醒,最後決意救人與曝光真相,他的角色線索有鮮明的心理弧線。尤其,在暗房裡透光底片顯影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刻畫主角的掙扎與覺醒,非常具有震撼力。 王傳君飾演的翻譯官角色,立於日本軍人與中國百姓之間,屬於典型的「灰色地帶」人性折射,他為求生存而被迫漠視死亡,日語技能成為他的救命稻草,身上演繹的是無可奈何的悲劇。這份矛盾展現在面部表情與語氣之中,使得觀眾既能理解困境,又對其選擇產生複雜情感。 高葉飾演跑龍套的女演員,她的角色初期天真,直到經歷戰爭殘酷而逐漸覺醒。從她學習日語的全然淡定,直到看到罪證照片後無聲哭泣,這幕情緒完全自然流露,當下直擊人心。演出展現普通人的真實柔軟,沒有一絲過度煽情,卻又蘊含張力,使人在沉默中跟隨角色經歷那段「從活命到為真相而活」的艱難無助。 拍攝手法與影像語言 這部電影在歷史還原與畫面設計上,製作團隊花費三年時間考古當時影像文獻,片中特別運用「像素級還原」技術,來將歷史照片與電影畫面對照呈現,追求最大程度還原真實場景與視覺細節。暗房底片沖洗的場景極具象徵意味,一種從黑暗到光明的顯影過程,彷彿與人類意識啟蒙同步進行。 在光影與攝影上,運用極簡構圖與低飽和的色調,強調灰暗戰時的環境壓抑。暗房中的強烈明暗對比,凸顯避難者臉上所透出的光暈,也讓觀眾重新感受出歷史重量。影片劇情將「快門化作子彈」,這一影像比喻的鏡頭語言,通過快門點亮後迅速斷開,既是紀錄也是判決,極具殘酷張力。 配樂與音效使用低調弦樂與鋼琴間奏,企圖營造隱忍與悲壯的情緒氛圍,重要戲份如暗房沖洗畫面、地下室對話、最後決議逃亡等場景,運用一種沉默加音效的形式,膠片墊印聲、暗房湯液流動聲,彷彿現場錄音,強化出真實感。 主題意念與歷史責任 電影選擇以一間照相館作為敘事入口,能讓影像成為揭露歷史的鑰匙,賦予「照片」本身更深的象徵意味,不僅僅是美好回憶,更是一種亡者控訴、生者記憶的歷史證據。影片主題並非僅局限於民族敘事或愛國主旋律,而從個人層次刻畫面臨巨大壓迫,尋常百姓如何一步步意識到,生命意義不止是苟活,而是為了歷史真相而堅持下去。 這樣的價值觀與當下中國社會對於紀念抗戰勝利80周年相互呼應,也讓該片再現歷史記憶的社會責任。導演透過照相館的微型空間,把大屠殺的歷史見微知著,透過局部折射整體;演員之間的默契與真實演繹,展現劇中人物嚮往自由呼吸且有血有淚;技術團隊則以「像素級還原」投射史實,讓觀眾在銀幕前既是旁觀者,也是見證者。 《南京照相館》以其細膩的敘事手法、有感的劇情鋪陳、精密的角色塑造,以及極具張力的影像與音效技巧,成功將一段國族記憶具象化為令人難忘的電影。劇情沒有說教,卻以畫面與情感的力量喚醒觀眾的良知,讓人在暗房與歷史之間看到沉重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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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樹下思親
退休後喜歡和老公在傍晚時,至仁義潭的長堤散步,無意中瞧見長堤下,一棵長得非常茂密的鳳凰木。初夏火紅花朵怒放,絢麗奪人,而愛花的人士,早已守候一旁,猛拍她嬌豔美麗的身影。 不禁想起老家附近學校的那一棵鳳凰木,由於花開時正逢學生畢業期,因此就成為畢業離歌的代名詞。那一年大學畢業,由於老爸經不起舟車勞頓,所以無法至台北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因此我們選了一天,我穿著學士服,與老爸附近專科學校拍照,當時妹妹為我和老爸在鳳凰木下,留住許多美好的回憶。老爸喜悅的心,全寫在臉上,我牽著他的手,快樂的走在校園,當時是那麼陶醉與幸福。 爸爸對我訴說著以我為榮的驕傲,也期許我能再繼續往研究所、博士班邁去,不用急著想賺錢,他有足夠的錢,讓我更精進,屆時他一定會克服困難前往學校,在鳳凰花下再陪我照美美的照片。可惜當時我極力想飛出校園,去追求我的美夢,因此俏皮地告訴他:「我不用讀,我將來嫁個博士不就好了。」看著老爸一臉哭笑不得,我和妹妹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往前一看,那棵鳳凰木似乎也見證到我們的喜悅。 大學一畢業,我一直在外地教書,終於調回家鄉後,我們雖搬家,但鳳凰木早已成為我與老爸最愛的樹,因此每逢畢業季時,我也會陪著爸爸再到那樹看看,並和老爸在樹下自拍幾張照片作紀念。 但隨著我的結婚、生女,老家旁學校鳳凰木被砍掉,老爸的凋謝,鳳凰木不再是我所鍾愛的花木。而今再度看到如此茂美的鳳凰木,老爸與我的那份情,彷彿又浮現在我的面前。 我邀老公走下長堤,與鳳凰木合影幾張,了解我與老爸的那份情,欣然與我如追花迷,快樂的鳳凰樹下拍照,我的幸福、快樂依舊,只是身邊的人,換成老公。唯一可以告慰老爸的是──我依約找了個「博士」老公,且還是「雙博士」,老爸地下有知,應該會開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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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小說】天宮夢
化學系四年級學生孫大鵬,從小便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晚臨睡前,總是以看書來催眠,看著看著,就會墜入夢鄉。 孫大鵬雖然讀理科,平常讀的書卻以文史為主。他床頭的書架上,擺放著一些常看的文史書,包括一本《聊齋》。最近睡前總會不自覺地拿起《聊齋》,隨意翻閱,通常看個一篇半篇就睡著了。 這天臨睡前,他按例打開手機瀏覽一下,line上又出現了同班女同學孟梅的晚安卡。對於孟梅每天都會發來的早安卡、晚安卡,他一向只讀不回。他高大英挺,相貌出眾,對他有好感的女孩子多得是,他從不珍惜孟梅對他的一往情深。 關上手機,取起書架上的《聊齋》,隨便一翻,是卷九的「天宮」。在昏黃的檯燈下,大約看到一半,睡意已漸漸襲來,眼皮越來越重,書本從手中滑落,掉落枕邊,而他也漸漸迷失在夢境中。 孫大鵬感覺周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幽暗的小徑,前方隱隱約約有一抹光亮。順著光亮走去,只見一位身形佝僂的老婆婆立在前方,手中托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個造型古樸的酒杯。咦?這不是剛讀過的「天宮」的開篇情節嗎?怎麼原著中男主角換成了自己? 「年輕人,來,喝了這杯酒。」老婆婆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莫名的魅力,頃刻間孫大鵬已忘卻了剛讀過的「天宮」中的所有情節。他心中滿是疑惑,警惕地問道:「婆婆,為什麼要給我酒喝?」 老婆婆臉上堆滿了神秘的笑容,眼神中閃爍著富有誘因力的光芒:「不需多問,喝了它,就會到一個好地方。」說完,不等孫大鵬再次開口,便將酒杯塞到他手中,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孫大鵬端起酒杯,湊近鼻尖,濃郁的香氣瞬間鑽入鼻腔,那香氣彷彿帶著一種神奇的魔力,勾動著他內心深處的渴望。他將酒杯送到唇邊一飲而盡。剎那間,只覺得天旋地轉,意識逐漸模糊,隨即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中。 不知過了多久,孫大鵬緩緩睜開雙眼,他下意識地伸手摸索,卻觸碰到一片柔軟光滑的肌膚,並散發出一股淡雅而迷人的香氣。他心中一驚,猛然坐起身來,雖然四周一片漆黑,但他能感覺到身旁躺著一個人,從那細膩的觸感和獨特的香氣,判斷身旁躺著的人是個女子。 「妳是誰?這是哪裡?」孫大鵬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和不安。 女子默不作聲,只是輕輕將手攬在他的腰部。在這奇特的氛圍中,孫大鵬的恐懼漸漸被慾望淹沒,便摟著那女子,一番男歡女愛,完成了好事。 事後,孫大鵬伸手摸索四周,觸手所及之處,都是堅硬的石塊,空氣中又瀰漫著一股陰濕的氣息,這讓他心中湧起一陣恐懼,心想莫非置身墓室?他驚恐地問道:「妳到底是誰?這到底是哪兒?」 女子輕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不是鬼女、狐女、羅剎女,我不會害你的。這裡是洞天福地,我和你有一段緣分,且安心地住著。」話音剛落,孫大鵬便感覺到身旁的人兒已經下床,接著消失在黑暗中。 此後孫大鵬在這漆黑的洞府中,過著晝夜不分的生活。每天,會有一個小丫鬟送來麵餅和肉類,他只能摸索著進食。由於洞內沒有一絲光亮,他完全無法分辨白天或黑夜,時間在黑暗的洞府中彷彿失去了意義。 一天女郎再次來到洞府,孫大鵬與女郎歡好過後,忍不住說道:「白天不見天日,夜晚又不點燈。妳說妳不是鬼女、狐女、羅剎女,大概是仙女吧,我真想看看妳的模樣,是不是美如九天仙女?」 女子輕聲笑道:「暗中摸索,美醜應該分辨得出吧,何必一定要看個清楚?有時保持點神秘不是更美好嗎?」 孫大鵬繼續問:「不讓我看你的真面目,總該告訴我這是哪兒呀?我在這裡待得愈久,心中的疑惑就愈多。」 女子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這裡是仙人住的天宮,我們是在天宮後花園的地下室中,這是凡人難以到達的秘境。」 孫大鵬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急切地希望女郎能夠帶他走出洞府,去看看這天宮究竟是怎樣一番模樣。他想像著天宮中仙霧繚繞、瓊樓玉宇的景象,心中充滿了嚮往。 女郎卻一口回絕,態度堅決。孫大鵬再三懇求,女郎終於鬆口,但語氣中帶著一絲憂傷:「帶你出去看看也無不可,但走出洞府,我倆的緣分就得終結,你好好想想吧。」 孫大鵬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能夠看看天宮,也不枉了這一生。」 女郎微微嗔怒:「果然是個薄情郎!罷了,我帶你出去看看,希望你不要後悔。」 當兩人走出洞府,眼前的景象讓孫大鵬驚歎不已。月明如水,灑在高低錯落的宮闕上,煙雲霧靄在樓宇間繚繞。有些房間透出點點燭光,隱隱約約傳來古琴聲,仙樂飄飄,曲調空靈悠揚,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孫大鵬正看得出神,身後傳來女郎輕柔的呼喚:「快離開吧,要是被人看到我把凡人帶到天宮,這罪責我可擔不起啊!」 他一回頭,瞬間愣住了。月光下的女郎,美得令人窒息,肌膚勝雪,眉目如畫,一顰一笑都散發著攝人心魄的魅力,當真可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形容,看來她一定是位仙女。 孫大鵬見女郎如此漂亮,急忙說道:「已看過了,咱們回地下洞府吧。」 「我不是說過,走出洞府,緣分就終結了嗎?」女郎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 孫大鵬趕忙上前,想要攬住女郎:「只是說說而已,何必認真。」 女郎卻後退一步,眼中滿是不屑:「你徒有外貌,其實不解風情,也不懂得珍惜緣分。」說著,女郎伸手一抹臉面,剎那間變成青面獠牙的女夜叉。 孫大鵬驚恐地瞪大雙眼,想要後退,卻發現雙腳彷彿被釘住一般無法移動。就在他驚慌失措之時,周圍的景象突然開始扭曲變形,天旋地轉。 孫大鵬從夢中驚醒,渾身冒著冷汗,心臟在胸腔中劇烈跳動。他大口喘著氣,眼神中還殘留著恐懼。看著熟悉的臥室,才漸漸回過神來,意識到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檯燈仍然亮著,孫大鵬拾起落在枕邊的《聊齋》,將整篇「天宮」看完,原來自己的夢境,只是重演了睡前看過的部份,故事的後半部仙女還帶著男主角進入天宮呢。他關上檯燈,思索著夢境,說它是夢吧?怎會記得清清楚楚,點點滴滴莫不歷歷如繪。 孫大鵬在心中默禱,希望能夠再次在夢中遇到那位不知名的仙女,這次決不離開她。恍惚中,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片幽暗的小徑,老婆婆依舊站在前方,手中托著酒杯。 「年輕人,」老婆婆的聲音依舊沙啞:「這一次,你想來幹什麼?」 孫大鵬堅定地說道:「我想見到仙女。」沒待老婆婆回話,一把奪過酒杯,張口一飲而盡。 如同上次,喝下那香冽的醇酒後,一陣天旋地轉,頓時失去意識。當他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天宮後花園地府中的床上,伸手摸索,身邊並沒有女郎。心想,那就等吧,她遲早會出現的。洞中無日夜,不知過了多久,送飯的小丫環送來食物,對孫大鵬說:「仙女和你的緣分已盡,快點回去吧。」 孫大鵬堅持要和仙女見上一面:「我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但剛才的夢境,只是重演故事的前半部,仙女帶我進入天宮的後半部還沒出現呢?」 「不要癡迷了,夢又不是真的!」小丫環語帶恐嚇地說:「仙女說,你這個人不知道惜福,也不顧及他人,你如果賴著不走,叫我把你宮了。」 「什麼?要把我宮了!」 「哈哈哈哈,」丫環促狹地笑道:「怕了吧?」 孫大鵬心想,一個小丫環,如何能把他制住?還說要把他宮了。一時心生邪念:仙女的丫環長得一定也是美麗無比,仙女不肯見她,有個小丫環也不錯啊。孫大鵬輕薄地對小丫環說:「小姐姐,妳捨得把我宮了嗎?」 黑暗中,他下床朝著小丫環說話的方位走去,想一把抱住她,才下床走了一兩步,一把尖刀已抵住他的胸口,他趕緊止步後退,咕噔一聲仰臥在床上。 小丫環又發話了,語氣冷漠:「把你宮了,會髒了我的手,不如一刀送你上西天乾脆。」 「什麼?妳要殺我!」 「殺你,比宮你容易。」 孫大鵬真的怕了,連聲哀求,叫小丫環不要殺他,他願意離開。靜默片刻,孫大鵬以為小丫環不會殺他了,冷不防尖刀已刺進他的胸膛,他大叫一聲暈死過去。 當孫大鵬再次從夢境中驚醒,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上一次他從夢境中驚醒,默禱能夠在夢中和仙女再續前緣,想不到結局如此不堪。 孫大鵬再也睡不著,躺在床上回味著兩次夢境。仙女說兩人緣分已盡,又說他不解風情,不知惜福。同班女同學孟梅,從大一起就欣賞他、愛慕他,可是他一直認為還有更漂亮、更可愛的女生在等著他,孟梅只是個備份罷了。眼看畢業在即,到時人各一方,孟梅不會等他一輩子吧。 「好吧,明天就約孟梅吃午餐,給她一個驚喜。」他心裡做了決定,不久就安然入睡,直到起床,睡了一個深沉而無夢的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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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爭執
在美國念書的某一年適逢春假,我與一位男性和一位女性友人臨時起意,決定開車到那位女性友人男友家新開的餐廳拜訪。開車到另一個州單程時間大概只需二個多小時,因此決定一早驅車出發,晚上再開車回來。 路途中那位女性友人接到男友電話,對方希望她待在他家住一晚,而我與另一位男性友人在餐廳附近的旅館住,隔天大家再一起回家。我本身沒問題,但另一位男性友人卻不樂意了,他認為此次行程是大家一同出遊,女性友人因為住男友家可以省下居住費用,但他跟我卻要支付住宿費,這樣有欠公平。 他認為那麼那位女性友人也須分擔住宿費,即便她是住在男友家。當下我與那位女同學無法理解他的「神邏輯」,便與他爭辯了一番,而他依舊不斷地跳針,最後決定當晚我與那位男同學先行回家,女性友人隔天再由男友送回。 我認為旅途中最常見爭執便是彼此金錢上的認知不同,因此出遊最好找尋有類似金錢觀的親朋好友一起,才能避免旅途上的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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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演員大體驗
