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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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罵教育今昔談
「老師難為」,是當今教師共同的心聲;少子化的結果,子女個個是父母的心肝寶貝、掌上明珠,在父母極力的呵護和寵愛之下,學生多少嬌生慣養、恃寵而驕,加上民主意識抬頭,別說打罵,即使重話,也會掀起一番波瀾,致使老師跋前疐後、動輒得咎。 回顧兒時,打罵可說家常便飯、「照三頓打」,學校打完家裡打,家裡罵完學校罵,打罵已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所謂「棒下出孝子」,金門俗語亦云:「菜無剝無成欉,人無打(教)(會勿)成人」,這些古訓名諺,深植人心,影響所及,「不打不成器」已成不變的定律,父母老師依循往例,代代相傳。 在我兒時,打罵風氣鼎盛,每見閭里之間,打罵之情,隨處可見─「夭壽死囝」「呣知死活」「皮繃較緊」…有些只罵不打,有些邊打邊罵,鄉下人家,唾手可得的枝條,就是最佳的「懲具」,嚴厲的父母,下手之重,輕者斑痕累累,重則皮開肉綻,尤其夏天,穿著短袖短褲,歷歷可見,同學之間,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記得有位鄰居,由於頑皮成性、惡習難改,其父使出「嚴刑峻罰」,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有時吊起來打,有時關起門打,讓我多少收到「頂厝人教囝,下厝人囝乖」之效。因為我也相去不遠,自幼頑皮叛逆,父親擔心上樑不正下樑歪、弟妹有樣學樣,正所謂「細漢若無熨,大漢熨(會勿)屈」,於是對我管教甚嚴、打罵甚重。 就讀何浦國校(浦邊洋樓)時,印象最深的是某日下午,與同學趁著自習課老師不在時,在樓下一張乒乓球桌跳上跳下,吵鬧之聲傳到二樓校長室,校長(即家父)悻悻然拿著籐條走了下來,有吵鬧的同學一律打手心,對我更加使勁,紅腫數日未消,真是愛之深、責之切啊! 上音樂課時,我也因為上課講話,被音樂老師使出懲罰奇招,老師左手扯住我的耳垂,右手再用力捶左手,絕無僅有的方式,果然有效,讓我痛入肌髓,日後上課噤若寒蟬,不敢多言。 當年為了拚國小會考,尚需配合對岸宣傳砲「單打雙停」的策略,高年級生雙號晚上務必到校自習,單號晚上七點到九點則自行在家溫書,違者重罰,某位同學趁著「月黑風高、天寒地凍」,早早入睡,孰料認真的導師不畏風寒,果然來查,隔天到校,「左手五下,右手五下,交換著打」,在此嚴管勤教之下,班上成績果然大放異彩,這應歸功於當年老師們的苦心與辛勞。 就讀金城國中後,當年的管理(生教)組長,皆是軍中轉任,我們住校生,完全採取軍事化管理,每天早晚集合點名,摺棉被要求方正整齊,不可馬虎,每天內務分組比賽,最後一名整組罰打手心,光是住校三年,被打次數,難以計量。記得有一次,我不慎遺失一枝鋼筆,上面刻著姓名,認領之時,管理組長要我手伸出來,本以為只是拿回鋼筆,孰料是狠狠地抽了一下手心,原因是「保管不慎」,且言下次再犯,加倍處罰。 就讀金門高中時,入學的新生訓練第一天,王教官喊出「向右看齊」的口令,我插手擺頭後,又轉回看正前方一下,王教官立即賞我胸部一拳,並斥責我「東張西望」,突如其來的一擊,讓我倒退兩步,也感受到高中教育的嚴厲。又在某次升旗敬禮時,我右邊的同學將我右手臂往前推,我立即頂了回去,兩人一推一頂好幾回,孰料訓導主任早已站在背後觀察多時,大概已至忍無可忍,朝向我倆背後頸項,一人重摑一巴掌,驚嚇之餘,忘了疼痛,打罵教育,讓我得到許多教訓,也不敢再逾越規矩。 高中畢業之後,是我人生打罵教育的轉捩點,「挨打被罵」終於告一段落,也算是另類的畢業。 就讀師大時,為了配合教材教法課程,大三開始安排校外教學觀摩,在參觀臺北市立某國中時,管理組長辦公桌放置粗、中、細三根籐條,原來是不同的過錯用不同的棍子,做到了「因材施教」,也「因過施罰」,讓我見習到另類的觀摩。 民國六十六年,師大畢業後,依成績與志願分發國中任教,學校打罵教育不僅方興未艾,而且愈演愈烈,我已從「被打」的身分,轉變成「打人」的角色,「被打罵」的經歷相當豐富,而「打罵人」的經驗卻付之闕如,初出茅廬,的確開不了口,也下不了手,由於時勢所逼,加上家長的「重託」,讓我失去「本我」,成績單回條,直截了當,只寫一個大字「打」,隱含著除了「打」外,似乎無計可施。剛開始帶班當導師,家長嫌我打太輕,有位蘇姓家長,在我打他兒子的當晚,來電直指我的打法如同搔癢,毫無成效,打孩子就要學他,打到爬不起來才有效。另有一位鄭姓家長來校教我體罰方式,要我讓他兒子搬一塊大石頭繞操場,走不動就用棍子鞭他。還有家長如是說:「我兒子任由老師處罰,只要不打死就好。」甚至送「愛心棍」,要我「多加利用」。 在此情景之下,昔日老師除了說理外,就依校規處分,或老改用體罰方式,每節下課,辦公室內,棍棒齊出,啪啦作響──上課吵鬧、不交作業、錯字不改、考不及格……無論大錯小錯,經常採取棍下解決,一到午休,操場更是「熱鬧」,成群罰跪、集體半蹲,還有那各式各樣的「體能訓練」,老師的愛心全化為「具體的行動」,漫長的午休,也是懲罰的最佳時機,曾有老師自嘲:「下課太短,打都打不完,只好留在充裕的午休時間。」我也「不遑多讓」,為了跟上「時代潮流」,經常「躬逢其盛」、「共襄盛舉」。 當年的訓導處,幾乎都由體育老師職掌,個個人高馬大、孔武有力,學生望而生畏,一棍下去,保證「奏效」,管理組長更是「狠角色」,放言「被老師送來訓導處的,先打兩耳光再開始說明理由,學生視送訓導處為畏途,在學生心目中,訓導處無異於「閻羅殿」,充斥著一股 「肅殺之氣」,然而對於某些頑劣不堪的學生,的確收到嚇阻與收斂的效果,也讓校園「平靜」許多。 昔日的父母,自己未受多少教育,一方面缺乏身教言教,不知輔導;一方面為顧三頓,無暇管教,只好將教育的重責大任全權託付學校老師,換言之,老師形同父母,不聽老師的話就是不對,老師的話就像「聖旨」一般,而且任由老師處置,被老師打罵也不敢稟告父母,因為父母站在老師這邊,講了反而「討皮痛」,於是老師打得「名正言順」、「合情合理」,學生敢怒不敢言,因為父母與老師都是「為我們好」,這是他們的天職。 自從教育部三令五申嚴禁體罰之後,學校體罰事件逐漸銷聲匿跡,家庭教育也隨之改觀,昔日著重打罵教育,從打罵中知痛知錯,今日提倡愛的教育,重視說理輔導,手段不同,目標卻一致,打罵教育的利弊得失,姑且不論留待專家去評估。 歷經數十年的教學生涯,我對學生的態度與觀念,也不斷地自我調適,力求與時俱進,如今回想,感受深刻,從剛畢業的「強硬相對」,逐漸轉為「柔性相待」,從「師嚴道尊」轉為「亦師亦友」;學生也從「畏懼老師」轉為「友善老師」,打罵教育的存廢,讓師生之間的相處方式,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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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返鄉》帶兒媳回金門尋根
