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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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凡事不要以此為藉口,上天對妳的折磨和懲罰也足夠了。況且,這並非是妳一個人的錯,要怪就怪這個社會吧。它衍生的悲劇天天有人在上演,錯誤的情事時時刻刻在發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能記取這個教訓,忘掉那些曾經讓妳傷神和痛心的往事,重新振作起來,妳依然能在自己的家鄉,擁有一片燦爛輝煌的天空。」 「謝謝您的教誨和鼓勵,歸鄉這條路或許是非走不可了。一旦啟程,我絕對不再踏上這個城市一步。當初因何而來,如今依然牢牢地記在我心中。在我落難的時刻,如果不是您的收留,或許我夏明珠的白骨早已沉沒在西子灣的海域裡。翠玉姨,現在我突然想開了,一個人做錯事如果不敢坦然面對現實,整天畏首畏尾,那便是弱者的行為。」 「孩子,妳長大了。妳確確實實長大了。」翠玉姨開心地笑著。 「翠玉姨,在您慈暉的映照下,想不長大也難啊。」夏明珠興奮地說:「兩岸的對峙或許會逐漸地緩和,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希望有一天妳也能回到自己的故鄉。」 「可不是。以前是天天打;到後來的打打停停以及單打雙不打。打了那麼多年,還是打不出一個名堂。明珠,妳說的沒有錯,戰爭會有結束的一天。」 「翠玉姨,您想不想回金門?」 「傻孩子,俗話說:月是故鄉圓,水是故鄉甜,不想回去是騙人的;落葉歸根,天涯遊子心啊!」 「有朝一日希望我們能在金門見。」 「如果我不死的話,總會有那麼的一天……。」 夏明珠沒有猶豫,不再徬徨。她申辦的是單程的出境手續,也做好把戶籍遷回金門的準備。這個城市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唯一不能立即償還的那便是翠玉姨的恩情。夏明珠把她的決定以限時信向父母親稟告,俟出境證下來後,很快就能和他們見面。然而,她一直牽掛著父親的病情,但始終不好意思寫信告訴林森樑,請他代為關照。當然這樣也好,免得欠人家一份情;況且森樑哥的課務也相當忙,這或許也是她難以啟口的最大原因吧。但願父親的身體能早日康復,一旦回到金門她將分擔田裡的工作和家務,來減輕父母親肩上的重擔。這些日子以來,她也存了點錢,不但要把父親的病醫好,更要讓他們安享一個快樂安康的晚年。 夏明珠正式向工廠提出辭呈,也開始打理返鄉的行囊。當年,她懷著一顆沉重的心來到這個城市,今天的歸鄉是否能帶回一份喜悅?無情的光陰默數著她的歸期,讓她流下幾許傷心淚。曾經懷滿著希望,帶著未出世的孩子想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來尋夫,想不到負心郎已遠走異國;他的家人非但不相認,甚且她還受了一頓奚落和侮辱,如此的際遇,教她不傷心也難。雖然孩子等不及出世就隨著愛河潺潺的流水離她而去,讓她流盡了傷心失望的淚水。或許這個幼小的生命是不該來的,今天如果背負著這個包袱,她歸鄉的腳步勢必要停滯,留下一個不孝女的罪名在人間。而此刻她的心裡坦然多了,那份纏身的夢魘,正隨著時光的消逝慢慢地從她心裡失去。既然已鼓足勇氣踏上歸鄉的路途,未來她將無怨無悔留在自己的土地上,侍奉父母,過著與世無爭的平淡歲月。不管鄉人以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她,不管此生能不能夠找到幸福,她依然會勇敢的活下去。 向翠玉姨道別的那一刻,夏明珠伏在她的肩上嚎啕的痛哭著。想想:馬上就要離開這位情同母女的恩人;爾時如果沒有她的扶持,沒有她適時地伸出援手,她夏明珠何能再踏歸鄉路。 「孩子,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人生的路途原本就佈滿著荊棘,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天無絕人之路。」翠玉姨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說。 「翠玉姨,我會勇敢地站起來,不會讓您失望的。」夏明珠拭了一下淚水,哽咽地說:「您要多保重。」 「放心地回去吧!只有踏上自己的土地,方能領受到那份踏實感和親切感;也惟有那個小小的島嶼,才是我們心中的人間天堂。」 「謝謝您的提醒……。再會吧!翠玉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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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眼沙蟹