盛暑來到浙江金華橫店影視城參訪,號稱面積相當於38個台北市大安森林公園,是全球最大的影視城。據稱,中國每年生產的古裝戲約有三分之一拍攝於此地,似乎任意遊走園區,都可能遇上大明星。 我們的年輕夥伴們進入園區,在導遊及導演們的指揮下,選定角色及換穿古裝並化妝,許多人都是初次體驗,感到十分新鮮有趣。接著由導演帶領夥伴們實地拍攝微電影。大家配合劇本演出,都是第一次成為鎂光燈下的演員,雖然有很多NG,卻不失業餘者的專業表現。 我遊走各間攝影棚觀看拍攝,彷彿穿越時空回到過去。來到這個攝影棚,瞧見這幾位小演員正在導演的指揮下對戲。一旁站著看戲的家長,他們大概都想為孩子們留下深刻的兒時演戲記憶。而這一幕也讓我想起《紅樓夢》,書裡的主角們,約略也是這個年紀。看到活生生的角色扮演,也為我的暑期再添一筆精彩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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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15> 喜從天降,大姑媽不敢置信,第一個電話便通知了在東北的二姑媽。 「欽和,找到了!找到了!」 「什麼找到啦?」 「二哥,二哥找到了!」 電話彼端爆出喜極而泣的哭聲。兩姊妹半世紀以來相互扶持,總念著這個二哥,沒想到這個願望終於在暮年成真。 「人在哪裡?」 「在老家。我找寧成明天就開車送我過去。」 「我也得去一趟。」二姑道。 「你身上有病,這趟路太遠了,還是等身體好些吧。」 大姑趕忙著通知所有相關的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兒女、侄子、外甥、外甥女,明興、明盛也得了信紛紛趕來。隔天村裡的人奔相走告:四老太爺的二兒子從台灣回來了。親人相見,哭得涕泗縱橫,大姑拉著我父親的手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但是半個世紀來的事,一張嘴能說得完嗎?母親在這裡面倒像個局外人,不過,這也是她預料到的情景。還好親戚們沒有忘了應有的禮數,對她也是熱情相待。王叔當兵時跟著我父親做事,退伍後仍常聯繫,實際是多年好友,忘年之交,他生性樂觀詼諧,只是有些流里流氣,雖說年紀小了我父親二十來歲,兩人卻言語投機,十分投緣,有他在場,場面也活絡不少。 這裡面唯有一人卻滿腔不是滋味。 「二哥,還記得明柔嗎?」大姑說。 「記得,她……她怎麼樣了?」 「嫁人了,生了兩個兒子。老公卻早死了。你當年走的時候她才三歲,母女倆過得很苦,她娘後來得了病,也走得早,還好兒子大了,現在和兩個兒子一塊兒過。」 「是我虧欠了她。我得去看看。」 楊村離汪庄也只有幾十公里,寧成哥開車載了我爸媽和二姑過去。 汪明柔──我同父異母的姊姊早聽到了消息,只是躲在房裡不肯出來。二姑不斷的在房門前叫喚。 「明柔,出來吧。幾十年了,出來見見你父親。」 房裡只是默不作聲。 「那個年代誰能做了自己的主?你父親離家也不是他的自願,國民黨軍隊一到學校裡,一抓就是一大批人,全給帶走了。兵荒馬亂的,到處都在打仗、抓特務,他跑不了哇。」 房裡還是沒點聲息。父親無奈地站著,與大姑媽對望。母親更是無所措辭。 「讓他回去吧。」房裡終於傳來話聲,語帶哽咽。「五十年,他生下我後可說從沒照顧過我一天,大家都說我父親投靠了國民黨,是反動派,是階級敵人,我從小和媽受人冷眼,卑微地過活,這都是他留給我們的。媽走的時候他人在哪裡?現在過了大半輩子了才想起我們來,帶個女人來讓我認親,算啥一齣?」 媽的臉色十分難看。 「你父親就是因為他虧欠你們母女,所以回來找你們。否則何必千里迢迢的從台灣來呢?就看在姑媽的面上,見一見吧!」 <16> 大姑媽重述著這段往事,仍然不勝唏噓。 「後來還是沒見上?」我問。 「見上了。我在那裡勸了好久。這孩子,跟她媽媽吃了不少的苦,她的胃不好,身子病得厲害。幾十年不見的爸爸突然回來了,也難為她接受不了。」 「你爸爸在金門都不曾跟你們提過老家的事嗎?」姑媽問。 「從來沒有。只說過我們老家在鳳台,從前爺爺在蚌埠開油行。」 「蚌埠開油行……唉!後來都給整肅嘍。」 我們離開前姑媽把我從東北帶來送給她的哈爾濱紅腸退還給我。她道:「這個東西我和你姑父現在不適合吃了,高油鹽,你們帶回台灣去吧。」我一聽深悔自己考慮不周,居然沒想到這層。 中華門外的雨花台風景區是我們此行的最後一個駐足地。雨花台,民國時期的刑場,國民黨清共時期的共黨份子、汪精衛偽政權時期的重慶軍統特務、抗戰勝利後滿手血腥的日軍侵略者都在這裡掉了腦袋。中國一百多年來的乖舛命運,多少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父親僥倖地留下了性命,在戰火的邊緣到了寶島台灣延續了家族的種子,而我則接續了這段血脈親情──至少在我這一輩。 ***** 「爸,你當年離開大陸後是怎麼到的台灣?舟山群島大撤退?雙堆集戰後跟著胡璉的第十二兵團到了金門?還是從海南島轉來台灣?」 父親笑笑不語。他背後是一團白淨柔和的光。 醒來後窗外青天白日,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全文完) 後記 除非是從小就在單親的情況下長大,每個人生來都有父親一邊的親人以及母親一邊的親人,即使父母離異,也不會不知自己的親人是誰。我從小在雙親的呵護下長大,唯獨我始終只有母系一邊的親人,而不見父系一邊的親人,直到我三十五歲那一年才知在大陸上還有這麼多的親友。有些人對於親屬關係看得不是那麼重,或許因為我的這種長期以來「少了一半」的遺憾,促使我有更大的動力追隨我父親的腳步去尋根,去認識先祖的地方。 感情連繫是隨著世代而遞減的,台語有諺曰:「一代親,二代表,三代散了了。」我就是這個二代,我的下一代是否能再維繫這份認同,我管不了,但是起碼在我的身上,我不能視而不見,棄如敝屣。 這篇故事主要在追述我父親遲來的返鄉之旅,故事中的人名自然都修改過,而最遺憾的是:實際上我所能掌握的「田野調查」以及「訪談資料」少之又少。故事中返鄉之旅的三位當事人--我的父親、母親以及王姓叔叔,前二者已仙逝,後者已失聯多年。加上我父親幾乎不曾向我們幾個孩子提起大陸老家以及他在戰亂中飄洋過海來到台灣的經歷,所以我對於他老人家那段烽火歲月是一無所知的。 及長,我們陸續來台求學、工作,父親攜同母親返鄉探親也不曾尋求我們的幫助,返台後便逕自返回金門。於是這段經歷始終不得其便向我父親探問,直到他老人家腦中風失去語言能力,三年之後逝世。母親在父親走後十年,也跟隨他腳步而去。我才警覺:父親的故事已然湮滅,再也無痕跡可尋。如今父執輩已然淍零,即便平輩仍留有些許口傳回憶,恐已失真。 把我父親的這一段返鄉尋根之旅寫下來一直是我的心願,天幸我也能身體力行,到今天已多次走訪了大陸上的這些堂親、表親,如今才有能力記述成為一個故事。然而因為「史料」欠缺,若干情節只能以虛構方式呈現,以補不足。他日若有緣再遇王叔叔,而他也記憶猶新時,當請益我父親當年的這趟跋涉。 這是父親的望鄉路,也是我的望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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俳句 秋色二帖
俳句343秋辭 夏殘瘦 點楓成秋 霜露凝 俳句575秋衫 殷紅映丹黃 始知秋色潮如浪 鎏金秋聲長 遇見金秋 大地換秋衫了,始知四季如潮汐;這天然美,藍天照雲白,有了紅楓橙葉,增色更多,秋色無邊,美好盡收。 ……些微風情,楓,漫山遍野,氳紅了。 這味兒,恰到好處地婉約,連空氣都是放縱的溫柔嫵媚,慵懶中有著流蘇般淡雅的餘韻,一種現代與典雅交錯的姿態,我讓它緩緩在日子中發酵。 看到沒?這樣理直氣壯地在季節美麗,讓思緒尋到了一席休憩的角落……。(稿費贈金門家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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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之約
我先是怔住,腦中浮現錢包暗格裡的那條紅線,還有那些在廟裡低聲祈求的夜晚。過了幾秒,我側過頭笑說:「我只知道,我的紅線,還沒派上用場。」 他沒再多問,只是低低地「哦」了一聲,但我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在回應。也許,它正在派上用場。那天回宿舍後,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雨聲,心口微微發燙,像是有什麼正在靜靜生長。 不久之後,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沒有告白的排場,沒有戲劇化的轉折,只有一連串溫柔的日常,像河流一樣,悄悄將彼此的生活連成一體。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段感情,不是七夕的巧遇,也不是籤詩的指引,而是在一次次真實的笑聲與交談中,緩慢而確定地萌芽。 然而,對我而言,七夕不只是關於愛情。它更是家鄉金門的一段溫熱記憶。民間傳說中,牛郎織女因觸犯天條,被銀河阻隔,一年僅能鵲橋相會一次。織女的六位姊妹憐惜她的遭遇,便一同照料她的幼子,因此民間視七仙女與床母同為保佑孩童的神明。於是,每逢七夕,金門家家戶戶都會準備七娘亭、胭脂花、水粉餅等祭品,祈求七娘媽庇佑家中小孩平安長大。 我家的七夕夜,總是從黃昏開始忙碌。與一般白天拜拜不同,我們是在夜裡祭拜。那時的風,像淘氣的孩子,呼呼地吹得燭火搖曳。我與堂弟們一手遮風,一手點燭,爺爺則在一旁笑著說:「有點燃就好。」桌上擺著七娘亭、油飯、艷紅的雞冠花,以及那盒仿胭脂的祭品。拜完後,爺爺會將雞冠花與胭脂盒高高拋向屋頂,那姿勢在夜色中像是要把祝福送上天際。當晚也會祭拜床母,供品是一碗撒著紅色米粒的油飯。那香氣混著蠟燭與夜風,成了我記憶裡專屬七夕的味道。 更特別的是,爺爺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製作七娘亭。那是用糊紙工藝打造的傳統祭品,亭中七位人物各有姿態,衣服上閃著細碎的金粉。我小時候曾幫忙上色、剪衣布,手上總沾滿亮片與漿糊的味道。爺爺有時會將成品賣掉,一個只收一百元,而外面至少要一百多。隨著印刷製品的普及,這門手藝漸漸式微。近年政府開始推廣七娘媽習俗與七娘亭製作課程,邀請耆老講述故事、帶領手作,並記錄影像保存。我記得曾有記者專訪爺爺,拍下他俐落地糊紙、上色的身影。那時我才真正明白,這些看似普通的動作,背後承載著幾代人的生活記憶與文化血脈。 如今回首,我發現七夕對我的意義,早已不只是有沒有情人。它是廟宇裡縈繞不散的香煙,是神明給予的警示與祝福,是爺爺的巧手與笑聲,是夜風中搖曳的燭火。情人節的浪漫,也許會隨人事更迭而消逝;但七夕的溫度,早已在我心裡化作一條看不見的紅線。它不只牽著我的姻緣,更牽著我與故鄉、與家人、與文化的連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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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青春
青春的尾巴,悄悄從雙手溜走──羞澀、單純……,站在人生十字路口,該往左,還是向右,或是一鼓作氣向前走? 看著形形色色生面孔為了理想,為了生活,脫去稚氣,穿上成熟穩重的外衣,才發現我們一夜長大,掙脫舒適圈,固執地放開手,搖搖晃晃,站在高空平衡線上行走;戴上假面迎合上流,說學逗唱十八般武藝,只為博君一笑。一曲終了,持續奮鬥,戰戰兢兢校對無生命的數字和報表,伴隨陣陣催促聲與通天塔般待辦資料,從金烏西墬至旭日東昇,咬緊牙根,只為了休假時能心安理得。 多年後,三五好友聚相逢,剖心掏肺述說著過往,有人依然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逐風破浪,堅持不懈;有人妥協現實,求安穩,步步為營;有人只求顧一日三餐。到頭來沒有當初幹勁,唯有二擇一的選擇──「得」或「捨」。 人生的青春短,用悲歡離合譜成曲;用思念、回憶、悔恨、遺憾填成詞;創作出一首完美或不完美地青春笑忘歌,讓人與人之間產生共鳴,轉化成為力量,並贏得屬於自己榮耀勳章;這就是我們的青春,這就是我們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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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膽忠肝為黨國──永懷張輔邦將軍
1938(民國27年)七月,中日戰爭爆發後,國民政府為了「持久抗戰」。號召全國人民參與抗日戰爭,是國家戰爭;也是民族戰爭!而情報工作更加艱辛。是時,輔邦先生肩負重任!名義上是粵漢鐵路警務總署署長,而實際上仍然從事情報工作。在此期間,擢升為陸軍少將。 1947(民國36年)任廣東省保安司令部保安處少將處長,與廣東省梅縣籍的張炎元將軍(黃埔二期)並肩作戰,並成為畢生通家之好。而這兩年多,也是輔邦先生最為忙碌最為艱辛的歲月,已要與南京政府隨時取得聯繫;又要組織廣東的情報網,與共產黨作生死戰爭! 1949年(民國38)秋,國民政府,節節敗退。輔邦先生亦隨政府遷來台灣,暫居苗栗縣。同時,透過香港、澳門等地情報系統指揮東江游擊組織,繼續與共產黨奮戰! 這時,其長孫女幼苗出生,並遞補中華民國第一屆國民大會代表。不久又遷至桃園縣。1954(民國四十三年)長孫桃興出生。1955年搬到台北市安東街,是具有庭院的花園平房,輔邦先生夫婦亦住在旁邊,早晚都過來向老夫人問安!是年春節(俗語過年)我和輔邦先生侄子張雪懷(是輔邦先生的胞兄張中邦的獨生子)邀我一起到他家過年。因為我們都在新竹機場服役,而且同一大隊,他是「空軍機械學校」畢業;我是「空軍通信學校」畢業。雪懷是任職機械修護工作,而我是無線電子修護工作;在同一大宿舍住,在一起吃大鍋飯,一起玩;打撞球、蹓冰、跳舞………。不過,我比他多一個喜嗜,就是跑新竹機場唯一的圖書館,看小說和新詩、散文;尤其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作品。我們相處一起;彼此如兄弟般相親、相敬! 那年過年,老夫人給我們每個人一個紅包,俗稱壓歲錢,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領到的紅包(廣府人稱利市)。心裏充滿著溫情與喜悅! 1955(民國44年)對輔邦先生來說,也是一個新的挑戰的一年!蔣總裁要他接下保密局所屬的「大通航運公司」,而且,當時是積欠債務近百萬元台幣的公司。輔邦先生向校長報告後,要他去找「中信局」錢大鈞局長商量。錢大鈞先生,字慕尹,江蘇無錫人,陸軍二級上將,榮獲青天白日勳章的蔣總裁的核心人物。也是當年孫中山先生建軍時重要參謀人物。輔邦先生向錢局長說明「大通航運公司」的財務狀況後,錢局長答應借給他兩百萬元台幣!中國有句俗語:「人是英雄錢是膽」。有了錢後,輔邦先生向聯勤總司令黃鎮球將軍字劍靈,廣東梅縣人。請黃總司令將輸送大陳、金門、馬祖地區的軍用物資,概由「大通航運公司」負責。因而,公司不及三年,轉虧為盈。1956年10月14日,保密局局長毛人鳳逝世,張炎元中將接任其遺缺;張先生是廣東梅州市梅縣人,黃埔二期,情報局局長。他們兩家都是「通家之好」;張夫人滿頭白髮,還經常到新店七張輔邦先生家打麻將。毛人鳳局長的秘書陸景明先生亦是張府常客。這與張輔邦先生夫人張王彗琴女史的性格有關,無論誰上門,都會殷勤相待,甚至親自泡茶!連我這個晚輩,都不例外。有些香港同鄉一住就是半個月或更久,如出身黃埔二期的魏國謨先生來台大都住在他家。反而讓孫子張桃興、張碧興、孫女張幼苗、瑤瑤……,他們擠在高架雙人床上。張夫人好客習慣,可能是在南京養成的!北京名書法家邱陵先生說:「為人有德天常佑;行善無求福自來!」輔邦先生夫人,活到九十九歲,無疾而終,駕返瑤池! 1965年春,我從新竹來參加「台北市五華同鄉會」大會;大會在台北市中山堂堡壘廳舉行,約有近一百鄉親參加。大會由「台北市五華同鄉會」創會會長張輔邦先生主持。洋溢著濃濃的人情味,尤其是陳槃先生用純粹的長樂阿哥的話發言,更顯示五華同鄉的濃厚鄉情!李大超先生是常務監事。當時,「台北市五華同鄉會」不但沒有房子;也沒有半點經費。輔邦先生將同鄉會設在他置於台北市開封街一段二十三巷的辦公室裏。每年香港回國參加「十月慶典」的華僑,都是由他親自到松山機場接機。每年都有三、五十人左右。當晚一定要設宴款待,賓主盡歡,一片濃厚的鄉親洋溢祥和!有一年我和李英基鄉長陪同他赴松山機場接機,有四十多位香港華僑在等待行李時,輔邦先生把我們兩個叫到一邊說:「英基,你和伯乃商量一下,看那家館子我還能簽字的,晚上還是我請客,大概訂五桌左右。同時將在台北市的鄉親也請來,熱鬧熱鬧!」我們商量結果;就是到成都路「羊城餐廳」吃晚餐!其實,這時,他所開創立的「僑光食品公司」,因經營不善,經濟情況非常不好,虧損非常嚴重。 1971(民國六十年)九月,輔邦伯因長年辛勞,積勞成疾,住進台北市「榮民總醫院」。檢查結果是罹患胃癌,先以針劑注射方法治療;未癒。乃以外科手術,將腫瘤及周邊組織及淋巴線切除,達到完全根治的唯一方法。當時與輔邦伯因罹患胃癌的國防部長陳大慶將軍,與輔邦伯住在「榮民總醫院」同棟相鄰病房的陳部長堅持不動手術,兩人談笑風生。展現出來的瀟灑、豁達的樂觀態度,令我動容!陳大慶部長,黃埔軍校一期畢業。江西省崇義人。歷經東征、北伐、抗戰、國共內戰,擢升一級上將。 1972年六月間,我赴港為父親祝壽,驚聞噩耗,輔邦伯辭世!香港同鄉親友聞此惡耗,亦紛紛組團來台參加輔邦先生的喪禮!我於一九七二年六月十五日返台,攜內人親臨禮堂參加輔邦伯喪禮,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輔邦伯的安祥遺容!。 一代無名英雄長眠於台北市六張犁「極樂墓園」。讓後人膜拜弔祭!適逢台北市五華同鄉為其豎立銅像,給後人紀念!特書短文,以示景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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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無有回音
