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掉文鬧笑話
唸別字,寫白字,掉文鬧笑柄,這類錯誤,喝過墨水的人有時亦難避免。日來看閒書,見有此類笑話幾條,彙錄如後,藉博一粲: 護國之役,岑春等在肇慶成立軍務院,派李烈鈞為前敵總司令,並內定莫榮新為廣東督軍。李氏出征之前,軍務院各撫軍為他置酒祖餞,莫榮新亦在座,舉杯向李氏敬酒而言曰:「願公此去痛飲黃泉。」闔座失驚,其實莫是掉文,將「痛飲黃龍」別讀為「痛飲黃泉」也。 * * * 當年廣西督軍譚浩明亦為不識字之老粗,一次,有人以某事向譚干求,乞加允諾,譚已首肯。有人告辭時又鄭重申請,譚慨然曰:「我向來一落千丈。」其人瞠然,遲疑莫解。譚復曰:「我的話你還不信麼?」其人始悟其意,稱謝而去。蓋譚所欲說者為「一諾千金」,竟誤為「一落千丈」,遂成為自罵之詞也。 * * * 抗戰前,山東省主席韓復矩木所鬧笑話最多,然而他的腦筋,並不簡單,讀了別字,儘能轉非成是,恰到好處。某次他去檢閱一個訓練班,檢閱後訓話,訓話後還到各處視察。當他走到廚房時,一個炊事兵莽撞地跑了出來,風紀扣未曾扣上。韓見了非常生氣的問他:「你看,你這是甚麼『熊』度?陪著視察的隨員輕輕告訴他道:「報告主席,是態度,不是熊度。」韓知道唸了別字,腦筋一動,反向隨員詰問:「怎能說不是熊度呢?人家服裝整齊的叫態度,他這樣服裝不整,跟『狗熊』一樣,就叫熊度。」三言兩語,便把白字遮掩過去了。 * * * 大家都知道張宗昌是粗坯、是魔鬼,而不知他也是一位「詩人」。他在山東軍務督辦任上,印有一本「效坤詩鈔」,其改寫大風歌有云: 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安得巨鯨兮吞扶桑! 又有詠華山詩云: 遠看華山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 若把華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這些詩,當然是屁詩,但出於狗肉將軍的手筆,又當別論矣。
-
試改︿勸學篇﹀
有人問:「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兩句話出自何書?能否把全文抄錄出來?的確,一般人常引用它寫勵志之類文章,或用作題辭和贈語之類,但卻疏於考證。我們只知道它是宋真宗的詩句,有人引用不全,有人字詞有異,筆者就曾看到多種版本,莫衷一是。近讀黃永武先生著作:謂此詩乃宋代真宗皇帝的︿勸學篇﹀,在清人鄭志鴻著︽常語尋源︾中可以查到。原詩全文如下: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必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宋真宗之世,距今約一千年,當時我國尚是閉關時代,海禁未開;西洋科技文明,尚在萌芽階段,有的甚至榛狉未闢,中西文化尚未交流。兩千多年來,孔孟學說一直是我國學術思想的主流,亦為民族文化的精髓。在當時科舉時代,以詩賦文章取士,一般士人,十載寒窗,懸樑刺股,用功苦讀,為的是求取功名富貴,光耀門楣。所以真宗皇帝用富貴利祿,甚至食色的刺激來獎勸讀書,揆諸當時旨意,當然無可厚非。 然而,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中西文化早經交流,為合乎時代需要,我國經史典籍及西方自然、社會科學,均須擇要涉獵;不然,現代科學文明,日新月異,外國人早已登上月球,向太空發展;如果我們仍是吟著「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及皓首窮經,為求取富貴而讀書,未免跟不上時代。惟有發展科學,融合西洋技術,始能立足於世界。 愚意以為經史子集及詩詞四書,乃我國之文化傳統,像春秋之褒貶大義,禮運大同篇及大學之三綱、八目,中庸之達道、達德,以及論語上行仁、忠恕之道,為一套有系統之政治哲學,可謂放之四海而皆準,尤為外人所不及。而「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這志,乃是青少年所需立定立身行道之大志。這詩,乃是︽論語︾所謂:「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孔子並謂:「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迄後代之唐詩、宋詞,乃我國文學之精粹,唐宋八大家之古文,更是可以觀止矣!洎乎近世,新文藝及現代詩等國學傳統,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對本國固有及現代文化不得不吸收發揚,而作為一位科技人才,不能沒有文學的修養。然而,「吾生也有涯,而學也無涯。」即或窮一生精力,亦難入其堂奧。應以各人的嗜好與能力,能深入當然更好,能淺嘗亦無不可;但不可一味揚棄,並以吸收其菁華,合乎時代要求為首要。 在專制時代,男尊女卑,只有男兒才志在四方,壯志凌雲;女人則安於室內,管理家務,所以︽勸學篇︾詩義,大都以男人為主。現在男女平等,很多女性其學識、能力、地位,遠凌駕男人之上,讀書上進不只是男人的專利。所以︽勸學篇︾有些詩句,難免不合時宜,應予以適當更易,以伸男女平等之義。 因此,詩中「娶妻」、「有女」、「男兒」、「五經」等有待商榷的詞義,筆者不揣譾陋,將全詩稍作修飾補充。詩中有引號者,為筆者更易詞句,修改後全詩如下: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必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婚姻』莫恨無良媒,書中『配偶』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少年』欲遂平生志,『詩書科技勤攻讀!』」 而且,讀書的目的,不在求取功名富貴,「高薪」、「華屋」、「良緣」、「僕從」只是隨地位而自然取得,不可刻意追求。青少年自應立定經邦濟世、救國救民之宏願,抱定人生以服務為目的。聰明才智愈大者,可作國家之棟樑;聰明才智較小者,應為廣大人群服務;等而下之者,也應謀求自我實現,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以無忝所生,服務社會,這才是現代國民所應有的理念。
-
火葬