2013年我們到金門兩次。時間都很接近:第一次是在六月,當了香港金門同鄉會會長的瑞芬帶團回鄉。第二次是在八月,與兒子、媳婦一道。最初是我們嘮叨,希望兒女們遲早要回鄉一次,知道和了解一下曾祖父、祖父、父親的故鄉是什麼樣子?順便拜拜祖宗。沒料到兒子和媳婦所任職學校即將放假,正好在發愁,不知要到哪裡去?於是我們「打蛇隨棍上」,建議他們到故鄉金門看看。 兒媳兩人都是教師,都會駕駛,他們決定自駕遊,太太瑞芬多次帶團回金門,這次更當上了會長,熟悉金門人事,很快就把一些手續辦妥了。抵達金門的水頭碼頭時,早就有租車行的老闆來接我們。他載我們到他的公司,交代了必要知曉的租車的事項,也順便辦好了手續,我們就由兒子開車直接開到我們的住處--珠山區的慢漫民宿了。 兒子和媳婦自駕遊,已非今日始。早在幾年前遊覽清邁的時候已開始了,樂此不疲。在駕駛中,全靠了那個極為神奇的「導航器」。如果不是它,簡直就寸步難行。幾天來,我們按照來了金門八次的經驗告訴兒媳,金門有哪些熱門景點?哪些地方值得一去?那些坑道有什麼特點? 幾天來,兒子和媳婦輪流開車,裝在車上那個導航器真的很神奇,通常都可以準確無誤地指導我們到達目的地。連吃一餐香草庭園的預定午餐,導航器也可以領路進村。通常,車子在林蔭大道行駛時,好大半天都不見前面馬路有一輛汽車行駛,當然更談不上「塞車」了!兒媳兩人一路開車簡直都暢通無阻,對金門的安靜和乾淨也都讚不絕口。他們載我們到后湖海濱花園、古崗湖,都是我們幾次到金門、旅行團導遊都沒帶過我們去的地方。忽然覺得,小遊金門,其實不要只是參觀戰地文化而已,也該讓外地遊客領略金門島的幽靜美麗,可以安排遊客欣賞一下金門島海邊及一些湖泊。 那幾晚,適逢金門有夜市活動,賣著許多美味的小吃,年輕人喜歡夜市集,流連了一個晚上。金門島夜市我們也是第一次遇上,見到很多小時候的玩意,但那些小吃,都是未曾見識過,更是沒嘗試過。我們忌甜怕油,兒媳買的食物,也就那麼淺嚐即止。兒媳都喜歡拍照,到處攝影。 兒子從資料上早知道祖屋「甲政第」已鏟為平地,我們想想也只是黯然神傷,不想帶他們到祖屋遺址走走。因為時間關係,也來不及到金剛寺拜祖宗靈位。準備下次再約女兒女婿、三家人一起回鄉,再來拜拜祖宗。 金門給兒媳留下不錯的印象。兒子尤其喜歡拍攝鳥兒,他們希望選擇適當季節再來金門拍攝候鳥,收穫必會更豐美! (寄自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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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你小小年紀就挑一百公斤,不得了!」他又夢到自己被太陽曬得全身都變黑了,口渴想喝水卻找不到地方喝,不知過了多久,他又夢到同組的老鹽工,裝了一擔很重的鹽要他挑到鹽倉裡去,自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挑起來,走不到幾步,卻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結果跌斷了左腿,想用手去扶著站起來,沒想到連左手也斷了,想站起來,可是肚子餓全身沒力氣,用手扶著肚子,一看左邊的肚子怎麼也破了一個洞,鮮血直冒,他被嚇壞了,也從夢中嚇醒了,這時他發現半側躺在床上,肚子旁邊和左手、左腳,三個點都卡著劉指導員送的那三枝鉛筆,這時他想起睡前拿在手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卻一直沒有移開,他不覺的笑出聲來。 第二天一大清早,草草喝了三碗稀地瓜粥之後,就到鹽場去報到了,還不到上工的時間,其他鹽工都還沒來,番薯走進辦公室,坐在裡面的正是那位平時常常看到、矮矮胖胖的指導員,之前在村公所時也常見到他去找劉指導員,說他們兩人以前在軍隊是同在一個班裡的。他看到番薯進來時就問他:「你是新來的鹽工,叫黃安慈?」 「正是,我叫黃安慈。」 「當鹽工很辛苦喔,你做得來嗎?」 「做得來,我不怕辛苦。」 「嗯很好!我聽劉指導員說過,他說你年紀輕輕的,很能吃苦,希望你的工作不要輸給其他人。」 指導員把番薯跟兩位年紀較大的長輩編在同一副鹽坵,就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這一天是番薯當鹽工的第一天,鹽工這項工作雖然薪水並不高,但因為有個固定的工作和收入,成了許多西園鹽場工人生兒育女、養家活口的依靠。大概連番薯自己也沒有想到從這天起,這片具有千年歷史的鹽田,伴他度過了四十年的青春歲月,他也為這片鹽田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半個月後,這位指導員奉命從鹽場調到酒場去了,接替他的,正是從西園村辦公處調來的那位劉指導員。 九、船夫罹難 從山園間工作回來,已近正午,世炳肩上荷著的那把鋤頭重量很輕,但對他來說,卻比船上的舵把重得多了。打從他懂事開始陪伴在父親身邊,就長期在船上工作,從船上一個打雜的,到拉帆、撐篙、搖櫓,再從父親手上接下舵把,成為一名扶舵的艄公,這些船上的工作他每樣都做過,也都駕輕就熟,至於田園中的農事他一直很少碰觸到,也不懂農作之事。沒想到在那個末秋時節的夜晚,一陣東北季風的突發,一夕之間的改變,讓他從一片廣袤的內陸開始棲身於一隅小島,從一個舵手變成一個小農,雖然生活過得安逸,可是他過得並不快樂,沒有舵可掌,沒有船可駛,有人常嘆自己虎落平陽,而自己卻是龍困淺灘,在這小島上,海不是人人下得去的,對他這個水性極好的人尤其更忌諱。 