金門的白色沙灘絕對有資格媲美許多國外美景,不過得先除去岸邊人為製造的垃圾。說到由石英砂舖成的海灘,你一定會發現在海水漲潮的最高處(高潮線)附近,常常會發現許多坑洞。這些坑洞的大小約莫1吋寬,而且洞口一定會有一堆小砂堆。相信大家都猜得到,這是螃蟹的家。不過這主人的模樣究竟長得如何呢?在此,不是要鼓勵大家去抄螃蟹的家。但是,如果你也想一睹廬山真面目,我會告訴你在適當的時機,可以不傷害牠們,卻一樣看得到這群大傢伙。 說牠們是大傢伙,是因為跟沙灘或泥灘上的其他螃蟹家族比起來,它們可是既強壯又凶狠。筆者有幸在夜間退潮時,目睹這群沙灘上的狠角色到處橫行的模樣。牠們的真面目,我們稱為「角眼沙蟹」;是屬於沙蟹科,學名為Ocypodeceratophthalmus。這種沙蟹的背部甲殼呈長方形,背甲寬約3~5公分左右。背部是與灘地顏色接近的土綠色,從牠的正面看過去則是紫紅色的盔甲。 左邊的螯略大於右邊,背部的甲殼上有兩個對稱的棕褐色斑點。眼睛(眼膜)是長圓柱形,灰白色的眼睛中各有一條細縫,看起來像似瞇著雙眼。這兩隻眼睛還延伸出兩根長長的觸角,因此稱為「角眼」沙蟹。遇到敵人時總是以正面來面對敵人,並且豎起那兩根長長的觸角與你對峙。如果你繞著牠打轉,牠會像陀螺般的繞圈子打轉;只不過牠的平衡系統似乎好過於人類的,這一點筆者徹底領教過。 別看牠一身穿戴著厚重的盔甲,牠的身手可是一流的。據說他們是陸地上速度最快的無脊椎動物,所以它還有一個響鐺鐺的大名─「沙馬仔」。如果你的反應不夠快,沙灘上黑影一晃,牠們一溜煙就從你的視線中消失掉。面對體型大過於牠們數倍的敵人,「落跑」當然是第一個選擇。通常牠們會很快地鑽回地洞中,或者選擇投海。當牠們離地洞太遠,你會發現牠們會選擇往海裡面跑,並且直撲眼前的海浪。不過,你不必替牠們操心,牠們可不是投海自盡。藉著海浪捲起的混亂,牠們會直接潛進沙灘下,再加上高明的偽裝術,你就很難再發現牠們了。 如果被你堵住了牠們的逃生路徑,選擇勇敢的「面對」是唯一的方式,這時你不得不佩服牠們的決心。永遠面向著危險、全副武裝,身體上下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即便你無意傷害牠們而慢慢退去,牠們還是會以正面目送你,並不會馬上一溜煙逃走。不過,筆者可不曉得牠們是被嚇呆了,還是非得等到解除警報才敢撤退。 說牠們是狠角色,是有原因的。面對牠們強而有力的鐵螯,人類也必須懼讓三分;遇上比牠凶狠的剋星「海鳥」,雖然明知難逃一死,卻也奮戰到底。此外,沙灘上屏除這些天敵外,其他的小傢伙都成了被牠們欺壓的對象。牠們的食物就包含了:招潮蟹以及和尚蟹等。暗夜之中,沙灘上無時無刻不上演著殺戮戰場。自然界中為求生存而相互殺戮,形成生態平衡;生態環境中每一物種各司其職,有生產者、消費者,乃至於分解者。惟獨人類對環境的掠奪,屬於永無止境,卻不是為求果腹生存。 看著海濱活氣靈現的生命,大自然的美是可以被適當的維護。在此請容筆者對於眼睛所目睹之情形,提出淺見微言。關於海濱日以繼夜的施工情形,請考慮生物的繁殖期,避免生態的失衡,造成不可磨滅的損失。至於,四處的垃圾,消極的作為,筆者以「失德不能沾得好處,但卻可能延禍子孫」勸說。更積極些,請大家一同發起「淨灘愛金門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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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料羅灣
逐浪的喧鬧聲劃破一季的沉睡,金門的海灘,於是醒了。午后四點,陽光還烈,如布匹般平坦柔順的金門料羅海灘,便冒出一個又一個的人頭,等著揮霍這一季的青春。有的拉起褲管,與海浪賽跑,有的浮沉於海中,與浪花為伴。更多的是,成群結伴,提著大大小小的桶子,圍成一個個的小圈,摸蛤仔。笑聲,像海潮般,一陣一陣的湧來。 這樣的景象,還是這幾年才有的畫面。 以前的金門料羅灣,沉寂如死海。這裏,是鄉親的禁地,人們只能隔著長堤,想像堤外的風光。海灘上,沒有嬉戲的遊客、炫麗的遮陽傘,只有成排的軌條砦,陪伴著孤寂的草綠色看海人,戍守著這一方天地。雖然也曾經歷戰火的洗禮,不過由於背對烽火線,加上罕有人至,料羅海灘一直保有絕佳的風情,歲月的滄桑,在這裡止步。 料羅灣的漁舟,是早年台灣民眾對料羅灣的唯一想像,也是身處在金門的子民,遙遠的記憶。 面對中國大陸的金門北海岸,幸運不如料羅灣。它們是金門現代史冊上的無名英雄。戰火,在這裏一再的烙下印痕,深不知處的地雷,不僅蹧蹋了美麗的面容,北海岸也自此憔悴,了無生機,成為禁地。人高的軌條砦,曲曲長長,蜿蜒如人龍,在一次次的戰役中,像長城般的護守這塊土地,抵擋著漫天的烽火。半世紀後,煙硝味散,只遺留下一股向晚的蒼茫,坐看著對岸廈門灣的萬般風華。 遠離戰火的料羅灣,似乎還是當年的清純模樣。一不小心,還可以找到昔日的足跡。鬆軟金黃的沙地,清澈湛藍的浪花,火紅似錦的落日,一如半世紀前。歷史的因緣,鎖住半世紀的風景,記憶的潘朵拉盒,在今日,驚奇的開啟。 我張開手,探尋著沙地下的秘密,也試圖留下它瑰麗的落日,在潮來潮去的料羅灣上。無緣一睹料羅灣的漁舟,那就一覽料羅灣的落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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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砲彈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凌晨一時許,酣睡正濃,砰!砰!砰!急速的敲門聲把我們從夢中驚醒。「連長命令:將有情況發生,電台立即進入陣地!」這是連部傳令兵的喊叫聲。 全台官兵應聲而起,著好裝、拿著槍、揹起v-101無線電機,從西浦頭進入一三二高地(現稱五二高地)掩體,架好電台與師部聯絡,以備團長接受師長的作戰指揮。 作戰人人都有任務,台長命我擔任警戒。我挾著槍,在電台左側地瓜田兩條田□間選好位置臥下,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前方。此時的金門島,無星無月,彤雲密佈,海風瑟瑟,清冷寥落。雖是深秋夜晚,仍顯得寧靜安和。眼見這座海山仙洲,馬上就要捲入內戰漩渦,純樸島民,從此就要飽嚐戰火折磨,內心悽然泛起陣陣惆悵! 