阮小勇哭了! 死就死嘛!即使是見著了牛頭馬面也沒啥大不了的!但這算甚麼嘛?想動動不得,也不曉得要到甚麼時間?這到底算甚麼嘛! 阮小勇叫著叫著,又因為好些泥狀物溜進嘴裡吞入肚內而咳得全身猛地顫動。雖說是困難了點,但阮小勇發現他原來還是動得了的,他也發現那充塞在腳尖周圍的物質似乎比較鬆軟,於是不假思索就使勁地往上踢,也不管這個動作有著甚麼意義,他只希望能夠盡快擺脫現下的處境,不論結果是甚麼,他就是要拚命地讓身子嘗試擺動,盡全力地撥弄著雙手,即使吃進多少泥狀物也要往上撐,往上撐,往上撐,一直往上撐至自己感覺到手腳完全沒有任何束縛為止,感覺到呼吸完全順暢為止。 阮小勇無暇理會不斷在身上的寒風,他迫切地以手指頭試圖將黏在喉間的泥狀物刮出來,實在不願意再有半點那樣的東西下到自己的肚子裡頭,結果嘔吐出了一大攤的黃膽汁─,雖然那也很難聞,但總算是掩蓋了該股泥腥味,反令他好受得多。 阮小勇忍著刺痛,將一對糊滿淚漿的眼睛睜了開來,很快便發現,這並不算是個陌生的地方,可卻也不是叫人感到舒服的所在。現下的他也置身於那座擁擠而荒涼的義山境地,眼前的那一座座直立於雜草間的宏偉墓碑上,清晰無比地展示著死者們的黑白臉孔,雖然是靜止的,但都笑得很是燦爛。剎那間,阮小勇好像看見了好幾百個婆婆正在對著他笑。 阮小勇沒有再想甚麼,只是連爬帶跑地朝著回家的方向奔去。一望無際的陰森墓海剛剛過去,接著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漆黑得不見盡頭的悠長山路,紛紛掠過身旁的花草翩翩搖擺,猶如數千齊迎風而舞的舞蹈員,到處都有不知名的昆蟲情緒高漲的鳴叫聲,也不曉得現下已是甚麼時辰了。阮小勇開始感到雙腿乏力,又圓又大的月亮在他眼前有規律地上下躍動著,月光也把他仍在跑動中的腳跟曬得暖暖的,冰涼的夜露卻混著淚水將他的臉龐給打濕了。阮小勇突然意識到那種尿急但又撒不出兩滴尿來的難受感覺,開始在這個時候糾纏著他。 終於走在他家附近的那條小徑之上了,他邊抹拭臉上黏濕的鼻涕,邊撲到屋前使勁地拍打大門,並且竭力嘶喊,卻是只能發出細微的嗓音,拍痛了手便以頭殼猛力撞門。大門始終緊閉著。這時阮小勇嘔吐了,他不能聞到那股泥味,只好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了下來;他感覺到這一身的衣物彷佛皆沾著無數死尸的腐潰血肉,一定要馬上將之盡數除下。 父親和母親顯然是因為睡得太沉而聽不見這一連串的聲響,這個揣測令仍然在拚命拍門撞門的阮小勇感到失落不已。他認為父親和母親在這個時候應該大為焦慮不安才對,怎麼可以就此進入夢鄉呢?可是,當阮小勇想像著父親和母親待會見到他時的驚喜表情,便又感到寬慰極了,若今次的可怖經歷可以換來父親和母親的一點點關愛一點點珍視的話,一切還是值得的,說不定明個兒還有大魚大肉吃呢! 對!這肯定是婆婆和幾位祖先所要賞給他的厚禮,讓他原本枯燥的生命有個重大的轉變。從此以後,這個家,真的就會像個家了! 對!父親和母親準是焦急地四處尋他去了,所以才會沒人出來應門,他笑著這麼想。 可是大門卻在這當兒打開了,披著睡袍提著油燈的丁秀蘭徐徐步出,見及兒子正赤條條地立於門前,臉上表情的變化並不怎麼大。 你這是幹甚麼呀你? 但在一聲長長的哈欠過後,連那原有的丁點兒變化也不見了,從丁秀蘭口中出來的,不外又是其他母親斥罵兒女時所採取的一貫用詞。 終於捨得回來了嗎?一整天的都死到哪裡去啦?連飯也不用吃,有種的話就繼續到外頭撒你的野去!還爬著回來幹嘛? 斥責聲卻是未能蓋住阮阿茂自睡房裡傳來清清晰晰地鼻鼾聲,原來根本就沒人把他的夜歸當作一回事。阮小勇愣了半晌,接著在母親轉身入屋後,默默地拾起地上的衣褲,緩緩跨過門檻時,他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還想吃大魚大肉呢,甭傻啦! 但阮小勇還是希望母親在知曉他的真實經歷之後,會因而給予他一絲半點的同情,這樣他也仍然會感到十分的幸福的。所以在丁秀蘭捂著鼻子將阮小勇的髒衣髒褲扔進澡房裡的大桶內時,阮小勇打算直截了當地將實情和盤托出。 小勇你掉進了糞池裡是不?怎會這麼髒? 媽,我不是掉進糞池裡,我是給人殺啦。 給人殺啦?甚麼叫給人殺啦?給人殺啦你還會站在這兒嗎? 我看見三個人把一袋珠寶埋進土裡,後來他們也看見我,便走過來掐我的脖子::: 阮小勇話沒說完,阮阿茂的破嗓子就自澡房門口乍然傳了過來。 滾開!滾開!老子要撒尿,要聊天就到外頭聊去,別站在這兒做擋路狗! 阮小勇和丁秀蘭哪敢怠慢,隨即快步而出,阮阿茂於是踏入澡房,大剌剌地站在那兒撒起尿來,尿水打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冰冷沉寂的夜裡聽來格外響亮。 小勇你剛剛說甚麼珠寶來著? 正當阮小勇一時無法確定,是否要將自己的經歷繼續說給丁秀蘭聽,在撒著尿的阮阿茂突然回過頭來,眯起雙眼這麼問道。 然而丁秀蘭卻彷彿沒有聽見似的推推阮小勇。 去!回房拿件毛巾裹著身子,免得著涼! 阮小勇於是轉身欲往自己的睡房步去,卻被阮阿茂的一聲暴喝嚇了一大跳。 媽的!你們倆的耳朵當真給野狗吃掉啦? 丁秀蘭當然也嚇了一跳,正捂著胸口準備開聲回答時,不覺突地眼前一花,已被搶步趨前的阮阿茂猛力推向牆壁,撞得頭冒金星。 臭貨!老子說著話你敢當老子放屁?你這個狗娘養的是越來越欠揍了,皮肉癢了是不? 連褲子都沒穿好的阮阿茂,說著就惡狠狠地腳直朝著丁秀蘭的小腹猛踢,也不理他的那話兒就在兒子面前晃來晃去。畏縮在牆角的丁秀蘭只是不斷地搖頭,連哭泣也不敢太過大聲,一雙纖纖弱手就這樣毫無作用地試圖擋架阮阿茂的狂踹亂跳。 赤裸裸的阮小勇立於狹窄的廊間,望著父母發了瘋似的對母親下身施以無情的攻擊,擊得噗噗作響。母親強忍劇痛時所發出的嗦嗦聲越來越頻密。這樣的聲響阮小勇以往均是在步進父母那緊閉著的房門時才會聽見的,可是今天他卻親眼目睹,父親如何地從母親極度楚痛之中獲取極度的快感。他並沒有上前去救母親,他認為應該待自己長大之後,才可以這樣做,但為何非要等到長大之後呢?現在不可以嗎?不可以因為他是知道的,母親不能沒有父親,母親就是不能沒有了父親! 當天晚上阮小勇即是這樣,連澡也沒洗的便上了床,然後聽著母親的忍痛聲昏昏睡去。 第二天,阮小勇便發高燒了,這件事還是在丁秀蘭去給別人家洗衣燒飯顧孩子之後,傍晚放工回到家裡才發現。阮小勇自己也不曉得他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發高燒的,他一整天都沒有醒來過,更沒曾吃過半點東西,被汗水浸得濕透了的床單在被窩底下發出了陣陣的酸臭味,漸漸地酸臭味又占據了睡房的整個空間。 