「清吉舅,您剛從山上回來啊?」路過淑女家門口時,就聽到秀玉叫他,稱呼自己清吉舅的,除了秀玉沒有第二人,包括秀玉的弟弟意祥在內,鄰居小孩都以「世炳叔」稱呼他。雖然淑女曾一次又一次要女兒改口,但常常在不知不覺中,秀玉這「清吉舅」就會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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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真的?」番薯心裡太高興了,一時之間有點不太相信,很激動的問:「明天去報到?找那一位指導員報到?」 「還用問嗎?當然是找鹽場的指導員囉。」劉指導員從抽屜裡拿出三枝鉛筆遞給番薯說:「謝謝你這段時間每天替我拿飯送三餐,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送你,雖然做的是鹽工的工作,可以利用晚上時間參加學校的民教班,多讀點書總是有用的。」 「我知道了,我會的,謝謝指導員,謝謝!」拿著三枝鉛筆,幾乎是用跑的速度跨出村公所的大門,沒幾步路就進了三姆家的側門。 「三姆啊!」三姆正在廚房裡煮飯,聽到是番薯的聲音回答他:「我在這呢,什麼事這樣高興?是不是鹽場的工作有消息了?」 「是啊三姆,剛剛指導員告訴我,要我明天到鹽場去找那邊的指導員報到,不用再每天替他拿飯掃地當村丁了。」 「是嗎,那太好了,趕快回家去告訴你娘,讓他早點知道這個好消息。」 這天晚飯後,番薯就開始像個大忙人似的,一會兒走出家門口看天氣,一會兒進到屋子裡看他準備明天穿的衣服,那是三姆用自己為阿兵哥修改補衣服時,把剩下的布加上平時為人做衣服留下的布做成的一套工作服,是送番薯作為得到鹽工這項工作的賀禮,明天,就從明天開始,我就和其他人一樣,是西園鹽場一個正式的鹽工,也就是一個大人了。 明天開始,我就不再是一個每個月都要挨家挨戶去收村丁費的村丁了,做村丁雖然每個月有幾十塊錢拿,但一想到每個月收村丁費像是在向人討錢一樣,心裡面就有好大的委屈,我當村丁又不是不做事,我要每天到村公所,我要一伍一伍、一戶一戶去通知,我又不是去討飯,明天開始,我就可以不再挨家挨戶去收村丁費了,我要像別人一樣,做一個好鹽工。 這個夜晚,番薯整夜翻來覆去的一直睡不著,他夢見自己挑著一擔鹽,那鹽並不重,一口氣就從鹽田底挑到舊廟門口的鹽倉,管理員一量嚇了一跳問他說:(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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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壘之憶
又一次來看你,你仍孤寂屹立在岸崖,默默凝望遠方。 你門口住的那條老流浪狗已經記得我的氣味,遠遠便搖著尾巴,快步到我面前。你終於在昨天,用牆角斑駁的「E-○八」三個字,告訴我你的名字。這名字雖寫得潦草匆促,卻隱隱帶著一絲驕傲──你是曾屹立半個世紀的碉堡,這編號是你構築歷史的證明。 人們築你的時候曾告訴過你:「金門是我國的最前線,而你是金門的最前線。」古寧頭戰役後,全金門四處構築碉堡、建造坑道,我無從查找你誕生的年月,但你我都明白,你正是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迅速而沈默地被建起。 你肩上扛著兩千三百萬條靈魂的生死,但你從不喊累。只是偶爾在你裡面飛奔的黑鼠,嚇著一些人;只是偶爾牆角滲進的水氣,惹得阿兵哥渾身不舒服。你倒是不介意他們在你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奔跑、訓斥與爭執;你默默守護的不只是一整個國家,你更以身為這群身在異地的青年的守護者為傲。 駐紮金門的十萬大軍,來來去去。隨著四十萬發砲彈自天際墜落,你全神戒備,緊盯著大嶝島的一動一靜。在十二個戰火點亮天際的深夜,一架架焚燒墜落的戰機自你眼前掠過,一次次失去戰友的呼號迴盪不絕,你為戰爭而生,但你卻是多麼厭惡戰爭。 你曾看著第一發砲彈飛向金門──炸死了趙家驤、章傑和吉星文三位副司令官的砲彈──在金門防衛司令部爆炸;你歷經此起彼落的砲擊聲隆隆,終日撼動大地:你聞過遍地的煙硝、灰土與汗;你也聽說那台八吋榴彈砲運到了,你親眼見證它移平了大嶝上的砲台陣地。在隨後單打雙不打的日子裡,你仍舊庇護與你相依的諸位勇士,仍舊堅守崖岸,仍舊屹立。 你在戰士們的評論中知道了中美會談,但你每天遙望大嶝如故,親眼目睹了星耀大陸、親眼目睹那片鮮紅的力量崛起,你親眼看見在海的另一端,那顆小鈕釦上日漸失勢的烈日。在名為六八的歲月中,有一天你知道,美軍顧問撤走了,戰火熄了。 在這數十載春秋,與你一同寫下的喜怒哀樂,深藏在每一個離去──或陣亡或歸台──的戰友心中。偶爾你會想起,曾在深夜偷哭想家的青年,你會想起他曾呼喚著愛人的名字,想起那劃過微笑的嘴角的淚光;偶爾你不願想起,那在膛炸意外陣亡的英靈,你不願想起他不捨的目光,不願想起他逐漸失去神采的雙眼,不願想起同袍的哀哭。 隨著戰事趨緩,與你共望大嶝的勇士日漸縮編,你不再擁擠,卻也不再熱鬧。無人整治的戰壕失去了禦敵效用,軍車從你門前呼嘯而過的次數也大不如前。即便如此,你仍盡責地望著對岸,望著海面,未曾有一絲一毫鬆懈。你由衷盼望和平能永遠存續,心裡卻仍有芥蒂:那仍帶著敵意的島嶼,仍然遙望。 你聽聞金門解除了戰地政務,你不明白。你聽聞與你同樣捍衛金門前線的堡壘即將撤守,你不明白。那號稱一年準備的軍隊,準備了四十多年。隨後的兩年反攻,三年掃蕩,與對岸新築的摩天大樓一般,已是遙不可及了。你無聲的吶喊,矛盾而不知所措。你不願再目睹死亡、不願再經歷訣別,卻也無法逃避你的宿命,你身為堡壘、身為據點的宿命。 五十年如一日,你戍守邊疆,戍守自由,戍守全國人民的歡笑,戍守每一夜的美夢。你挺過了二十年的砲擊,挺過了空戰海戰,挺過了夜黑風高的奇襲,你從不曾鬆懈,從不曾失職,從不曾屈身。 然而,你卻敵不過那張司令部來的詔令。 軍用卡車一輛接著一輛,再次震動了軍備道。震動了那終日戒備的日子,使想起砲火轟擊,破片紛飛的歲月。你心想,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呢!