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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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火餘生錄》向砲戰伙伴敬禮─追懷「八二三」勝利四十五週年
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一個燠熱的黃昏,晚飯後,大家在金城鎮北門,金門政委會圍牆右後側的洪家四合院古厝的天井納涼聊天,幾個月來金門、馬祖與台灣海峽兩岸情勢已經繃得緊緊的,海上、空中、陸地已經進入緊急備戰狀態,先總統 蔣公親臨巡視所實施的「祥和演習」剛剛結束,救國團金門支隊雖不是第一線的作戰單位,但是在戰地政務體系中,青年組訓與社會服務仍納入戰時管制,參加「滅共保鄉」是當時的中心任務,我與支隊部的同仁,幹校畢業剛分發到救國團服務的粘振友、李 萍、藍德茂,以及那天剛好休假到金城的李麒麟、杜松柏一起晚餐後正聊得高興,忽然一陣陣狂烈的砲聲震碎寧靜的長空,「咚─咻」、「咚─咻」不停地呼嘯而過,直覺與本能地反應這是密集的群砲,非同小可,一定是對岸開始對金門發出攻擊行動了,一場空前慘烈的戰事正在進行中,李麒麟與杜松柏是陸軍戰鬥單位的軍官,聞聲立即作返營地的準備,但幾分鐘後又傳來「咯咯咯咯」的聲音,像是高砲,又像機槍,他們又以為是演習,我們也安慰他們不要緊張,等確定再說,可是砲聲越來猛烈,也越來越近,聽音判位,好像西門與北門附近都落了砲彈,那時他們才匆匆趕回營區,其結果也證明了在短短兩個小時中,中共向我大小金門瘋狂發射五萬七千多發,動用各型火砲三百四十多門,是空前最大規模的砲戰,全國即刻進入戰鬥階段,也使中外震驚,新聞媒體都以「台海戰爭開始」作為頭條新聞,等到李麒麟電告安全抵達營區並告知我砲兵已全面反擊,我們馬上作隨時戰鬥的準備。這時已近晚間九時,大家都心掛城區的狀況,有沒有傷亡,有沒有損失,我與李 萍比較好動,相約出去走一圈,看看附近的情形,於是沿珠浦北路、政委會右側水井附近,到中興路口的老正氣中華報社、基督教堂、老金防部政治部(即現在法院宿舍與浯江書院),遶到「文厝內」,從莒光路、中興路回到救國團,我們戴鋼盔,李 萍佩手槍,一路走來,沒有發現損失與損害,街上燈火全熄,好一幅蕭索刁斗的戰場氣象。 粘振友與李 萍日後均調到正氣中華報任編輯、總編輯,李麒麟在擔任師主任之後,受擢任馬祖縣長,並一路升任至聯勤總部主任及總政戰部副主任,以中將備役,杜松柏一再進修,得博士學位,研究佛學,在台灣新生報闢「禪是一盞燈」專欄,他們都是優秀的政戰幹部,有幸與他們相交、相識,相知、實屬機緣。 八月二十四日,幾乎在相同的時間,對岸繼續對大小金門猛轟三萬六千五百餘發,局勢的發展已很明顯,中共的目的就是要以一波波密集的砲火意圖打垮金門,打不垮也要孤立金門,封鎖金門,可是金門卻是愈打愈強,民心士氣越打越發,許多軍民間的問題也在砲火硝煙中化為烏有。一時,「軍愛民,民敬軍,軍民合作一條心」的口號已化為具體的行動,在同仇敵愾中,一個「金門滅共保鄉支援委員會」的民間組織,迅速在九月一日成立,政委會委員陳卓凡先生擔任主任委員,縣黨部主委兼救國團秘書謝廷森擔任副主任委員,社教館館長王秉垣擔任總幹事,各機關社團首長及地方仕紳數十人為委員,以支援軍勤、協助軍運、募集物資、促進軍民團結為宗旨,短短一個月中即集四萬多條作沙包用的麻袋與二十餘萬元的捐獻,出現了空前未有「軍民一體,共生共死,支援前線,消滅共匪」的沸騰景象。 當時救國團的核心任務是鼓舞青年愛國救國報國,協助軍勤,救護傷患,敬軍勞軍,振奮民心士氣,並全面動員青年在各角落宣傳愛國教育,組織具表演歌舞專長的男女青年擴大秋節勞軍,縣黨部的許伶俐、蔡麗碧、救國團的李芸芬、薛碧月、洪牡丹、金山鄉的陳秀寶、金沙鎮的劉翠嬌、金盤鄉的翁珠衣、趙捌治、政委會的許羡昭、婦女會的王雲卿等等,都是在砲火中出入碉堡陣地不讓鬚眉的戰地巾幗,這些現在都是祖母輩的金門兒女,令人欽敬。 我在砲戰後第四天的二十六日晚間九點左右,乘水陸兩用戰車到小金門慰問團員,當時在後頭上岸,摸黑前往西方借宿好友趙水生的岳家,翌日一早即到青岐、上林、上庫、東林、西路與分隊長林江河,團員洪水得、洪水龜、洪文株、蘇天賜、林登惠、李登碧、方金憑等人見面,烽火患難,情深意重,四十五年後每每憶及,無限的感懷,也無限的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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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島風情》血濃於水的凝聚
對金門人來說,「原鄉」並非一個抽象的名詞,而是一個具有清晰形象的社會關係(宗族)與空間(宗祠)。在原鄉的召喚下,春秋祭典的日子,不論是離散到何地的鄉族,總會返回宗祠,不忘世系,並敦宗誼。宗族認同力量的強大,促成了金門宗祠建築的蓬勃發展,尤其在傳統聚落中,宗祠是社會生活的中心,其建築也是藝術表現的大乘之作,相對於台灣聚落多以宮廟為中心的建構,大異其趣。 後浦城區有兩座重要的宗祠,一為珠浦許氏家廟(高陽堂),一為陳氏大宗祠(潁川堂)(除此之外,尚有閩王祠、六桂堂等宗祠)。後浦許姓於宋末自丹韶(今福建韶安)來浯,初居之村名曰丹韶。早期的移民經常將原鄉的地名移植到新開墾的地方,以玆紀念與懷想之意,丹韶即為一例。之後,元代徙居塗山(今後浦),傳為六房。在明嘉靖二年(1523年)時,丁口已達四千餘,蔚為大族。時值治安不靖之際,舉族同心協力構築土堡,以防倭寇焚掠,傳為歷史佳話。許氏家廟建於嘉靖十二年(1533年),座落於後浦南門。當時的︽珠浦許氏族譜祠堂記︾載「計經費之出自族人者,七十兩有奇,買兩傍隙地,一十五兩,而四壁土工與連瓦石之役,皆族人之樂助:::」,可見宗族之凝聚力。清雍正九年(1731年)曾大事興修(此次興修,大小廣狹規模悉依舊,共費銀一千二百六十二兩八錢),嗣後亦經幾次小葺,最近一次的整修落成於民國六十四年,但仍維持了明中葉以來的傳統風貌。 