悄悄降臨的暗夜,黑得令阮小勇強烈地意識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當頭罩了下來,那份近乎窒息的感覺也再度回來纏繞阮小勇,他又開始聞到泥腥味了,然後不禁嘔吐。可是由於四肢虛弱無法動彈,阮小勇飯可沒吃多少,涌至口中的穢物倒是吞了許多入肚。 阮小勇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也不曉得究竟這幾天有沒有警察到村子裡來作地毯式的搜刮,更不清楚那袋埋在柚樹下的珠寶有沒有被警犬給嗅出來,不過他記得自己曾經睜開眼睛,看見正笑吟吟地將他搖醒的父親。 乖兒子,告訴爸爸,你真的見到珠寶啦? 阮小勇吃力地點了點頭。 珠寶到底被埋在甚麼地方?快帶爸爸去! 這時丁秀蘭的臉孔出現在阮小勇模糊的視線裡。 你瘋啦?小勇剛剛才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你又要他陪你往那兒死闖? 你懂個屁!有了錢,就甚麼都好,冒點險絕對值得!要是沒錢的話,留著賤命一條又有甚麼鳥意思?笨蛋! 阮小勇聽到這裡便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接著又聽見許多聲音,但無法分辨那些聲音究竟來自現實還是源自夢境,也沒能憑聲判斷甚麼事情在發生。他的意識一直處於飄忽迷茫的狀況裡,唯一真正感覺清晰的時刻,就是當他又回到泥土中凝望眼前徐徐蠕動的萬千尸蛆,接著赫然乍醒,孤伶伶地面對著灰黯空間時的那份窒息感覺。他總是這樣承受著窒息得快將斷氣,但又死不去的折騰。 終於,在不曉得過了多少天之後,阮小勇重新睜開了雙眼。 晨光是那麼地刺眼,阮小勇下了床,用盡全身的氣力叫喚他的母親。然而走進房裡來的卻是他的父親,一個面目祥和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父親。 你媽媽不在家,為甚麼不叫爸爸呢? 阮小勇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但父親的確是笑著入房的。阮小勇以為父親是特意來慰問他的,畢竟一個人被埋在土裡一整夜,可不是芝麻綠豆般的一樁小事,雖然他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有否告訴過父親,關於那死而復生的經歷。 不過,阮阿茂卻僅僅對一件事情感興趣。 帶爸爸去將那袋珠寶挖出來。 阮小勇的腦海立時浮現當晚使勁掐著他脖子的那幾個人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二度死而復生的機會,況且他也不喜歡那個地方,於是他堅決搖頭。結果他看見漲紅了臉的父親朝著他踏步前進,於是就本能地往後退去,父親卻仍然向他逼近而來。(中)
-
傳說,我原是為流浪而來
本是來自流浪的故鄉 明日還是要奔向流浪的異鄉 這一生,我原是為流浪的旅程而來。 那旅程來自一段傳說 在其中你且豎耳傾聽 聽馬蹄捲起寂寞成狂沙滾滾: 左踏,踏過枕畔猶存的依戀 右踏,踏過遠方邂逅的驚艷 傳說這條路必須一踏二踏再踏 再踏回你口中哼唱的傳說。 在傳說中他們口耳相傳 所謂的傳說 原是來自另一張耳朵。 這回你要撐起一雙好奇 看乾涸已久的眼淚要流向何方 前看,看過我今生的迷惘 從小樓的簷間滴落到了無邊江海 後看,看盡我滔滔的鄉愁 兀自流過你口裡稱頌的宏圖霸業 你上看下看左右再看 驀然看出我依戀的眼睛裡 靜靜閃耀年少 最初魂牽夢縈的翩翩身影。 在這之後,相互凝望後的我們 能否忘記悲傷? 就讓傳說前往傳說未到的國度吧! 我必須地老天荒地流浪 你可以為我前生來世地傳唱。 九十一年七月二十五初稿 九十二年一月十二日完稿
-
寒冬送暖──縣長的親和
搬來金門已一年有餘,兩歲多的女兒「洋洋」還是不適應這裡的氣候,今年的冬天尤為反覆無常,冷冷熱熱幾個回合下來,她的感冒症狀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終於在上週二以住院收場。 三天後週五早上,在我收拾已畢準備帶恢復健康的洋洋出院之即,一位身著紅色夾克的中年先生進入病房,「我來提早祝各位新年快樂!」那張誠摯的笑臉讓我頓感似曾相識,卻一時又想不出他到底是誰。直到隨後進來的人一句「小朋友們,縣長來看妳們了。」我才恍悟,眼前這位正拿紅包給我女兒的人即是縣長李炷烽。 「這是妳女兒嗎?」縣長握著洋洋的小手,轉頭笑著問我。 見我點頭稱是。縣長又問:「有幾個寶寶了?」這時洋洋拿著紅包翻轉著,儘管她還不懂紅包是什麼,但大大的紅包上金燦燦的「佳節快樂」四個大字顯然引起了她的興趣,她笑的好開心。 「有兩個了,另一個是『打包』。」我泡著台語回答縣長。 「那還要加油,多生幾個。」縣長也幽默鼓勵道:「生一個獎六仟塊。」 「一定一定,謝謝縣長!」我由衷謝道。 這時,我的小洋洋竟也有樣學樣:「謝謝縣長」。惹得眾人一陣讚許。 縣長一行人離開又去對面的病房慰問了,看著女兒依舊把玩著那封大紅包,我心裡也不禁漾起一股暖意,倒不是為那紅包內裝著的鈔票,而是源自感受到的縣長帶給大家的親切與關懷。
-
金門藝文訪佚(三)
尚存於「文瀫初編」的兩篇張汝瑚文章,一篇是見於卷十一的「重濬清源縣永濟渠碑記」,此事於現今金門縣志內之張汝瑚傳中已有略述本末,文字亦簡白,故筆者不再多加說明。另一篇是卷十六的「西舍封識宛然論」,是以「宋史」列傳第二十一有載的劉溫叟之清廉節操為論,文中所涉人物故實大略如此:劉溫叟是五代時人,其父劉岳係後唐太常卿,由於眼見當時世亂,故他並不鼓勵兒子以取名位為念,只願他將來能平安終老林下。劉溫叟領受父教,雖亦如當時許多士大夫一般歷事數姓君主,但仍一秉以直道事君之誠,且清廉自持,並不汲營於己身之利。宋太祖建國後,劉溫叟官拜御史中丞,後來即位成為宋太宗的趙光義當時還是晉王,聽聞劉溫叟有清介名聲而家貧,有心與之結納,於是派人送了一大筆錢為饋贈,劉溫叟雖收下了,但隨即將這筆錢儲於廳堂西舍內,門上加了封條,以示對之一文不取。第二年,趙光義又藉端午時節派人送禮上門,而使者和去年相同;當使者到劉溫叟家時,發現去年送來的錢不曾被動用,便向主人回報此事,趙光義於是知劉溫叟非能以財帛打動,雖不免失望,但卻對之更加敬重。 另一位在文中作為對比的人物趙普,他曾於陳橋兵變時有佐命之功,亦為宋初名相,但他在操守上卻嘗有疵:當開寶六年時,據有江南的吳越尚未被宋所滅,國主錢俶因趙普是宋太祖倚重之大臣,便派使者送來書信及十瓶據說是海產的禮物。當這些禮物剛送到,宋太祖卻突然駕臨趙普宅第,見了吳越送來的禮物,便問是什麼?趙普依照來使說的回答是海產,宋太祖便想瞧瞧,結果瓶子打開,裡面裝的竟是如甜瓜子大小的黃金粒(瓜子金)!趙普急忙跪下叩頭,辯稱他還沒看過對方的書信、實在不知道瓶子裡裝的是什麼。宋太祖雖叫趙普收下無妨,但從此對其操守便有懷疑,而嗣後趙普也屢因此類「收受」問題而險遭罪譴──張汝瑚之文,主軸便以劉、趙兩人操守之對比,以證前者是更好的相材而未盡其用。「文瀫初編」原書在張汝瑚這兩篇文章之末還有評語,評論者一位便是錢肅潤,另一位「徐立齋」,即徐元文,號立齋,江南崑山人,是順治十六年的狀元,曾任國子監祭酒、翰林院掌院學士等職,官至戶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此兩位評論者都是清初時著名文人,對張汝瑚文章的稱美評價,可說增益其文學之價值。 (八)