但同時,這些軍車是為何而來,你也心知肚明。你看著一箱箱物資從你的門口運出,你沒有說話。當然,你從不曾說話。 隨著最後一聲鐵門闔上的巨響,熄燈了,燈熄了。門前的軍禮是同你最後的道別。你彷彿聽見海的另一端有人低聲嘆道,老兵不死呀,只是凋零……。 接下來的數月,雜草迅速在你四圍蔓延。隨著戰備道改建公路,你不再看見軍車從你門前駛過,不再期待有朝一日,能有一群人來到你面前,開啟深鎖的大門,拾回你封存良久的歷史,拾回這片土地獨有的記憶。 日復一日,你仍面著大嶝島,即便軍港成了漁港、軍營成了民房。當黃鈕釦島上的人們,進入甜美夢鄉之際,你只能孤獨地凝望著滿天星斗,凝望著對岸點點燈火,凝望著黯淡夜色。 你和你所經歷的戰爭逐漸被世人遺忘,你默然。你不曾誇耀,當烈日東昇,一躍四龍之首之際,是你終日鎮守前線;你也不曾抱怨,是你頂著漫天砲火,是你監視著遠方的一舉一動,是你承載了多少勇士的沈默傷悲,換取了現在的一切。 在半個世紀後的秋,我遇見了你。 你沈默而安靜,帶著淡淡的哀傷,像臥在崖上的巨人一般,厚實的水泥透著可靠,漆黑彈孔展現勇猛,頂上的荒煙漫草訴說著寂寥。傍晚時分,入秋微涼的風鳴,和你初遇。隨意晃蕩的那條老狗是如何自在,又如何懂你看透世間的滄桑。我仍記得初遇時的震懾,震懾於如此雄偉戰堡,如今竟荒蕪頹廢。 你仍頑強地試圖掙脫爬藤,試圖甩開扎根的枝葉,試圖重拾舊職,戒望著前線的前線。 又一次來看你,你仍孤寂屹立在岸崖,默默凝望遠方。 那條老狗搖搖晃晃地走向我,趴在我的腳前喘息;而「E-○八」的字樣又更模糊了,只能隱約辨識出輪廓而已;你的一塊水泥磚終究承受不住生物風化,碎了一地。 或許壓碎你的不是樹木,而是兩千三百萬個的遺忘的重量。 我明白,你明白,我們終將埋沒在時光洪流之中。而我們的記憶,卻能世世代代傳述。老狗睡著了,睡得很安穩,終有一天,牠和你都將消失;終有一天,我不能再與你們共度傍晚;終有一天,一切都將老去;終有一天,塵歸塵,土歸土……。 但關於你們的故事,卻已在無數個日暮時分,無聲而輕柔地,一點一滴,輕輕映在我心中,永遠無法磨滅。 又一次來看你,你仍孤寂屹立在岸崖,默默凝望遠方;默默訴說著,堡壘之憶……。 (作者為金大海邊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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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終於露臉了﹗
好不容易,終於盼到了睽別已久的太陽。當天空不再哭泣,綿綿細雨所帶來的濕冷天氣,終於被溫暖的陽光所替代了!這段寒冬的濕冷氣候,簡直把大家悶得快生霉了,能夠不出門就不出門,大都的時間幾乎都是躲在屋子裡頭。對原本喜歡戶外活動的人而言,這比任何的懲罰都殘酷。想要外出,可是一看到外頭,斜風細雨,路面都已經是濕答答的,出門的衝動只能活生生的煞住。有時,不得不勉強外出,被迫得全副武裝上路,衣服穿得又多又厚,外頭還得加上雨衣,連一向較不畏寒的雙手,也不得不戴上皮製的手套。這麼多的禦寒裝備,一到外頭,照樣擋不住無恐不入的凜冽寒風。此外,這些禦寒的裝備,讓你的身子變得又腫又大,行動顯得既僵硬,又很遲鈍。 這樣的天氣在過完年後,就一直持續不斷。剛開始,還慶幸春雨下得即時,對春耕是有很大的幫助,對缺水的台灣春雨是最重要的補給,有時還會阿Q的安慰一下,雨水減少外出,剛好讓自己能夠得到充分之休息。可是這場春雨,實在是下太久了,實在是太不識相了。原本對春雨的種種好處,一下子就全撇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夠討厭,讓大家的生活變得萎萎縮縮,即使我已經退休,不必勉強大清早就趕去上班,可是躲在屋子裡頭,似乎也好不了多少。活動範圍都被限制在屋子裡頭,好似陀螺轉來轉去,也不過是那一點丁大的空間。 關在家裡,是比外頭多一點好處,比較沒有受到寒風的侵襲。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屋子裡頭就有多溫暖。幾天下來,再好的房子,也無法擋住濕冷氣溫的滲透,濕氣不知從何處滲了進來,也許是伴隨著空氣大大方方的進入,也許是鋼筋水泥的建材,也禁不起這種濕冷天氣的逼迫。屋子裡頭濕氣太重,地面會浮現絲絲的水紋,原本明亮且透視性高的大廳玻璃,也蒙上了濃濃的霧氣,讓原本可以很棒的視野,綠色之遠山此刻也是被浸在霧海當中。所有的東西都離不開濕答答的感覺,即使是最貼近身體的衣服,現在也無法避免濕黏的麻煩。 今早起來,感覺沒有前一陣子的寒意,走到客廳望窗外一看,許久不見的遠山終於露臉了,這代表天氣即將轉好。瞬間,原本沈重的心情,如同外頭的曙光,開始開朗起來。多日來被難受的天氣折騰,現在終於盼到了轉折。果然越到中午時刻,太陽偶爾露臉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看到燦爛的陽光自外頭灑了進來,沒一會兒,客廳充滿了陽光,原本濕答答的地面,逐漸的乾爽起來,這時候的心情,最能體會冬天的太陽,原來是如此的討人歡喜。 下午睡完午覺,我們決定到室外活動。我們交換一下意見,取消去鳶山爬山,改至台北大學的校園走走。我們意見完全一致,這麼難得的陽光,怎可讓他輕易的跑掉。同樣是室外活動,可是山上的陽光大都會被濃蔭的樹林遮蔽,而北大的運動場較為空曠,陽光可以傾瀉而下,這是多麼難得的享受,何況我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去北大運動,趁著此刻見見闊別已久的好友,實在是人生最甜美的時刻。沒有想到,人同此心,整個北大校園,到處都是人潮,沒有人會嫌棄日正當中的陽光,被溫暖的陽光貼近,簡直是太美妙的遭遇,這種感覺或許跟冷血動物曬太陽一般,是享受,也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生理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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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沒有啊,……我沒有。」說這話時有點吞吐。 「到底什麼事?