轟隆!轟隆!安岐、林厝、北山海岸傳來了砲聲,一群群砲彈從對岸飛來,從此揭開了金門的戰爭序幕。這歷史性的一刻,是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五日一時三十分(註)。 駐守這一帶的是青年軍二○一師兩個團,半個月來兩團官兵沿后沙、觀音亭山迄古寧頭,構築了一道堅強防線,這群星羅棋布的碉堡,這時也吐出火龍,阻敵進攻。 砲聲連續了半小時,忽然間變得沉靜,我知道敵人已經登陸,它為了不傷及自家人,火砲延伸射程,轟擊第二線陣地。我正在臆測時,一群砲彈飛了過來,全落在一三二高地上,砲彈爆炸聲,震耳欲聾,整個高地也被轟得像狂風巨浪中的小舟,搖搖蕩蕩,一畦畦翠綠地瓜田全都被翻了過來,隨著砲彈揭起的傾盆泥沙,紛紛灑落我身上。 伴著泥沙,我感覺到一個重重的東西掉落腰上,這時潛意識的知覺提醒我:「掛彩(受傷)了!」通常在戰場上,一旦覺得受了傷,不可懵然查看,以免發現流血而精神崩潰,虛弱休克。尤其處在彈如雨下的黑夜,很難有人救護,更不能輕舉妄動。所以我只有盡量忍耐、鎮靜,等待情勢的變化。可惱砲彈仍瘋狂似的飛來,圍繞著我四周爆炸。我除了等死,也再無別的祈求!心中唯一想到的是母親,她怎能忍受得了十八歲的愛兒戰死沙場::! 過了不久,砲聲漸趨稀疏,我意識仍十分清醒。暗自思忖,腰部如遭砲彈破片擊中,必然有個窟窿,鮮血會從窟窿裡汩汩的冒出來,血流了這麼久,應該全身都染遍了,血已該流乾了,我不翹掉已該迷了!為什麼還這樣清醒呢?我微動四肢,還有反應,順著就伸出托槍的左手,試探著摸摸左邊的腰部,除了泥沙沒有潮濕的感覺,我認為是久臥沙地,知覺麻木,可能乾濕都分不清了,把手放在鼻子上聞聞,用舌頭舔舔,也只有泥沙味而沒有血腥臭。我以為在做夢,狠狠把手指咬上一口,有痛的感覺。奇怪!豈有受傷而不流血?難道我是沒有血的稀有動物?再試著摸摸肚腹,慢慢移向右腰,都沒有血的痕跡。為了一明究竟,我就大膽的摸向腰板部位,這一摸,摸著了一個圓圓滾滾的東西,四平八穩的躺在我的腰板上。怎麼!砲彈破片還會是圓的?再詳加細辨,摸著的不是刺手的砲彈破片,而是一個重達半斤肥肥胖胖的地瓜。摸得了地瓜,喜出望外,輕輕擦去它滿身泥沙,連皮帶肉的大快朵頤。吃完地瓜,把水壺拿出來喝了幾口水,享受了一餐難得的戰地消夜。 真沒想到,對岸送過來的砲彈變成了地瓜,就把它稱做「地瓜砲彈」吧!也祈求今後永遠把砲彈變成地瓜! 註:資料來源是根據中共北京軍區創作室創作員陳惠方撰寫「海漩─兵進金門全景紀實」一書所載:共軍攻金部隊八十二師二四四團團長邢永生於一時三十分,登陸船團距岸五里時,用無線電呼叫軍指揮所,並發出三顆紅色信號彈,請求支援砲兵開始射擊。此時大嶝、蓮河兩砲兵團八十門巨砲的二萬餘發砲彈,射向金門西半島北海岸。此一記述與我方所述發生情況時間亦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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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四題
果然有雷劈了下來 六月了,是遲來的梅雨淹了天空,還是天空就是個風暴,朝灰濛濛的城市大喊了一聲「雷」後,果然就是雨天了。 水滴敲擊窗外一塊透明的遮陽台,滴答、滴答,單調地談著時間,他坐在沙發上的身軀逐漸蒙上一層陰影。是夜嗎?還是黑?她能看見我幽深的側影嗎?用她的畫筆描繪下我的憂鬱,而她,會用那一種色調標示我正想念她的心? 他按下一組不再回應他的電話號碼,電腦語音清晰,她的聲音更清晰,只不過不再蕩漾耳畔,而是回到他曾經親近、如今卻已遠離的人生。他似也看見部份的自己正逐漸中空了,彷彿雷劈後依然存活的老樹,枝幹上仍長著綠葉,沒有忘記春來抽芽、秋去枯萎,但是,雷劈的痕跡仍栩栩刻畫,敲敲樹幹,你會聽見樹輕輕喊了一聲「空」。 你,願意來敲我嗎?聽聽我的身體、看看我的四季?或許你真的願意畫下,用你不只一次敘述過的、而我從未見過的畫筆,畫下我的魚尾紋,以及凝視你的眼睛。你,願意回應我嗎?回到那株雷劈的大樹下,倚著它像倚著我,你只要輕輕敲它,便能聽見我現在的聲音。 他點了一枝菸,不需召喚,她已是一切。她明亮的眼睛浮著暗沈的悲傷,顫抖的唇貼近他顫抖的唇,環抱時,她興奮的或者害怕的或者戀愛的心跳聲跳上他的身體,所以他想,我已經聽見你了,但是,你聽見你自己了嗎?你看見我看你的樣子了嗎?當我像孩子般挨近你,渴望你像渴望梅雨後的太陽,你不只是你,你是一個窩;我說,還不只是這樣,你是一種釋懷,讓我放下扛在肩上的世界,你是一種存在,所以,他向她款款說著會有那麼一個地方,會有一個飛行世界,會有一個他們共同做的夢。 然而,你終以死寂應答我。 你能畫下我嗎?把我當作一盆沒有情緒的盆栽,以你調配的色調跟情感畫下你看見的我?然後看著畫,聆聽你自己。 自始至終,他沒有見過她曾經敘述的畫筆,不知道她用什麼樣的材質,沒見過她作畫的神態,不知道她用手指敲扣他身體的聲音。那始終是個遺憾。始終是跨不過的一堵牆。他決定讓被決定的死寂真的死寂。 他拿筆劃掉電話簿上的號碼,像進行一場來不及麻醉的手術,你沒看見、你看不見,真的有「雷」劈來。 漂浮的島 漂浮的那座島崩塌了。 他慌張極了,天空落著島倒塌後紛亂崩解的磚頭、解體的電話面版、一組被支解的阿拉伯數字,還落下了畫有熱吻畫面以及甜蜜擁抱的破裂玻璃。倒塌了,漂浮的島一股腦兒在一個沈默卻不覷靜的午後從他的天空落下,忽而摜進他抽著菸的窗台。他沒有避開,也避不開,碎裂的島插進他身體,像數不清的箭穿過將軍的身軀,他沒有倒下,依然站著,還有一小塊島沒有落下,他等待致命的最後一擊。那是一座以承諾意念造成而成的島。 約定的那天是一個清爽的夏日,樹蔭下留有陽光還沒帶走的雨漬,他們抬頭,藏在樹冠上的太陽像枚金幣,閃閃發光,乾淨的雲白白地飄過樹梢跟城市之上。