-
停留的所在──素描巴黎精品旅館
巴黎市區最高的蒙帕那斯辦公大樓在不遠處矗立,雨中昏暗燈光下的街道,讓人有身處紐約的錯覺。現在是深夜十點,我剛從羅亞爾河谷駕車歸來,歸還赫茲租車公司的車,又睏又倦,只想趕快到旅館休息。我招了計程車到預訂的旅館HOTEL BUCI LATIN(註一)。我以英語發音告訴司機到BUCI「巴西」路,司機猛點頭說他懂,怕他弄錯又補充在SAINT GERMAIN聖傑曼路上。蒙帕那斯離旅館所在的聖傑曼很近,步行約二十餘分,直線可到。只見司機彎來彎去,感覺上離我要去的方向越來越遠,暗暗的夜色裡,前方迎面而來的竟是艾菲爾鐵塔及傷兵院,我急忙和司機說:「開錯路了!」司機回答「沒錯,巴西路在艾菲爾鐵塔附近。」許是見到我驚慌困惑的表情,司機遞來紙筆,我寫下「BUCI」,他看了拍了一下額頭說:「啊!這是布西路,在另一個方向。」,一路上他一直糾正我「布西不是巴西」,我深感無辜,不曉得發音一字之差,竟然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條路。早知道一上車就應該寫給司機旅館的地址。 到了旅館,計程錶跳的是五十多法郎,約二百五十元台幣,我心想短短的路程竟所費不貲。我問司機多少車資,只見他拿出筆來寫了計程錶上數字,另外加了三十法郎,法國計程車行李是按件計酬,我的行李不少件,費用已經超過車資的一半。我付了車錢,沒另給小費,因為搞不清楚那另外的三十法郎是否包括小費,也心疼因弄錯路名而多走的冤枉里程。只見那司機老兄嘴裡咕噥幾句法語,好像在抱怨我沒有付小費,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揮揮手,返回計程車上。(註二) 歷經迷路的驚險,總算到了此行在巴黎的第二個旅館,(第一個旅館在香榭大道附近),在紐西蘭作家寫的介紹全球旅館的書︽A PLACE TO STAY︾(停留的所在)副標題︽30 EXTRAORDINARY HOTELS︾(三十家非凡的旅館)。在巴黎所介紹的唯一一家旅館。首映眼簾的就是在它小小如酒瓶狀的霓虹燈招牌,這個直立式招牌的第一個字母是白色的H,接著一個白色大大的圓框代表O字,圓框裡紅色的BUCILATIN,下面有白色的TEL三個字母,感覺上好像是PUB的招牌。如同文中所述,霓虹燈招牌是這家旅館第一個被注意到的部分。形色匆匆的行人穿梭在狹窄的街道,一不留神你可能就錯過這家四層樓高,兩個店鋪寬的旅館。這裡離座落著花神、雙叟咖啡館及LIPP利普餐廳的聖傑曼大道很近,走路只要五分鐘。如果你酷愛咖啡,你可以在一天的開始去著名咖啡館喝一杯,也可以在晚上回旅館前去喝一杯,但絕不是下午,因為這時你正忙著遊覽巴黎的其他部分。 我們拖著行李走進大門,櫃檯站著一位面容清秀的金髮年輕男子,他趨前用流利標準的美語問候我們並幫我們提行李。大廳的感覺跟在網路及書中照片相似,不同的是比想像中寬敞。進門的右邊是沙發茶几組,左邊則是洗手檯與迷你吧。洗手檯的水龍頭是仿羅馬人頭噴泉樣。房間裡沒有冰箱,所以迷你吧放在外面公共區域,有需要的人請自取。中間走道不似一般飯店鋪紅地毯,而用深色原木板,兩個鐵釘釘一個木板、一條一條銜接而成。走道左邊的木牆上掛著一排二十多幅原木裱框的小畫,原來這是旅館房間門的攝影圖像。老板請十位當地的藝術家們在門上設計創作,成為旅館的一大特色。仔細端詳,每一扇門都不盡相同,可能藝術家各有風格。有的仿莫內名畫裡撐洋傘的仕女;有的是豹花紋圖;有的是白色條狀木塊上面寫些阿拉伯數字。 一進房間外的走道,迎面而來是一股刺鼻的香水味,聞起來像是廉價古龍水。我原以為是前一個房客所留下的氣味,就想要求櫃檯男士幫我們換房間。後來覺得理由不夠充分而作罷。還好沒有提出要求,第二天早晨,印度裔的清潔人員打掃時,我才看到他們用這種「古龍水」當室內芳香劑在空中四處噴灑。 我們的房間在一樓。對我們來說應是幸運吧,至少行李要運入房間很方便,不用擠狹窄的電梯,一個人和幾件行李在電梯裡已無轉身空間,另一個同伴只好瓟樓梯。我們在香榭大道旁的旅館也是這樣的TOWN HOUSE,旅館的電梯也有類似的窘況。我們所住的房間房門是豹紋條狀。房間沒有房號,憑藉鑰匙圈用透明的壓克力內夾房門照片,來找自己房間也不是件難事。這間旅館的所有房間都沒有房號,只靠房門與鑰匙圈相互確認,當然你得記住自己住的樓層。 走進房間彷彿走入書中照片,令人意外的是房間的寬敞,與右岸香榭區同等級同價位旅館之狹小相比,真有天壤之別,暖黃色調的燈系,讓人感覺溫暖。室內佈置得簡單具現代感,唯一搶眼的是鋪上潔白床單看起來柔軟舒適的大床。浴室裡有飯店的標準配備,不同的是蓮蓬頭直接嵌入衛浴間牆壁一角,沒有隔間或浴簾。乍看之下,覺得整個衛浴間設計簡潔俐落,很帥氣地一氣呵成,但實際淋浴時水花四濺,馬桶、地板無一倖免。洗澡後滿目瘡痍,至此深切體會所謂好看不好用。有浴盆的房間很受旅客歡迎,早在一個月前就被訂定,雖然與只有淋浴設備的房間,價格相差近千元台幣,但旅容似乎不在意價錢,許是旅行的疲累需要可泡澡的浴盆來撫慰。浴室裡有刻著旅館名字的香皂,裝洗髮精、沐浴乳和乳液的小瓶子也印有旅館的標誌。你或許會認為旅館的房間很多,才有足夠的經濟規模支持它如連鎖飯店有自己名字的沐浴用品。其實旅館只有二十七間房,只不過住房率很高。 我們的房間緊鄰巷道,與外界以落地窗區隔。晚上偶有醉酒的路人大聲喧嘩,平時則頗為安靜。揮別白天旅行的疲憊,我們躺在柔軟舒適的QUEEN SIZE床上,不一會就睡著了。隔天早晨要到地下室用早膳時,我把門板上的告示板轉個方向。上頭寫著。「GO AHEAD MAKE MY BED 上前來,鋪我床」。告知清潔人員入內打掃。這個告示板是原木材質,兩個巴掌大小,另一邊則寫著:「SHHH,IM ASLEEP OR BUSY 噓!我睡著了或正忙」。這兩句話可是花了老板兩年時間構思,與一般飯店制式的「請勿打擾」牌子比較是不是多了幾分趣味。 