珠浦許氏家廟的建築為三落大厝,與瓊林蔡氏十一世榮生公宗祠相同,均是第二落(中落)高度最高的格局。中落最高(而非後落)乃泉州式宗祠建築的慣例,金門一地,三落大厝的作法屬此系統。前落山門的面寬有五開間,屋頂採「斷簷升箭口」的作法,亦即將中央入口處的屋面整個升高,形成高低錯落、主從分明的美學效果。建築正面留有步口,並施以劍柵。門板上的木刻聯對揭示慎終追遠,石鼓雕工亦相當精緻,以鹿、馬、喜鵲、麒麟、竹、梅等為主題,寄寓吉祥如意。中落正殿為四點金柱三通五瓜帶前拜亭、十五桁(屋頂步架)的構架,中間的神龕供奉感天大帝許真人、普庵佛祖、關聖帝君,內並懸有「鄉賢」、「會元」、「傳臚」、「翰林」等匾額。後落則奉祀開浯始祖五十郎忠輔公暨二世東西菊祖、先賢十九公,垂範後人。建築外部之左側隙地,立有石碑,風化斑駁顯得十分古樸。 除宗祠外,散步於後浦,還會發現一些關於許氏的線索。東門城外(今東門圓環、金城公園週遭地區),可說是許氏先祖的祖墳地,稱許厝墓園。始祖忠輔公、二世東菊祖、西菊祖、長房五世祖、州司馬和之公、確軒公、振威將軍、福德將軍等均葬於此。另外,在金城公車站後方路邊,地上有一不起眼的低矮花崗石碑,刻有「許府大宗課山始祖封塋□址」(□為風化不明之字,疑為(界」字),說明了這裡曾為許氏墓園用地。不過,這一帶現已建築林立,車來人往,甚為熱鬧。從城外墓地到繁華市街,城市的變遷充滿了戲劇性。 陳氏大宗祠則是金門「十三陳」的總祠。陳姓為金門第一大姓,族人先後移墾至此,雖在各地建立聚落,但一直缺乏一座可以奉祀開閩始祖及各派開基祖的總祠。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在陳佐才等人的倡議下,族人共議於後浦官商匯集之地興建總祠。當時,位於西門頂街頭的右營遊擊署已遷返同安,陳氏看上這塊基地的風水,思圖購置。幾經交涉,光緒二十八年十月(︽金門縣志︾另載二十九年)以銀二千兩繳付公家,承買了衙署。爾後,陳佐才等族長進一步籌募建築經費,終於光緒三十年動土,歷六年的工期,宣統二年(1910年)完工落成,花費了銀元二萬七千零三十九元四角八分。同時,因為興建大宗祠的工作繁多,故依當時全金門陳氏各派下,分為十三股,各司其職,這即是金門「十三陳」說法的由來。 陳氏大宗祠為二落大厝的格局,施工細膩、裝飾精緻,完工時間稍晚於山后海珠堂及王氏宗祠(光緒二十六年),均為晚清時期成熟的建築作品。前落三門為三開間,各開有門,構架採九桁前後步口的作法,屋頂施以三川脊,強調主從。建築正面門柱各刻有聯對,揭櫫了祖德流芳的意義。石雕部分更是精采,泉州白石及青草石的運用展露了匠師的巧思,各吉祥主題搭配得十分和諧。木料部分,不論是步口檐柱垂花飾的富麗、花鳥雀替的生動或斗拱的力勁,亦見功力。正殿建築的構架為四柱三通五瓜帶前拜亭、十五桁的作法。木料部分,透雕鏤空或施以彩繪的處理,也維持一貫的細膩。其中,點金柱上的金箔貼字,並以擂金之花鳥飛蟲襯底,乃金門建築少見之作,精緻且高貴。近年,陳氏大宗祠前立有四柱三開間的花崗石坊,則是已故台灣養樂多董事長陳重光所捐建,表露了血脈相繫的情感。 我常走在後浦的巷弄間,去感受一些喧嘩都市所沒有的靜謐及清澄。我尤愛於太陽西沉前逗留在許氏家廟的寬闊前埕,聽老人們說古,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小孩在這裡學會騎腳踏車。我想,只要宗祠存在,血緣的濃度即不減,地域的認同也不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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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感懷
每個人對於第一次大概都印象深刻,第一次去台灣、第一次燙頭髮、第一次參加聯考:::我第一次發現頭上長白頭髮,是什麼樣的心情居然沒有印象,可能當時太忙,沒有留神白頭髮已悄然來臨,也可能因為不是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容貌,頭頂上來了不速之客,自是渾然不知。 誰知這不速之客竟是呼朋引伴、排山倒海而來,不消多久功夫,就見它大剌剌的盤據山頭,你幾乎無法忘了它的存在,從前攬鏡自照,總是擠眉弄眼,看看能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於今,只想速速將這群不受歡迎的「報馬仔」驅逐出境,設若驅逐不成,至少要令其躲藏隱匿才好。 一代詩人陸放翁甚且感嘆:「鑄得黃金猶有術,掃空白髮定無方」,我何德何能就有「捉拿白髮」的能耐呀?與友人同逛超市,她指著一種盒面上印有一頭烏黑秀髮的染髮劑,說她就是用這個牌子的,興沖沖地:「妳一定要染,會讓妳年輕十歲。」哇!十歲,多迷人的誘惑,真想「以身試法」,可是,不合乎自然的方法,對身體會有不良的副作用!我堅持不染,從小到大,醜也醜習慣了,犯不著為了「防止更醜」,拿健康交換! 染的不成,那就用「拔」的吧!然而拔白頭髮並不能一勞永逸,你聽,詩人朱杜這麼說:「白髮新添數百莖,幾番拔盡白還生」,何況,我早就聽了傳說,拔一根會長出九根呢!誰還敢動它一根汗毛。 就在我對它束手無策,想要舉旗投降之時,一句話激起我不得不再對它施以青睞。到姊姊上班場所,她的同事看到我,問她:「這位是妳姊姊?還是妹妹?」我們兩人相差十多歲,我才是妹妹!這麼大的差距,居然還讓人無分軒輊,就不得不痛定思痛了,姊姊認為一定是頂上的白髮作怪。她的工作性質不像我帶班級常常要動氣,因此,白頭髮不及我多。聽到了溢美之詞,她倒也不想沾沾自喜,把快樂建築在妹妹的痛苦上,當下拿了一把剪刀,在我頭上翻找白頭髮,然後一根根剪下,她的手腳俐落,原本張牙舞爪的「煩惱絲」,不一會兒功夫,就已束手就擒,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欲振乏力而且了無生氣! 