老實說,別騙我。」 「我……我想到鹽場去當鹽工……可是沒有認識的人,不知道找誰去說。」 「是不是想要找我幫你去說?」劉指導員笑笑問他。 「是…不是,我不敢……」還是支支吾吾的。 「不想找我幫你去說是嗎?那我就不幫你說了噢!」指導員故意這麼逗著番薯。 「不是的,指導員,我是……我不是……」 「好啦好啦,還不快點去拿飯,我的肚子餓了。」 番薯提著空的小鍋具急忙出去了,從村辦公處到村後那棟洋樓這一路上,他很清楚劉指導員並不是責罵他,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劉指導員,是怕他誤以為自己是嫌村公所的工作多,或者誤會自己不想繼續在村公所幫他拿飯做他的村丁,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 打從自己到村辦公處這段時間,指導員一直都對他很好,有時候拿飯回來指導員會請他在村辦公處兩個人一起吃,如果有剩飯剩菜也會叫他拿回家去,如果有事要到外地去開會不能回來吃午餐,指導員也會事先告訴番薯,要他把在部隊廚房搭伙的飯菜直接提回家去和弟弟們一起吃,指導員很清楚他的家庭情形,番薯的父親早逝,自己身為老大,家裡還有三個弟弟,這也是番薯為什麼想到鹽場做鹽工賺錢養家的原因,指導員都很清楚。 大概半個月以後的一天中午,當番薯從洋樓廚房把午飯拿回到村辦公處時,指導員告訴他:「明天開始你不用再每天三餐去幫我拿飯了。」番薯正想問他為什麼,他先告訴番薯:「你不是想下鹽田去工作嗎?明天上午你就到鹽場辦事處,去找指導員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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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同安﹐先有許督」與「未有同安﹐先有北山」
民諺是人民群眾歷代口頭相傳的一種通俗語言,它往往是一面反映地域歷史文化的鏡子。 「未有同安,先有許督」,是指開閩將軍、最早入閩的中原漢人許濙。據民國版《同安縣誌》卷三十「人物錄·武功」記載:「許濙,字元亮,河南許州人。西漢武帝朝為左翊將軍,駐師於郡(指泉州)之西南百里境上,世傳其址為營城,便宜調度。十年閩越平,以反復數為邊患,復蒙勒旨,永鎮斯土。銅符虎節,兵衛森嚴。以久戍,爰卜居於五爐山下,遂家焉。」同安縣誌這條資料採自宋代許順之族譜。許升(1141-1184),字順之,號存齋(字、號均為朱熹所取),許濙將軍第35世孫,朱熹首仕同安主簿時最早的學生(時年僅13歲)。被朱子讚「為鄉先正」的許升,他編寫的譜牒資料應該是可信的。 許濙奉旨平定閩越反叛之事在西元前135年,距今2149年。那時還沒有「同安」,因為「同安」之名始于西晉太康三年(西元282年),而許濙入閩則早于「同安」之名417年。同安早年就有「許濙開疆二千載,朱熹過化八百年」的民諺,即是同安開發史和文明史的佐證。 許濙是福建最早的「南下幹部」。他奉旨平定閩越之亂後沒有返回中原,而是持銅符虎節「永鎮斯土」,駐紮現在的同安小西門營城巷,士兵也與當地的「諸娘」(閩越女子的稱呼)結婚,許濙有子十五人,分鎮閩地,所以福建許氏(包括遷居海外及臺灣)絕大多數都是許濙的苗裔。菲律賓前總統科拉松‧許寰哥‧阿基諾夫人,馬來西亞檳城首席部長許子根、臺灣前考試院院長許水德等政要也是許督的裔孫。 許濙定居同安後,帶來了中原先進的生產技術,科技文化,習俗信仰,甚至傳入中原的官話「河洛話」(即現在的閩南話),促進了福建經濟和文化的開發,所以志稱「首開草味,厥功盛矣」。許濙卒于武帝后元元年(前88年),諡武靖,葬同安縣從順里五虎山之西(今同安區新民鎮西山大榕樹南),墓地於2006年12月被廈門市人民政府列為涉台文物古跡。許濙當時屯兵之地營城,也就是現在大同街道三秀街的營城巷(又稱營前、許內巷),營城(「營」與「濙」諧音)之西有相傳許濙駐兵飲馬的「洗馬池」(宋代丞相蘇頌幼時在蘆山堂讀書洗硯易名「洗墨池」)。營城原有許濙修建的府第叫許督府,宋代以後改稱「存齋書院」、「福星學舍」、「許督祠堂」,現在是許氏家廟,也是閩地許氏發祥地。2011年翻修後進(前進於上世紀九十年代被拆建商品房)時筆者承請撰寫一聯: 五爐築第千秋有志營城巷,二水環門百代猶傳洗馬池。(「二水」指東、西溪)(見圖)「未有同安,先有北山」是指「開閩三王」建設福建之事。這句話完整的意思是「同安沒有正式設置縣治之前,就已經有奉祀閩王王審知的北山宮了。」北山即北辰山,因「高拱北極」而名,在銀城東北12公里。山麓有奉祀王審知的北山王公宮,也稱廣利廟,志載唐末始建。據載,唐天佑二年(西元905年),朝廷為王審知建立生祠。據此筆者認為北山宮最早也是紀念王審知的生祠。王審知死於後唐同光三年(西元925年)12月12日,而北山每年農曆2月12日例祀王審知的廟會,有可能是民間誤傳「12月12日」為「2月12日」,也有可能是將冥誕日的拜拜活動移到春節過後舉辦,錯開春節前後繁忙的過年俗事。 北山與「開閩三王」有何歷史瓜葛? 唐末朝政腐敗,官逼民反。西元881年,安徽壽州崛起一支以王緒為首領的農民起義軍。義軍攻佔壽州後又攻陷光州。家住固始縣的王家三龍(審潮、審邽、審知)以文武兼備被召入軍中,審潮被委以軍正。光啟元年(西元885年)正月,王緒在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的打擊下,以妹夫劉行全為前鋒、王潮為副前鋒,率領五千多兵士,家眷自江西南康進入福建,佔領臨汀。同年八月,攻陷漳浦後沿漳州至羅田的古道(相傳為閩越王進兵南粵時開闢)來到大同場(即同安縣的前身,西元803年自南安縣析設)與南安縣交界處,也就是現在的北山,在這裏進行了一場奠定「王家三龍」在起義軍中領導地位的「兵變」。據《新五代史·王審知》載,王緒猜忌濫殺,不得民心,王潮與前鋒將「乃選壯士數十人,伏篁竹間,伺緒至,躍出擒之,囚之軍中,緒後自殺。」軍中一時無主,便在北山以拜劍的儀式推選首領。王審知拜劍雖三拜三升,但居下為謙,禮讓兄潮為主,自為副。王審知(862-925)於後梁開平三年(西元909年)四月初五被梁太祖朱溫封為閩王。他自乾寧四年(西元897年)嗣威武節度使至去世,治閩29年,堅持「甯為開門節度使,不作閉門天子」策略,採取節儉自處,選任良吏,省刑惜費,輕徭薄斂,保境安民,闢港通商等惠民政策,使福建出現「時和歲豐,家給人足」、「千家燈火讀書夜,萬畝桑麻商旅途」升平景象,被宋太祖匾以「八閩人祖」,其裔也以「開閩第一」為堂號。