飯店的早餐在地下室供應,內含在房價裡,服務生親切地問我們要喝茶還是咖啡,他另外拿了兩杯現榨柳橙汁和一籃麵包。籃子裡有一個可頌麵包,一個英式MUFFIN,一個巧克力可頌和一個法國麵包;還有四小瓶不同口味的果醬和一小瓶蜂蜜,一碟條狀奶油。環顧四周,四種不同顏色,相同尺寸、式樣的單人沙發椅圍繞著圓形的木桌,以高低起伏的地板劃分區域,就像咖啡廳的模樣。樓梯旁放置著一個報紙架及一個小雜誌架,報紙有︽USA TODAY(今日美國)︾、︽華爾街日報︾、︽FINANCIAL TIMES(財經時報)︾,以及英國報紙、法國報紙,看起來這家旅館的客人中,美籍商務旅客佔不少。雜誌架上比較特別的是擺放著一本當期日文版的︽美麗佳人︾,還有一本男性的︽VOGUE︾。 地下室廚房的外牆上釘著木架,架子上擺著不同大小形狀的瓷酒瓶,下有一面用飲料鋁瓶蓋,鋁片鑲邊的鏡子。地下室的天花板並非全與外牆相連,而是空出一段間距,有天井的效果,陽光從一樓的落地窗直入地下室,小紅莓合唱團女主唱高吭激昂的歌聲迴蕩在空氣中,在法國聽英語歌曲有點奇特。而在這奇特的氛圍裡,有人悠閒地邊看報紙邊吃早餐;有人低聲與同伴交談,有美國人也有日本人,日本人也算是這間旅館的常客,難怪雜誌架上會放著日文版的雜誌。我低頭吃著早餐,想到即將揮別巴黎,回到繁忙的台北,恢復以往一成不變的規律生活,不免開始懷念起這裡的一切,懷念起春天的巴黎。(二○○三、二、七寄自台北)。 (註一)HOTEL BUCI LATIN是精品旅館聯盟「DESIGN HOTEL」的一員,台灣加入此聯盟的目前有台北的國聯飯店,相關資料可以上網瀏覽。 (註二)回台後觀看DISCOVERY的旅遊節目,介紹巴黎的計程車,素以繞遠路敲觀光客竹槓聞名,才恍然大悟那天走錯路可能是敲竹槓的藉口。 (註三)花神咖啡館(CAFE DE FLORE)昔日為存在主義學者沙特與西蒙波娃寫作論事的場所,畫家畢卡索也是這裡的常客;海明威則常在雙叟咖啡館清談或大聲朗誦他的作品、此咖啡館在他著名的小說。︽THESUN ALSO RISES︾中譯「妾似朝陽又照君」出現過好幾次;利普餐廳LIPP從一九二○年代重新開幕以來,不少文人名流都是座上客,現在內部仍保留九○年代古典裝潢│大片鏡子間鑲著方形細釉瓷拼畫。
-
火葬
阮小勇又做夢了。 那個叫人透不過氣來的夢,黑壓壓的,吸進鼻子裡的渾濁空氣夾著一粒粒一塊塊的泥沙,全身上下怎麼也動不了,阮小勇快要窒息了,有好幾回,他都像現在一樣,以為自己即將在夢中死去。 而每一次到了這個關頭,阮小勇便會想起婆婆曾經向他提起的一件事。 依咱們族人當時的風俗,人一旦翹了辮子都是用草蓆裹起來就埋進土裡的,可是就曾經有幾位先人吶,在入土了幾天後竟然又活了過來,你可想像得到他們在那個當兒,一睜開眼睛見到的盡是同自己葬在一塊兒的死屍,又爛又臭的,周圍還有數不清的屍蛆正蠕著來呢,那種滋味可真比死還要難受呀可憐::: 婆婆並無說明那幾位祖先後來究竟怎麼樣了,想是被發現而救了上來吧,不然這等事又有誰會知曉?不過他家族成員自此都必用火化的方式下葬,這一點婆婆倒是提過,說是為了免死者忍受先人的可怖體驗。 但為甚麼不先將屍體擺著,等待祖先們復活呢?阮小勇曾經這般推想過,此等世代遺傳的假死現象有可能非得等到屍身埋入土中一段時日才得以解脫,然而家屬又要如何始能斷定死者的復活期呢?痛定思痛,不如著著實實肯肯定定地死去,反倒安心,再說,某些人巴不得某人永不復生的事,古往今來亦時而有之,當然,這都是上幾輩子見不得光,且以阮小勇的閱歷思維仍未及聯想到的家族秘史。 阮小勇不曉得他的推想跟事實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他的婆婆已經死了,他再也得不到答案,又不可能去問母親,母親丁秀蘭對阮家的過去知道的並不會比阮小勇多,她跟婆婆的關係一向不好,所以婆婆是不會將這些事情告訴她的,婆婆只會在阮小勇的面前數落母親的不是,這是阮小勇所有昔日記憶中最不好受的部分,因為婆婆和母親都是他至愛的女人。 阮小勇也不會去問父親,父親阮阿茂從來都不曾好好地跟他說過半句話,要不是因為家裡還有婆婆和母親這兩位說話語氣溫柔的女人,阮小勇還真會以為,這個世上人人說話本來都是這樣呼呼喝喝的,就像他的父親一樣。 不過阮小勇也確實沒有探討過,究竟該去向誰尋求答案這一個問題,事實上,在聽了婆婆的一番舊事重提之後,他就未曾再想起有關土中復活的種種了,直至那個令人窒息的夢魘頻頻出現,而且內容似乎有逐漸增添的現象││阮小勇後來還見到了他的父親,父親赤裸裸地站在那兒流淚,淚水不停地從眼中淌出來,接著阮小勇聽見了哭聲,不過哭聲卻是屬於他母親的,這時阮小勇的視線開始向前移,直至父親的瞳孔為止,浸在晶瑩淚水之中的瞳孔突然轉為鮮紅色,父親的雙眼淌下的不再是淚水,而是血水,血水染紅了整個空間,刺鼻的血腥味瀰漫了開來:::。 有些經已被世人遺忘的陳年往事,就是不該想起的好,阮小勇認為,這可能是長期寄居於他家中的祖先亡魂知悉他已知曉了他們曾有過的可怖經歷,並且還無聊地做了一次絲毫不符實情的差勁推想,於是便集體作弄他,讓他即使在大白天裡,只要一睡下便會做同樣的那個夢,以示小懲。 阮小勇於是決定起床往外逛,暫時不要呆在家裡與被他開罪了的祖先亡魂共處一室,反正他的父親和母親從不關心他的去向,只要有回家吃飯就行了,或許,即使沒回家吃飯也一樣不關心,所以他可以在外頭自由自在地到處閒蕩,愛逛哪兒便逛哪兒,愛玩甚麼就玩甚麼,雖然沒有玩伴,但對他來說並不要緊,反正他的最大愛好是思考,不停的思考。當然他已不想再去思考有關婆婆跟他提起過的事,他目前最想思考的問題是,是不是每一個人在小的時候都會像他一樣,不太滿意自己所擁有的這個家?而這種狀況應該會隨年齡的增長逐漸改善吧?阮小勇邊走邊想,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落落寡歡並不會就此持續下去,即將有個特別的轉變正等著他,不過他卻無意揭開夢中那股窒息感的謎底,只是毫無意識地朝著果園走。 天色漸黑,有三個男人卻仍然在一棵柚樹下勤快幹活,其中兩個忙著用鋤頭使勁地挖坑,另一個負責鬼頭鬼腦地把風,他不斷東張西望,卻始終沒往後頭瞟過一眼,而阮小勇就偏偏在這時候從該處走來,並且站在雜亂無章的草叢間望著那三個男人,對任何新鮮而富於動感的情景,他總是能夠看得一動不動的,忘了吃飯,也忘了回家。 持鋤頭的大胡子將一袋東西踢到坑裡去。 哎!其實咱又何必這般費事把它埋了呢?依我看還是早些將這批珠寶分了乾脆!怕啥? 持鋤頭的大眼睛用泥土將那袋東西蓋掉。 你懂個屁!今個兒時代不同了,警察一查起案來動輒就來個地毯式的搜刮,把珠寶收在家裡帶在身上?想害大伙兒被人贓並獲呀? 