白頭髮並不因為主人的埋怨而拒絕生長,眼見又要威脅人們的視線了,於是我訂定獎勵辦法,慫恿兒子到我頭上「工作」,原以為這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囡仔工」,小小年紀就可以勝任愉快,卻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剪刀既要貼緊頭皮,以免頭髮只剪半截,又要在毛髮叢林中,殺出重圍,剷除異己,那就不只是個「準」字了得。兒童的手、眼還又有發展到極度協調,只有將「左鄰右舍」的黑頭髮一起「卡擦」而下。 老公烏黑的頭髮叫我又羨又嫉,「剪不斷、理還亂」我的白頭髮時,我就怪他:「都是你,讓我操持太多家務,才會華髮早生!」他百口莫辯,只好陪笑著說:「白頭髮一點都不難看,是智慧的象徵哩!」我心裡嘀咕:「歲月催人老,不僅頭髮轉白,記憶力跟著減退,不知道智慧在哪裡呢!」直到有一次,他見到我那任職中央銀行的堂哥,才五十開外,就已滿頭白髮,終於如獲大赦般,說:「你們這是遺傳,不要怪我─」 幾年前,在台灣一家美容院洗頭,到櫃台付賬時,赫然看見眼前女孩,額頭上有數根白頭髮,一問之下,方知刻意「挑染」。對付白頭髮,我向來「不遺餘力」,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而這不識愁滋味的妙齡少女,卻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豈不怪哉! 前幾天,學校戶外教學,遊覽車上坐於身旁的學生,很得意的問我:「我已經八歲,老師幾歲?」我語帶俏皮的回答:「不告訴妳!」小女生鍥而不捨,一臉疑惑:「我已經告訴妳,為什麼妳不告訴我?」的確好不公平哦! 孩子,我在「黑暗前的夏季」書中,讀到一段話:「變老只是個歲數增加的問題。起初年輕,然後就到了中年,但你卻很難說得清楚,從一個狀態到另一個狀態的過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最後你老了,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變老的。」總有一天,妳會明瞭的!莎士比亞也說:「智慧,越是遮掩,越是明亮,正像妳的美貌,因為蒙上黑紗,而十倍動人。」老師沒有「智慧」可遮掩,只有遮掩年齡,妳不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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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的故事》溫馨的第二個家
那是貧困的三四十年代,父母企圖改變世代務農的宿命,跟著鄉民紛往南洋謀生的時代潮流,離鄉背井出外求職打拚,本欲把我帶在身邊,可是祖父母基於「公媽疼大孫」不捨讓我跟去,把我留在家中撫養。唯是父親與叔叔手足情深;母親和姑姑情同姐妹,我又是家中唯一的小孩,備受祖叔百般呵護是所必然。尤其,姑媽允諾了我母親的付託,把我視如己出般看待而愛惜有加。 記得十二歲那年姑媽出嫁,那時是以古禮花轎迎娶,出嫁那天姑媽不捨依依在花轎裡哭的很傷心,我跟在花轎後面陪到姑丈家。姑丈是位勤勞敦厚的性情中人,姑父母婚後恩愛和睦。姑媽出嫁有了新的家庭,已是為人媳婦,負有她家庭主婦的工作。但由於婆家與娘家近在咫尺,所以她三天二頭即回娘家來探望家人,特別是時常叫我到姑丈家去作客,給我多了一份親情的溫馨。 唸初中時,姑丈看我沒手錶戴,竟把自己視為寶藏的「鐵達時」手錶贈送給我。那時家裡務農維生,沒有其他收入,而一枚「中古」手錶也要三四百元,如非經濟稍好人家是不敢奢望有個手錶。姑父的克己待人,讓我有個手錶而歡喜好久;某年冬天,氣侯異常寒泠,姑媽怕我在外讀書受涼,她花費節儉很久的好幾百元購買羊毛,親手編織了一件藍色毛衣給我,度過十年酷冬嚴寒依然格外溫暖。 那年訂購房屋,愁苦款項不足,斯時又幣值甚高,民間互助會利息也標高至「二三點」,姑父聽聞後便自動停止跟會而給我大力支助,而且怕我久欠未還自疚而主動要我展延,並經過相當時日後才如數奉還。假如以當時的利率計算至返還時,可要增加好幾倍數始為一般借貸者所接受。然因姑侄至親,利息姑且不談,僅就一個愁苦借貸無門者的心境而言,燃眉之急的幫助其恩情豈是言語可喻。 由於從小離家從公在外,諸多人情世故較少涉獵,家居生活須知也欠熟稔,所以婚後很多家事都要去請教姑媽。尤其養兒育女常識更是陌生,諸如孩子在成長中如何觀察照顧、傷風感冒宜看中醫西醫等都要姑媽的指點。甚或遇有外來不平的事,唯一想到的只有姑父母能予以作主解決,即使不能爭回應有的公道,總要在二位老人家的出面關注或開釋情緒才得撫平,所以精神上的支柱也唯有姑父母是賴。 而又常年在外工作,每年清明節回去掃墓,都要為那祖墳被一年比一年雜亂的野草淹沒找不著而煩躁,每每都要借重姑丈對山地的熟悉,辛苦他帶領家小走在前面披荊斬棘作開路先鋒。有時為免他太勞累,想憑以往的記憶,自己按圖索驥慢慢尋找,他也明白我們的用意,口頭上應允不同行。然當我們到達山上時,他卻騎著機車隨後而來,其體恤晚輩的愛心讓家小萬分感謝。 六年前生病住院,由於病情嚴重,多次進入加護病房,生命近乎休止,姑父母全家大小千里迢迢分批至「長庚」探望。篤信佛教的姑媽本著鄉土的傳統觀念,咸信重病「也要人(看醫生)、也要神(求神明)」須雙重並進,所以每天都要回娘家去祭拜祖先,祈求列祖列宗保祐我早日康復。甚且不辭辛勞到處去替我求神問佛,好長時日,風雨無阻,直到我康復回來,鄰居親友都為我感動。 某年,大表弟自媒體發現一則關於傷病給付權益的訊息,逐聯想與我有關提醒我去辦理。惟知此訊息時,申請時效只剩二十幾天。於是翌日趕緊赴台奔走申請,正好在有效時限內辦妥。由於表弟的提醒,此一重大權益才不致平白喪失。於此景氣不佳、工作難找的當下,等同幫我覓得一份三年「小工」等值的收入。非止於此,舉凡有利於我的事,均無時不在為我留意設想,其關心熱忱非一般兄弟朋友所能及。 惟自己相對於姑父母而言,由於「孤軍奮鬥」,且成家較早,為養兒育女生活本就清苦,以致有志難伸,未曾有過什麼回報。而且,唯一姑媽每年都要到城裡城隍廟拜拜一二次,難得出門,每次拜好後想留她用餐再回去,她總要客氣的藉故百般推辭。