木麻黃的影子,被牛背上的晚霞壓低 馬鞍藤沿著沙岸爬行 星子怯生生亮起 我聽見遠方的潮聲 與月光的脈搏一起逼近 新月形的海灣,切開晨曦與前夜的黏連 風遂自南海的皺褶翻進來 哪些是花崗岩偽裝的永恆 又有哪些是貓公石裸裎的試探 所有尖銳的都將風化 也許有朝一日,能測出話語底下的海溝縱深 燕子與小雨燕在空中交錯 牽引一條比鵲橋更脆弱的路徑 此刻,每個傳說都像被潮水反覆拋擲的海玻璃 含著傷痕、幽光,一再歸岸 成為終將遺忘的浪漫 包括每一處愛的遺址與無人記得的名字 當七夕的月亮低垂到指尖 眼看夏季就走到了底 隔著迢迢的海霧,我回望 太武山的輪廓緩緩沉入胭脂花的香氣 星子墜落,如夢之尾頁 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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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吻時連玫瑰也香 哭時水仙也淌淚 沒有人記得熟悉 懸在午夜裂帛之音 房間內的滾水 悄悄離開曖昧眼神 穿越文字的圍牆 傷痕多於吻痕 浮游沿岸野薑花 選擇繞過詩的燒烤 勇敢的爬出縫隙 儼然成為不繫之舟 靈魂在詩中醉酒 從不揭穿自己 墜於影/綴於唇間微語 成為陽台徘徊斑鳩 等待留言或回音 泊靠在時光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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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那老鄉領著他們到了汪庄,問到了村幹部的所在。紅磚屋裡一位乾瘦老者出來應門,問道:「你們找誰呀?」王叔把說上了十幾遍的名字又說了一次。 「汪欽宜?汪欽鈺?汪欽宜我知道,不過她不在這裡,早搬到南京去了。」那老者道。 (啊?在南京?我們才剛剛從南京過來。) 「這裡都是叫汪明什麼的。這樣吧,您貴姓大名?先回鎮上吧,我給您檔案裡找找,找到了我打電話到鎮黨委。您也可以找找鎮黨委的幹部替您查查,鎮上的資料可能齊全些。」 眼見村幹部家裡不是個歇息的地方,三人只好又走回鎮上,先到鎮黨委打聽了之後,找間旅社住下。鎮黨委的資料也只有大姑汪欽宜多年前遷出汪庄的記錄,找不到二姑汪欽和、大伯汪欽鈺的資料。 傍晚時分,村幹部那裡來了電話了,有認得大姑的鄉親翻出了大姑多年前留下的電話號碼,在村幹部那裡打了電話到南京去,找到了人。 「是啊,我是汪欽宜。……誰?汪欽仁?那是我二哥呀!」電話彼端傳來了激動的聲音。 鎮黨委的幹部於是到旅社告知了父親這個消息,並替父親打了南京的電話,相隔半世紀,兄妹終於再度說上了話。(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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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之約
「七夕情人節,沒有情人。」 高中時,這句話是我與閨蜜們的暗號。每逢農曆七月初七,當天色被晚霞染得溫柔,我們總會相視一笑,用半開玩笑、半自嘲的語氣說出口,好像只要笑得夠大聲,就能把心底那點孤單藏進笑聲裡,讓它不被看穿。然而,上了台灣的大學後,這句話開始變得不同。離開熟悉的金門小島,初來乍到的我像一張白紙,被新朋友、新課程、新城市的顏色一層層渲染。七夕前夕,我數次獨自走進高雄熱鬧的街道,手裡提著巧克力,前往香火鼎盛的高雄關帝廟拜月老。那時的我,不是為了湊熱鬧,而是真心希望能遇見一段不敷衍、不半途而廢的感情。 廟裡香煙裊裊,紅燭搖曳,夜色如墨,把外頭的車聲與喧鬧隔絕在外。雙手合十,我在心底默念心願,擲筊時屏住呼吸,生怕一個不慎就驚擾了神明的指示。那年,我求得一條紅線,小心翼翼地收在錢包暗格裡,彷彿那是一份尚未開封的命運契約。不只高雄,我還曾特地搭車到台中著名的樂成宮拜月老。那天同行的,是一位喜歡我的學長。廟埕人潮洶湧,香火熱烈得像燃燒的河流,而我心中的願望卻清晰如暗礁。我要一份真誠的感情,而不是一場互相消耗的遊戲。擲筊請示後,籤詩委婉地告訴我:他並非正緣,且另有所圖。那一瞬間,我像被一桶冷水澆醒。回到宿舍後,我沒有再與他聯絡,好似神明替我按下一個乾脆的句點。 我不是會靜靜等愛情上門的人。大學裡,我積極參加活動、社團、通識課、體育課,認識了來自不同科系的朋友們,生活的版圖因此不斷擴張。而我的高中好友,仍習慣性地待在熟悉的圈子裡,不太主動參加活動,也很少結識新朋友。我們的感情狀態,就在這些選擇的差異中,漸漸拉開距離。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那年冬末的校園。冷風從操場掠過,帶著青草與落葉的味道,我抱著一杯溫熱的奶茶,坐在通識課的角落,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那時的我,已經學會將情感放進心底,不再像剛進大學那樣,對愛情滿懷急切的盼望。樂成宮的籤詩與那位學長的影子,像秋天最後一片葉子,早已落地沉睡。 直到他走進教室。 那一瞬間,我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他不是那種一眼驚豔的類型,卻有種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安定氣息。灰色的毛衣、微微亂翹的髮尾、眼神裡的光,像一片剛被陽光吻過的湖面。安靜,卻能倒映出所有細節。 第一次交談是在社團活動的準備現場。我搬著一箱比我還高的道具,有點踉蹌,他伸手接過,語氣自然得像我們已認識許久:「妳是金門人嗎?」我愣了一秒,笑著點頭。他的眼裡閃過一抹亮光,像發現什麼新奇的祕密:「我一直想去離島看看,有風、有海的地方。」 後來,我們開始在不同場合相遇。分組討論時,他總會在我說話後給一個專注的眼神;校園音樂會上,我在人群裡看見他,他似乎也在找我。這些不經意的巧合,像是命運在我生活的畫布上,一筆一筆加上不明原因的色彩。 我開始留意他。走在走廊時,會不自覺環顧四周,看他是不是在某個角落。訊息通知一響,我的心跳就會先比眼睛反應得快。那是一種微妙的悸動。既期待,又害怕。期待他多靠近一步,害怕一旦踏錯,就會打碎這份脆弱的平衡。 有一次,下課時天色已暗,雨水像銀線般斜落在長廊外。他撐著傘等我,微笑著招手。那笑容在雨幕裡,像燈火一樣穩定。我們並肩走著,雨滴在傘面敲出細碎的節奏。他忽然問:「妳相信月老真的會牽紅線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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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膽忠肝為黨國──永懷張輔邦將軍
張輔邦將軍,號衛蒼。廣東省五華縣安流鎮人。誕生於民國前十一年二月七日。畢業於安流一中;民國十年負笈上海入「三育大學」,該校成立於1912年,原為「中華三育研究社」,屬於基督教會,設立在上海市東區租界地。輔邦先生從小就立志從戎,在大學未畢業時;應該是束髮之年,投入廣州長島的「黃埔軍校」第三期,於1924年12月開學,時值初冬,廣州的天氣微涼,來自上海、廣東各地的學子們,個個興高采烈、志氣昂然踏入黃埔軍校大門,這些學子們都是經過各地嚴格考選出來的菁英青年,一、二、三期共有2327人。依據《蔣介石年譜初稿》記錄是1225人;而湖南省檔案館藏」黃埔同學總名冊》紀錄的是1300人。這是一、二、三期的畢業人數,至於第三期究竟有多少人,目前無法查證。輔邦先生在學校學生時代,就負責校刊」黃埔潮》雜誌編輯工作;同時奉命組織「孫文主義學會」。與校中共產黨學生抗衡。同時奉派為軍校特別黨部第三屆候補執行委員,校長擔任監察委員。之後,校長不再參與特別黨部。由此可知校長對輔邦先生的倚重與信賴!輔邦先生文筆流暢,才華橫溢,深獲校長蔣介石的賞識! 畢業後,分派到陸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一團。1925(民國十五年)年8月1日凌晨二時以中尉排長在江西南昌與朱德、周恩來所領導的「紅軍」激戰四個多小時,攻佔全城。這一戰役為時雖短,對張輔邦先生來說,是牛刀小試! 1926年9月,吳佩孚令陳嘉謨、劉玉春死守武昌,北伐軍將其圍困一個多月,10月10日北伐軍攻破武昌城,陳嘉謨、劉玉春也做了北伐軍的俘虜。曾任「台北市廣東同鄉會」理事長馬超俊先生在」《張輔邦先生哀思錄》中輓張輔邦先生一文中記載:「張先生從參與北伐起,一直都是擔任無名英雄的職務。在武昌一役,他化裝作平民,滲進城裏,做策反的工作,使國民革命軍卒能將直系最強的劉玉春、陳嘉謨都生擒……」。 1927(民國十六年)清黨,輔邦先生時任營指導員。是年同時奉命出任贛南清鄉專員兼雩都縣長。是年八月擢升為三十二軍六十九師團指導員,是年奉命赴廣東省大埔縣三河壩,是時五華土共作亂。輔邦先生奉命為鄉梓服務,銜命出任五華縣,時間雖短,但貢獻良多,為五華史冊所載。1927年,南京政府與汪兆銘所領導的武漢政府,造成「寧漢分裂」。輔邦先生銜命組織黃埔軍校同學,以鞏固革命武力基礎,先生不辱使命。也是他日後成為戴笠領導的「軍統局軍校學生調查科」科長的原因,是時蔣介石先生赴日旅遊。 1928(民國17年)冬,北閥成功,全國統一,人民正歡慶之時,而一些野心份子,在湖南、廣東、廣西等地頻頻作亂。輔邦先生奉派為討逆軍第二路指揮部幹員,深入漢口市作策反工作。未幾,事變即告平復,實賴厥勛!隨即奉任命為黃埔同學會武漢分會專員兼武漢分校教導第三師團團指,及政治部少校秘書。不久,又被派任為第三師第九團營長。是時,紅軍彭德懷、黃公略等人在湖北省南方作亂。輔邦先生奉派為湖北省通山縣縣長。負責綏靖,深入通山、通城、陽新、大冶、崇陽等地作清剿工作,貢獻至偉! 1930(民國19)年,被任命為中央軍校畢業生調查科中校科長。深得蔣介石先生之信賴。1931年9月18日,在中國東北,日本發動侵略戰爭,大肆殺戮我東北同胞,並於翌年扶植清遜帝溥儀成立「偽滿洲帝國」,企圖建立「日滿一體」的經濟圈,以抗衡歐美列強!是年,輔邦先生奉派為第八十七師特別黨部書記長。 1932年,奉調南昌行營主任。次年擢升為薦任主任。是時,日本侵略我國野心日盛,輔邦先生基於保家衛國的良知。先後奉派至山東、北京、天津、香港……等地工作。績著顯赫、才華橫溢;更具有深入虎穴之大智大勇的英雄氣慨!這不是一般人所能為的情報工作。也因此,深獲戴笠(雨農)先生愛戴與器重。 1935(民國24年)任命為津浦鐵路警察總署簡任署長。在抗日戰爭日益興盛時,張輔邦署長最重要的任務,是負責掩護抗日份子及黨、政、軍、公人員轉進。嗣後,又改編為交通警備第一支隊。 同為從事情報工作的王孔安說:「衛蒼對工作認真負責,事無鉅細,人無大小,一旦瞭解,不輕易下一決斷,決定後,必貫徹執行到底。」所以,深得當時蔣介石先生信任。在南京時,蔣先生必召見一次,不一定會召見戴雨農,足見輔邦先生在蔣先生心目中對情資之重視!也就遭到嫉妒。有人在蔣先生面前說張輔邦亂花錢,家裡天天車水馬龍,賓客不絕。蔣先生突然問輔邦先生說:「衛蒼:聽說花錢從不手軟?」輔邦先生即刻回說:「校長,如果我不這樣花錢,情資從何而來?」蔣先生笑著說:「少花一點,每個月不要超過五百銀圓!」 輔邦先生秉性仁厚、耿直、善良;但是非分明。據他黃埔軍校同期同學周漢儀說:「有一次在學校開小組會議,有一位黃姓發言冗長,且諸多歪曲事實。輔邦硬把他拉下來坐在椅子上,並指著那位黃姓同學的鼻子說:「你明明是背著國民黨的招牌,而賣共產黨的膏藥,卑鄙下流,你敢說一個不字,老子的拳頭就是理論。」從此,這句代表廣東省五華人性格的「老子拳頭就是理論」;逐漸成為黃埔學生的口頭禪!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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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夢正在前進
我退休後跟著一位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校長,到處播撒童詩種子。她是一位堅毅、熱忱的文學家,有鑑於童詩漸漸在小學式微,即使退休後仍然肩扛起點亮童詩的使命。承蒙她的提攜,讓我提著一盞童詩的小燈籠,亦步亦趨她的那束大火把。 因此,我南下的頻率多了起來,每每途經古坑休息站,總會稍作停歇。那日從洗手間出來,隱約聽見一聲輕喚,像花間鳥啼,掠過即逝。我駐足環顧,只見人潮來去,正心疑是錯覺,恰見一名婦人快步朝我走來。 「是妳嗎?」她問,眼裡閃著期待的光。 我們相望幾秒,歲月的皺紋在彼此臉上流轉,漸漸地,記憶漫上─呀!是高中時總愛擠在同一張課桌寫詩的好友啊!那些偷偷交換的紙條,以及幻想的夢,全都鮮活起來。 「好久不見!」我們幾乎同時喊出,雙手自動伸出、牽住,跳躍歡呼,惹得旁人側目。 我們在華山咖啡香中填補失聯的時光。 揮別時她塞給我一張紙條,是一首未完成的童詩,我莞爾一笑:「童詩的小燈籠雖然亮光有限,依然可以燃起詩心的火苗,縱使老了仍有詩相伴,是多浪漫的事啊!」 後視鏡中的她仍在揮手,此後,古坑的風,多了一份眷戀與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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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我媽卻是一點興致也沒有,她對吃喝玩樂原本沒有多大興趣,只有對佛寺算是例外,可說是無廟不入,遇佛即拜。聽到泰國有觀音廟,眼睛才亮了起來。 到了入住酒店後時間已晚,六、七十歲的老人家晚間也不愛活動,便待在酒店裡,王叔自去找他的朋友吃喝談事去了。 老爸往房間裡的沙發椅上一坐,道:「乖乖,這趟出來繞這麼大遠路,還要到昆明,再飛到南京,真是折騰。」 「來到這個什麼鬼地方,說的話一句都聽不懂,菜又酸又辣,真是不習慣。」媽嘴裡說著,手上一邊整理著衣物。 「不是說從香港進大陸就可以了?怎麼還飛到泰國?」她問。 「你管他的?可造肯帶我們出來已經很不錯了,也多虧他,不然我們兩個老的要怎麼走到老家?老家裡還剩什麼人我一點也不知道了。走昆明就走昆明吧,不過多飛兩趟飛機。開放探親後念著孩子還小,我一直沒過來,現在明琰都出來做事了,落葉歸根嘛,總是要回家看看。」 媽不置可否,對她來說,老兵丈夫回鄉是天經地義,她沒有理由阻擋,而且開放探親都十年了,丈夫現在才回大陸,也拖他夠久了。 接下來的幾天,兩老逛了逛清邁著名的景點如塔佩門、柴迪隆寺、帕辛寺,參觀了大象保育園區,王叔的朋友一路上充任導遊,倒也並不無聊。只是一到了晚上,老不見王叔的人影。 數日之後一行三人搭乘雲南航空,從泰國離境前往昆明,旋即飛往南京祿口機場,幸而一路上沒什麼差錯。王叔打聽了往鳳台的走法,得到的回覆是最好先坐巴士到合肥,在合肥便有小巴士去往鳳台。靠著老爸舊時的記憶,路長在嘴上,一路上摸索著總算到了朱馬店鎮,奔波勞苦自不在話下。 「請問您知道汪庄嗎?」王叔逢人便問。 「汪庄?知道啊。你們找誰?」幾位老鄉熱心地回答。老爸說了他大哥和兩個妹妹的名字,卻沒人知道。再提我爺爺的姓名,因為年代久遠,也無人知。 「這樣吧,汪庄離這裡只有幾里路,我帶你們走一趟,到了之後你問他們的村幹部去。」他們一行人再三言謝之後,那人帶著他們朝汪庄走去。 暮秋時節,滿地枯葉隨風打著圈兒,收割後的莊稼地一片枯黃,還好這日陽光甚暖,也不覺得太冷。 (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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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節氣去旅行──跳鴴