負責把風的大肚腩顯然比大胡子有腦得多。 把珠寶埋在這兒,哪怕被搜到了也沒法子證明是誰幹的,再說誰會料到一棵柚樹下正埋著珠寶一袋呀?除非咱今晚的事叫人見著了! 他們還不知曉,自己的一舉一動真是叫人見著了。阮小勇簡直看呆了,竟然忘記自己在肚子餓的時候便會有打嗝的怪病症,當阮小勇不自覺地打從喉間發出一陣陣的古怪聲響時,他的眼睛還猛盯著那堆微微隆起的小泥丘,他嗅到一股極之熟悉的氣味,他想嘔。 直至被那三個男人從草叢間給揪了出來,阮小勇才意識到,自己剛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然而他已經不能再做些甚麼了,他只是一名小孩子,連求饒的話語都不懂得說多一句的小孩子,還能夠做些甚麼呢?那三個男人也並不需要他做甚麼,事實上他們怕的正是阮小勇即將會做一些甚麼,於是他們要阮小勇從此甚麼都做不到,看不見,說不出,他們忘了他只是一名八歲半的小孩子,把他當作一名身高八呎半的敵人般,能有多狠地就多狠地掐著他的脖子,非要掐到他的眼珠凸出來,掐到他的舌頭伸出來為止。 終於,阮小勇的眼珠凸了出來,舌頭也伸了出來,一張臉在明月的照耀下還泛著迷人好看的藍光,他的表情並沒有甚麼太大的變化。其實,在意識到自己將在下一刻死去的剎那間,阮小勇也沒有想過到底應該感到悲哀抑或解脫這個問題,只是腦海裡卻浮現了母親正低著頭默默縫衣的神情,浮現了父親在迷蒙的煙霧中眯起雙眼回味著甚麼的模樣,還有靈台上婆婆那張發黃了的相片,他在這刻才留意到,原來那張相片中的婆婆是微笑著的。奇怪,他也見到了自己,正目無表情地坐在廳中的一張木凳上。早知道自己從小就日盼夜盼的未來最終不過只是一個空想,他就一定不會再浪費那麼多時間去期待它的來臨了,或許,正因為它的根本不存在,所以,曾經想它一想也總強過沒。 阮小勇這才知道,原來一個人在臨死的一刻竟然還會做夢,可是很快地他又感到實在不值得,因為他今生的最後一個夢,卻是那個自己已發過好幾回的夢,而且又是惡夢,周圍仍舊是那麼地黑沉沉靜悄悄,只有一些聽來極富節奏但不知是甚麼的細微聲響不斷傳至,鼻裡游動的依然是一粒粒一塊塊的泥狀物質,喉頭乾燥得猶如火灼,手腳也似乎僵硬了起來。 阮小勇原本打算甚麼也不做,只是若無其事舒舒服服地躺著,可是那份近乎窒息的感覺始終還在,始終那麼地難受。但阮小勇不再有快將死掉的感覺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他只是在等,希望難受的感覺盡快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四圍已不再那麼黑暗,但只有令阮小勇更加難受,因為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身旁滿是千千萬萬大大小小正在蠕動著的條狀生物,滑不嘰溜的,很多很多,都在不停地蠕動著,奇臭無比,使原本已難以呼吸的阮小勇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同時又吃進了一些泥狀物。那股黏濕而帶有沙質的腥味使他連咳了數下,想嘔又嘔不出甚麼東西來,只能猛吐著唾液,結果唾液全糊到了自己的臉上來。 (上)
-
金門藝文訪佚(三)
是年,上特旨下吏部:遣戍各官,俱將得罪緣由詳列來看。選郎吳羽文就開列中薦二十餘人,公居首。上怒其市恩,吳下獄論戍去。其後部舉清恬,公復與焉。然終以不通京貴人,事竟寢。 甲申聞變(李自成陷北京,崇禎皇帝自盡),(公)曰:「吾罪臣也,其哭於野乎!」弘光(福王)立,閣部史可法特疏首舉,以忤馬士英,調紹興守。復遣璫選中宮於嘉、紹二郡,以公向忤璫,欲復以璫迫公。公入浙界,即以疾歸。隆武(唐王)立,起嶺東參議,改光祿寺少卿。時在廷主親征之議,公陛見,即有扈駕之命。上「慎用人、審布置、覈額餉、汰將領、清言語、實圖治」六事,上皆嘉納之。 馬金嶺之失,首輔黃道周全軍陷,定魯(虜)侯鄭鴻逵偕諸將退扼仙霞關。上命公巡察守關將,賜劍印,特敕便宜行事。公奏:「臣巡關耳,將有不法者,回奏請速逮治之。書生提劍入軍門,恐殞越簡書。」上然之,遂單騎,所至與其守將申款曲,嚴飭厲,務使兵民輯睦,聯絡救應。諸將皆唯唯。然後出仙霞關,晤定魯(虜)侯,痛談時事。公泣,鄭亦泣。因教令疏參失律將領,回奏稱旨。 當公未旋時,上復遣輔臣駱(路)振飛,欲就軍中斬罪將黃光輝,至浦城遇公,出密敕相商。公曰:「今入人之軍呼其大將斬之,猝有他虞,不變生俄頃耶?公不如以功罪責大帥,生殺還朝庭,公進退綽綽矣。」定魯(虜)侯果囚光輝詣行在,上亦卒赦之。凡所建言,皆切中時弊。久之,進太常卿,旋擢督察院辦(協)理院事左副都御史。 上銳意出贛,公力諫不可,疏留中不下。鄭鴻逵亦切諫。上曰:「與廷臣議之。」時大學士蔣公、駱(路)公、何公,少司農湯公,暨行在諸公,俱集。鴻逵指畫關門險要,置烽增壘,星羅棋布,為十可守,百不可出之議。公與蔣公云:「所不與共心力者,有如此水!」乃共規派兵衛參置文武,鴻逵與其姪賜國姓成功,分域嚴備,諸公則督餉督師。凡數日,頗有條緒。合奏,上意堅不可挽。鴻逵曰:「吾赴東海死耳!」遂削髮繳印敕去。關門守禦俱弛,而有輸款清朝者矣。 公歸,斥賣田園,以為行資。上曰:「速之,遲則不能待矣。」及公至,上已出蒞劍州。北岸皆毳帳,獨成功一軍未動。公望北哭,成公執公手曰:「先生何之?吾叔侄在,捲土重來,未可知也,且歸再計。」公從間道入山。清法嚴,所至,人無敢藏匿,姑削髮入空門因得與同志商舉事,遂鳩集師徒。 丁亥夏(明永曆元年,清順治四年,西元一六四七)與鴻逵、成功,及光祿卿諸葛倬、都憲沈佺期、職方郎張正聲、禮科郭符甲、翰林林次土、御史林蘭友,同時舉事,收復郡邑,義聲大振。已而糧竭事分,事權不一。會永曆帝(桂王)駐蹕端州,公上封事,賜旨褒獎,晉兵部右侍郎,兼官如故。 辛卯(明永曆五年,清順治八年,西元一六五一),清帥馬得功見延平王在粵,遂襲島。閣部曾公妻子問渡,公僅一舟,曰:「事急矣,安可使吾家獨完,而置曾眷於殆!」趨舟先獲之,公妻子入小漁艇,泊譏下,幾壞者屢。及曾公殉節城中,莫敢過問,公募僧人得其遺體,而出其壽器殮之。與沈佺期昏夜過鴻逵舟取綿帛。相去數里,風雨驟至,舟人大恐,及岸,乃嘆曰「頃不歸,吾兩人且以魚腹為殮,尚欲殮曾公耶?」大司馬盧若騰、光祿卿諸葛倬 等皆來視殮,復為權厝於浯。 公居鷺島之曾安,兄嫂俱終於鷺,而幸皆歸葬。於鄭氏叔侄,凡軍國大事,有所籌策,亦多所匡救。鴻逵駐師碧沙,余(洪旭)居浯島,公與沈佺期,每扁舟過訪,同陟太 (武)山,酌蟹眼泉,為文記其事,形諸詠歌,靡不以君親為念。(公)後移居浯島,住賢厝鄉,日與盧若騰、華亭徐孚遠、沈佺期,及余數人,揚榷古今,校訂書史,有終焉之意。 