有時趕不上船班勉強留下,然用餐時也是挑三揀四的捨不得。如此永遠離不開刻苦節儉的本性;永遠不忘施比受更有福的堅持,讓晚輩無以為報而愈發內疚。 時光如流水,歲月不饒人。如今,姑父母年歲已大,有幸是福體康泰,家庭幸福,兒孫滿堂,無疑正是敦厚善良的福報。而自己亦老之將至,更萬幸有疼我如己出的姑父母,有敬我如親兄長的表弟妹。因此總令我愛回姑媽家「作客」;說作客不如說回去「第二個家」感覺貼切與溫馨。姑父母恩情種種,為善不欲人知,施恩不求回報。然而受惠卻難忘懷,唯一的回報只有默默地祈禱,願上蒼保祐慈祥老人家健康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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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我們的故事
三年前的夏天,我們利用生命的一部份,共同開始了這個屬於我們的故事,共同創造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生活故事,用這個故事,彩繪你生命的一個小角落。 到今天,還真的很難想像,我在高職的三年學習生涯,就將劃下完美的句點。一切似乎過得好快,還來不及品味它,就要結束了。這三年的學習生活 就像一朵燦爛的玫瑰花一樣,稍縱即逝。即使它像流星般,一眨眼就飛過我們頭上,終究,那在我們人生中還是最為璀璨的一顆星。 * * * 回想著三年來的點點滴滴,交織著歡笑與淚水::::一幕幕呈現在腦海裡。 * * * 記得剛踏進高職時,我懷著恐懼、緊張的心情來到這屬於我們的學習樂園,大家來自各個不同的學校,彼此大多不認識,就連上前和同學打聲招呼的勇氣都沒有,之間存著一種陌生感、不熟悉感,下課時間也都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就連任課的老師都覺得我們太「靜」了,沒有乙班來得活潑好動,真的是靜得出奇。但任誰也想不到,經過一段的適應期後,大家敞開心胸,開始努力交朋友,互動增加了,上課不再是正經八百專心聽課,逐漸在上課時傳傳紙條、交頭接耳的。一直到畢業考前,每個老師真的都對我們「刮目相看」,對我們也只有「吵」字可形容了,三年前的這群的黃毛丫頭都不見了,因為││他們都長大了。 其實,我們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三年就要結束了,了解到我們就真的要分開了,不會再有像現在一樣還可以在課堂上聊天說笑,還可齊聚一堂鬧笑話。也許我們再一個禮拜、一個月、甚至是一年,我們才會見到一次面,心中的不捨與眷戀,都讓我們不得不趕快多和同學聯絡感情,多了解彼此,來延續這段得來不易的友誼。 印象中的「高職」,一直不是被大家所看好的學校,當初,我放棄就讀高中的機會,選擇高職。雖然曾經後悔過,曾經懷疑過我的選擇,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後悔了。我一直告訴我自己,雖然我們不一定比別人有能力讀書,但我們有一群相互珍惜的好朋友,看著學校每個角落,都有我們踏過的足跡、我們的身影、我們的夢想、我們的歡笑聲::::這一切都是在高職得到的快樂與充實。 大家一定對誰難免有過怨恨、有過埋怨、有過爭執,現在想想,似乎,這一切都不算什麼了。我相信,人並沒有十全十美的,都是要靠彼此的相處,多一份心去了解對方,尊重對方,去尋找和對方相處的平衡點。既然有緣相處在一起,就別讓它失去友誼的純真,我們就將心中的不滿,拋開所有的不愉快,將它轉變成彼此友誼開始的基石,讓友誼的保存期限為永遠吧! 教室裡,有新同學的加入,有舊同學的離開,添加了些許的生氣與活力。之間有太多值得回憶的事情,一起渡過多少個大大小小的考試、多少個痛苦難熬的第八節課、多少個吃早餐的早自習、多少個倒數的日子::::還記得我們的班遊嗎?還記得我們在教室裡發生的一切一切嗎?夜深人靜時,你或許可以細細品嘗,看著一張張我們出遊時的照片,想一下那天的情境,都會帶給我們無限的歡笑與不捨,勾起心底最深的回憶與祝福。 三年的時光,慢慢的停止了,我們都會站在最高點,獲得最大的掌聲與祝福,綻放出鮮豔的色彩,相信我們都會有很「不一樣」的未來。常聽到一句話│「在乎的不是結果,而是期間的過程」│這過程中的美好是要細心體會的,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仔細去思考呢? 經過三年的洗禮,我們即將邁入另一個旅程,我們之間的那一份情感,變得厚重且堅固,變得濃郁且芳香,也許沒有天高地厚,沒有百合花香的濃厚,但這份友誼的存在,仍會是我們未來學習成長的原動力。 從新生訓練那天起,我們的相遇,到相識、相知、相惜,才不過短短的三年歲月,才不過三個夏天,就在今年的夏天,無情的鐘聲響起了,我們轉身離開這屬於我們的樂園,這屬於我們的樂譜,縱使有太多的不捨與回憶,終將曲終人散了。但,彼此間的回憶、彼此間的情誼,都會隨著我們的成長,而永記於心底,成為一首動人悅耳的交響曲。 * * * ││再美麗的故事也有結局,這三年只是你們生命中故事的一小部份罷了,未來還有很多美好的故事等著你去編織、去實現,大家不妨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說出「友誼萬歲」,大聲的把你的夢想呼喊出來吧!一起為未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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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款老婆