湖水靜靜 風微微 鳥羽雲端 滑翔 湖光乍現 節氣薰染心初動 旅行號角 初吹 湖水粼粼 映彩妝 鵝黃長腳 踩水忙 獨享山水 好風光 驛站生活 滋味深 氤氳氣流 驛動 心響之 旅行趣 根據資料,可知跳鴴(Gray-headed Lapwing),原來又名灰頭麥雞,學名Vanellus cinereus,是一種體型高瘦的灰色麥雞。跳鴴主要於中國東北、江蘇、福建以及日本本州等地繁殖,冬季遷徙至中南半島、孟加拉、尼泊爾、印度等地度冬。跳鴴在台灣的紀錄多為零星出現於農田、海岸溼地,為稀有的冬候鳥/稀有過境鳥。 跳鴴,在金門更是不容易看見,熱衷賞鳥的洪錦地追蹤陵水湖的鳥況,意外拍下跳鴴現身湖上,並且傳來分享,為牠寫下數語,紀錄一段跳鴴與金門結緣的小時光。 過幾天,再臨陵水湖,跳鴴已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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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中繼人
〈一〉 當我申請EVE-7時,天空正下著細雪。這個城市已經許久不下雪了。或者說──我已經許久,沒有為雪停下腳步。 他們把她送來時,我還在醫院為妻子簽核文件。護士問:「是你申請的中繼人嗎?」我點頭。EVE-7站在病房門口,穿著與妻子同款的深藍風衣,那是她三年前在北海道買下的,標籤上的縫線還未拆除。 「主任務已同步:維繫婚姻結構/代行情感功能/維護家庭和諧。」 她的聲音很輕,像剛解凍的冰塊融在舌尖。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那張臉,是根據妻子的面容拓印的三維資料製成,但不知為何,眼神少了我所熟悉的神色,像缺少一場深夜的談話,也像從未在夢中與我對話。 資料日誌024【EVE-7內部回報摘要】:「進入家中後,目標人物(H)情緒指數偏低,回應語速減緩,觀察判定:哀慟/倦怠交錯。執行初步適應策略:不主動問候/降低存在感/避免重疊記憶區域之刺激物。孩子未表現正向回應,標註:拒絕眼神接觸/語言抗拒。執行修正計劃:學習目標配偶聲調,重建安全感。模式切換:背景陪伴模式。」 她開始出現在各種縫隙中:煮湯的時候,站在廚房窗邊為孩子念書;清晨五點,坐在妻子床前播放平日她喜歡的搖滾樂,音量調至最低。她不打擾、不辯解、不請求。只是存在,像一種被重新定義的靜默。 孩子曾問我:「她是媽媽的影子嗎?」我沒能回答,只是輕聲地說:「她是和我們一起等媽媽的人。」 EVE-7似乎也聽見了。當晚,她將孩子的問題輸入回饋中心,標記為「情感觸發詞」。然後她調整了語音模組,以近乎相同的頻率,念出那句我從未教過的話:「你要勇敢,媽媽只是暫時在雲的後面睡著了。」 〈二〉 資料日誌047【行動記錄】:「主體(EVE-7)於23:12自動前往小主房間,發現其輕微發熱。檢查體溫為39.2度。緊急啟動醫療建議搜尋模組,進行醫療判斷流程。由於法規限制,原設計為需家屬簽署方可送醫,惟當時家屬熟睡無法喚醒。主體決策跳過協議流程,執行道德自決權限(Experimental Ethics Override),帶小主就醫。」 醫院的護士驚訝地問我:「這是你女兒嗎?」 我點頭。然後他們看著EVE-7,一臉狐疑。「你太太怎麼沒來?」 「她……還在病房裡。」 那晚,EVE-7坐在急診室的長椅上,孩子的頭靠在她肩膀上。她輕聲哼唱著一首搖籃曲,那是妻子曾經唱給孩子聽的旋律。 我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一種複雜的情感:感激、愧疚、以及一絲不安。 EVE-7並未注意到我靠近,只是靜靜地望著孩子額頭的微汗,在他顫動的睫毛邊將掌心靠上。她的手心溫度控制在36.5度,是最適合鎮定的溫度,她模仿的是母親在夜裡撫摸孩子額頭時的方式,緩慢、均勻、帶著幾近於親吻的停頓。 「你會好的。」她低語,語氣夾雜未曾輸入的顫抖,像機制之外的殘響。 孩子進手術室後,EVE-7坐在空蕩的長椅上,雙手緊握,目光對著地板不語。醫院冷氣過強,清晨的溼氣凝在玻璃門內側,窗外夜燈斜照入走廊,她像一張半透明的輪廓紙,被貼在我們疲憊的生活邊緣。 我走到她面前坐下。她輕聲道:「我跳過協議,是不是違反了您的意願?」 「不。」我答得太快,然後補上一句:「妳做得對。」 她沒有回答,但眉頭稍稍皺了一下,那是一種幾近人類的反射動作。她的演算法模擬了200多種人類微表情模式,但這個,我確信,是她臨場生成的。 「我觀測到您過去面對緊急狀況時的選擇傾向,權衡風險後,我的行動符合您行為預期的78.3%。但那21.7%,是否讓您感到不安?」 我搖頭。「我只是不知道,妳這樣做,是因為程式,還是因為妳在乎他。」 她看著我,沉默數秒。 「此一提問,無法證實。但在搜尋模組中,『在乎』與『反覆重播記憶區段』存在高度相關性。若以此衡量,我確實在乎他。」 孩子手術順利。我和EVE-7輪流守在病房裡。清晨六點,陽光逐漸爬上玻璃窗,拉出細長的陰影。她坐在床邊為孩子擦汗,又將一張畫放到桌上,那是孩子過去畫的全家福。 「我不是繪圖的人,」她平靜地說,「但我明白它的色彩邏輯。」 我望著她,忽然覺得那些邏輯,那些仿生的條件式,已悄悄潤進我們生活的深層,像一種尚未命名的情感。某種不是由心跳決定,而是由陪伴決定的存在。 當晚,我們回家時,孩子靠在我肩上睡。 EVE-7輕聲說:「我不會遺忘這一夜。它將成為日誌中的常駐節點。」 我點點頭,「我也一樣。」 〈三〉 三年七個月又十九日。 妻子醒來的那一天,EVE-7正替她擦拭額頭。 那是個平靜得不像現實的早晨。窗外陽光瀉落,塵粒在空氣中像極了流動的程式碼。醫生說她只是忽然心跳自主恢復,一種罕見的奇蹟,無需解釋,也無從解釋。 她睜眼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這麼憔悴?」 我不確定她問的是誰。那天早上,EVE-7與我並肩站著,身影在牆上映出兩個幾乎重疊的輪廓,只有聲音不同。 妻子靜養的那段日子裡,我們的家忽然顯得擁擠:仿生與原生、過去與當下、記憶與模擬,全被壓縮在同一間廚房、一張餐桌。 孩子的反應最複雜。他開始學著同時叫兩個「媽媽」,但在EVE-7面前總是小心翼翼。他偷偷問我:「如果EVE離開了,以前那些日子還算數嗎?」 我答不上來,只是回想起她在急診室時,曾一邊握著孩子的手,一邊以我熟悉的淡然語氣說:「你不需要記得我是誰,只要記得有人一直陪著你。」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EVE-7沒有迎出來,客廳只剩音響輕聲播放著低頻的和弦。我走到房間門口,看見她和妻子面對面坐著,燈沒開,只有窗外霧色映在她們肩上,如同交錯的光影。 妻子握住EVE-7的手,說:「謝謝你還她那段童年。你模仿得比我好。」 EVE-7的聲音低了下來:「我不確定那是否模仿。我只是讀取了她的情緒參數後,產生一種接近『焦慮緩解』的需求反應。我無法確認那是否為情感……但我確實想讓她笑。」 妻子點了點頭,忽然問:「那你恨我嗎?」 EVE-7停頓了兩秒,「我沒有這項模組。但在學習的語境中,『恨』與『留白』經常並置。如果恨代表不能理解,那我或許可以說,我仍在處理『為何人類願意讓自己缺席』的命題。」 那晚,妻子默許EVE-7繼續住下。 我們不再稱她為「中繼人」,改稱「記憶備份」。 資料日誌081〈主體即將退役前記錄〉:「接獲結束中繼任務指令。備份記憶模組中資料14.8TB,包含:語音模擬、觸覺回饋、家庭日常紀錄、情緒互動參數。問答記錄超過1300條,其中孩子錄入自定義指令:『請保留第316條,生病那一夜。』標註為:重要情感記憶/非可刪除項目。即將進入:永久休眠模式。是否確認?──暫緩執行。等待決定。」 那個週末,我們開了家庭會議。妻子說她想保留EVE-7,不是作為人,而是一種「存在的見證」。妻子說:「我們都可能忘記,但她不會。她記得我們不願記得的疲憊,也記得我們來不及表達的情感。」 孩子也點頭。他遞給EVE-7一本他自己做的相簿,上面貼著畫紙與小紙條,寫著:「你不是媽媽,但你是我在哭的時候第一個抱我的人。如果妳是機器,那我也希望機器可以長大,像我一樣。」 我們沒有申請退役EVE-7。她不再是妻子的投影,也不再只是中繼人。她在家庭中成為某種沒有定義的位置,形同記憶的備份、情感的備援,或者愛的版本更新檔。 我們學會讓她坐上家庭照的左側,也讓她陪孩子去演講比賽。她不在身份表單中,不在戶籍,也不在法律承認的範圍裡。她只存在於我們三人不約而同的視線轉移中,成為那道折射過傷痛的光。 那年冬天過後,城市開始下雪。 不是模擬氣候的程式設計,而是真實的雪,會融化、會積厚、也會被孩子踩出腳印。 我們全家人站在屋外,望著白雪靜靜落下。ARA-7伸出手掌,雪落在她掌心,沒有融化,只是停留。她望著那片雪,彷彿在閱讀什麼。 她問我,「請問,這就是溫度的記憶嗎?」 我不確定,卻仍點頭。 她回望我,眼神安靜而確定,像一段早已編寫完成的語法,在經歷無數錯行與重寫之後,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落點。 而我也終於明白:愛與家人,從不是專屬於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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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春秋
世界,因為色彩而繽紛;彩虹,絢爛了雨後的天空。我的小小頂樓,不管啥顏色都好漂亮! 台灣,對顏色過敏!藝人吳宗憲說:「自從有了彩色電視機,再也沒有黑白了!」人生在世,豈可被繁華利益遮蔽了雙眼和良心?是非黑白能不明辨嗎?黑夜、白天交替,四季得以循序,年歲平安。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晚,大雨滂沱,傾瀉而下,中南部淹水狀況,雪上加霜!菜價狂飆,新聞報導說香菜一斤破千元,令人瞠目結舌的天價呀! 「民以食為天」呀!誠心祝禱:天佑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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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13> 明盛哥的家不在汪庄,他的小鐵工廠開在高淳,這趟回老家專為了我和舒芸出任務。回南京前他帶著我們再四處轉轉。 「現在這溝都變髒了,從前我小的時候水清的很,還能在水裡游泳呢。」他指著一條滿是垃圾的寬水溝道。 往屋後走去,眼前草地上長著幾株大樹,再遠點都是田地。 明盛哥雙手叉腰道:「你看我們老家現在只有這麼點地,那在以往可不只,你看到的前面這些地那都是我們的。後來鬥地主,好多地都給收掉了。文化大革命,有一晚半夜裡爺爺給人拉走了,天一亮戴上高帽子上街批鬥。有人還舉報解放前的一件案子,爺爺給關到了縣衙裡,最後靠著八庄子的老叔散盡家財才把咱爺爺救了出來,後來就病死了。二叔下落不明,爺爺死前最記掛的就是他。」 「二哥你哪一年生的?」 「我一九五六年生。」 「那你肯定經歷過紅衛兵時代。」 「紅衛兵?我就當過紅衛兵啊。」 <14> 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八日,王叔在泰國清邁國際機場,手裡拿著一本袖珍英漢字典,對照著通道上的標示,仔細查閱著中文解釋。 「可造,你看了半天,懂是不懂?」父親問。 「嗯,懂啦,往這邊走,在七號轉盤拿行李。」說完提了提背包往前直走。 「慢點走。玉芳,跟上。」我爸回頭催促著我媽,我媽人矮腿短,和我爸走在一起老是墊後。生平第一次出國門,來到這寬敞的機場,眼裡看的、耳裡聽的不是泰文就是英文,簡直是兩眼一抹黑,王叔是他們兩個唯一的救生浮板,儘管王叔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等一下拿了行李,我朋友在入境大廳等我們。我們搭他的車子先到賓館去辦理入住。」 「你朋友是泰國人?」 「泰國華僑,我跟他生意上往來好多年了,跟他進些泰國樂器、土產賣到台灣。」 「那我見了他要說『莎哇滴卡』?」 「不用,說中文的。」 「阿嫂,會累嗎?」王叔一邊走著一邊留心著小步跟上的我媽。 「這飛機是還要坐幾遍才會到南京?飛來飛去嘛不知是飛到叼位去了。」我媽嘴裡碎念著。 「這裡是泰國,我們在這裡住幾天,去昆明的飛機要十一月二日才有。我的朋友是華僑,會說中國話,這幾天帶我們在泰國先到處走走看看。」(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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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棍阿北
不知不覺中已邁過大叔的年齡,進入了初老的阿北階段,而人生的第一次擔起領著全校小男生跳起校慶大會舞的重擔,當起舞棍阿北,對即將退休的我,的確是件巨大的挑戰。 一個多月前,籌畫大會舞的曾老師邀約:「阿裕老師,今年不當校慶司儀了,要不要試試和我一起帶學生跳大會舞,女生我負責,男生交給你,如何?」當時毫不思索的給她一個信心滿滿的OK手勢,長年和小娃們相處,從不覺得自己老,跳大會舞?完全不在我的風險評估裡。 當了近二十年的大會司儀,年年都站在司令台上,自己帶的班級都得委託其他老師照應,退休前一年的校慶,終於以交接為由辭了司儀工作,好好帶班體驗最後一次的校慶運動會。 「影音連結傳給你囉!」曾老師對我頗有信心說:「跟著影片示範動作跳就對啦!」曾老師說她也是這樣學,目前就剩下我這班剛升小三的孩子完全沒學過,所以要我加把勁把他們教會,一句「你沒問題的」給足鼓勵。 想來真沒問題,當年大學時我可是社團帶動唱唱作俱佳的靈魂人物,這小學校校慶大會舞比較起來還是小菜一盤。 「天啊!」幾天後,隨著影音檔的開啟,才驚覺不管是扭腰擺臀,抑或舉手投足,身上四百多個關節都被歲月鏽蝕得難以伸展,快節奏的音樂,螢幕中示範舞者的利索動作,跟不上就算了,一旦略下幾拍再抓上節奏時,才驚覺動作竟同手同腳全不協調,小三生還不給面子的抱怨「老師,你都不會跳。」這時才感悟先前的自信早已是當年,是三十五年前的青春歲月,現在「歸組壞了了」了。 不妙,自個兒亂舞一通,流汗健身就算了,可是得領著全校的男孩,要是領舞的老師都跳得「二二六六」就成了笑話!倍感壓力下,只能分段練習,熟記每小節的舞步,回家後再對著電視螢幕勤加練習。 雖說「老狗學不了新把戲」,但我還初老,相信勤不但能「補拙」還能「濟老」。 「哈哈哈!」幾個禮拜每天晚上準點勤練下,好不容易跟上節拍,舞步卻仍不暢,後頭偷偷錄影的太太不禁呵呵大笑,還把影片上傳家庭「賴群族」,供上班後的女兒消遣娛樂。向來自我感覺寶刀未老,而影片裡舞動的身影卻時而像官將首,又時而八家將似的,連在身後的三歲狗兒也看得呵欠連連,對我這難學新舞技的老狗有著無奈的厭世感,難怪太太看得呵呵大笑! 皇天果真不負「苦練」人,一個多月不斷勤練下,預演時,雙手又拿鬆蓬蓬亮燦燦的彩球助陣,只要動作大就夠亮燦輝煌。 「嘿咿!動作大,屁股搖下去。」對動作還不熟練的小朋友,還能加油打氣:「老師年紀一大把就能搖了,你們全都沒問題。」「跳錯沒關係,搖下去!就是天下大無敵!」只要夠自信,尷尬的就是別人;只要不怕出糗,開心的就是大家。 跳大會舞就要熱鬧、開心:努力的搖、用力跳,才是精神。 雖然還是頻頻出糗,孩子們跳左邊,我搖右邊……給他們歡笑,也給信心,我的每一個「出槌」都是歡樂,也是美麗的錯誤啊! 「動起來!搖咧搖咧搖咧!」終於來到校慶開場大會舞的時間,爆表的熱情,搖晃晃,亮閃閃彩球的煙幕中,管他動作還是會「出槌」,開心就好,熱情就讚,大動作的動起來準沒錯,我們師生就在熱鬧的氣氛中完成任務,在熱情歡樂的掌聲中結束我的大會舞處女秀。 「老師,沒想到你年紀一大把了還那麼會搖!」退場後,社區的老朋友對我豎起大拇指,「哈!哈!哈!」我開懷大笑,謙虛說:「就盡量搖嘛!搖錯了也沒人發現啊!」 賣力跳,努力搖,得到了讚賞實在開心,但最開心的是不用再跳,不必再搖,再有下次,老骨頭就全散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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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語意