延平王既定臺灣,書邀公。公遣人具牛種、為五畝計。癸卯(清康熙二年,西元一六六三),清克兩島,公遣妻子歸守墳墓,獨往臺灣。與寧靖王(術)桂,禮科辜朝薦,日相過往,賦詩著書,以盡餘年。所著有「四書語錄」、「易經測略」、「詩經語略」、「孝經解」、「四居錄」,及奏議、詩文若干卷,俱未梓行世。 丙午(清康熙五年,西元一六六六)四月二十八日,(公)卒於臺灣,享年七十有四。宗藩親舊皆來視殮,莫不墮淚。癸丑(康熙十二年)年東人送公樞(柩)歸里,葬於惠北松亭之原。 公性復節儉,而好施與。延平王父子既雅重公,饋遺無虛日,公悉推惠其親黨,傾貲不吝,其輟己之食以濟人云。是為傳。 張汝瑚 生存年代適跨明末清初的張汝瑚,名列縣志「宦績」傳中,據縣志載其自著有匏野初集、二集、賢賞堂文集,另外還編有明八大家十二名家文選,但這些書據縣志稱現今都已亡佚,連最起碼一篇書序都不得見。筆者在近日的檢索中,總算找到了張汝瑚的兩篇文章,還有他人為其著作所寫的序言、贈他的詩文,和關心他的記事。這些資料,可供今人首度有其手筆可衡量他在文章上的造詣,以及補充縣志對其生平欠詳之處。 首先,張汝瑚的文章,見於同樣也是生逢明末清初的江蘇金匱縣人錢肅潤編纂之「文瀫初編」一書中。按:錢肅潤,字礎日,明亡前曾補博士弟子員,鼎革之後不復仕進,以授學為生。當清廷對明人衣冠開始著意查禁時,錢肅潤仍不變服,結果被捉將官去,打折了一條腿,但錢肅潤十分硬氣,竟還能引「韓非子」中的話笑著對人說:「『夔一足』,庸何傷?」自此自號跛足生,也因此名傳天下,受到四方學者的崇敬,八十八歲卒於家。錢肅潤原本編此書時,照目錄看是收入了張汝瑚三篇文章,但筆者翻檢之後只有兩篇──收錄在卷五的「明八大家文集序」這篇文章,書裡找不到,不知是因原書陳舊或裝訂時即缺頁、或是此書在現代影印時給漏了;這本書國內又無其他藏本,只有大陸出版的一種影印本,所以筆者是完全無法可想。又:照「初編」這書名看來,極可能曾有「續編」,也就多了一個找到張汝瑚文章的機會,不過至今為止筆者還沒查到有「續編」仍然存世;若日後出現了,倒不妨留意。 (七)
-
S.M.N Florence
2001的盛夏,某日午後,我有些慵懶而不願地搭上從Room到Florence的ES☆(歐洲洲際快速烈車),經歷一翻搭錯車的折騰,才從Bologna來到Florence S.M.N ,那是第一回來到這座車站。 記憶中家鄉車站的模樣徹底被這裡打破,雖然同樣有大門,但兩側開放的門道使站內的這條長廊就似馬路穿越站內的一部份,而道路的一邊是商店與INFORMATION,另一側則是火車進站的鐵道,也就是說,火車由頭進站,卻由尾巴以「到車」的形式出站去。 原預計停留三天,結果竟是六天光景的飛逝!且深深地愛上這全然異於Roma的可愛小鎮,尤其與隨旅行團出遊也正來到佛羅倫斯的家人意外相會於此的滋味:::好有趣! 而後,又從這兒驅車回到Roma,再從Roma回到Filenze S.M.N,但隨即到SITA BUS搭車到Piza;當自Piza回到這座車站,那感覺好親切,在短短一週間以Filenze S.M.N為中心放逐自己的旅程到Piza、Siena,才離開到Venezia去;尤其難忘的是從Siena回來時已是深夜,我便抱著行李躺臥在一角,等待近黎明駛離的班車那一年的旅行,這座車站就像家一樣帶給我親切與熟悉的依靠感! 2002年又是正值盛夏的七月,我再次回到了這座車站,不再從Roma驅來,而是自遠遠的那一方城市─Paris!ES☆徹夜奔馳,我的心不再有去年離開羅馬時的不捨,因為那一刻有「回家」的激動。 清晨9:05車緩緩地駛入站內,我扛下行李,極似去年的打扮:橘色背包、深綠色的手拉行李、拖地的低腰牛仔褲是否有人能認出這是去年離開時深深在內心許下盼再歸來心願的青澀女孩!?而垂掛臉旁的淚水,全是為這我愛上的城市~~~~~。 命運是詭異的!等待我的人不是當年的好友,卻是一位一見如故的陌生人。而這一年,我在Florence S.M.N 車站經歷了更多生命可能不再重複的片刻:同好友Marco回他的家鄉Monbegno;深夜獨自黯然地在從Monbegno回到這兒;在12小時內,又驅車於午夜匆匆離去,歷經三班車程的轉換,越過疆界抵達法國Nice;爾後放逐自己到Lucca、Assisi,甚至到Napoli即將,我也從這兒離開到Sazburg和 Wien! 此刻,望著站內每每都滿滿的人潮,以為自己是個為這些遊客擔心他們的陌生將錯過班車的站員! 這座車站比台北火車站更叫我熟悉,她好似避風港的家,卻每每也是送我飄向另一段旅程的港口!有親切、有熟悉!然而,事實上,她盡是我流浪的記憶,一處不知何時得以再停泊的土地!
-
偏方
以前,如果有人對我談起治病偏方,我總會以知識份子的高傲神態嗤之以鼻,可是,不知怎麼的,這一陣子,卻開始對它產生一定程度的信任,有朋友說,我老了,事實上,我認為,老百姓相信它,代表的是對現存醫療問題的無言抗議。 媽媽一向體弱,在我的記憶裏,我們好幾次都處於失去她的恐懼中,現在年紀大了,問題更多。 靠著爸爸任公職所結識的人脈,以及人親土親的人情,我們一直受到縣立醫院的溫馨照顧。不過,受限於醫療設備與技術,媽媽常需轉診赴台治療,出了家鄉後,我們愈發覺得舉步唯艱,求救無門。 轉診時,縣立醫院都會盡力幫忙,不過,當我們轉至台灣時,能否順利住院治療,常得再傷一次腦筋,台省醫生不一定會收,收了也不一定有病床,體弱的媽媽,得先到轉診醫師的科別掛號,如果同時有好幾個部位有病痛,更得一個科別看完,再掛號看另一個科別。病人經此折騰,已去了半條命,幸運的,醫生大發慈悲,安排住院,但也不一定馬上有床位,有時得在急診室等個一天二天,看護的家屬也難找到地方休息。我們還算幸運,靠著朋友的介紹,得以住進醫院,有一個朋友在另一個知名醫院看診,醫生診療後說,必須住院,結果,病床還得由病人自己去張羅想辦法,醫院不負責安排,這位朋友求助無門後,憤恨返金。 媽媽腎臟、腸胃、心臟皆有問題,加上嚴重貧血,因此必須各科會診才能有效治療,可是,所謂的會診,竟只是在媽住進醫院的第一天,各科醫生形式的來看一下病歷後,就鳥獸散,並未進一步診治,最後,還是只能由所掛的腸胃科醫生針對腸胃來治療。至於原本的腎臟、心臟問題,得另外掛號門診,再分別治療。這就是所謂的會診制度嗎?如果真是這樣,我為所有的中下階層病患感到悲哀。 出院後,媽的病痛依舊,每次回台省醫院複診一次,醫生就換一次藥,看到她病痛難當,我們拜託主治醫生讓媽住院,卻總被拒絕。我們由期待轉為無奈,由無奈變成失望。 求救於正統的治療無望,為了減輕媽媽的痛苦,我們只能改尋他途,弟弟的好友平時專研各種中醫偏方,也會求神問卜,據了解,曾救活許多被醫生判死刑的重度病患,他表示,媽是被不好的東西所困,需要一一化解,並按時服用所調製的中藥粉,他是弟弟的好朋友,為媽診治,全然基於朋友之情,良善的出發點絕對可以信任,非一般坊間斂財之舉。本來我們也不相信,但是諸多巧合,加上不少被他醫療好的人前往致謝,我們在求助正統西醫無效後,採用此種偏方,成為不得不然的選擇,起碼,他的熱心、感同身受,讓陷入憂愁的病患及家屬們,獲得應有的尊重。在這些人們所謂的江湖術士眼中,生命至少還被當做生命對待。 台省的醫療技術與設備雖高,我們仍舊選擇返金,接受縣立醫院的診治,在這裡,熟悉的醫生護理朋友會不厭其煩的為你看診、聽你抱怨,將你當家人一樣的關心,這些,對台省的醫院來說,全是奢求,當然,除非你是達官貴人,或者家財萬貫,可以砸死人。 曾經,也曾神往國父至理名言:「人生只求做大事,不求做大官」,進出醫院多次後,這句話,我只當它是年少輕狂,現在,我只希望做大官、賺大錢,庇蔭家人,想想,也挺悲哀。