那像是一個可以看見風、摸到風的日子,他們輕快得像一對吸了氣就能扶搖直上的氣球。沒有忘記,首先是一種相濡以沫的激情扮演催化的酵素,跟著促成了一座島的誕生。 他們一起完成島。永遠記得他們走進私自的記憶倉庫裡,搬出發霉的道德跟腐朽的過去,造就島的基石。再走進彼此的私密紀事裡,記下對方的生日、成長點滴、憧憬跟傷心,蓋成島的宮殿。他們拚命吐出沈重之事,像隻吐絲的蜘蛛,結下大網後彼此捕捉。 當所有束縛蓋成一座島,且漂浮於心靈之外時,他們過了許多個快樂日子。他跟她計畫一次出遊,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喝茶、聊天,做情人可以做的事。當然可以帶一本閒書,聽她說話,一起看星星,幫她泡杯咖啡,陪她進入念念不忘的童年;可以擁抱,以及當雲藍藍地飄過天空時,嚐彼此飽滿的紅唇。他也計畫,可以愛她很久,看她穿套裝上班的樣子,看她變成嫵媚的女人,也希望她能看著他老去,看穿他的心事跟痛苦,而後她會伸出撫慰他的小小的、溫暖的手,解開一個大大的、冷冷的結。為此,他每天都要仰望天空,窺探島是否繼續漂浮。 他歡樂地以為真的完成一座島了。 然而,島沒有真正完成時就開始漂浮了,站在窗前,他正等待最後一塊倒塌的島給他最後一擊。她並沒有交出真正的沈重之物,這個簡單卻被忽略的事物讓漂浮的島逐次失去軌道。他知道那是一塊磚頭,放在島中心,負荷發霉的道德跟腐朽的過去。那必須是她審慎走進自己,撥開歲月的積塵後,挖出一塊發光的寶石,鑲進造島的磚頭內,當作島漂浮的動能。 終於來了嗎?該悲傷還是不悲傷?真正沈重的事不是道德也不是過去,只是「愛」。就只是愛。 他輕輕哀嘆,擊來了,最後一擊居然只是輕輕的嘆息;一塊,空心磚頭。 他重重倒下,像島一樣碎裂。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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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我不想和你激辯。」夏明珠的情緒平復了一些。「森樑哥,如果我是以前的夏明珠,在今天這個浪漫的氣氛下,我會和愛河邊其他情人一樣,做一隻乖乖的小綿羊,接受你深情的擁吻。但今天的夏明珠,全身充滿著罪惡和污穢,此刻能和你坐在一起欣賞愛河怡人的夜景,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妳不能有這種想法,妳必須為妳爾後的幸福著想。世界上的男人絕對不會都像王國輝。離開這塊『美麗的寶島』,遠離這個『人間的天堂』,一起回金門追尋妳的幸福。」 「金門是孕育我成長的故鄉,有一天我勢必要歸去。但不是現在。」 「我願意在那塊歷經砲火洗禮過的島嶼等妳。」 「歲月最易催人老,等待會有落空時。」 「不,等待是美的。美得就像愛河潺潺的流水……。」 他們相偕地站起,走在柔軟翠綠的草坪上。港都的夜空依然閃爍著萬般的光芒,鹹鹹的海風微微地吹在他們的臉龐,帶給他們一陣陣的清涼意。然而,這畢竟是異鄉的夜空,腳踏的也是異鄉的草坪,眼望的更是一個浮華不實的社會。因而,他們心裡沒有應有的踏實感,也沒有情人相約時的喜悅。今夜離別後,林森樑將搭乘軍艦返鄉,為島上苦難的莘莘學子貢獻所學,把青春和智慧奉獻給這片島域,做一個人人敬仰的好老師。而夏明珠該走向何處?歸鄉的路途依然是那麼地迢遙,蹣跚的步履是否能越過險峻的高山,以及深深的溝渠?一切聽天由命吧………。 第十七章 夏明珠因為工作勤奮,學習認真,很快地就被調到「剪裁部」,不久又升了領班。攸關她的私事,從不向人提及,倘若有同事問起,也只是含笑地帶過,始終保持著一份高度的神秘感。久而久之,習慣也就成了自然,大夥兒只知道她來自金門,對她卻無從瞭解起。當然,如果有人問起金門的事她是樂意奉告的,而且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往往講到最後總有一些兒感嘆,也最容易勾起她思鄉的情懷。於是,她想起了年邁的父母,想起罔腰姑仔和秀菊;想起手持教鞭經常來信依然不死心的林森樑,想起那條筆直的新市街道。然而,當她想起和王國輝繾綣纏綿的那個破爛的豬欄,心中隨即冒出一股難以熄滅的無名火。她一生的幸福就毀在這個人的身上,他是一個不可原諒的罪魁禍首。不管他遠赴國外,或藏身國內,那個來不及出世的「死囝仔」如果地下有知,應該快去找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爸爸,用他幼小的魂魄把他纏住,緊緊地把他纏住,她才甘心。 日子在忙碌又安逸的時光裡度過,轉眼來到港都已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夏明珠並沒有什麼遠大的計劃和理想。她省吃儉用,唯一的目的是多存點錢買個棲身之所。雖然和翠玉姨相處融洽,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有一天她在海上工作的兒子,終究會回到陸地娶房媳婦,屆時她就要離開這個暫時的居處。只要她想在這個異鄉的城市裡生存,就不得不為未來的歲月著想,這也是一個極現實的問題。如果有了自己的房子,將來也可以把父母親接來同住,她絕對能以自己的雙手來奉養他們,以盡為人子女之孝道。 然而,就在她為未來的時光做規劃的同時,她接到父親病重速返的電報。在那一個時刻裡,夏明珠的精神幾乎快崩潰,內心更有難以言喻之矛盾。「回家」與「不回家」這兩個看來十分簡單的問題,此刻卻在她的心裡交戰著,讓她難以取捨。倘若「回家」,她必近鄉情怯、寸步難行,只因為滿身的罪孽尚未洗淨。倘若「不回家」,她此生勢必要背負一個不孝女的罪名,讓親友們唾棄,更遑論要報父母恩。 「妳應當回去,妳應當回去看看。」翠玉姨提醒她說:「如果遲了妳會後悔終身。」 「翠玉姨,坦白說我是很想回去,但這張臉不知該往那裡擺?」夏明珠對自己所作所為,依然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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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來留去留成「仇」