王審知有子12人,女7人。長子延翰嗣位,西元926年12月被延稟(審知養子)、延鈞所殺。審知次子延鈞(改名鏻)於長興四年(西元933年)正月初一僭稱帝號,便升大同場為同安縣,同安正式實施縣治。 由此可見,王審知於西元885年8月進入大同場,西元933年其子延鈞升場為縣,其在北山的活動時間早于同安縣治48年,而紀念王審知生祠的北山宮也早于同安縣治20多年,所以民間有此俚語流傳。 北辰山因是「開閩三王」統一、建設福建最早的根據地,所以現在有廣利廟(北山宮)、拜劍台、閩王館、王審知衣冠塚,以及竹山、竹壩地名、「同安封肉」、開閩王信俗等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廣利廟歷經興修,清初雍正年間浯洲(金門)沙美鄉張門鄭氏信女斥巨資重建中殿和前殿,2012年又折舊重建,輝煌倍昔。閩王文化廣場一座寬38.55米的石質牌樓式山門,臺灣立法院負責人、閩王38世孫王金平還題寫了「北辰山」匾額和「北風法雨德澤厚生福佑遍四海,辰光瑞彩神恩永沐靈昭亦千秋」的楹聯。 總而言之,這二句流傳已久的民間俚語,蘊含著古同安(含今天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及龍海市角美鎮)歷史悠久,人文薈萃的文化內涵,也是今天締造「美麗廈門」珍貴的文化資源。 甲午年端月 于古莊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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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著海邊‧守住妳
也曾害怕失去了以後 而七月溫熱的護身符 一路喊渴的夏天 那年我在金門海邊 也曾聽見春天 而咕咕不停的三月 春寒料峭的烈嶼 一隻寂寞的斑鳩剛巧飛過了海面 也曾大膽看著對岸的秋天 眼睛發亮的射口望著冷冷的落葉 冷冷的敵人看見我的淚水 也曾聽見廈門的雞啼 夜長夢多的島 機槍醒著。刺刀醒著。海也醒著 而口令;「誰?」 幹什麼的今晚? 妳剛好走過漲潮的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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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朱熹墨寶「太極圖說」
1998我寫篇〈朱熹太極圖說墨寶〉登報,2002改寫成〈從朱熹「太極圖說」墨寶說紫陽夫子〉,2013收錄在我出版的《醉裏挑燈》一書中。洪春柳也曾對朱熹太極圖說,有一番解疑,容我再次圖圖說說!1968鄉賢王觀漁在香港文物拍賣場,發現朱子的墨寶,特引薦金門社教館搶購此物,以為金門朱子祠鎮館之寶。這一幅墨寶,計花新台幣二萬四千元,每一條三千元,當時驚為天價。這八屏朱熹墨寶現在複刻木板上,懸於朱子塑像後壁,真蹟藏於文化局。 「太極圖說」朱熹書於南宋淳熙二年(1175),其所書寫內容,乃節錄跳接易經中的章句,共八屏條,每條書寫兩行擘窠大字,每行六字左右的榜書,氣勢磅礡,是行書體的巨幅,筆力雄建。可惜到第七屏條末:「……以類萬物之」,緊接著第八屏條:「淳熙二年仲春新安朱熹印印」,落款用印即結束,看得出第七條語意未完,可見本墨寶並非完璧而有所遺缺。一般書法家書寫時,錄用古人文句,至少在最末的語句要完整結尾,故第七條之後尚有文章。多屏條的書法作品,可隨意四屏、六屏、八屏、十屏、十二屏等,大都求偶數。 1997我看過一篇報導,在河北保定英旭家中的祖傳文物中,出現另一件淳熙四年朱熹書「太極圖說」墨寶,行書十二條幅,其中最大的一個「來」字,長50公分。朱子精於易學,所以時常以易經內的章句書寫成書法作品,現在金門所收藏的朱子墨寶,是淳熙二年所寫的,比大陸保定市的藏品還早二年。同一篇喜歡的內文,書寫多次酬贈親友是常有的事,我因未曾親眼見到保定市那幅圖片,故不敢妄作比較。但由此得知,用此來佐證、瞭解金門殘缺不全的八屏條,我曾大膽的臆測揣摩,試補入缺失的易經字句,組成為不一樣的十二屏條。 最近我找到「2011北京春季藝術品拍賣會」,出現一幅朱熹「太極圖說」墨寶,為十二屏條,與金門的同樣書於淳熙二年,並有圖檔可看,但排列失當,我把它列印下來,重新剪貼前後順序(如下表)。 這幅墨寶(175×45.5)cm×12,定價RMB 80,000-150,000,不知有無拍出?金門遺失的第8、9、10、11等四屏,終於有跡可循,有機會我可以仿古書寫整補完美。或者金門當局鑑定真蹟後(我比對一下,疑是早年模仿金門這幅,筆法稍弱),再買回北京的那幅12屏,以填補遺憾,以振金門文風。朱熹書法喜寫擘窠大字,嘗學曹孟德書,後攻鍾繇楷書及顏真卿行草,一生臨池不輟,造詣精湛,筆墨雄瞻,超逸絕倫。他一生寫下的書跡也不少,下筆沉著典雅,初學漢魏崇尚晉唐,主張復古而不泥古,獨出已意,蕭散簡遠,古澹和平,被譽為「漢魏風骨」、「韻度潤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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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的愛傷人傷己