那年,我到一家公司當工讀生,放眼望去全辦公室只有我最「幼齒」。我上班的第二個禮拜才看到黃姊,原來她新婚休婚假去了。 黃姊為人很親切熱情,遇有不懂的事若請教她,她都很樂意的告訴你。只是,有一點實在讓人受不了::::。 不知是「喜不自勝」的心理作祟,還是她真的「三八阿有春」(瘋過頭了);總喜歡把昨晚和她老公在床上的「戰事」,帶到辦公室作「轉播」,並且聲、色十足地鉅細靡遺的描述;辦公室很小我總被迫要「收聽」,偏她又常在說完後瞄我一眼,「意味深長」地的加一句:「唉唷!我忘了我們這裡有個未成年的。」其他同事就會跟著哄堂大笑,弄得我不知是要假裝聽不懂還是要跟著一起笑才好。 有一天早上她遲到了,還一臉的「不要不緊」 ,課長不悅的說了她,她竟理直氣壯的回他:「沒辦法啊!我老公在『拂曉出擊』嘛,他每次都要那麼久,哪像你一下子就好了,當然都不會遲到」,把課長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黃姊的老公有時會提早來等她下班,他看起來高瘦斯文,實在無法想像黃姊所形容的「勇猛」的樣子。 我在想:如果她老公知道他那三八老婆,竟把他們「恩愛」的情節在辦公室裡作轉播,辦公室的人還會私下幫他「評分」;我想他大概再也「沒有臉」踏入我們辦公室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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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打雙不打──導讀螢火蟲映像體
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遷抵台灣,動蕩的時局卻未就此告一段落。不甘平息的國共戰火,選擇了金門,繼續燃燒它暴烈的煙硝殘燼。 ─節錄︽螢火蟲映像體︾序 寫在前面 首先,我想說,並且覺得,這是本很難界定的書,因為它既不是散文,也不僅僅是劇本,更不是小說,為因它的序,是篇篇散文抒情文體,但劇本式的主體內容又像是本小說,加上穿插其中的回憶錄,以及最後的附錄,總的來說,的確是比較像是一本歷史的探討。老實說,我實在很少看到一本書光是「序」就寫了三篇,篇幅更長達二十六頁,尤其此書話悽涼的地方多,值得歡呼幸福流淚的地方少。況且,對於從來沒有寫過導讀的我,內心感到非常掙扎,也許,老一輩的人再也不提這事了,畢竟都已經解嚴了,太多事情不需要解釋,不需要再講,但這篇文章,我是想寫給六十年代之後出生的孩子看的,開玩笑,歷史就是歷史,不是我可以自己編來編去的,我只能說,居住在這裡的歲月裡,我發現了金門人的可親可愛,也許我會想寫,也許只是覺得放棄了寫這篇導讀會很可惜,寫導讀的過程也是我讀這書的過程,一開始讀,我就想與各位分享,然後變成我這一生中第一次想一口氣去完成的事情。 我也很高興我如願的完成了,將劇本式的︽單打雙不打︾改寫成了散文,使無緣或無興趣閱讀劇本的有機會見識到此書、未能及參與電影放映的民眾,得以一窺此片的風貌,以及當時的︽單打雙不打︾。 序 把家鄉的故事拍攝成電影,是董振良先生一直想做也一直在想的事情,終於在一九九四年年底,完成了︽燈︾(後來更名為︽單打雙不打︾)的這部屬於金門家鄉的電影。本著肩負著完整而真實呈現金門鄉親長達二十年單打雙不打的使命,董振良先生以鄉親們三仟五仟的小額資助再加上三十五萬的輔導金,讓這部片共募集到了一百一十萬元的製作經費,雖然以這樣的數額獨立製作一部片仍是非常辛苦而拮据的。尤其以金門的收入水平能募到這樣三五仟元的輔助,我相信一直努力在為家鄉留下歷史痕跡的董振良必定感受金門親愛的熱情、不矯作,尤其是現實的市場下,這樣的製片的腳本董振良先生首先面臨的就是企業界贊助肯定縮手,因為此片沒有宣傳的能力,企業何必付出宣傳成本,我想只有金門縣政府會義務性的給予一些推薦或是贊助,但現代的電子媒體採訪不看劇團本製作群、故事、歷史,只看有沒有大牌或偶像明星主演│因為我們不得不承認董振良先生手上的籌碼極少,推戲的聲音異常微弱,當然呈現出來的影片,有貶有褒,但董振良先生的用心及努力是值得贊許的,因為在有限的經費及人力、物力、軍方、政府的協助之下,要將幾十年前的風貌完整呈現,談何容易,所以我同情他的被批評,也有人批評,似乎僅僅以阿明、金枝嫂一家人為主軸的電影拍攝的不夠煽情,但我相信董振良先生只是想要鮮活的呈現當時一戶小人家在戰爭底下討生活的實際情形,也是那個時代,百姓生活的縮影、瀕臨死亡的焦慮,大時代的無奈、生活困苦的無助、痛苦的無限、對未來的茫然:::。 就連我也是在十大書坊租到這本書也才知道有人為單打雙不打出了一本書,雖然我想大部份的人不會太有興趣,因為此書有絕大部份幾乎是以劇本的方式來表示,再輔以劇照,老實說這樣的書籍很難吸引讀者目光,如此一來,讀者閱讀意願下降,也許應該和VCD一塊兒販賣才對,我不知道當初有沒有,但我只有看到書本,並且用心的,寫下這書中的內容以及我內心的感觸。據我所知,即使是將近六十年出生的孩子,單打雙不打尚未結束,但除非砲彈實在打的太近,否則已經不如書中描述的,雙日上田日常生活,單日收工躲防空洞,再趁機從土洞裡溜出來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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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囝仔懷想曲》端不上桌的那一鍋─尿斗仔