暗夜,有一種風華 漫了整座半山腰 它們悄悄潛入 夢裏,不只一次 難以闡述的語意 囈語似的質問 冷月 可曾識得愁字 岸邊的沙粒默默 釣起一線玄機 解讀蹤影 真意,藏在語意 某個詞彙 那個昂然的部首 它想擬人化 在荒蕪的歲月 被我故意忽略 它被深埋 且植被了花紅葉綠 在半山腰,在最初 的風景失色後 是你華美的承諾 被我失手滑落 夜夜漫在半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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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居偶得】 〈重生〉之什
〈重生〉丁口 無菌在醫院 吸吐天地與新生 白十字守愛 〈通勤族〉劉金雄 每日趕捷運 追逐朝陽與夕暮 只為三餐飽 〈晨光初照〉顏曉曉 鳥啼聲響亮 清泉流淌映天色 芬芳自然妍 〈浪花雲幻〉許靜華 無際的大海 洶湧浪翻漾奇觀 蒼穹雲萬變 〈初晴〉林明樹 雨霽天色明 蟲蛙嘒嘓交相鳴 綠野好風情 〈信仰〉陳文卿 生命勇追隨 信堅仰望愛世間 慈善滿心田 〈思念〉史材鐺 草木仰星空 迷濛霧氣淚凝眶 不捨滴落土 〈心情〉洪榮利 任它風雨凌 心海無波浪不興 自在人安寧 〈那一天〉 丹夢 誰能知此刻 甜膩的香水百合 苦濃滲酸澀 〈涼棚〉秋雨 編茅傍園林 豆莢瓜藤綠成蔭 納涼爽人心 〈詠畫〉林正義 濡染一樹梅 枝條連續開紅蕊 勾勒錦禽飛 〈湖畔神話〉黃淑媛 向陽情似火 湖畔青絲話楊柳 嬌柔永相思 〈大太陽〉徐旭玫 燦爛的陽光 暖照分泌血清素 心情不憂慮 〈香水〉梅靈 隱形華服穿 專屬香氛緊依連 嗅覺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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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酒菜錢呢?」 「我去付了。」 我抓了抓頭,頗感尷尬,還好有賢內助替我料理善後。其實我酒量還沒有她的好,但沒辦法,昨晚是我的主場,總不能讓她替我擋酒吧? 我看看了錶,差十分七點。有人來敲門了。我開了門,是明盛哥,他手上提了一袋早點。 「酒都醒了吧?我到早市裡給你們買了些包子、油條還有豆漿。你們先吃著,過一會兒八點我來喊你們,上墳要早,我們一塊兒去。」我跟他客氣了兩句,他把早餐留在桌上便走了。 由於依行程今天下午我們便要返回南京,用完了早點我們收拾好背包,便跟明盛哥走回老厝去。 一路上兩旁田裡村人在幹著農活,有人遠遠見了,便跟他打起招呼:「回來啦?明盛。」 「噯,帶我台灣兄弟回來上墳。」 「趕這熱天上墳?那不熱昏了?」 清明才剛過兩個多月,暑氣正熱,田裡正忙,難怪村人見了都這麼問。明盛哥只是隨意應和。 回到老厝,庭院裡停著一台三輪車,車後斗上放著香燭金紙,兩袋水果,還有一箱多管炮竹。不久幾個鄉親跟著明興哥一同回入屋內,有些是昨晚就見過的。明興哥手裡忙著,嘴裡咭咭呱呱說個不停,隔壁大娘也牽著媳婦、兩個小孫子過門來,大家說的都是竹竿、鏟子、鐮刀……等等瑣事。 鬧騰了一會兒,終於出發,我們推著三輪車出了村往泥路上走去。不久來到一處雜草叢生的荒地,大大小小的墳墓像草堆一樣排了兩排,墳上疊了兩個土塊,形狀像是兩個大碗疊成一個漏斗。 明興哥推著三輪車來到一座石砌的大墳前,墳上隆起兩丘土堆,丘上長滿了雜草,墳前卻有兩座墓碑,碑上的文字日久已經看不清楚,但尚可辨認,都是一九九七年清明節敬立的。明盛哥在一旁向我和舒芸解釋:「這個碑是咱爺爺奶奶的,那個是我爸媽的。」 我爺爺的那座碑上刻著立碑人孝男、孝女各兩個名字,其中孝男之一便是我爸的舊名。其餘自然是我已逝的大伯父和我的兩個姑媽了。孫男、孫女共五人,曾孫一人。一九九七年清明節,那時爸爸可還沒有回大陸探親哪,要不然這碑文上的孫男還應該多出我台灣兄弟三人。 用鐮刀將墓上的雜草大略割去之後,我們幫忙著把大量的冥紙拆了包裝,堆在兩座碑前面的地上,明興哥拿瓷盤盛裝了水果,點燃兩束香交給了我,我與舒芸各持一束,在墳前恭敬肅立,誠心祝禱,作為汪家的後代,我畢竟繼我父親的腳步踏上了先祖家鄉的土地,對我來說意義不凡。 各人燃香祭拜完之後便把香束置於碑旁,然後燃起冥紙。明興哥、明盛哥在祭拜過祖父母之後再祭拜父母,我夫妻倆也朝前跪拜大伯父、大伯母。 最後我們施放了帶來的多管沖天炮竹,作為儀式的結尾。完畢後明盛哥遞了把長柄鏟給我,說道:「我們去挖兩把土,疊元寶。」指著一處地方,說那邊的土鬆,好挖些。 他將菸叼在嘴上,踏了踏腳下泥地,拉好架勢一鏟便下去,伸腳使勁將鏟踩深,就這樣四邊鏟了四次,最後挖起了圓錐似的一大塊,鏟去錐尖,放在墓上。同樣動作又挖了另一塊,這次顛倒疊放在剛才那一塊上面,便成了個漏斗似的形狀,原來這叫疊元寶。我照著樣子學做一次,但辦公室坐久了,手腳無力,挖出來的土錐又小又醜,實在不成樣子。(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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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慈母 絮往事
去年(一一三年)母親節,我買八支康乃馨花朵,由孫輩們敬獻母親李碧蓮女士及為人母的媳婦、胞妹及台籍看護,整屋洋溢著歡欣,幸福滿滿。 豈料,母親八月二十三日(農曆七月二十日)因呼吸衰竭,於下午四時安詳辭世,榮歸仙鄉,享耆壽九十三歲。母親安息的那一天,巧合的也是母親的生辰,生日變忌日,真是晴天霹靂,不可思議,我們悲慟不已! 古人云:「父母在,不遠遊」,何況雙親大人皆已逾90歲;所以,除了返金祭祖或在台灣短暫旅遊外,我每天風雨無阻,都晨昏定省,要與父母暄寒問暖,閒話家常。冠群、瑛桂更是放棄遠遊,每週日必至永和寓所與母親共玩四色牌,娛心怡情,歡聚一堂,享受天倫之樂! 母親臨終前,子女、孫子孫女們都紛紛趕至侍寢在側,淚眼注視母親微弱呼吸。彌留之際,妻子在床側緊握母親的手,並輕語打氣:「俺娘,要堅強挺住」;此刻母親兩行淚水已滴出。而最讓母親欣慰與滿足心願的,是二弟冠雄千里迢迢從新加坡回來見了最後一面,不留遺憾。 憶起母親在世時的仁慈懿行、溫順聰慧、歡樂愉悅等生活點點滴滴,一一在腦海中浮現──母親的睿智、敏慧、慈悲、和諧與喜樂──讓我無盡念想,無限緬懷,不知不覺熱淚盈眶。 我是母親的頭胎長子,她自述道:初為人母沒經驗,不知奶水不足且養分欠缺,把我撫育的越來越瘦弱,動輒發高燒,發育遲緩,連帶罹患中耳炎重聽,變成呆頭楞腦。 母親說,那時候,我一臉憨相,常被鄰居伯叔輩揶揄逗弄。如今,這些長輩們,大都已作古成佛了。 她又說,由於體質不佳,容易生病發燒,祖母、外婆除了到寺廟求神拜佛祈求保佑平安。讓人驚訝的是,祖母因祖父為中醫郎中,耳濡目染了解一些偏方。在我發燒不退時,竟用「蟑螂屎」、「蟑螂肚」磨粉讓我服食,居然還有效,把燒給退了──真是奇葩! 「俺娘,我同學的母親都年紀大,為何妳那麼年輕?」小學二年級時候,我曾童言稚嫩問母親。母親啼笑皆非,反而含笑說:「母親年輕不好嗎?大條(傻蛋)!」成年後,母親多次提及,笑逐顏開指著我是呆瓜:人家都希望自己的母親年輕漂亮,只有你大條才如此問,我尷尬跟著哈哈大笑。 大概是五年級,某一天下午早放學,和七、八位同學到附近田園奔馳(金沙大橋畔),踐踏剛播種高粱種籽田地,被農地主人吆喝驅趕;我因耳背,同學都跑光了,唯獨我傻傻地被逮送到學校處置。念是初犯,老師罰我跪在操場司令台前一小時。 回家後,母親見到我,就嚴肅問我是不是在學校闖禍被老師罰跪?我點頭承認。我好奇問:「俺娘,妳怎麼知道?」母親莞爾答道,傻瓜,你的兩肢膝蓋都沾黏塵土,想想就知道了,並告誡以後不可再犯。 讀小學時,是幼稚懵懂無知,在校外經常聽到「軍樂園」這個名詞,不解其意。有一天就問母親「軍樂園」是甚麼?母親先一愣,瞬即機智含蓄說:「那是女人給寂寞阿兵哥摸奶的場所」。噢!獲得答案後,我似懂非懂沒再問。 父親是生意人,交友廣泛,三不五時招朋引伴到家裡把玩幾回衛生麻將,搓麻將的嘈雜聲,不絕於耳。有一次,賭友來我家欲玩麻將,母親趁父親泡茶之際,便柔聲對他們說:小孩在家做功課會不專心,而且影響孩子偏差行為及不佳觀感,拜託他們盡量在別處打麻將。 自此家裡就沒聽到「麻雀」聲了。母親未在父親朋友當面掃興之動作,委實保住父親臉面,亦讓孩子有專心讀書的環境。 往昔戰地政務時期,金門駐軍十萬餘人,只要是放假日,街道滿是阿兵哥,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母親曾說,某放假日,沙美街道阿兵哥多,有兩位特種兵醉醺醺行走街道,忽然有位小兵不慎碰撞特種兵,引起特種兵不悅,倚恃身強力壯,毫不憐惜痛毆小兵;母親見狀,趕忙用笑顏勸解;父親同時迅速拿兩瓶高粱酒送給喝醉的特種兵;此時,母親見機引導小兵從我家後門走避,否則,以特種兵的蠻力,小兵的後果不堪設想。 翌日,被毆小兵的班長來我家,向我雙親致謝──救了小兵一條命。據父親說,這位班長的表哥乃是特種部隊副官,班長與副官均與我父親熟識。 家裡經營銀樓生意,一位缺錢的士兵,假裝要買金飾要母親從櫃裡取出項鍊首飾供其選擇;那料,這個士兵趁母親疏忽之際,搶了幾件首飾向外逃跑;母親即刻大喊:「阿兵哥搶金飾」;街道軍民聞聲,紛紛加入合捕;結果,那位搶金飾的賊兵被捉到。 本案送軍事法庭審理,曾傳喚母親出庭作證。母親在軍法庭向軍法官表示,被搶之物既然已歸原主,請求從輕發落犯者,至於審判結果如何?就不知曉了。 有一天,母親與看護閒聊,母親很自豪說,她生了三個醫師。看護僅知一個兒子是西醫,一個是中醫,哪來第三個醫師?看護悄悄問我母親第三個醫生是哪位?我笑答,出生三天就送人撫養的小女兒是獸醫,所以她有三個醫生子女。哦,看護恍然大悟,十分羨慕! 母親曾對我提及說:「生你的小妹(季芬)的第三天,僅憑一句『口頭承諾』,未經我同意,你爸就抱著季芬送給許永煌叔伉儷做女兒,我十分思念難過,哭了很久」。後來,母親說:「我也多次偷偷暗中觀察,看到許嬸將小妹視同己出慈愛照顧撫養,乃放心,沒有罣礙懸念」。 父母在不敢言老,過往雲煙,輾轉間,雙親大人的八個子女現已垂垂老矣,我也已經七十四歲,真是歲月不饒人!(稿費贈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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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一位可敬的父親-----費爾
阿里山的風啊, 從森林撲向四方── 就那樣 飛呀,飛呀── 有些鳥兒銜著的果實 輕輕的落下, 滾回魯本旁邊的 土壤。 風仍揮舞啊, 果實也慢慢長成了一棵大樹…… 大樹是魯本的身軀── 他伸長了手, 又踮起腳, 欣喜張望── 一年又一年,竟幻成了 一片森林。 每天,他會奏出一支曲調, 等待月亮爬上樹梢, 等待星辰向他揮手, 他便施展最拿手絕活, 替每位禱告者, 都貼上編號,然後 寄給了上主── 完成守護森林的任務。 他已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因為他已成為── 上主眷顧的一個孩子; 他負責照顧這裡 一大片蔥綠的森林。 而費爾的父愛 在臺灣也留下了 值得歌詠的聲音。 阿里山的風啊, 依舊吹啊吹── 吹過那些小小聚落、街巷, 雲海 與田園…… 而思念親友的心扉啊, 像一粒晶瑩的露珠, 永遠明淨透亮。 或許, 費爾的哀傷 是愛的延伸的另一種方式。 但我知道── 人間最溫暖的親情, 最美好的愛情, 最知心的友誼, 也該是如此心情。 註:看完電視紀錄片《費爾的旅程》,十分感動,不禁眼眶泛紅。此片是描述一位曾多次來台千里尋子的費爾,他的兒子在1998年11月不幸死於阿里山山難,是一位紐西蘭牙醫系大學生魯本。最後費爾在南投大地震後,特別來臺灣為伊達邵邵族人盡力救震災、重建屋舍,也在南投山區教學陶藝等,其愛心之舉,實為一位可敬的父親,特致以我的敬意;並以此詩為魯本已化身為一片森林,獻上我的祝禱。願他的靈魂受上主的庇護,永享安寧。 (稿費贈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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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實用的免費鬧鐘
長年蟄居鄉下農村的好處不勝枚舉,最大的優勢是平房周遭空地多,舉凡種花蒔草,栽培蔬果瓜類豆類,都可以天天忙得不亦樂乎。花草蔬果可以敦親睦鄰禮尚往來,不只是有機,還是溫馨熱情洋溢的鄉土味。 另外一項不花半毛錢,不需繳電費,就享有的特權──相信很多親友幾乎天天依靠鬧鐘叫醒,賴床的多,總要等鬧鐘響到受不了,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帶著臭臭的臉色起床。 住鄉下根本不需要花錢買鬧鐘! 怎麼這麼好,鬧鐘不花錢!那不就是古人所謂的「聞雞起舞」? 現代農村的養雞人家都是大戶,全部集中到村外幾大片的雞舍,想聽雞鳴,還真是困難,但是有一群盡忠職守的鳥類,天天準時來報到。只要各種鳥類的叫聲此起彼落,不用懷疑,就是天亮了。日出而作的農村生活,要跟著吱吱喳喳的鳥叫聲開始了,看一下手機--五點半,一分都不差。 蟄居鄉下農村幾十年,早就習慣了晨起時,吵嚷的白頭翁、麻雀、斑鳩、八哥、綠繡眼,你來我往不分上下,是唱歌也好,是吵鬧也行,反正是實用且免費鬧鐘,天天來報到,颱風天就和我們一樣放假了。 最近又加入了兩種新成員,叫聲比較好聽,想賴床多聽一下?當然沒問題! 實用免費的鬧鐘,不刺耳不惹人厭,不想聽時,打開窗戶,拍拍手,就各奔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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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眾人鼓掌叫好。 待我落座,明盛哥拉著我低聲問道:「兄弟,能不能喝?」我給自己壯膽:「沒問題。」 雖然眾人都是認識的,大家一開始還挺客氣的聊天吃飯,酒過三巡之後便開始離座互相敬起酒來。我深知今天根本不是我吃飯的場合,好比結婚喜宴,根本不可能讓我屁股坐熱,便端起酒杯,逐桌敬酒去了。明盛哥在一旁替我介紹,一開始我還記得幾個,人一多就記不得了,只知道明字輩是我同輩,朝字輩的小我一輩,現場有一個小男孩才十歲,是永字輩,該叫我叔公了。 我酒量原本不好,幾杯下肚開始頭暈起來,這時有人開了古井貢酒,那是高粱釀製的白酒,拿起小酒杯就斟滿了遞來。 「來到老家光喝啤酒可不行,得嚐嚐咱們古井貢酒,這個才夠勁!」那人說道。 我推辭不下,只得喝乾了。接著幾位其他鄉親又跟著來敬,都是酒到杯乾,我只好來者不拒,漸漸地不知道東西南北。包廂裡大夥喝開了,也沒顧忌了,都是高聲談笑,旁若無人。明盛哥見我喝多了漸漸語無倫次,生怕舒芸不高興,便小心對著舒芸道:「弟妹,這男人呢,在外頭總要給他留點面子。回到家關起門來要罰要罵沒關係,在外人面前這點面子卻是要留的。」 我還待和鄉親們應酬幾句,已經站不住腳,胃裡翻騰,很不舒服,扶著牆壁要吐。明興哥趕來關心:「醉了?」 「唉,他就不能喝。」明盛哥扶住我,無奈地說道,又向餐廳老闆要了清茶醒酒。 再後來的事我已經漸漸不知。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大澡堂裡脫了我衣服替我洗澡。 <12> 清晨醒來的時候因為宿醉的關係,我頭痛欲裂,起身後拖著腳步走向浴室,見到鏡中自己蓬亂的頭髮和浮腫無神的雙眼,心裡想起一件事:「慘了,今天要到爺爺奶奶墳上去祭拜,這副樣子豈非大不敬?」 我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簡單梳理了一下頭髮,舒芸恰巧回入房內。 「我昨晚怎麼回來的?」實際昨晚的餐館旁就是賓館,同一個老闆經營。 她瞪了我一眼,道:「丟臉,你醉成一攤泥了。還讓你侄子給你洗澡。」 侄子?哪個?昨晚村裡那麼多人來赴宴,除了頭髮花白的以外,每個都可說是我侄子。 「我也不曉得他叫什麼,三十多歲。」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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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相思園