有人說過:「愛情容易使人產生嫉妒;嫉妒,總是使人變的盲目。」愛是相對應的,只有兩情相悅,才能產生情愫。勉強愛一個心有他屬的人,鬼迷心竅使奸耍詐,到頭來傷了對方也毀了自己,徒留終身抱憾,何苦來哉? 曾有這麼一個真實的故事,情節悲慘的讓人心痛。故事裡的男主角是個公司裡財務科的小職員,年輕上進且辦事認真,很得老闆賞識,常將重大採購業務交予他處理,而他也替公司撙節了不少開支。公司同仁都一致看好,他必定是個明日之星,將來前途無量。 然而世間事並非如此美好。也在公司上班的老闆千金,看上了這個外貌俊秀的小伙子,心儀他的不俗談吐和耿介個性。明知使君有婦,愛慕的心卻日益濃烈,滿腦子只想到要如何奪取這個男人。然而即使老闆千金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如花蝴蝶般的在男子眼前翩舞和穿梭;又或者在業務洽談中言語曖昧頻送秋波,男子依然坐懷不亂。 大概是給逼急了,老闆千金在一次的公司聚餐後,藉故將男子給留了下來。在微醺的醉意下,她向男子吐露愛意,希望他能與妻子離異,轉而與她共結連理。只要他同意,他想得到的一切她都能給他。沒想到男子正色婉拒,並要她自愛自重,說完扭頭離去。 從小到大這個女人只有被眾人呵護,從來沒有人敢如此拒絕過她,這令她內心怒不可遏。瞬間可怕的報復想法襲上心頭,她誓言要讓這男人後悔。沒多久她唆使公司的財務主管,捏造男子虧空公款和接受廠商回扣的事實,意圖讓他跪在她面前求饒道歉。面對如此羅織的罪名,他自認行事坦蕩,寧願以訴訟來證明清白。偏偏所有人為的不利證據,紛紛攤在法官面前,讓他百口莫辯,於是他被判決服刑三年。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開始服刑的幾個月後,新婚懷孕的妻子在一次趕赴監獄會面的途中,不幸發生了車禍,導致母子傷重罹難。面對如此打擊,男子瞬間崩潰,在淒厲呼喊愛妻名字聲中淚水決堤。就這樣反覆多日,漸已流乾的淚眼神情渙散,喃喃自語猶如魂魄離身不知所歸,就這樣他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那老闆千金原本以為報復完後,心中應該感到舒坦,沒想到接下來事情的演變卻超乎了她的預期。就因為心中的憤懣,導致一個年輕的男子從此前途絕斷,無辜的母子受害牽連以致殞命。禁不起良心的苛責,她毅然削髮為尼,摒棄世俗牽絆只求長伴青燈以贖己罪。此故事也是經由她的凱切陳述,字字血淚字字真誠,以警惕教化世人勿蹈她嗔癡愚昧後塵。 身居滾滾紅塵中的男女,只有真正了悟情愛的真諦,愛其所能愛,不強求其所不能愛,才是真正懂得愛。嫉妒的愛會讓人扭曲人性,雖成就了一時的快意,卻可能造就無法彌補的憾事。尊重對方的選擇,也祝福對方終其一生的選擇。即使無法與對方鴛鴦相伴,但只要見到對方幸福圓滿,我們也該歡喜和告慰,那才是愛的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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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鄉途經一幢島嶼咖啡館
匿名為一個人的場址或一個人的精神放逐 我擅自以詩和心跳節奏讀出自己的風景 其中隱藏庸俗生活下的自我沉澱之後 其中必然有我挑剔而獨立的曠原版圖 其中周遭環境和精神允諾應符合適當的對位 我確幸在一方島嶼的叢林邂逅一齣故事 這源自於美感和孤獨的嚮往和任性 一幢似乎被遺忘在座標安隱的咖啡館 陽光和蟲鳴和花草林木呵護的空間構築 室內極簡俐落的桌次鋪陳著樹影浮雕 偶有藤葉羽衣搖擺獨步流霜的旋舞 風笛裸音覓得季節滿室的臨觴 沉靜之間有吳爾芙「自己的房間」意境 幾張牆垣畫作深度探尋原鄉實況 彷彿最深沉的一抹沉定和嗔喜自在 對照我每次返鄉的行腳湮遠而懸宕無聲 如此這方寸國家公園內的山林淨土 召喚迴旋在田野和綠意盎然的綻放吸吮 晚風與流水以及繆思溫靜婉約的共舞 這是孤獨者養育的人間角落 我醉心喜樂於寂靜無我的萃取 像旅人烘焙一則則的暮晚情節 不加慾望不加奶精的卡布奇諾 我沿著杯緣鋪展一箋李子恆的旁註 聽樂曲厚重嗓音漫流的怯怯鄉愁 那位侍者女孩試著揣摩我的心境 像唯一讀者讀著一行詩裡的攪拌 我彷彿聽到來自頻繁靈性的璀璨心湧 那是故鄉情境秘徑最美的行旅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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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番薯,你當這個村丁一個月可以拿多少錢?」一天在三姆家時,三姆忽然這麼問薯。 「不一定,大概都是七、八十塊。」 「有七、八十塊也不錯啊,那為什麼說不一定呢?」三姆奇怪的問。 「每個月月底到了,我要到每一家每一戶去收村丁費,每戶五角,有的人家身邊沒有錢,會告訴我說過幾天再給我,有的人家明明有錢,卻不肯給,騙我說現在沒錢,所以有些人家常常就這樣收不到村丁費了。」 「照你這麼說,那一定有人會時常刁難你囉!」 「是啊,刁難的也就常常是那幾家,所以後來我乾脆就不找這幾個人收村丁費了。」 三姆聽在耳中,心裡有太多的不忍。我這姪子忠厚老實,就跟他爸媽一樣,平時工作勤快,也不會偷懶,為了每個月五角的村丁費還要讓人刁難,唉,都因為他父親太早過世才會這樣!心中這麼想,就會連帶想起他丈夫榮福,我那早逝的丈夫,為什麼兄弟幾個都是這早逝的命?為什麼? 「番薯,你今年多大?幾歲了?」淑女想起了什麼的問姪子。 「三姆,我肖豬,今年剛好十九歲。」 「十九歲。」三姆說:「十九歲可以下鹽田工作了,雖然那工作比較重,風吹太陽曬的很辛苦,但是只要我們肯賣力氣,不偷懶,靠勞力工作,就不必像這樣看別人的臉色,也有較好的收入,你說是嗎?」 「是啊三姆,我也曾向我娘提過,」番薯說:「可是我娘就是說我年紀還小,做不來那麼粗重的工作,我就不好再說了。」 「番薯啊,如果你很想到鹽場去,那我就去勸勸你娘,或許他聽得進我的勸,不過你要先作好決定我才好說。」 「可是鹽場那邊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尤其像我這種年齡的人,他們讓不讓我進去還不知道呢。」 「這個不急,如果你想去鹽場,就先要得到你娘同意,你娘同意了,再找人去向鹽場說,要一步一步來走。你說是不是?」 「是的三姆,還是您設想周到,那就請三姆您先跟我娘說說看好了。」 三姆的勸說果然得到小嬸的同意,起先她就是耽心番薯的年紀還輕,做不了鹽田裡面那種粗重的工作,每天早上就得下鹽坵,下午從坵底擔鹽上到鹽倉來,一擔一兩百斤,還是上坡路,對一個才滿十九歲的孩子來說確實太重了,她心疼孩子,怕孩子受不了。」 媽媽既然已經答應了,接下來該是找誰向鹽場那邊去說了。找三姆嗎?如果有熟識的人她恐怕早就說去了,其他還有誰呢?番薯每天都為了這件事在煩惱,連村公所的劉指導員都看出來了,有一天劉指導員問他:「小番薯!」劉指導員習慣這樣稱呼他:「你最近怎麼老是打不起精神,有什麼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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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芳草