兒子大完便後光著屁股來找我:「媽咪,幫我擦屁股」。正被油煙蔥蒜醬醋給弄得「兵慌馬亂」的我,頓時火就上來了:「你有沒有搞錯?你媽六歲就要『倒尿斗仔』,你七歲了還要我幫你擦屁股?」原本只是想撒嬌的兒子沒趣的忙提了褲子跑回廁所。 不一會兒他探頭問:「媽咪,什麼是『倒尿斗仔』?『尿斗仔』是不是跟掃地的『畚斗』一樣意思?還是煮什麼好吃東西的鍋子?」 唉!憨囝仔,這一鍋可是端不上桌的那一鍋哪! 小時候「抽水馬桶」在農村是很少見,我們家一直到我國中以後(民國七十一年左右)才有抽水馬桶。在那之前,家人每天的「萬兩黃金」的處理,都是先上到尿斗仔裡,再端到附近林子邊的「屎坑仔」倒。 記得那時鄰家「黑蛋」常來我家等我一起去上學,我總邊刷著尿斗仔邊跟他說話。那時在農村透早倒尿斗仔和刷尿斗仔是件和洗碗、掃地一般平常的事。我聽黑蛋說他不用倒尿斗仔,就跟阿母「計較」:「為什麼黑蛋不用倒尿斗仔,哥哥和弟弟也有用尿斗仔為什麼他們不用倒?不公平!」 阿母氣得大罵:「妳這個番查某,倒尿斗仔是查某人的代誌,黑蛋甲恁阿兄摻恁小弟攏是查埔仔;妳若有才刁,將來等妳嫁尪才叫恁 尪甲妳倒尿斗仔!」阿母氣得臉都漲紅了。 從此,我「認命」地接受這件「查某人的代誌」。 尿斗仔大都是塑膠製的小圓桶,上面有個蓋子。但阿媽的尿斗仔是木質的,就似現在人家賣飯糰的裝飯的木桶,只是是小號的啦!阿媽說那是當年她嫁給阿公時的嫁妝之一哩!還有,阿公有一個像「茶古」(茶壺)一樣陶製的尿壺,尿壺很沈,有一次愛哭弟好奇拿起來把玩,一失手竟摔斷了壺嘴。那夜阿公只得尿尿在一只荸薺空罐裡,嘩啦啦好大聲。隔天早上聽到阿公小聲的叫阿媽幫他洗褲子,原來沒了尿壺,黑夜裡暗摸摸,阿公「對不準」就濺了一地一褲子啦! 後來,阿公仍舊繼續使用著那把「缺角」的夜壺;即使到了後來家裡有了抽水馬桶,阿公仍是習慣尿尿在尿壺裡,再把尿尿倒入馬桶中。 小時候不懂得不好意思,倒尿斗仔的時間都很「隨興」,想到就「端」了出去。到了大些,知道這一「鍋」實在不登大雅之堂,總會在透早天微光之際或趁「夜幕低垂」之時快步去回;每每單獨穿過竹林,林間細索索的聲響常令我驚懼,或偶遇村人路過也總讓我羞赧垂首。 小學五年級那年我已懂得:尿斗仔是一件「端不上檯面」的東西,倒尿斗仔並不是件好差事。可是,為什麼阿母卻說倒尿斗是女人的「天職」呢?我真的討厭死了倒尿斗仔這件事;甚至於故意在學校上完廁所,在家就憋尿;為的是向阿母「抗爭」:我沒在家使用尿斗仔,所以我可以不用倒尿斗仔吧!阿母氣得拿棍子要揍我,最終我仍逃不過這份「女人的天職」。 幸好後來有了抽水馬桶的出現,我才被「拯救」,終於解除了這個夢魘。 兒子一歲多時我開始訓練他大小便,表姐送來了她女兒小時候用的塑膠尿斗仔來,她女兒那時都上小四了。兒子坐在上面咿咿呀呀唔唔的說著兒語,快樂又「順暢」。 有一次兒子拉肚子,醫師要我觀察兒子排便的顏色、氣味、形狀,這時尿斗仔竟彷若是一只寶盒,我「捧」著它對著盒內的「珍寶」細細的看、用力的聞,原來尿斗仔在我心中的份量是可以因為兒子而「升級」的。 後來那個尿斗仔送給了二哥的兒子,又傳給堂姐的女兒,現在「移交」給愛哭弟的女兒。小時候的尿斗仔竟然都不會「褪流行」!竟可以一路「傳承」,真是太神奇了! 回想那段和尿斗仔「抗爭」的記憶時光,還真有些好笑哩!吃、喝、拉、撒本是生活的一部份,不管是否上得了檯面,都得要去面對。同是倒尿斗仔,幫兒子把屎把尿時的我卻滿心歡喜,我終於能體會阿母把倒尿斗仔視為「女人的天職」那樣的心情,那其中隱含了包容,承受和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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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的故事》那一拳改變我一生
我的頭皮右上角,有一處如花生米般大小的疤痕,那是三十幾年前烙下,雖年代久遠,往事卻依然歷歷在目! 記得唸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下課時同學都會跑到教室外玩彈珠和射橡皮圈,只有我傻呼呼地坐在位子上。其實,不是我傻,而是家裡窮到連註冊費都是借來的,哪裡還有零用錢買玻璃彈珠和橡皮圈玩呢? 有一天,不經意間在操場上撿到一條橡皮圈,我高興得不得了,回家後反覆地練習彈射。於是,隔天下課我不再枯坐在位子上,跑到教室後面的防空洞邊,小心翼翼地從手腕上取下那條橡皮圈,企圖跟人家玩,架起陣勢仔細地瞄準著,一瞄再瞄,捨不得讓橡皮圈彈射出去,因擔心沒有射中目標,橡皮圈就變成別人的了,站在線外,我躊躇著,不肯輕易出手。終於,蹲在牆邊等橡皮圈射過去的同學很不耐煩,收拾起橡皮圈,像隻猴子似的又叫又跳: ──你到底玩不玩,不玩滾到一邊去? ──要!我要玩。 我再度架起陣勢,瞄準再瞄準,終於,「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鬆手的一剎那,橡皮圈像支箭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標,哈哈!終於射中了,我跳了起來,像匹脫韁的野馬飛奔過去,撿起射中贏來的橡皮圈。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瞄準放射,或許,我天生就是一等一的神射手,總是射中多,失手少,因此,手裡頭的橡皮圈隨著每一次下課鈴聲逐漸地增加。 一陣子之後,大家紛紛對彈射橡皮圈失去了興趣,玩了大半天,輸贏總是那麼三五條,有人提議用二個銅板轉動押注,而只要兩個銅板進了我手中,便諱莫高深,變化無窮,我要它兩個都是正面,絕不會出現一正一反,大家無從猜起,橡皮圈又大把大把地裝進我的口袋裡。我的腦海裡,已不再是國語和算術,而是橡皮圈!橡皮圈!橡皮圈! 不久之後,有人帶來撲克牌,便開始玩起「三公」,每個人分三張紙牌,翻開起來輸贏便揭曉,玩起來既緊張又刺激! 自從玩起橡皮圈之後,我的功課一落千丈,幾乎到了滿江紅的境地,老師開始注意到學生賭橡皮圈的事了,只是,我們經常轉移陣地,有時躲在防空洞裡,有時在草叢中,有時在壕溝裡,而且,大家約法三章,橡皮圈不能藏在書包和口袋裡,成串地紮在內褲的褲帶上,任憑老師搜,也是枉然的。 在學校裡,我已是老師心目中的頭痛人物。終於導師特別做了家庭訪問,將我在學校裡賭橡皮圈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父親。老師走了之後,父親抓起棍子,往我屁股猛抽著,邊抽邊罵著: ──好兒好七陀,歹兒不如無! 畢竟,母子連心,打在兒身,疼在娘心,母親不忍我被毒打,趕緊把我摟進懷裡。氣極敗壞的父親卻持著棍子在繼續叱責著: ──讓你去唸書,你不好好唸,竟成天賭博,明天開始不要上學了,回家給我放牛! 第二天,母親流著眼淚送我到學校,可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的一顆心,早已飛出去了,怎能一下子收回來呢?