網路無遠弗屆,貓仔我,儼然是自網路發明以來,最大的受惠者。 大學時代就在BBS站兼差當「版妹」,管理系版,許多資訊都是從「逼逼ㄟ死」站上B來的,連男朋友,也是網路上「網」來的。 回到金門工作,簡直就是無一日不網,找資料要上網,跟朋友聯絡要用「伊媚兒」,尤有甚者,自己寫起網頁,發起電子報,玩起線上遊戲來了。 網路生活的發達,除了軟硬體等級與種類的與時遽增之外,留言版的進步,更是一大功臣。以往留言版都是醜醜的、單色的,超無聊的介面。現在的留言版,不僅畫面可愛,可以貼圖、換顏色、變表情,更有及時回應,秘密留言等功能,申請也十分方便,所以,留言版隨處可見。只要是網頁,就一定有留言版,用以增加群眾的互動,並藉此瞭解瀏覽者的看法或者解答疑問,甚至成為經營社群、情感交流的工具。不只是網頁有留言版,電動玩具也有,而且愛用者眾,超乎想像。 只是貓仔發現,無論是嚴肅的機關團體網頁,輕鬆隨性的個人網站,或者是一秒萬人爭上的線上遊戲,留言版都難脫謾罵及情緒發洩的工具。人性也毫不掩飾的裸露在留言版上不加修飾的字句間。 還記得以前有人告訴我,想要知道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就去從政。現在貓要告訴你,如果你要知道別人的八卦以及人性可以殘忍到什麼程度,就去看縣政府的留言版吧! 說真的,金門縣政府算是一個相當有勇氣的政府單位,開放了留言版讓大家對金門的發展及相關的措施有所建言,貓仔很想起立鼓鼓掌,為這舉措致上十二萬分的敬意。 然則,針砭時政者有之,以民眾福利為依歸的建議者亦不少,而這些難能可貴的真心話,由衷所提出的真知灼見,以及對社會民眾真正有貢獻的言論,往往被湮沒在不理性的批判之中。 貓眼所見,一頁又一頁的謾罵、批評、耙糞,讓人見了不禁汗顏,金門人的敦厚良善、純樸率真的本性到哪兒去了?有的直接問候祖宗十八代,有的酸不溜丟的嘲諷他人,有的則是直接揮著正義之師的寶劍,一陣亂砍亂伐,罔顧他人會不會因此遍體鱗傷,只顧自己一個「爽」。 每個人對生活,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不能說別人不依著自己的規則走,就一定是錯的,就一定要將他人的隱私公諸於網路,任人批鬥,這樣跟紅衛兵有什麼不同? 再者,如果對方是個萬惡不赦的人,也有法律制裁,持平論之,並無不可,可是,貓仔發現,在這塊島外島,樹大真的會招風,招的是不是風而是「瘋」,就算只是枝小樹,只要礙著別人的眼,就是一陣叫囂、抹黑,一副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快的言論,令人心寒。再加上不知情者情緒性的附和與攻訐,貓仔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殺人不眨眼」、「殺人不見血」,這兩個詞,真是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所謂「君子不愧屋漏」,真正有素養的人,不會因為網路提供「隱姓埋名」保護傘,就失卻自己的本心,沒有平常的面具,沒有客套、沒有虛偽,面對赤裸裸的本性,才更要戒慎恐懼,兢兢業業。要跟自己相處一輩子的是自己,我想能接受自己是尖酸刻薄、小鼻子小眼睛的人不多吧! 更何況,大人這樣子的網路素養,如何教育我們的孩子?多少屬於孩子的留言版充斥著國罵?我們禁止孩子有暴力行為,卻當起言語暴力的榜樣,孩子從小就學會用言語傷害別人不需要負責任,他們的心中,還有沒有地方容納寬容跟體諒? 最後要提醒大家,在網路上說話,並不是不用負責任的,孰可忍,孰不可忍,當事人真要追究起來,是可以提出告訴的,前一陣子就出現了幾起網路留言版的訴訟新聞,可見,隱「性」匿名並不是免死金牌,口誅筆伐並不是尚方寶劍,若真只為幾分鐘的爽快,而因此吃上官司,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祥和的社會需要你我攜手經營,教育下一代如何包容與體諒,就該給他們正確的示範與「有愛」的環境,孩子是我們的一面鏡,不當的言教與身教,將產生難以控制的反噬。 基於一個網路使用者,不得不勸勸大家,善用留言版,提昇自己的留言素質,理性的批評可也,無理的謾罵與攻訐就免了吧!留言啊!留來留去留成仇,流言嘛!流來流去流成愁。何苦傷了他人,累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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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翁失馬