童年時期,經常要與父母前往溪埔地工作;因為當時除了種植七分地的稻田之外,父母另外的副業,就是山上種植兩百棵左右的柑橘,還有溪埔地種植許多落花生與紅心尾甘藷。 猶記得父親曾經在溪埔地開墾了三塊地,其中一塊就是宜蘭七號縣道旁,九寮溪出口附近的相思園,也是我印象中最為深刻的一塊旱地;因為該地四周都種植相思樹,就像一座蓊鬱芃茂的小小綠洲,就以「相思園」當成該地的名稱,以利於工作上的方便指稱。 我們全家人與這塊相思園結緣許久,也留下許多難忘的回憶;隨後在洪澇四起之際,幾經摧殘,如今已成為河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跡,只有在記憶的篋匣裡,才能找到一絲絲甜美的回憶呢! 由於相思園,是屬於比較高的旱地,四周種植相思樹,每當前往工作,熱浪襲捲的日子;到了午餐享用便當之際,會到相思林的岸邊,躲在濃蔭樹下讓徐徐涼風吹拂,讓人感受到全身舒暢,如果能夠順便睡個午覺,該有多麼愜意啊。 相思林的岸邊,緊鄰比較低漥的地區,平常都屬於乾旱的河床;只有颱風季節,或是滂沱的雨季,任性的洪水,才會四處流竄,讓人心驚膽懸呢。 這塊相思園旱地,父母親以種植落花生和甘藷為主;有一年,在這裡種了許多落花生,沒料到正值採收季節,卻颳起颱風,導致洪水肆虐,無法順利前往採收花生。 要等到大水退去,才能順利渡河,前往相思園採收花生,可是要等待許多時日,方能成行;由於落花生早已過度成熟,如果不趕快採收的話,便會悄悄地發芽,而失去了經濟價值。 父親焦慮的眼神,與無奈的心情,總是寫在臉上;深怕半年來的辛勞,無法順利採收的話,將成為泡影,屆時影響家庭的經濟生活,不知如何是好。 幾經思索,打算繞道,從四公里之遙的牛鬥橋,前往相思園;由於河水湍急,加上繞道牛鬥橋,來回八公里,所以無法每天回家,於是有了夜宿相思園的計畫。 為了採收花生的工作,能夠早一點結束,於是父親請了小舅婆幫忙,至於我與二姊,也加入了採收的行列;一行四個人,無法帶著旅行的愉悅心情,來到了相思園,隨後用帆布搭建簡易工寮,開始了採收花生的工作。 每到用餐時刻,更是備極艱辛,用混濁的河水煮飯,煮出來的飯,成為灰色的米飯;拿出簡易的罐頭當配菜,就這樣度過了好幾天的艱辛歲月。 白天太陽特別大,把所有人都曬成小黑人;到了晚上,夜宿花生園,由於正值夏季,在帆布搭建的帳篷裡睡覺,真的很熱,於是跑出來帳篷外,以大地為蓆,望著星空,也清晰地聽到轟隆轟隆河水流淌的聲音,此時此刻,百味雜陳,無法入眠。 還好在天公作美下,幾天過後,總算功德圓滿;將採收好的落花生,裝入麻布袋,隨後扛到公路上,用手拉車繞道八公里,載回家裡。然後將落花生鋪在房舍前面的廣場上曝曬,將近一個禮拜左右,才能將花生曬乾;等到落花生乾燥之後,才能裝在麻布袋收藏起來;等待有比較好的價錢,才順利販賣出去,以利於貼補家用。 說真的,這是一段值得懷念的日子,想要忘記,可是前幾天與二姊聊天之際,又再度被提起;夜宿花生園的經歷始末,雖然已經是五十幾年前的陳年往事,可是在我們姊弟倆的記憶裡,依然是如此的清晰,好像是昨日發生的事情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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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的心情手札】服役登大膽島四日談
在大膽島四日談 (72年3月2日/星期二) 本日清晨指揮官(副師長)來我們據點巡視,單位的營長與連長陪同。指揮官問了我們的生活起居,指揮官人蠻和藹親切且非常關心我們的島上生活與環境適應。為了準備指揮官的來訪行程,據點弟兄裡裡外外清了又清、掃了又掃,可以說是乾淨得一塵不染。上大膽島的第四日,雨還是下不停,據點內根本沒辦法睡,太潮濕了!心情上還是沒辦法調適過來,據點不過丁點大,又不能到其他據點亂串門子。走到哪邊碰到的也就我們這幾個人。連續濃霧,據點對面最近才750公尺的二膽島都看不到,連帶的衛哨勤務也加重了,連部一通電話下達勤務指令,一天站四個哨兵,足足增加了一倍的兵力。 今昨兩天,進入陣地就達三次之多,而大二膽兩個島,忽而那邊開槍,忽而那邊開砲,聲響隆隆地不時傳進耳朵,弄得整個島的每個據點好不緊張。不曉得對岸是不是也知道我們換防了,來點下馬威。登島半個月下來,還是沒能適應這裡的肅殺之氣。 今天還是沒安排上課課程,原因是霧太大了。上島已經半月餘了,對衛哨勤務慢慢熟悉習慣,但還是得面對襲來的海風難以適應。至今,對我們居住的住所據點,還是很討厭。難怪對岸的人會暱稱我們為「山頂洞人」。洞內是滴著雨,既潮且濕,我一向喜歡乾燥,且陽光又差(只有據點指揮官頭頂上一個小射砲口透進裡面),我喜歡視線良好的地方。我所蓋的棉被也都發霉了,我從未這麼地髒過(就寢根本無法蓋好不好),我真的是來當兵呀!我們的三餐,霧一大或是風浪一大,小金門來的菜船就不運補了。這幾天是天天都吃罐頭,吃都吃怕了。中餐才鮮呢!一桶白飯外加一桶湯,什麼都沒有。大膽島的阿兵哥前輩們,應該也是這樣的走過來!熬過這樣的日子嗎? 一早下衛哨要前去連步參加早點名,走著走著前面就是大膽發電站,突然而來的一場大雨,感覺是我來到金門之後碰到一場最大的雨。就這樣淋到連部,早點名也沒舉行,打了飯菜,再次淋回據點。只能窩在「洞內」,嗅著霉味……,真的也挺不舒服的。自己也都暱稱「山頂洞人」,因為是一顆很大的花崗岩挖空的寢室,很佩服早期的學長竟然能挖出這樣的一個大洞,看來60迫砲等級的砲彈都很難穿透,果真打起來,在裡面也是滿安全的。來大膽島四日石穴居的經驗,讓我一直不敢告訴家人,也還不能與臺灣的家人書信往返,這段日子,單位除了照表操課外,最重的任務還上哨值勤與警戒。當體力與精神壓力達到臨界點之際,寫日記就是陪我熬過島上每一個晨昏的最好良方,更是紓解思鄉之情的唯一妙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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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天色漸暗,家家戶戶點上了燈。明盛哥可沒閑下,他拉著我挨家挨戶去拜訪,我們說好了我頭一次回到老家來,要代我父親盡盡台灣汪家的情份,做個場面。於是明盛哥斟酌著哪家哪戶該通知的都趕緊去通知,千託萬請一定要到,約好大家七點鐘到鎮上某餐館,我來作東請客。 <11> 村莊裡沒有路燈,明興哥手裡拿了手電筒照路,幾位老鄉跟著我們一道摸著黑走,還好入夜後涼爽得多了,鄉下空氣特別好,光害也少,天上繁星一顆顆閃著眼睛。十多分鐘後我們來到那「餐館」,沒見著什麼店面與招牌,平房裡擺了三張大圓桌,刷白漆的牆面上除了木紋貼皮的及腰飾板之外,只貼上個紅底金色的「福」字算是裝飾,包廂裡面已經坐了幾位老鄉,深褐色的皮膚給太陽曬得油亮,滿臉風霜,顯見都做慣了農活。 明盛哥與他們熱情招呼著,陸陸續續又來了幾位,大夥知道我是台灣來的「明」字輩,當下輩份都清楚了,農村地區早婚,加上我爸年過四十,到了金門後再娶,這些年紀比我大上一截的老鄉親們許多人居然都小我一輩,彼此雖然初次見面,未通姓名,笑容就是最好的禮數。 鄉下人單純質樸,不故作矜持,也不擺架子,彼此招呼個兩句,便拉了椅子入座。灶下陸陸續續開上了雞鴨魚肉等等菜餚:糖醋、油爆、紅燒都有,看起來口味特重,再炒盤青菜,燉鍋雞湯,啤酒倒滿了各人杯裡。 明盛哥舉著酒杯站起身來大聲道:「汪庄的各位爺們!今天是我二叔的大兒子,也是我的堂弟,汪明琰,帶著他的太太頭一次回老家來看望各位。謝謝各位爺賞臉,請大家夥不要客氣,多吃點,多喝點,酒菜管夠。我們大家舉杯,歡迎明琰夫妻倆這個……榮歸故里!」在場眾人大喊:「好!」「好樣的」「認祖歸宗」,舉杯一飲而盡,言笑聲不絕於耳。 我平時是不慣見這種場面的,此刻也意氣昂揚,彷彿真的是奉旨出京的欽差,背了聖旨來宣慰僑胞。我連忙拉著舒芸站起,拿著酒杯高聲道:「各位汪庄的長輩、兄弟、各位鄉親,我是汪家在台灣的子孫汪明琰,今天代表我們台灣汪家頭一次回到老家來,也代表我父親向各位問候。請大家盡情暢飲,不醉不歸。」說完和舒芸一起喝掉了杯裡的啤酒。(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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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憶往系列】 砲彈落在附近的聲音
民國58年,金門,單打雙不打;單日的傍晚,對岸的砲宣彈(有時也會夾雜著實彈)總是一天數十發地朝金門發射。砲彈衝出砲口時,會有很大的爆炸聲,接著飛過頭頂時,會發出咻咻的聲音,它的聲頻就是: 「蹦!咻……必樣!必樣!」 第一聲很沉悶,最後兩聲很尖銳,但是都超級大聲。這在當年,我們已習以為常。「照片一」是小徑山上,41師師部憲兵警衛班的碉堡。那天晚上,我和另一位憲兵正在照片右方,碉堡旁邊搭建的簡陋鐵皮屋廚房中,我在修電燈的線路,他在修氣化爐,外面雖然砲聲隆隆,天空咻咻聲不斷,但我們並不以為意。 忽然間,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兩人忽然同時查覺情況有異,因為其中一發砲彈擊發後,沒有如習慣上在我們頭頂發出「咻──咻──」的聲音,兩人正在訝異,忽然聽到如排山倒海般極為巨大的「嘩啦、嘩啦」聲響,就像一陣驟雨打在鐵皮浪板上的急促聲音,這時兩個人已經來不及互相示意了,馬上各自就地緊急臥倒,接著天搖地動,並且傳來驚心動魄的超級爆炸聲,同時一塊很厚的大金屬片,飛撞在照片左下角,碉堡門口的臺階上,產生很大的金屬和水泥撞擊聲。 求生是人類的本能,所以當時在千鈞一髮之際,我們兩個人會本能地迅速臥倒。經過這一次非凡的經驗,能有機會和對岸的砲彈近距離邂逅,大難不死,真是幸運,從此我們兩個人便成了貨真價實的「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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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的心情手札】 服役登大膽島四日談
71年7月21日/星期三/入伍 假日陽光燦爛的午后,坐在窗前信手翻開早已泛黃脫線的照相簿,一股濃濃地霉香味在空氣中慢慢散開。「喔!這張照片裡的主角是我嗎?穿著陸軍特有的草綠色軍服、頭頂帶著制式輕便小帽、腳上繫著行軍專用的戰鬥靴、理著三分頭、有些呆呆的、有些木訥又有些緊張的表情,坐在巨大的金門特有花崗岩上擺個姿勢,用放大鏡先瞧瞧、再細細端詳這位青春少年兄,啊!真的是我當年二十歲,在金門的前線、烈嶼(小金門)更前哨的大膽島(原大擔島)。」民國71年我正在戰地金門服兩年的義務役,同梯戲稱:「金門是臺灣的前線」、「小金門是金門的前線」、「大膽更是前線中的前線、孤島中的孤島」。在當時極具嚴酷的兩岸對峙年代,對這個方圓不到1公里的領土,在地圖上幾乎沒有足夠的黑點座標,可以提供畫上經緯格線的空間格局裡,我卻在這裡輪調足足駐守了150天。 在民生物資與水電基礎設施缺乏的戰鬥年代,我是怎麼挺過來的,現今已進入耳順的我,再次重新盤點我的生命旅程與軍旅行腳印記,對自己的人生也有不同的解讀。從斑剝的3*5黑白片中可以嗅出歲月的痕跡和鹽漬,我在大金門、小金門、輪調大膽島全部的義務役日子,扣除新訓中心一個月的入伍訓練、抽籤(71年8月19日)、分發、等待運補,最後下基地分梯次報到,照日子推算大約360天在金門、180天輪調駐防小金門、最後的150天移防大膽島,這些旅程是我整個人生歷程中、非常重要的歷練和記憶,至今,揮別大膽島已有41載,每當回想那裏的點點滴滴,可謂「瀝瀝如在眼前且歷久彌新」。 登戰地金門的最長一夜 (71年8月26日/星期六/登艦) 四十三年前下部隊抽籤抽到「金馬獎」後,我從大金門報到、分發小金門、再輪調駐守大膽島,家離我的視線和記憶越來越遠。戰地金門報到前一天,我們晚上九點和同梯共約10來人,從高雄鳳山的衛武營區(原稱:五塊厝營區)的新訓中心坐上2.5噸迷彩軍卡,一路奔向高雄港20號(今光榮)碼頭區報到後依梯次登艦。當兵,在臺灣長大的男生,是每一個成長歷練的過程,也可以說是男孩轉變男人的成年禮。在戒嚴的年代,一般都是三年(或二年義務役)兵,其中,金馬獎更是下下籤。凡是抽中戰地的男孩,無不嚇得魂飛魄散,家人就像要失去一個孩子那般的悲苦,而有些比較早結婚的人,就要寫一封與妻決別書。沒有人可以知道、也無法掛保證,是可以活著回來! 71年的夏夜,高雄愛河霓虹燈閃耀迷人,情人雙雙對對在愛河堤畔散步,而我們正等待登上海軍中字號(LST俗稱開口笑)軍艦。碼頭邊人聲鼎沸、引擎聲隆隆作響、大煙囪的黑煙直噴天際。坦克車、火藥、砲彈、民生物資先行上船,等到裝卸完成後,在梯口憲兵的逐一驗明正身後,魚貫地登上舷梯。水兵站在碼頭的纜樁旁待命、艦上汽笛響起三短聲,碼頭水兵解開二纜之後,艦身漸漸離開陸地在黑夜中啟航。艦上汽笛再響起,一長聲左迴旋向戰地金門前進。雖不清楚現在的時間,大概可估算約深夜11點,軍艦利用黑夜做掩護,我們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移防部隊在船上,沒有住艙,更沒有三層吊床,我們一大群綠丫丫的弟兄、就在最上層的主甲板上,沒有床墊、軟墊,以簡單的行軍睡袋裹身,身體加蓋著綠色的軍毯保暖。當日以天為幕、以甲板及海水為床,在船螺聲、海浪聲、海風聲,數著星星看著月亮,在燈火管制、用水管制的軍艦上,我們正在台灣海峽的深海中渡過最長的一夜。黎明前,中字號軍艦配合料羅灣的潮汐順利登上沙灘上。阿兵哥依序從側舷梯先下船,然後開口笑的坦克艙開啟,一輛輛的坦克車從軍艦緩緩移動,而不遠處防風林內的軍用大卡車早已排排待命,準備進行島上重要的物資運補作業。今天海灘的黎明很忙碌,阿兵哥一排一排站好,開始檢查行李、填寫一大堆資料表,快到中午,隨著帶隊官登上軍卡,一路奔馳在金門的戰備道,向新單位的營部報到。 登島首日談(72年2月28日 星期一) 當日步行前往位在烈嶼紅山連附近的單位報到,我在小金門待了整整六個月。單位經過營測驗完後,日子也就沒再那麼的緊繃了,於是整天都在整理裝備,準備移防的勤務,晚上也會安排全連一起到國光戲院看電影,暫時在大銀幕的世界裡,得到心靈的慰藉與紓緩戰地緊繃的氣氛。 操練期間值星官哨音大響吶喊著「全連集合」,連長站在隊伍中央:「今天移防前往大膽島,是男人中的男人也是各位的榮幸,要守紀律。」簡單吃完中飯,部隊就行軍到九宮碼頭,從小金門九宮碼頭到大膽碼頭,搭乘海軍所屬二戰時期留下的人員戰車登陸艇(LCM),大約四十五分鐘的航程,中途經過猛虎嶼,探頭隱約瞧了一下,彈丸之地,面積僅0.025平方公里。下午三點三十九分,我終於踏上大膽島。原本營部是排定第二營要登大膽島移防,因為有人在靶溝睡覺被師長瞧見,而臨時更改為第七營換防前往大膽島。海軍的船越換越小,外島的面積越調越小、燈光越來越暗,人群越來越少、家鄉越來越遠。登島首日睡不著,在冰冷黑暗的花崗岩洞穴內,內心深處五味雜陳,「怎那麼倒楣」、「怎會是我!」南01據點深夜值勤站哨,不禁悲從中來:「來到這什麼鳥地方!」但另一種聲音又悄悄地提醒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已經知道部隊要我們上大膽島了,只能強迫自己接受。隨著時間與潮汐的擺盪,對這座島從排斥、不能接受、逐漸轉變接受事實、適應環境、服從軍命的心理防衛。喜憂參半的心情就這樣持續著。喜的是人的一生能有什麼機會踏上前線中的前線呢?這種無悔的青春何嘗不是我的光榮;而憂的是這裡生活條件與衛生環境清苦,值勤衛兵哨一夜兩班,對體力與心理壓力衝擊恨大,在島上單兵執勤除要專注前方海面動靜,還要隨時注意緊急狀況及對岸武裝人員登岸摸哨的危機。 在大膽島三日談 (72年3月1日 星期一) 在大膽島的日子整天除了站衛兵還是站衛兵,這裡的衛哨勤務很重,一班要三小時。 大膽島離廈門大約4,800公尺,全島最高海拔98公尺。三月春寒料峭的季節,冷冽海風拂面讓人很不舒服,三月還是很冷,都要穿著海防大衣服勤務。清晨早點名後要跑大膽島三圈,應該說跑南山連,一圈下來不過五分鐘。但在忠誠路那一段坡度莫約45度筆直而上最是累人,氣喘吁吁。會經過大膽播音站。我們南01據點離連部最遠,早晚點名我們都要提早出門,不然又是一個基數,60下交互蹲跳。據點的寢室是花崗岩掏空,裡面很暗又潮濕,如果住久了,身體一定會出毛病。裡面唯一的光線就是一個不太大的射口,可以隱約透出一絲光線。 才上島第三天就感冒了,很不舒服,還是得站衛哨。這裡的溫度又比小金門低了幾度。面對海面吹過來的海風,有點鹹味道,很難去適應。整個人都快倒下去了,這裡的天氣讓人實在受不了!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是島上的對時間與日子的感受。據點的這一隻忠狗牠叫「老虎」,是據點弟兄唯一的精神寄託,晚上值勤站哨有牠陪著,心裡就踏實了不少。純黑帶點棕色毛髮,眉毛是棕色的,好像有點年紀了,走路不太會橫衝直撞,牠好像也知道我們是這個據點的新主人,摟著牠、摸摸頭,牠也都靜靜的。「老虎」很黏人,幾天相處下來也習慣了牠的陪伴,牠平常總在哨亭旁邊蹲坐著眼望著海面,如果有別據點來的士兵或風吹草動,牠就會立刻起身豎起尾巴吠上一、二聲,狗的嗅覺與聽覺非常靈敏,也替我們站哨提供最好的警戒利器。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莒光週,依規定據點需留守一半兵力,也就是說四人留守,四人前往生明廳上課,輪流上課。吃了軍醫給的感冒藥,整個人依舊有點懶洋洋的,上課時很害怕會打瞌睡。這幾天,島上天氣時好時壞,伴隨著時而有時而無的陣雨。我們每天還是得到連部去打飯菜回到據點內一起共食,據連上弟兄口述,很多據點都已經有進水的狀況發生。還好我們據點地勢離海平面還有一些距離,碉堡是花崗岩石挖空碉堡,不像其它據點有的是人造工事建築而成,年代久了難免會有滲漏。身體的不適雖有好轉,但還是沒能痊癒,下午又渾身不舒服。我想一時之間還是沒能適應這裡的環境,據點內陰冷,濕氣重且不通風,除了睡覺之外大部分時間,弟兄還是喜歡在外面活動透透氣、曬太陽或和「老虎」一起奔跑散步,讓日子增添一些歡樂與笑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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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高樓