到了學校,禁不住誘惑,我又賭了,仍是防空洞裡、草叢中、壕溝裡,只要一下課,便一溜煙地不見人影了,誰知,老師早已佈下天羅地網,暗中派人跟蹤,當我們在防空洞裡分好紙牌之際,老師已迅雷不及掩耳的趕來,我機警地從另一個洞口逃出,可是,其他三位同伴則被人贓俱獲,逮個正著。 中午放學的時候,訓導主任把我們四個賭徒叫到升旗台上,面對全校師生。訓導主任是個胖子,大家都叫他「大肥黃仔」,又高又壯,嗓門之大,訓起話來無需用麥克風,全操場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尤其他那兩顆眼睛,又大又凸,看人的時候好像要跳出來的樣子,平常,不苟言笑,彷彿是一隻冷面巨鷹,真是人見人怕,特別是生起氣來,脖子上暴滿青筋,更是令人不寒而慄。他問我: ──你有沒有賭? ──沒有! 訓導主任氣得直跺腳,他轉過身去問默默站在一旁的三位同學: ──他有沒有賭? 只見他們點了點頭,訓導主任乾咳一聲之後轉過身來,剎那間,突覺頭頂一記重擊,整個人立刻失去知覺,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保健室裡,頭頂右方覆著白紗布,原來,訓導主任氣炸了,舉起右手往我頭上一敲,竟忘了手上還戴著一枚鑲著寶石的戒子,在我頭皮上留下一處傷口,痊癒後留下一處如花生米般的疤痕。從此之後,我不曾再觸及任何賭博的事了。 歲月悠悠,三十幾載春秋消失了,只有疤痕依舊在。想當初,恨透那個兇狠的訓導主任,甚至,背地裡常常向他吐口水。可是,近些年來,每當觸摸到頭皮上的那處疤痕,內心無不慚愧又感激。因為,要不是訓導主任給我重重的那一拳,也許,我成了賭鬼,終日偷偷摸摸,或早已傾家蕩產,淪為小偷盜賊,身繫囹圄,今天那裡還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不久前,從報紙上訃聞看到畢生「誨人不倦」,從金沙國小退休多年後的「黃老師」不幸作古,雖不克親自去參加他的告別式祭拜,但心中永遠感念他給我的那一拳,改變了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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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時的俗語話》有山頭就有鷓鴣有鄉村就有糖
鷓鴣是一種鳥名,屬鳥綱雉科,體長約三十釐米。北宋丞相、同安人蘇頌所著︽本草圖經︾說它「形似母雞,頭似鶉,臆前有白圓點如珍珠,背文有紫赤相交浪文」;︽同安縣志︾載說「其飛不遠,善護疆界,越者必鬥」,所以俗語話又說「一座山頭容不下兩隻鷓鴣」。山民利用其好鬥的特點飼「鷓鴣迷」進行誘捕。其叫聲據辭書記載是「行不得也哥哥!」但在閩南聽到的是「一窟仔礁啊礁(即乾)。因牠佔山為王,所以也有借用為「地方惡霸」。 「糖 」是民間榨蔗煮糖的地方。民國版︽同安縣志︾對此有具體的記載:「榨蔗」法用兩大圓石相附,俗名車粒。於碖心立一曲木,作車彎縛軛,駕牛三頭,使周圍旋轉,以引動車粒,令一人取山蔗投車粒中間,榨出蔗汁,煮以成糖。榨蔗的時間一般在冬至前後,其主要程序有砍蔗,了蔗(剝蔗葉)、榨汁、煮糖、擂糖等。榨蔗時車粒前後一人送蔗、一人拾粕、一人趁(喊)牛、一人挑汁、一人燒火、一人煮糖。一天從凌晨兩點鐘「牽頭掛牛」到當晚十點多鐘大概可以榨十掛(換牛算一掛)、每掛榨三擔蔗汁(每擔車桶二百多斤)可煮一百斤紅糖,因為每根甘蔗要榨三遍,所以每掛的時間需要兩個多小時。有句形容疲勞的俗語叫做「善甲野(非常疲憊),不會輸瘦牛母榨甘蔗」。三頭牛母牛居中,但常受挨打,因為「拍中內外跑」,所以拖一掛蔗,也是精疲力倦,筆者唸小學時利用寒假到村郊的蔡厝尾糖 「趁牛」,一整天跟著三頭牛旋轉二十多個小時,最多可以拿到八角錢工錢,相當於一百斤地瓜的價值,學費也就有了著落。 鄭成功收復台灣後,同安人陳永華(一六三四│一六八○)輔助鄭經治台,「教民植蔗製糖之利,販運國外,歲得數十萬金」(民國版︽同安縣志︾卷三十六),所以台灣盛產蔗糖,有著「東方糖庫」美稱。︽台灣府志︾卷二十四就有一首歌詠榨蔗的竹枝詞:「蔗田萬頃碧萋萋,一望蘢路欲迷。綑載都來糖 裡,祇留蔗葉飼群犀」。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同安還有「台灣蔗」品種,金門所種多為紅甘蔗,下坑所產甘脆殊勝,台灣鄉村正月至今還有相傳始自明鄭時期的「劈蔗」比賽民俗活動。 這句話還有另種說法是「有山頭就有鷓鴣,有角落就有歹查某」,其實這是對婦女的衊視,因為鄉村角落的「歹乾埔」(壞男人)不一定比「歹查某」少。 現在由於人工捕殺,野生的鷓鴣十分稀罕,市面有人工飼養的鷓鴣,同安洪塘鎮郭山村一位村民因為擅養鷓鴣而被稱為「鷓鴣王」。隨著白糖、紅糖的大量進口,鄉村的糖 已不復存。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還有採用電力榨蔗的「土糖 」,現在農民也不插蔗了,許多鄉村糖 廢棄的蔗碖也被不法之徒當作「古董」盜去賣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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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蟬鳴交響曲