某日偶見金門日報登了篇「監考有感」,心覺戚戚焉,也是今時不同往日之說吧!現在這些青少年朋友們,和我們五年級生的那代來比,簡直有天壤之別,在許許多多的觀念上是頗難溝通,在更多的行為上,也常令長者們為他們捏冷汗、乾著急呢! 前陣子台灣親人來金敘敘,我帶著小孩子前往探視聊聊,不曉得是那日心血來潮、抑或濃霧阻擋,我於打道回府時,便繞路至東門圓環,不料運氣似乎奇差,被警察臨檢給逮個正著,心中突然慌亂,直覺我應該沒有違規吧!下車與交警週旋了半天,想我一介弱女子,如此折騰下來,真是身心俱疲了,才一上車尚未坐妥,三位公子卻你一言我一語的轟炸這個老媽,發了一堆牢騷責怪我,為何這樣、為何那樣?好像千錯萬錯都是我的不該!讓我情緒降到谷底,恨不得一人賞一耳光,心中更感傷小孩子的不貼心及不懂事,此刻真想把人生大道理再拿出來上一遍啊! 隔日上午就面臨了無車可代步的窘境了,兩個小學生必需徒步到校│這是事實,他們雖不太高興,卻還是要照辦,因平日出門皆坐車坐習慣,一下子要步行可就很累了,放學後,兩人即要求我,改天開始騎自行車上學,要家長簽上同意書拿到校內去辦,就在他們每日自己騎車上下學之後,兩人可在日常生活中有了明顯的改變了! 首先是一大早,鬧鐘一響就可自動自發,完全不用大發雷霆、苦口婆心的喊叫他們,再者七點未到即準備妥當,向爸媽請示要上學去了,逕自騎著心愛的鐵馬出發,只是做媽的我,常常在門口或窗旁目送兩兄弟,卻依然要千叮萬囑│騎慢點、寧可讓人先過、不要和人爭先恐後搶道行、遇大型公車也要小心、不可以太靠近、到校車子要鎖好停穩::::囉哩八嗦一大堆,等我叨唸完畢,兩人都已露出相當不耐煩的表情,告訴老媽「已經夠了,早會背誦了:::」,可是以一個為人母心中那股不放心及不捨得,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 「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果真如此!仔細想想,這些日子孩子們倒也沒出什麼錯,在某些方面也懂事多了;想著之前老是為孩子做了太多,設想太多,限制太多,也阻礙了孩子成長及學習的機會,而如今的他們真是成熟了不少,至少會幫我分擔許多家務,看見弱小的人、物也能主動去扶助,更會適時地找我聊聊天、談談時事和心中的疑慮,只是人沒有十全十美的│還是依然不太喜歡「讀書、寫字和考試」,這也是孩子們曾透露出的訊號;我亦自我安慰著,希望只要他們能往「正」的路上走,我們就儘量地不去干擾或批判,這樣為人母的我也能稍作釋懷,不再去庸人自擾之,或許反而可訓練出傑出的表現,進而發現潛藏的才能,也說不定哦!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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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福婆
福婆的年紀已有九十幾歲了,初識她的那年,我已是小學五年級了。在一個週末的下午,我和媽媽一起回鄉去,順便去探望福婆。老人家幫忙附近的部隊洗衣服,掙錢來養活一家人,一個屬於她與小孫子的兩人世界。 媽說,福婆原來住在城裡,半年前她做生意的兒子在砲擊中被奪走了生命,媳婦又早逝,不得已之下,她祇得帶著小孫子阿狗仔回到鄉下來住。除了幫忙洗衣服之外,還有種些高粱,養些雞鴨等支撐生活。 媽每個月幾乎都要回娘家來看外公,每次一待就是一整天,都是在幫阿公的忙,我弄不懂的是,田裡的事二個舅舅可以做,為何媽還要跑回來幫忙?媽卻說,農忙時,阿公他們都忙不過來,多一個人手比較好辦事。當然,媽有時也會幫著福婆到田裡做些雜事。 媽和福婆去忙時,我則常跟著阿狗仔去玩。有一天,阿狗仔帶著我和他的玩伴一起到防空洞去,看到地上正鋪著棺材板,我嚇了一大跳,阿狗仔卻說沒關係啦!阿媽說,睡在棺材板上是種福氣呢。 那塊棺材板是上等福杉訂製的,都是有錢人才捨得購買,看來這是年代很久的東西,可是材質看起來還滿耐用的。阿狗仔敲著棺材告訴我們,阿媽說這是有福氣的人用的棺材,睡在上面是種享受,還會得到保祐呢! 爸常說,部隊剛來金門時,為了蓋碉堡,連墓碑、石牆、門板等可以用的石材都被搬走了。許多墳墓壞的壞,亂的亂,福婆就是在村後的亂葬崗裡撿到這塊棺材板的。這麼好的木材,怎麼可以亂拿呢?阿狗仔告訴我,這塊棺材板的主人已重新撿骨,換個風水了,這棺木放在野外早晚也是會壞掉的,所以阿媽就撿回來用。 阿狗仔總是對著我們簡報福婆的利害:「我阿媽膽子很大呢!她不僅敢睡在棺材板上,連砲彈來時,她都不怕呢!」每當有砲彈時,大家都躲起來,福婆的確是天不怕,地不怕,繼續做她的事,倒是為了陪小孫子,偶而會到防空洞來坐坐。 聽媽說:福婆是童養媳,從小就被賣到村裡來,從未看過自己的父母兄弟,年輕時結婚未滿一年,老公就死掉,自行扶養獨生子,沒想到當了阿媽了,兒媳也早一步走掉,還要獨力照顧著阿狗仔。 福婆是個很認命的老好人,一生從不求人,她有點好處,總是會找機會與人分享。福婆住在城裡時,人緣很好,回到鄉下,也很受村裡的人尊敬。附近軍營的阿兵哥們,一知道她的家況,衣服都主動拿給他洗,加菜時,王班長也會拿幾道菜來給福婆享用。 這樣的老好人,連砲彈都不怕,棺材也敢當床板睡,真的是很認命的一個人。然而,在某一個日子,我卻聽到福婆開始唸人了。 那是因為就在前幾天,就當對面阿共丟來轟轟的砲彈時,就有兩顆落在村子裡,一顆將阿土叔家的房子打掉一個牆角,一顆就落在福婆家的後面,當晚村裡的人都沒怎樣,但福婆卻慘了。 原來,這幾天福婆養的三隻母雞正要生蛋,福婆滿心期待著一窩窩的蛋出現之後,就有三隻母雞可以孵蛋與帶小雞。然而那一晚的砲彈不應該來的,因為它們嚇到了生蛋的母雞,被嚇壞了的母雞,連續幾天都生不出蛋來,福婆整天對著唯一的一顆蛋苦惱。 因此,那一陣子,總是聽到她嘴裡啐啐的唸人:「死阿共,害我的雞母都不能生蛋」。後來,聽阿狗仔說,那群母雞再也沒有下過蛋,然後,雞腿都進到他的肚子裡,然後,福婆又重新買一窩小雞來養:::。 後來,聽媽說,那次的砲擊再度讓福婆想起她兒子死去的情景,一顆砲彈瞬間奪走了她的心肝寶貝,難怪她老人家對於砲擊要恨之入骨。然而,一生命運雖然看似乖戾的福婆,對於人生還是看得很開,對於周邊的人還是那麼的親切。經過那段漫長的砲擊歲月後,她仍能安然的渡過來。 媽說,福婆一生從不害人,所以連鬼都不怕,棺材都敢睡。也許上天並非對福婆那麼的刻薄,給她一顆樂觀的心,所以活到現在將近九十歲了,還那麼的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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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瑣憶