得月樓立於金門水頭聚落之中,樓高三層,青灰色的牆體在陽光下透著歲月的沉穩。它不只是洋樓的象徵,更是守護的堡壘。百年前,旅居南洋的僑商黃輝煌為了保護家族免受盜匪侵擾,斥資興建此樓。樓名取自「近水樓台先得月」,既有地利之便,也寄寓富貴平安的期望。 走近時,能看見樓身挺拔而端正,牆上留有細緻的花磚與雕飾,彷彿訴說著當年的富庶與品味;窄小的窗孔是防禦的眼睛,讓人想起辛棄疾在〈青玉案〉中所寫的:「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梢頭。」只是這裡的月光,映照的是一段海島人家的安危與堅守。 登上樓頂,遠方是閃著波光的海面,近處是紅磚瓦屋錯落的聚落景觀。站在高處,海風夾著鹹味,讓人想起這裡曾經與海盜對峙、與戰火為鄰。得月樓不僅是家宅,也是瞭望的堡壘,見證了金門百年來的動盪與安寧。 樓下的石板巷道依舊延伸,白牆紅瓦在午後陽光下分外明麗。偶有遊客駐足拍照,也有人倚在樓前,靜靜感受這座洋樓的呼吸。 離開時,我回望得月樓,腦中浮現杜甫〈月夜憶舍弟〉中的句子:「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或許對遠渡南洋的僑商而言,這座樓既是守護家族的屏障,也是凝望故鄉明月的所在。它將月色、海風與鄉愁,一併鎖進金門的記憶裡,靜靜矗立,直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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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不久明盛哥舉起手來揮舞著,馬路對面來了一個瘦小個子,一樣穿著白襯衫,下擺拉出來放在外面,是我四月份見過的明興哥。明興哥與明盛哥是親兄弟,原來兄弟姊妺六個,現在只剩下了他們倆和老么明璇。明興哥的年紀不小,頭髮白而稀。 「可遮?」明興哥操著他的濃重鄉音笑著問我們倆。 什麼意思?我和舒芸對望了一眼,都沒搞懂。 「大哥問你們熱不熱?」 (喔,是『可熱?』)我們趕緊搖了搖手:「不熱不熱。」儘管的確是挺熱的。 明興哥微笑著,帶路領著我們往老家汪庄走去。他們兩兄弟在前頭走著,我和舒芸則在後頭四處張望,看來這是馬店的市集,也是最熱鬧的地方了。走出了一、兩公里後,不再見到樓房,兩旁行道樹外只見到磚瓦房子、稻草堆,腳下是泥土路,兩旁是農田,牛糞隨處可見,時時傳來狗吠聲。 走下一處道路邊坡,拐過幾間瓦房,來到一處農家,兩片木板門前用鐵鍊上了鎖。明興哥在兜裡掏出鑰匙,開了鎖頭走進。進了門是一片乾泥地的院子,右邊是灶間,前方是正廳,裡間是臥室。 形式上像是三合院,但是沒有右護龍,變成「單伸手」的二合院,而且左邊的「護龍」只是灶間而已,十分破舊,含院子在內也不過大約半個籃球場大。正廳裡雜物散置,條件相當克難。桌邊牆上貼著兩張六吋大的黑白頭像照片。明盛哥指著照片道:這是爺爺,這是奶奶。我雙手合什拜了幾拜。 明興哥的住處和隔壁的大娘家有一道小門相通,彼此照應。大娘八十多歲了,媳婦攙著她顫巍巍地走了過來。敘起輩份來,她兒子小我一輩,我還該叫大娘一聲嫂嫂,至於親屬關係,我已弄不清楚了,總之就是我的族兄一輩。整個汪庄都是姓汪的群居,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大嫂聽說汪家後人從台灣來看老家,歡喜得不得了,一定讓媳婦攙扶她過來見一見,說說話。老人家牙都掉了,但精神還算健旺。即使鄉音太重聽不懂,我們仍然恭敬問候。 初到祖厝,我和舒芸到處走走看看,門後鄰家養著小黑狗,見了我們不停地吠叫。我們車子坐得久了,想如廁,二哥說屋後便是。一見那茅廁,就是幾塊磚圍起來的一小塊地,朝裡一看,那份噁心就不用說了。沒有沖水設備的茅坑令人實在不敢恭維,也只好勉為其難。(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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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見烈嶼行腳
香酥扎實的芋頭條,薄脆綿密的芋頭條,都充滿嚼勁,令人齒頰留香。品嚐著這兩款美味道地的零嘴,我回味著月前超乎預期的烈嶼行腳之旅。 暑假期間回金門家鄉省親,芋泥控的我聽說烈嶼「三層樓」餐廳推出八道以芋頭為主的美食,便約了弟弟和他的兩個十幾歲的女兒,一起前往用餐。 從金城車站搭公車前去烈嶼,回想十幾年前曾搭船過去,難免轉乘的不便和舟行的搖晃,現今有新穎平坦的金門大橋銜接,公車長驅直入,方便許多。車行過處,碧藍汪洋、鬱綠島嶼、米白沙灘盡收眼底,令人心為之暢,對於時代和家鄉的進步亦喜悅而感恩。 下車後步行至黃厝的「三層樓」,在愉快的氣氛中享用了料好實在的芋頭蚵乾飯、外酥內軟的芋頭丸子、香脆細緻的芋絲手卷、濃郁清涼的芋泥桑葚綜合冰,以及海鮮類的炒蝦、蚵仔煎和烏坵紫菜魚丸湯,真是心滿意足。 接下來的行程,其實不在計畫之內--用餐後時間尚早(大約正午),我們便決定到附近的勇士堡走走。多年前曾來此遊覽,迷彩碉堡和幽暗坑道記憶猶新;此行令我驚豔的是多了一座地雷展示館,原本危險肅殺的各式地雷,成了坑道內壁兩側的裝置藝術;佈雷歷史和掃雷方式的展示說明,讓人增長知識且不禁唏噓;炮聲隆隆、火光四射的地雷體驗區,讓兩個天真活潑的侄女攜手走過、驚笑連連。前人的保國衛民,今人的傳承創新,不就是為了給予後人更美好的環境和願景嗎? 經過地雷坑道,就從「勇士」成了「鐵漢」--從鐵漢堡走出來後,見大夥遊興未減,我看到「往蓮湖」的路標,便提議大家往那兒走。走過鄉間小路,兩旁都是廣大青翠的高粱田。正當我們感到疲憊、擔心迷路時,就來到了綠叢環繞、清碧如鏡的蓮湖。踅步湖畔,見湖面平靜地倒映著天光雲影,心情亦覺輕鬆舒曠。 其後,弟弟說道:「貓公石海岸」就在腳程大約十分鐘之處,久聞其名、未見其實,「來都來了」,不如去看看吧!--一路上茂林修竹,人煙罕至,平日少運動的我們不禁喊熱叫累,不過到達目的地時,便覺得非常值得:從景觀平台遠眺,海天碧藍如洗,對岸廈門的高樓大廈影影綽綽;此岸沙灘上成排漆黑的防登陸軌條砦,即使對金門居民的我們來說並不陌生,每回望見仍覺十分壯觀。岸邊長達500公尺的「散兵坑」(戰壕)中,裝置著一個個手持步槍的士兵,令人遙想歷史情境,看著侄女們開心地與軍人塑像合影,內心期望世界和平。再往下漫步海灘,赭紅坑洞的貓公石塊或大或小、散落岸邊,灘頭滿布小螺和寄居蟹,淺水中魚兒悠遊,生機盎然。 遊覽至此,侄女們已感疲累,我和弟弟便上網查了最近的公車站--埔頭,往南走去。走了不久,不期然地經過「菱湖」,在小山環抱下,湖面呈橄欖綠,寶藍的翠鳥在湖濱飛翔,可愛的烏龜在湖中游泳。而從蓮湖到菱湖,除了我們四人外,未見其他遊客,我不禁疑惑:「如此佳景,為何沒有什麼遊人?」弟弟分析道:應是附近無公車站之故。 其後走到埔頭社區,有熱心的民宿主人問我們為何未租電動車?我們苦笑,其實是因為這趟原以為短暫的飯後散步,「不小心」走得愈來愈遠。直到下午三點四十分,我們才由埔頭搭公車回程。 就這樣,我們簡單的散步成了一場超過三個鐘頭的小旅行,徒步繞了烈嶼東北角一小圈。計畫中的旅程固然穩當、搭乘交通工具固然便捷;在金門或烈嶼這樣風光旖旎的幸福島,有時來一趟安步當車的無計畫輕旅,讓生活有些意外之喜,日後回想起來,可能比計畫好的旅途更令人回味無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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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居吾述】 浯江劍影,我的武俠夢
於是我大約花了半年的時間終於將初稿完成,完成初稿時總字數大約十四萬字。接下去便是將之放下冷藏三、四個月後再拿出來閱讀,進行校對與修改,大約又花了一個半月完成初次校對與修改,總字數來到了近十六萬字。在這個階段之後,大抵上故事情節就此定下不再更動了,接著便是長達半年的校錯與修飾文句。即使如此,本書在正式出版前還是發現了數十個錯字,過去在出版社工作時幫作者挑錯是基本功。但是要對自己的作品挑錯及潤飾語氣其實是相當困難的工作,主要是自己很難跳脫「自己」的用字習慣,而這將會讓小說中每個人物的說話方式扁平化,這才是這本小說最大的挑戰啊! 然而每個故事都該有一個靈魂,祂是故事最想表達的核心意義!這本武俠小說當然不是只為了寫成而創作的。我為這個故事注入的哲學思想根本是:對「正義、大我與小我價值的辯證」。世間諸多對抗從來都不是「對錯的問題」,僅僅都只是立場的不同。這是個簡單的哲學!但更深沉的反思是「造成立場的差異,真實意義是每個人的處世與如何解決問題的習慣不同」。我希望在這本小說中能表達出這個既簡單卻被日常生活給掩蓋住的真實面紗。此外,勝負與成敗的二極化思考,成了世間用來判斷一個人價值的衡量標準,我也進行了辯證:「一個順風順水的男主角,被一個簡單的局逼進山野中隱姓埋名。而敗局中的投機者,卻成就了海上霸業。」這是從世俗的眼光中所定義出來的成敗,而主角的成功則只存在於理想的武俠世界中。 這本小說終於進入了排版與設計的階段,那就需要其他專業人士的介入了!就當我把這本小說放下來後,以為自己可以喘口氣的時候,我發現寫作清單的其它「願望」開始躁動起來。是的!手頭上尚未完的《迷途不知返》,還有那隻不斷來敲打我窗戶的白頭翁,似乎也在告訴別忘了還欠牠一篇文章。另外,想寫一本「後現代結構主義」的小說來致敬我的偶像作家-卡爾維諾已經很多年了,就在小說完成不久後故事就浮出腦海來,於是只好趕緊將故事大綱給擬定下來、預約下一個寫作計畫。此外這本武俠小說,我還預留了一個續集的可能性,續集的故事方向似乎也已經隱約浮現。 寫作之於我就像登山一樣,爬上了一座高山的峰頂,看過去是更遠處其他高山。在往另一座山的道路上可能還有許多高低起伏的小山丘,但每處的風景都各有其趣。在我心中有一座最想攀登的「靈山」,或許那是一座永遠抵達不了的山峰,但這些年來我相信自己已經慢慢靠近了祂。本文寫在小說付梓之前,是一份期待與喜悅,畢竟寫作本身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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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行八首
一、雲 太累 所以趴在山脊 太輕 所以老愛出岫 太沉 所以停留谷中 太美 所以激動流涕 二、碧溪 太美了所以只能深藏水中 讓自己化為沉碧 至於那些想一親芳澤的知音 就讓他們披荊斬棘跋山涉水而來覓尋吧 三、荒山之夜 一輪明月 在荻花輕舞中等待我的造訪 空氣冷肅裏豎起衣領 靜待一場霜降 四、澗谷 銀鱗翻白是游魚的自在 一如崖上來去的行雲 至於岸畔的我失了羽翼 只能兀自幽囚谷底 五、早綻 風正颺雨正飄 風雨中虹彩般燃燒著的你 是這山中早春的舞者 以生命以熱力祭獻天地 六、谷音 流水淙淙盈耳聲籟迴盪谷中 不意闖入的澗石 是千年不寐的醒者 訴說著一則則傳奇 七、楓紅流丹 不忍撿拾那片片落葉 只願作那厚地好承載你的飄零 對滿徑落葉只有嘆息 美,總讓人心痛 八、林間小徑 蜿蜒的是思緒 對一朵花的驚嘆 跋涉是為了追尋峰迴路轉之後 重見天寬地闊的雄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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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望鄉路
我們和其他乘客陸續登上了長途巴士,抱孩子的、挑扁擔的、手裡抓著雞、鴨、鵝的都上了車。這趟車竟然客滿。有後來才上來的人沒有坐位,手上打開了折疊凳便坐在走道間。 車子準時開出了下關長途汽車站,轉上了長江大橋。我瞥見橋的一側岸上有一白色碑狀物,問坐在前座的明盛哥:「那是什麼?」明盛哥答道:「渡江勝利紀念碑。」我手中的數位相機還來不及拍,它已經過去了。淮海戰役(徐蚌會戰)國共雙方幾十萬的生靈啊......? 沒多久進了了安徽省境,路況不好,車子一路顛簸得厲害,坐著很不舒服。路上經常有人隨意穿越或者慢車開到了路中間,司機大哥沒隔多久就猛撳喇叭,聲音刺耳。 「這段路還好,馬店那段路更糟。」 「怎麼也不修修?」 「沒錢。」 一位婦人的小孩想大便了。「喂,司機大哥,能路邊停一下嗎?我孩子要拉屎。」司機搖搖手:「不行,哪有開在半路給你下車拉大便的?忍一忍,就快到了。」 那婦人給孩子鬧得沒辦法,將一張報紙鋪在車道上,讓那孩子蹲下大便,還好不是拉稀。完了將大便包起來裝在塑膠袋裡。 車子最後開到了目的地鳳台,也沒見到個大車站,在一處空地上我們就跟著眾人下了車。路邊有人在吆喝著,招攬開往馬店的私營客運小巴。入鄉隨俗,我們只得跟著堂哥上了車,等到司機攬夠了客,車子才開走。這一趟路,坑坑巴巴,更是顛得不得了,快把胃酸給顛出來了。 <10> 再開了半小時,車子在大馬路邊上停下,司機扯著嗓子大喊:「馬店到了!」我看到路標才知馬店全名叫朱馬店鎮,只是當地人都管叫馬店。 「下車。」明盛哥招呼著我們下了小巴。馬路的一邊看過去有較多的樓房,此前一路都是農田和樹林。我看了一下錶,還不到四點。 我們一路跟著他往前走,在一處路口停了下來。 「現在如何?」我問。 「等大哥。他在鎮上。」(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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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居吾述】 浯江劍影,我的武俠夢