-
被遺忘的古蹟與奇景
於某日閒聊中,蔡君錦清提及太武山上電視轉播基地附近,近年發現古人勒於石上的律詩,該遺跡為金門縣志所遺漏者,對此,多人甚感興趣,學期結束前夕,因與蔡、黃、莊諸君,相約上山,一探究竟。 勒石上題勒的兩首詩,係明穆宗隆慶六年(公元一五七二年),溫陵郡丞前司徒郎丁一中所書,至今已四百餘年,然保存相當完好,大部分的字跡清晰可辨:「泉南萍跡遍群山,太武從未猶未攀。此日乾坤一俯仰,浮生身世幾間關。碧池浸月諸天靜,白石眠雲萬慮間。獨坐翠微空闊甚,夕陽吟嘯不知還。」另一首:「奇勝誰登絕徼山,嶙峋偏自愛躋攀,蒼波四面浮瓊島,青壁千重護玉關,北望五雲天闕遠,南瞻萬里海濤閒。令威舊識蓬萊路,便擬乘風駕鶴還。」同遊者十餘人亦勒於石上。此外,題詩處對面的巨礫外側,刻有「鶴鳴」二字。 該則題詩收錄於︽金門縣志︾及明隆武年間洪受所著︽滄海紀遺︾兩書中,後者更載明其鐫石處為風動石之左。實際上題詩勒石所在為眠雲石,而「鶴鳴」鐫石處為風動石,兩石皆為昔日太武石奇景。 丁一中是丹陽人,號肖鶴(少鶴、一鶴),當年夏天來金旅遊,也登臨金門城南郊的嘯臥亭,並有題詩。而陪同遊太武山的人士中,不少是地區飽學之士,筆者對其身份背景較明瞭者有陳廷佐、陳懋翔、蔡存淵、陳玉言、陳榮仁等五人。陳廷佐(一五四五│一六二一)字時守,號仰台,係陽翟人,湖廣城步知縣許贄的外孫。時為諸生,後其子陳基虞高中萬曆己丑科(公元一五八九年)進士,因封南雄府推官,晉南大理寺評事中憲大夫順德知府,著有︽山房學步詩集︾四卷,列地區義行篇人物。陳懋翔字存功,為斗門人,係學考派陳氏七世,後於萬曆九年中辛巳科(公元一五八一年)貢生,任漳州訓導,浦城教諭。而蔡存淵則係瓊林人,屬瓊林蔡氏大厝房十六世,時為生員,有文學、能詩。陳玉言、陳榮仁兩人皆陽翟人,同屬浯陽陳氏族親,陳榮仁乃登明嘉靖五年(公元一五二六年)丙戌進士的陳健之侄孫。 從地形學來說,眠雲石與風動石原同屬一大岩體,後沿岩石節理進行差別風化與侵蝕,而各成特異地形,前者在左,後者在右,屹立於山岡上。風動石屬平衡岩地形,上部寬大,愈向下愈狹小,其基部仍與岩體緊密相疊(目前岩下被圍砌成一居室),整個岩礫與底岩維持平衡,「每雲雨驟至,狂風怒號,石為之動,如輕風之拂芳草。」註砣清末林樹梅在︽太武山十八詠︾中詠之:「何曾石點頭,欲訝風生草,感此息機心,悠然悟天巧。」民國二十六年撰寫︽修建倒影塔碑記︾的林乃斌,也在其︽太武山十八景分詠︾中,有甚貼切的描述:「獨立臨崖亦險哉,腳跟搖曳費疑猜,如何人力難推動,偏為微風轉側來。」其旁所鐫的「鶴鳴」,更增添其意境。 眠雲石則為蝕餘巨礫,因沿垂直節理面風化而成,其內側的陡直岩壁成丁翁題詩勒石之所在,整個礫石呈南北長,東西較窄狀,頂部有平坦的岩面,人可在上平臥仰望蒼穹,或禪坐瞑思,不少文人雅士登臨,作了不少佳作,如林樹梅的:「仙人抱雲眠,遺此眠雲石,伴我讀奇書,臥看雲生席。」清道光間,本縣縣丞蕭重則題詠:「石不能言最解眠,白雲深處軟於氈,夢甜太華真難醒,定入生公懶問禪。出岫無心供枕席,叱羊不動亦神仙,黑甜鄉裡滄桑變,未識人間魏晉年。」奇景的品評,除了天巧外,更重要的是身歷其境形骸與自然的交融、心靈之契合與巧思。 太武山是金門本島地形的脊樑,屬花岡片麻岩體的低緩山地,經長期風化與侵蝕,「自麓徂頂,蓋十餘里,巖巖之勢,皆積石也,近觀之,則群石團結若兜鍪狀,故太武名。其紛糾縈紆若印章篆刻,亦謂之海印。」註,在此自然地理環境中,蘊育了許多勝景。明時評定有石奇(眠雲石、跨鰲石)、靈奇(倒影塔、玉几案)、泉奇(醮月泉、蟹眼泉)、幽奇(古石室、石門關)以及千丈壁、一覽亭、風動石、偃蓋松等十二奇;清時增列羊腸路、仙人跡、萬頃田、海印巖、步雲梯、瀑布泉,合有十八景;民國二十年代仍維持十八景,然以大石船及出米巖取代跨鰲石、瀑布泉。自宋以至民國初年,一直是島民平日覽勝及重九登高佳地,日軍侵佔至戰地政務施行期間,基於政治、軍事國防的需要,登山賞景受侷限;另方面在憂患意識的增強、軍民戰力的凝聚之施政目標下,「毋忘在莒」、「中興在望」、「其介如石」、「頑石點頭」、「人定勝天」等勒石紛紛出現,也因而成為今日金門參觀、旅遊的景點,昔日的奇景亦因之逐漸隱遁晦跡,為人們所遺忘了。 太武山最高不過二百六十公尺,但雄偉莊厚,明洪武年間,江夏侯周德興曾登臨而為之讖云:「帝典王猷、海外傳一肩行李,龍樓鳳閣,空中起百代文章。」,「其氣脈之所蜿蜒,勃發而為人文」註,「以至一榜七士,復榜八士」註,名山奇景之鍾毓,歷代各方人才輩出,胡璉將軍在︽高粱酒與地瓜干︾文中亦指出:「福建省的人,好以富貴貧賤四字形容廈門、金門、平潭、東山四個大島,金門居然取得一個貴字。」可見金門薈萃的人文歷史廣受肯定,太武山堪稱是金門文化的象徵。 觀光的發展,除了有形資源外,如何運用豐富的無形文化資產,以提升其深度與品質,值得重視與推介,也唯有如此,才能讓旅客真正瞭解金門的歷史文化之精髓與特質。眠雲石與風動石,是太武山奇景,其石上的鐫詩,不僅歷史悠久,保存完整,也是山中勒石之瑰寶,誠屬極為珍貴的資產。雖然歷經歲月的剝蝕,以及人文環境變遷的衝擊,卻仍能保存目前的狀況,確屬不易,今後如何善加修護(非重建),使之重回旅遊列中,讓遊客編織更豐碩的文采,千秋萬世,翹首企盼! 註:金門縣志 黃琇太武山十二奇景記。 註:洪受 滄海紀遺。 註蔡獻臣 青叢軒集序。 滄海紀遺 洪受太武山十二奇誌。 按:一榜七士:指的是明嘉靖辛卯科(一五三一年)地區有許大來、蔡宗德、王臣、黃源、呂文緯、許以明、許贄等七人高中舉人。 復榜八士:指的是明萬曆戊子年(一五八八年)地區有蔡獻臣、陳基虞、蔣孟育、黃華秀、張繼桂、黃華瑞、趙維藩、呂大楠等八人中舉,是科有「八鯉渡江」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