我走在六月朗朗的陽光中,蟬鳴織出一山深深淺淺的綠,蓊蓊、鬱鬱、萋萋。我迷失在南島這一片除了綠還是綠的夏天,掉進除了你還是你的回憶。初夏的暖陽篩落記憶中的容顏,從林間、葉隙、指縫穿透,瀉了一地扎人的思念,亮晃刺眼。 從蟬鳴乍響的六月天,到木棉落盡的殘春,這段早夭的情感,像一抹悠微的風,翩然而至,撩如一山轟然蟬鳴,叫醒整個夏天,叫醒青澀懵懂的年少青春。我還來不及留住你雲一般的身影,這愛情又像零落成泥的花,擲地無聲,溶進濕淋淋的春霧裡。等不及下一道蟬鳴響起,蒸發在我無處傾訴的思緒中,氾濫成漫天蓋地的綠。 你說六月的蟬鳴是最美的愛情,那樣拚命,那樣肆無忌憚的呼應,每一聲蟬鳴都是穿上翅膀的天使,把愛情帶進夏季的每一片新綠。而今坐擁蟬鳴山林間,微風輕捉衣袖,無心撥弄著過往,卻牽扯出一襟拂不平的惆悵。愛情如風逝,徒惹心傷。唧唧復鳴唧唧,蟬聲不斷,蔓延著的綠恰如胸口氾濫著,久久不息的掛牽。你,現在好嗎?是否一如以往,帶笑坐聽蟬鳴、風響? 我知道今年的夏天,雲底不再鑲著你的笑靨,於是我決定風乾你帶笑的酒窩,夾在心扉,細細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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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故鄉金門
那一年的中秋節,沒有一絲浮雲的墨藍蒼穹裡,萬點星芒深深淺淺鑲在瀚宇間;高掛天際,盈滿清輝的明月,默默展出柔柔的黃暈。還是個小女孩,紮著兩條小辮子的我,偎依在爸爸身上聽他講故鄉的事。滿腦子稀奇古怪的問題,令我忍不住衝口問:「爸爸,我們的家鄉是不是有黃金做的門,所以才叫金門?」這句話讓爸爸聽了開懷大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爸爸也不會背井離鄉,飄洋過海下南洋,家鄉生活挺苦,每天有一餐沒一頓,吃的是摻番薯條的稀粥。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誰都不願離開自己的故鄉。」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我和媽媽、大哥、二哥、七弟、三叔、三嬸、四叔及表姑表妹們,一行十幾人乘搭中華航空由雅加達直飛台北。機上美麗溫雅的空中小姐服務態度很好。為搭客準備的華文雜誌,還有聽到熟悉悅耳的華語,令我們感到十分親切。因為在印尼,華語已被禁止好長時間了。 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和飄過的雲彩,不禁讓我憶起亡父。要是爸爸九泉之下知道我們這幾個番孩子今天終於回鄉尋祖,一定很高興。 在繁華的台北住了一晚,次日我們就乘已開放的民航機到大金門。一下機,就有堂哥來接我們,把我們帶到環境幽雅的金門「華僑之家」大廈。一放好行李,四叔就迫不及待地領我們到鎮上去品嘗家鄉的蚵仔煎和蚵仔麵線,香味撲鼻的鄉野鮮味令我們胃口大開,吃飽後就在鎮上散步,純樸的小鎮建築物皆以閩南傳統式古屋為多,我們好似正走進電影中的畫面。 接著我們乘汽車到媽媽的家鄉,一路上只見到處都是黃土防空洞、廢棄了的戰壕、碉堡和坑道,公路兩旁種著整齊的樹木。夕陽餘暉透過枝葉扶疏的大樹,灑下點點搖曳的金色光芒。道路又平又寬。媽媽的老家已成一片廢墟,由於早年被大陸砲彈炸平,而現在老家又沒人住,所以沒有重建。 晚上親友請吃飯,端上桌的菜裝在生平第一次見到的大如車輪的菜盤裡,可口精美的菜肴令大家狼吞虎嚥大快朵頤。結果三四道菜後,大家只能略略動幾筷。家鄉人的好客除了拚命往我們碗裡裝菜外,還不停地勸酒。好不容易上完八道菜,以為就此結束,誰知再上八種精美細緻的糕點。之後又有甜品和水果,讓最喜歡吃糕點的我一直後悔,為何起初太過關懷貪吃,如今乾流口水也不敢再吃,怕吃爆肚皮。 堂哥帶我們去金城鎮西南的莒光樓。取此樓名,據說是實踐先總統蔣公「毋忘在莒」之訓示。 金城東門圓環的「金門精神堡壘」,它七公尺高十六公尺長。壁景是「古寧頭戰史」圖案的浮雕。石碑上刻著「毋忘在莒」四個大字。藝術精美,雄偉壯觀。 馬山觀測所(喊話站)原為軍方對大陸沿海播音喊話的重要心戰據點。設有大型高音量的喇叭播音設施,同時闢有高倍率的望遠鏡。還有展覽一些雙方的心戰用品、傳單、砲彈等等。有名的金門鋼刀,據說是由大陸炮轟過來的炮彈片加工製成的。 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遠看綠的一座小山,走進後才知道整座山是挖空的。門口站著筆直挺立、面無表情,猶如石像的士兵。洞裡有無數的坦克車,山洞內空氣流通。乘電梯上去(忘了第幾樓)是座大禮堂。據說當年先總統來金門開會和慰勞,都在此舉行。前排的椅子上寫有蔣委員長、總司令、參謀長等名字。山洞內還有「花崗石醫院」,雖然是軍方醫院,但仍然提供縣民諸多醫療服務。 除此之外,我們還去了太武山的無愧亭、海印古剎、鄭成功弈棋古洞等等風景優美的名勝古蹟。由於篇幅問題不能一一盡述。 在大金門玩了幾天就乘船過小金門(俗稱烈嶼),爸爸的老家就在烈嶼鄉上林村。祖屋門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菜地。沿著小道走過種植整齊的蒼翠大樹,幾十米外右邊是一座平靜的小湖。湖面如鏡子般的澄澈,映照出湛藍的天空與蒼綠樹木交相輝映。燦爛的陽光下,紅黃相間的花草樹木倒映入湖,將水面染得五光十色,清幽動人。由此再直走幾分鐘就見到鐵絲網圍起來的海灘。海面上屹立著無數的蚵石。村民們下海或回去都要向站崗的衛兵出示證件。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鳥兒啼出第一聲鳴叫,開始替窩裡的幼雛尋覓小蟲。晨陽的曦光迤邐在大地,橙紅色的旭日從東方之一角射出,映起海面一片金光。一早就起來散步的我忍不住向站崗的衛兵要求走去能看到對岸大陸的海邊。經過向上級請示,把護照留下就放行。臨行前,衛兵告誡我不可走進插小紅旗的地雷區。結果我這個一千度大近視眼,竟看不到近在幾尺外的小紅旗而誤入禁區,還好有一士兵在旁把我拉開。 在祖屋住了兩晚。臨走前一晚,堂哥親自下廚筵請我們,讓我們見識了巨無霸龍蝦、新鮮大蟹等佳肴。還送我們出名的金門高粱酒、花生、芋頭及依依不捨的叮囑。 這次回鄉讓我明白當時爸眷戀故鄉的心情。故鄉,那裡有親人溫暖的雙臂張開懷抱歡迎他的歸來。從綿密的柔情安撫遊子歷經滄桑的心。親情像一條無形的繩索,綁在遊子漂泊的腳踝上。無論他飛得多高多遠,仍感覺到綁在腳上的那一條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