捕蟬 老家的後山坡地上,有一片木麻黃,在靠近路旁的高地,聳立幾棵苦楝和相思樹,在蟬鳴的盛夏,一聲聲知│了,知│了的呼喚聲,總會吸引著一群打赤腳、露臂膊,曬得一身黝黑的毛頭小子前來,其間也不乏頂著一頭西瓜皮、跟著哥哥弟弟前來的黃毛丫頭,我就是其中一個。 男生們扛著長竹竿,沾上蒼蠅黏紙上的黏液,尋著蟬鳴聲,鎖定目標,霎時,蟬聲顫促,一隻蟬硬生生被黏捉下來。孩子不僅把抓來的麻雀烤來吃,現在又多了一味│烤大麗(蟬)。大夥吃得津津有味,渾然不懂所謂的保育課題。 童年的歲月裡,總覺得田埂邊、矮叢中有好多紅梅消和小葉黃鱔藤的果實,我們當做是天然的水果,盡情享用在沒有多餘零嘴的當時,孩子們會動腦筋、尋找不用花錢去買的食物,因此,許多小生物便淪為孩子滿足口腹之慾的犧牲品。現在想想,真對不起那些麻雀和蟬了! 今天雙號 從小,兄弟姊妹就非常怕父親。如果用老鼠怕貓來作比喻,一點兒也不為過。只要是阿爸在家,就聽不見孩子的嬉鬧聲,氣氛嚴肅,一絲不苟。務農的阿爸很愛看電影,在白天辛苦耕作後,每逢雙號晚上,他常常會到沙美戲院看電影。 這時候,我們像久禁出籠的小鳥,樂不可支。大哥、二哥以迅雷之姿,搬出大鍋小盆,抓了筷子充當樂器敲打起來,我和弟弟也一並唱和助興,好性情的阿母並不會太多苛責。有一回,不曉得是電影片子較短,還是我們估錯時間,阿爸竟回來早了,幾個小鬼頭樂過了頭,渾然不知阿爸已走進家門。 我拿著盛點水的小盆正作勢要嚇二哥,豈料阿爸進房來,我當成哥哥潑灑過去,天啊!我的腦子如巨雷轟頂,臉是一陣青白,哥哥弟弟也啞然失聲,好在阿爸心情尚不致太差,瞪了一眼回頭就走,否則:::唉!今兒的雙號晚上怎麼過得這麼快?阿爸怎麼回來這麼早? 受傷 是我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吧!那是一個雨後的近午時分,哥哥和弟弟玩著棒球,模仿著少棒隊的英姿,一投手、一打擊,這時候,一顆超級漂亮全壘打擊出,落點應該是平時我們躲砲擊的防空洞頂。 這時,弟弟率先跑近防空洞,一個縱身,上了洞頂,尋覓片刻,終於在洞口頂端找到球,一陣欣喜之餘,竟踩到那一片濕濕滑滑的菁苔,一骨碌滑了下來,頭部額角不偏不倚撞上洞口旁的溝仔墘。哥哥嚇壞了,連忙呼喊大人,我和阿母聞聲而至,只見弟弟額角深入髮際,裂開了六、七公分長深可見骨的傷口,阿母一時腿軟,好在鄰居欽賜伯也在場,叫了車忙送醫院。 從田裡回來盛怒的阿爸,把哥哥打了一頓,我看在眼裡,覺得弟弟好可憐,哥哥也好可憐!阿母在醫院照顧弟弟的這段時間,我和哥哥密商:待小弟回來,要如何如何對他好。好幾天之後,弟弟出院回家,小臉蒼白不少,我和哥哥也倍增照顧、疼惜他。 如今,看到已為人父的小弟,額頂那條長長的疤痕,我總會想起那膽顫心驚的一幕。 花生收成時 記得花生收成的時節,剛好在炎炎的夏天,也剛好是長長的暑假期間,阿爸總是例行公式似的每年種著花生,我們就得乖乖擺著竹籃,拆開一捆捆的花生摘擷,摘下的花生,留部份曬乾當種子,剩下的都得煮熟,一遍遍曝曬,再用長方體鐵桶幫封裝,這就是一年的食用量。 當時,我不特別喜歡吃花生,卻常在心裡嘀咕:為什麼阿爸不將忙碌收成的花生賣錢,卻又喜歡年年播種?讓一家人周旋在播種、除草、施肥、摘擷、煮食曬乾的忙碌過程中。 年紀稍長,我終於才明白,原來那物質匱乏的年頭,除了五穀雜糧外,可裹腹的食物畢竟不多,況且花生可以配稀飯、當點心、補充熱量,它正默默融入我們的生活,扮演著功不可沒的角色。 迄今,不種花生已經太多年了,種花生的阿爸也已不在我們身邊了,我卻深深懷念起收成時節,那生的、熟的花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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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他們在一個老舊而髒亂的市場裡東挑細選,小小的籃裡盛著雞鴨魚肉和青菜,讓林森樑領略到夏明珠的誠意。雖然夏明珠歷經過生命中的淒風苦雨,疲憊的身心讓她清瘦了一些,但和林森樑走在一起,依然能看出她的端莊和美麗,甚且更有一份成熟的美感。看在林森樑眼裡,她依舊是一個清純的少女,過去的那些夢魘並沒有在他內心裡激起一些污濁的水花。 如果能重新來過,相信她一定能扮演出一個賢妻良母的好角色,他勢必也會以愛來彌補她心靈上的創傷,共同建立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園。然而可能嗎?時光是否真能倒轉,罔腰姑仔能接受一個被玩過又被遺棄的女孩做她的媳婦?任憑夏明珠是一個絕代美女,任憑夏明珠有滿腹經綸和才華;除非罔腰姑仔什麼都不知道,除非罔腰姑仔是一個昏頭又白痴的母親。要不,在純樸保守的小島上,誰會接受一個破了身的媳婦?雖然罔腰姑仔對夏明珠百般的愛護和照顧,但那畢竟是基於同情和憐憫,以及一份難以割捨的鄉土情懷吧! 在異鄉的城市裡遇到久別的同鄉,雖然那份思慕的情懷依舊在,但夏明珠卻有著不同的感受。如今她已不是一個純情的少女,而是一株殘花敗柳,她又有何格與一位即將為人師表的夫子相愛。