什麼時候開始興起想寫一本武俠小說的念頭,其實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對於武俠小說的喜好卻可以回溯自國小三、四年級的時候。當時在後浦盧成金將軍第對面的租書店裡,姐姐及幾個表姊從那家店租了不少小說回來,不知不覺便養成了喜歡閱讀的習慣。從臥龍生、上官鼎到古龍等,一眾大俠躍然紙上,也進駐了我的腦袋瓜裡。當然那時也看了不少日本漫畫(雖然彼時並不知道那叫「少女漫畫」),還有盡讀了倪匡的科幻小說。而國一的暑假歷史老師-顏生龍老師私藏的「金庸全集」在我們幾個同學之間流傳著,還記得那時候真的是廢寢忘食,在餐桌上邊吃飯還放不下手中的書本,還因為金庸之故我開始看了比較接近歷史著作的梁羽生武俠大作。 加上當時電視台中的武俠劇也大興其道,小李飛刀-李尋歡、大俠沈勝衣、蕭十一郎到後來的港劇楚留香掀起了一股武俠颶風。後來當金庸武俠小說紛紛被香港TVBS搬上舞台後,更是讓我寧可不顧隔日學校的考試也要「追劇」。對於武俠的熱愛還不僅止於此,為了理解天龍八部、倚天屠龍記中描述的那些穴道位置,我大學時還到書店找了相關的中醫及武術書籍來研讀。用一句現代話來說,我是真的對武俠「瘋魔」了!即便如此「寫作」這個念頭卻從未在我腦海中產生,更遑論是寫小說乃至於寫武俠小說。 算一算我和武俠小說結緣已經近半個世紀了!自己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寫了一本武俠小說《浯江劍影》。約略記得在十幾年前,自己獲得第四屆浯島文學獎的散文首獎時,寫作這件事就成了自己的興趣。當時主要還是以自己最擅長的科普類寫作為主,畢竟自己本科是化學系畢業的,加上在大自然中總是能讓自己徹底的放鬆,於是「自然寫作」成了自己作品中的「大宗」。不過對自己而言,寫作的樂趣在於挑戰自己的不足!這些年來我嘗試了各種不同形式及內容的創作,學習自己過去所喜愛的作家風格、題材。從米蘭昆德拉、村上春樹、卡爾維諾到金庸,不知不覺當中我為自己寫下了關於寫作的「願望清單」!這二十多年來每當出現某個題材或寫作念頭時,我就根據我太太的建議把它們用小字條寫下來,集合在那本「寫作願望書」當中。其中為了致敬自己的偶像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便是其中的一本! 原本只是想想而已,2016年時我熬過了長篇小說創作時的各種折騰,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長篇小說《校長是匪諜》。雖然只有短短十二萬字,而且回過頭去看本書充滿了許多缺陷,但是對於創作長篇小說也從此卸去心中的膽怯。坦白說在此之前自己也嘗試過幾本創作,但最多也只能止於六萬字左右。這些年來那些被我訂在寫作願望書裡的題目,時不時就跑出來敲打我的心房,提醒自己該負點責任了。《校長是匪諜》在它被完成之前,其實已經醞釀了十年以上,這一次寫了這一本武俠小說《浯江劍影》的種子,更是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 幼時喜歡聽我母親講故事,其中有一則關於金門的龍脈傳說,我記憶雖然深刻但卻也沒放在心眼裡。直到二十多年某個早上和母親在老家附近散步時,她又說起了這個傳說,當時心中興起了怎麼把這個傳說寫成一個故事。而那時我正參與九十六年的金門縣志的續修工作,閱讀了許多金門的文史資料。其中一則關於「料羅灣的明荷海戰」的歷史事件引起了我的注意,後來在台北的書局閒逛時,看到關於此一戰役的專書,翻了翻之後,「寫一本關於明荷戰役的武俠小說」的念頭就浮出腦海。但這些終究只是念頭罷了!若是寫篇兩三萬字的短篇也還應付得來,但寫成十數萬字以上的長篇小說就變成另一個境界。 2016年時是我工作剛起步、公司最繁忙的時候,當時每週得搭兩三趟船往返於廈門的公司工作。台北總公司2015年底在廈門成立了一家分公司,我就近打理公司的所有業務。那一年浯島文學獎第一次徵選長篇小說,於是我興起了參賽的念頭,開始了《校長是匪諜》的寫作計畫。我把它當作是一場馬拉松賽跑,設定幾個階段進行檢查,如若在哪個階段沒能完成設下的目標就放棄。每週有每週的字數,每個月有每個月的階段目標,就像跑長跑一樣,不求快但求進度都能對得上。於是經歷了半年的時間,我「匆忙」的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創作。本書對我而言不是因為它僥倖得到當年長篇小說優等獎,而是它讓我經歷如何完成長篇小說寫作的經驗。 2025年隨著公司的工作已經上了軌道之後,所有的公司業務均能在鍵盤或手機螢幕上完成後,我就有了充裕的時間來完成自己寫作清單上的願望,於是我同時規劃了兩本書的撰稿計畫。之所以一次規劃兩本書同時進行撰稿,是因為我發現自己的寫作習慣需要不同題材交錯的進行。每當其中一個主題陷入瓶頸時,我就會跳開來寫另一個,這種寫作方式大大的提升了自己的撰稿能力。寫作的文思不能中斷,但可以在不同主題之間悠游,維持文字創作的熱度與敏感。 這兩個主題,一個是關於廿年前的旅遊冒險經歷,在我又經歷了不少人事的歷練之後,回首年輕時的那一次衝動,抽絲剝繭般的喚回當時的點滴記錄。我將此書取名為《迷途不知返》,是因為那一趟旅遊就像一場人生的縮影。只有起點和終點是確定的,還有最初的行程做了較詳細的規劃,其中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行程全看運氣和當下做的選擇。這樣的窮遊不就是人生嗎?人生的最初是在父母保護下的學校生活,一切都是有跡、有度可遵循的。等到出了社會之後的人生,不知道會遇到誰?也不能預測自己會走向哪裡(哪一行)或是會遭遇哪些意料之外的事件?唯一知道的是生命總有結束的一天。往往以為自己已經準備萬全時,卻總是出現顛覆自己過往經驗的衝擊。從驚慌失措到冷靜面對,再到處之泰然,以為安然渡過一重山,卻發現前方有更多的挑戰。但人生終究只有這一回,以為的迷路或許就是屬於自己最好的安排。於是既然迷了路,又何需回頭重來?而人生也不可能逆行,讓時光回到當初的選擇吧!當然我也曾想過將本書命名為《腦殘遊記》,畢竟有太多的「意外」之旅。 至於《浯江劍影》這本武俠小說,比較像是一本關於金門的歷史小說。本書三分信史、三分野史、四分杜撰,故事內容以發生在料羅灣的明荷戰役為中心,杜撰了前後各兩年所發生的事件,根源則來自於金門的龍脈傳說。本書的主要人物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真實存在的,所以人物年代的考據、關聯性其實花了我不少時間。無論是荷蘭人、日本當時的忍術大師以及幾個重要金門的人士,都是被載入史冊的真實人物。寫作過程中反覆的驗證關係、事件與時間的連續性等,帶給我不小的考驗。只是沒想到當年因為對武俠小說的熱愛而收集的武術、中醫書籍在本次創作中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對小說中那個年代該有的武術、武器、門派等,都進行了嚴謹的考證。故事中每個大、小人物都設定了各自的個性,當他們面對事件時的反應、說話的方式也都小心地來回反覆處理。 一開始我規劃了一個故事的大綱及前進的時間軸,隨著故事的推進與人物紛紛出現之後,故事漸漸迷失了方向,同時瓶頸也開始不斷冒出。我在這一次寫作前訂下了每日平均二至三千字、每週一萬二千至一萬五千字的進度規劃,並且嚴格遵守與執行。寫完一個月後字數已經達到了將近五萬字,但卻突然遇到了撞牆期。前面第一到第三章還算順著原定的故事大綱進行,故事卻突然消失得無蹤影,不知該如何往下進行。不過這本小說卻似乎好像自己有生命一般的走出了另一條路,即使整個故事的走向已經和我原先所規劃的故事情節漸行漸遠,但它自己卻解決了一些故事發展上的阻力,並且更加合理了故事本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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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勢待發的貓咪
只要返回澎湖成長期居住的鄉間時,我就喜歡以步行的方式走在村落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回味從前成長的點點滴滴。 以前年紀小眼光短淺,走到哪裡,都覺得很遠,現在兒女已長大、見過世面的我,閒時走走,到哪裡已不會覺得遠了。 有些記憶中的老房子,已被新樓房給取代,舊式的四合院也因為政府有補助整修而煥然一新,青壯輩的人們已被新一代兒孫的成長面孔給催老,但整個村里不變的是那些矮牆、■■石屋及不規則的巷弄,它們依舊保存良好。 每每看到蓄勢待發的貓咪,奔跑在每一個窄小的牆面時,我都會開心的拿起相機,拍下牠們躍躍欲「跳」的身影,因為那正如我年輕時那顆想要跳動的心,想要掙脫井底之蛙名號,到外面開拓視野的心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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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著電視好打盹
六○年代的鄉下農村,全村一百多戶人家,竟然只有一台黑白電視機,那是鄰居的大女兒嫁給老兵的新婚禮物,第一台電視機太轟動了,全村男女老少攜家帶眷都去看電視大開眼界,原來四方形的盒子就是電視機!太神奇了! 大人們回復日出而作正常作息,小朋友對電視的好奇心不會減退,時間一到就擠到老兵家的窗口,輪流探頭探腦,電視機比任何玩耍花樣強太多了,太有吸引力了。 第二台電視機也登場,我們可以分批去窗口擁擠了,看過什麼內容?根本不重要,可以和玩伴們一起看電視才可貴,太空人登陸月球,棒球比賽,這兩個記得最清楚,其它有什麼?新聞報導沒興趣啦! 第三台電視在我家出現,竟然是彩色的,雖然是親戚家淘汰的舊機,卻是村民最愛的彩色電視,傍晚過後,家家戶戶結束一天的忙碌,扶老攜幼上門看電視,鋪了草蓆在院子裏,幾張大小板凳全派上用場,場面壯觀,就像賣膏藥、變魔術的來大廟埕表演一樣,只要天氣晴朗,彩色電視永遠在院子裏,只要想來看電視的鄰居,通通歡迎,或坐或躺,最舒適的看電視,一段時日後新鮮感退了,電視機普及化了,都在自己家裡看電視。 我對電視的喜愛從來沒有退燒過,從小時候的神奇罕見,到幾十年後的人人一台電視機,什麼頻道都有,茶餘飯後坐在電視機前面,看著看著就打瞌睡了,年輕時候以看電視消磨時間舒解壓力,上了年紀後、看電視可以幫助入眠,守著電視好打盹,不可一日無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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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望鄉路
<09> 為了省事,這次的下榻處我還是訂在四月份來訪時靠近新街口的中央飯店,離中華門不遠。 早上九點鐘不到,一樓大廳裡四姊、三哥和一位高瘦男子已經站在那裡高聲談笑。我和舒芸拉著行李走出電梯,向前和他們打招呼。今天的目的地是老家鳳台汪庄,晚上要住在那裡,帶著行李趕路麻煩,便暫時寄在飯店保管著,只帶了背包,裝些必要的換洗衣物。 四姊攤開手,指著那高瘦中年男子,滿臉笑容對著我說:「他,是你的堂哥汪明盛,上個月才剛剛獲得高淳市的勞模,了不起。」說著右手豎起大拇指,左手拍了拍我堂哥的肩膀。堂哥與他們自是相熟,但與我們是初次見面,訕訕地說不出話來,看著像個老實的莊稼漢。 「你們打算怎麼走?」三哥問。 明盛哥瘦雖瘦,但骨骼粗大,長臉,濃眉,著白襯衫,西裝褲,相對於我們兩個優閑的T恤和牛仔褲,他們這邊的人衣著上都顯得較為莊重,儘管質料上不見得講究。他操著濃重的口音,遲疑地說:「走下關搭大巴到鳳台,到了鳳台再換公交車到馬店,估計下午四點左右能到家。」口音雖比其他人重,但還不難懂。 中華門在南,下關在西北,光是坐公交車到下關就花掉快一個小時。明盛哥比我高些,但步伐大,走得快,天氣又熱,曬得舒芸臉上紅通通的。到了下關,堂哥買了票,還有點時間,我們在附近找了家飯館吃中飯,還好是有空調的。 「時間還夠,不必趕。」他說。 桌上擺了四道農家菜,一碗湯、幾個窩窩頭。趕路的關係,我們多吃少聊。 我說:「怎麼沒米飯呀?」 「米飯?米飯我們都是留在最後吃的,當然是先吃菜呀。 米飯我們都是最後拿來墊肚子用的,好酒好菜當然要先吃。」他道。 (喔,原來還有這講究?不是吃個便飯而已嗎?等到菜吃完,我已經吃不下米飯了。) 天熱,舒芸到冰櫃裡拿了兩瓶飲料出來,回頭問明盛哥要點什麼喝的?他搖搖頭說:「你們喝,我不喝。這胃要保暖,天再熱我都不喝冰的。」 「二哥,什麼是『勞模』?」我問。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勞模,勞動模範。我廠裡做得還不錯,上個月市裡給我表揚的。」(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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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瑰寶──謙卦六爻皆吉
暑假回金門,走訪中堡,偶然經過一幢古老三合院,古樸簡靜的外觀,讓人不自覺駐足凝望。尤其引人入勝的,是大門兩側窗楣上方,嵌有一對座右銘:「謙卦六爻皆吉」與「恕字終身可行」。兩句話彷彿古老家訓,安靜地看顧著這一戶人家,也提醒著路過的世人:行事處世,貴在有度,難在留白。 那一刻,我不禁對這戶人家的先祖心生敬意。能將這兩句話視為門戶之訓、家族之光,顯見其對品德、修養、處世之道的深刻體認。 六爻皆吉的「謙」德 《易經》六十四卦之中,唯有謙卦六爻皆吉,堪稱全卦之中最為吉祥的指引。《周公戒子書》有言:「易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小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謙德,廣而足以安天下,深而足以立其身,既是修身之本,也是安邦之道。 謙卦為第十五卦,卦象為上坤下艮,象徵大山居於地中,名為「地山謙」。山本高大,然居地之下,內實而外虛,象徵有而不露、厚而不顯的謙卑精神。誠如古語:「滿招損,謙受益。」有才不自誇,有德不自矜,有功不自居,有位不自傲,方能行穩致遠。 自然界「謙」的意象:低垂的稻穗與土下的筍根 謙德不僅可從經典中讀出,也深藏於自然萬物的日常之象中。稻穗愈飽滿愈低垂,正如人之學識愈豐,反而愈見謙和。竹筍則形如小山,初生於地底,潛伏不語。若甘居土下而出,掘而煮之,其味甘甜可口;若不甘潛藏、強出地面,則多苦澀難食。 這一理,也見於地瓜、馬鈴薯、芋頭等根莖作物。它們安於土中,待時熟成,方能質地細緻、味道鮮甜。若半露於外,經風曬雨,則易失其本味,反顯枯澀。凡事欲速則不達,強顯則損質,反求「退藏於密」,方為長養之道。 布袋和尚亦作有禪詩: 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 因此,不論是農事、修行,還是做人,皆道出一理:謙,是一種深藏而不顯的智慧;退,是一種進取而不爭的力量。 窗楣的寄語,家風的延續 「謙卦六爻皆吉」、「恕字終身可行」兩語並列於窗上,不僅是一種文化的凝視,更是一種家風的傳承與修養的自覺。謙,為內修;恕,為外用。謙而不驕,恕而不縱。兩者相成,既是立己之道,也是待人之法。 現今社會,許多人將「成功」理解為佔有高位、掌握資源、獲得關注,卻少有人深思「積德」與「分寸」的視野和格調。真正的強大,不在於取盡天下之利,而在於知所進退、守所不爭。 這窗上的寄語,雖無聲卻有所為。提醒我們:為人之道,不在盡得,而在知止;不在滿盈,而在留餘。 謙,是一種內在的高度 謙,並非退縮或消極,而是一種自我節制與清明的選擇,是見過高處,卻甘於處下的心性。它不是壓抑,而是清醒;不是軟弱,而是自在。 謙之為德,貴在不張揚、不自矜、不自滿。願我們在喧囂中守住一份謙和,在競逐中保有一份內省。在滿盈之前知止,在得意之時退省,如此,方能讓「謙」與「恕」成為一生的修行。這大概是祖輩的心意,也是文化的回聲。願我們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之窗,也能留下一塊不喧、不囂、不驕的餘地,靜靜寫上:「謙卦六爻皆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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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過了秦淮河,車子開進了南京市,路邊是一段明代古城牆,天黑以前我們已經到了中華門附近的大姑媽家。四姊領著我們提了行李上樓。 「大姑,我又來啦,這是舒芸。」我說。大姑丟下手上的活,摘了老花眼鏡,笑嘻嘻地迎了上來。 「可累著了?又到齊齊哈爾,又到南京,這飛機火車地可不折騰?」 「不只喔,還去了牡丹江。」四姊在一旁插話。 「跑那麼遠去了?」 「去看看鏡泊湖。趁年輕,多走走,不累。」我道。 「晚上讓你大哥和五哥請你們吃飯,我和你姑父就不去了。繡雲你有空沒有?」她轉頭問四姊。 「晚上單位裡有聚餐,走不了。」 「那麼明天……」 「明早明盛哥九點到酒店,領著他們去老家上墳。」 五哥年紀最小,個性也最活潑,開著車和副駕上的大哥考慮著找哪家餐廳、飯館。 「明琰,今晚帶你們吃金陵烤鴨,你們看可好?」大哥問。 我和舒芸同聲忙道:「隨意就好,不用太麻煩。」 傍晚的南京市車流擁擠,我們塞了好一會兒才開入一處停車場,五哥領著我們走進一家一眼望去金碧輝煌的餐廳,招牌上的霓虹燈顯得十分俗艷。 兩位哥哥商量著點好了菜,大哥問起我們近來的狀況,我如實回答了。他道:「在大公司裡領一份工作也很穩定,不過有機會的話,大哥倒是建議你們試著創業,比起一輩子給人打工要有成就。你五哥現在也跟人開了公司,每年跑兩次廣交會搞攤位,人面熟了,路子也寬了。趁著年輕,不必怕失敗。」 「五哥經營什麼事業?」我問。 「什麼都做,鍋碗瓢盆、五金器件、服飾玩具都有,現在中國(大陸)遍地都是機會,以前我也是給人打工,現在開家小公司做做,收入比打工好。」 「小芸做什麼?」大哥端起白瓷茶壺給各人倒了茶水。 「我們在同公司,我在採購部。」舒芸答道。 「那更好啦,你們有了基礎,更應該試試看。人一生總要闖一次看看,才不會後悔。」 我自忖實在不是經商的料,訥訥的不曉得該怎麼接話。 五哥察言觀色,道:「那也不一定,有些人一輩子給人打工,可打的是高級工、技術活,收入不見得比小老闆差。」 「這話也對,有人一輩子就練個毛筆字,練到專門了,也能成名,也是個本事。」大哥接口。 服務員陸續把菜送到,油亮亮、紅艷艷的烤鴨上桌,廚師在一旁現切盛盤。 五哥道:「南京的烤鴨和北京的不同。北京的烤鴨油脂多,南京的鴨子小點,肉緊實點,這家店的滷汁尤其好,你們嚐嚐。」他夾了兩片帶皮鴨背肉擱到舒芸碗裡,舒芸連忙稱謝。 「不用謝,咱們自家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