晚飯後他們來到港都最浪漫的地方,它不是萬壽山而是愛河。而愛河潺潺的流水是否能撫平夏明珠創傷的心靈?他們緩緩地漫步在翠綠的草坪上,經過一株株低垂的柳樹,目睹柳下談情說愛的情侶們,林森樑的手輕輕地勾住夏明珠的指頭。他們想些什麼、想談些什麼、想說些什麼,無情的光陰並沒有給他們答案,任由時光隨著流水,流向愛河的出海口,流向一個深不可測的未來……。 他們在一張鐵椅上坐下,低垂的柳樹覆蓋著他們的髮際,柔和的燈光映照在對面的河岸,遠方的天空有繁星在閃爍,如此的愛河夜景,教人不陶醉也難。突然,林森樑的手環過夏明珠的腰,輕輕地把她擁入自己的懷裡。他聞到的依然是一股撲鼻的少女香;他撫摸到的依然是一個軟綿綿的少女身軀;他聽到的依然是一聲聲柔柔的音韻,與當初他們在一起時並沒二樣,也沒改變。而就在他低頭想輕吻她的時刻,夏明珠伸手阻擋住他的唇。 「不,森樑哥。我的唇已沾染著魔鬼的唾液,它已不再是一塊聖潔的淨土。倘若接受你的吻,必讓我汗顏。」 「不要想太多,雖然妳在某一方面有所殘缺,但對我來說卻是完美的。明珠,我愛妳的心始終沒有改變。」 「那是不可能的,森樑哥。此時的你與爾時的我並沒有二樣。那個時候,我被惡魔的甜言所迷惑;今晚你卻迷惑於一個曾經被惡魔沾染過的女人。我懊悔當初的所做所為,有一天你同樣也會後悔和我在一起。」 「不會的,我永遠不會後悔。」 「在小島上,你將為人師表,擁有一份高尚的職業。而在現實裡,無論我們的學歷或家境都相差著一段距離;我又是一個失過足的女人,爾後會讓你抬不起頭來的。」 「我不在乎這些!」林森樑說後,緊緊地把她抱住。 「森樑哥,理智點。」夏明珠輕輕地把他推開。「我知道你現在不在乎;但我在乎,你的母親也在乎。島上的鄉親父老更在乎!」 「除了我母親、秀菊和翠玉姨外,又有誰會知道這件事。」 「紙永遠包不住火。」夏明珠有些兒激動地說:「這是一個永遠洗不清的污點!」 「只要我們真心相愛,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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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條天地歲月長
提起油條,可說是老一輩的下坑人的共同記憶,尤其是我,更和它有不解之緣。為了貼補家用,我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投入賣油條的行列。每天一大早,四嬸婆就把我叫醒,然後我拖著睏意未盡的腳步,揉揉惺忪的睡眼,賣油條去也! 當時,下坑村四周的駐軍很多,阿兵哥大多數從大陸撤退過來,早餐所需,除了部隊供應的饅頭和豆漿以外,獨獨喜歡油條,評芳宗叔祖人聰明、腦筋動得快,搶先炸起油條來賣,他炸油條的功夫獨到、火候很夠,加上價錢公道(一條才五毛錢),所以生意非常好。 剛開始在大庭廣眾之下賣油條時,我的膽量還不夠,成績總是比不上別人,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以後,「業績」開始突飛猛進,不多時,我已成為大夥的「眼中釘」了。因為這時,我已學會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只要顧客一有動靜,我就會馬上迎上前去,很快就能把油條賣光。 後來,我的年紀漸長,經驗漸多,宗叔祖就讓我獨挑大樑。從此以後,我可更沒閒過,每天,天剛亮,我就要先把他叫醒,通常,我都要一連叫他好幾聲,才能把他叫醒,他起身幫我開門,然後,我就開始搬桌子、搬椅子、搬原料、搬木材取火;取火是很費時間的工作,因為木材都很粗大,想一下子就把火升起,時常會欲速則不達、適得其反;宗叔祖就教我先用舊報紙在鼎裡裹油,用火柴先點火在裹滿油的舊報紙上,然後再把熊熊的火球丟進灶裡面,火勢就會慢慢的增強起來了。 等火勢漸強、鼎溫較高以後,我再一次把宗叔祖叫醒,只見他一上手,熟練的先調整一下火勢,然後按部就班的把已經發酵的麵團,從調理鍋裡面取出來,在上面灑些麵粉,然後把它拉成長條狀,再用小刀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把兩小塊疊在一起,然後用筷子從中間按下去,順勢把極富彈性的麵小塊拉開,放進油鍋裡去炸,不一會功夫,一條條香噴噴的「油炸檜」就此大功告成。 我在他旁邊翻動油條,看看天色漸亮,要來取油條去賣的同伴,漸漸多了起來,於是,我就從盛油條的鐵籠裡,取下油條去賣。通常,我一天大概可以賣上二、三十條,賺取兩、三元的酬勞(賣一條賺一毛錢),存放在我的儲蓄箱裡。記得自己最輝煌的紀錄,是有一天賣出了一百條,光是那一天,我就賺進了十元,到現在還是下坑的最高「紀錄」呢! 現在的有才宗叔公家,就是以前我賣油條的舊址,原址現已改建為新居│金口福瓜子店了。當年炸油條的老闆(即有才宗叔公之父評芳宗叔祖)的住屋,早已拆除並重新修葺,不復原貌。 樂山曰:「油條,一種看似不起眼的普通食物,但是,在我們孩提時代,它卻是一般小孩子夢寐以求的最佳早餐;尤其是在那個年代,一般的鄉下兒童,每天營養的攝取量普遍不足,油條的即時出現,是我們日常必需的基本營養,獲得有效的補充,使多數極其匱乏的童年,並沒有因嚴重的營養不良問題,而使身體產生雪上加霜的後遺症,這不能不說是老天賜給我們的佳禮。」 而今,「老油條」評芳宗叔祖已走進歷史;「大油條」有才宗叔公和「小油條」水福宗叔公也都已逾「知天命」之年,但是老、大、小油條的三人父子組合,所帶給下坑軍民的快樂時光和甜蜜回憶,永遠是大家茶餘飯後的不老話題。 「老油條」,我懷念您!「大油條」、「小油條」,我感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