突然,眼前駛過一輛客運車,那無疑是我要搭乘的,可是任我拉長嗓子呼叫追趕,還是沒停下來。就這樣子我錯過了難以等待的一班,下班車子駛來之前,寒風也許將吹得更尖銳。 「林先生。」 驀地,我聽到身後有人叫我。回頭一看,不正是剛剛令我想得出神,錯過了車班的江小姐嗎? 「喔,江小姐,是妳。」 「嗯,是我。剛剛你沒搭上車子嗎?」 「是啊,車子來得太突然了,害得我沒搭上。妳呢?上那兒去?」 「我到醫院看我媽。」 「令堂的病是……」 「我媽是精神病患。」 「喔……」我詫然瞠目,好久說不出話來。 「林先生是不是感到很驚訝呢?」 我實在是很驚訝,我壓根兒沒想到江小姐的母親是個精神病患。我敏感地想到一張瘋癲婦人的臉孔,當然,並不是每一個精神病患都是瘋子,但可能是個瘋子,尤其是需要住院的。 「令堂在醫院裡很久了嗎?」我忍不住問。 「一年了。」江小姐用一種冷漠的口氣回答。 「哦。」 「大部份的時刻她神志錯亂,連我都不認得。有時候她的神志稍為清楚,似乎認出我是她的女兒,可是討厭我,避開我,甚至情緒衝動而緊張,把我當成敵人一樣地要傷害我。」 我聽得更是楞住了,想到討債的事情,我實在不敢想像,一個神經患者能夠為這件事情講些什麼。我不禁對江小姐「父債子還」的還債誠意又起了疑心,也許她向我表明的那些還債的話,只是一些美麗的謊言罷了。 江小姐一定是從我發楞不語的表情中看出我的心事,她很乾脆地問: 「林先生可是不太相信我的話?」 被她一語道破,不覺臉上一熱,期期艾艾地推說: 「怎……怎麼會不相信呢?只是沒想到令堂會病得這個樣子。」 「這樣好啦,要是林先生現在有空,我們一道上醫院看看我母親,要是恰好她神志清楚些,我們就立刻把欠你們錢的事問一問。」 事情變化得似乎有些令我束手無策。我考慮了一下,終於決定和江小姐一起到醫院看看她母親,我要了解真相。 又過了很長的時間才等到車子,一定是這裡偏僻,車班不多。上了車,乘客寥寥無幾,我和江小姐坐在靠角落的地方。車內燈光昏黃,我從側面看了看江小姐,她臉上的表情凝重,一語不發地望著車外。 也許江小姐有許多心事困擾著她,也許江小姐故意不跟我談話,因此她的眼神一直沒有從車外收回來。不管如何,我一路上也都沒有主動找她搭訕。車子路過萬華,又曲曲折折繞了幾個彎,江小姐才告訴我已經到了。 下車沒走多遠,就看到醫院了,一位護士小姐帶領我們到江小姐母親的病房。那是一間小小的病房,我們進去的時候,江小姐的母親背對著我們,正倚在靠馬路那一邊的窗子站著。對我們的進來,她似乎毫無察覺,身子一動也沒動。她散亂的頭髮和憔悴的背影,使她像個很蒼老的婦人。 我聽到江小姐在嘆氣,那一聲嘆氣可以聽得出包含了無限的辛酸。 「媽,我來看您啊!」江小姐說。 那婦人家好像沒聽到江小姐的叫聲,江小姐把話又重複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她才慢慢地轉過頭。 那婦人臉上是一片茫茫然的表清,好像面對的是陌生的人物,陌生的世界。她一小步一小步向我們走過來,可是遲疑一下後,她又退回到窗門的地方。那裏也許是唯一能夠讓她感到快樂或者平靜的地方。 江小姐跟過去,拉住她母親的手,像一位小女孩渴望著慈母給她一些關懷,但是做母親的卻一直沒有理會她。那本來應該是一幅動人的母女親情圖,但落入我眼裏的則是,一個任女兒千呼萬喚也引不起母親一聲回應的悲涼情景。 江小姐搖搖頭,退出了病房。我跟在她後面,感染了一份哀傷。 走出病房後,她立刻對我說: 「林先生,很對不起,今晚我的母親神志很不清楚。不過,您如果能拿出借據來,我會設法將錢還給你們的。」 「噢……」我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了,心裏覺得自己有點「乘人之危」,很是不安。 「改天您先拿借據來給我看看,雖然一時我沒辦法將全部借款還給你們,但我會慢慢還的。」 「我……我很替妳的處境難過。」 「謝謝您,我有一份還可以維持家計的職業。」 「我想,我回去跟我父親商量商量……」 「這倒不必了,父債子還,理所當然。林先生,再見,我該回去了,我的兩個弟弟大概已回到家裏等我了,太晚回去他們會著急。」 「妳有兩個弟弟?」 「嗯,他們晚上在一家餐館工作,幫忙賺點錢。」 「噢……」我楞了一陣,愈來愈感動了。 「再見!」 「這麼晚了,我送妳回去好嗎?」我突然靈機一動,想再去一趟那幢巷子裏的陋屋,順便打聽江小姐的職業。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兩個國中生模樣的男孩子走了過來,對著江小姐叫姊姊。 「你們怎麼也來了?」 「今天餐廳早些打烊,我們就順便來看看媽。」 「林先生,」江小姐對著我說:「您請先走吧,現在有兩個弟弟來跟我作伴了。」 我腦子裏瞬間一片雜亂的思緒,想了一下子,我毅然地向他們姊弟三人告辭了。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子裏,一直想著江小姐家的事。我決定寫一封信回去給爸爸,告訴他在臺北根本不可能找到欠他債的江漢中先生。同時,我決定不再和江小姐見面,雖然江小姐有付說起話來很動聽的嗓子,而且從她那裏我可以拿到一筆將近十萬塊錢的款數。 就這樣,我見到江小姐就這麼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對自己的做法,覺得很安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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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大戲院
不知為什麼,我的童年美好的記憶,總伴著濃烈的尿騷味與鬼魅惶恐。這一切都需回溯到家鄉的那間老舊戲院─金城大戲院,雖然它已改建成金門第一大樓,不復當年模樣。那段已不存在的幽微時光,充滿著黑闃高聳的空間與從後投射的強烈光束。在那不知禁煙為何物的年代,在密閉不見天日的戲院裡,人們總是盡情拚命吐納著。還記得兄長們表演的這一套功夫,大嘴的吸一口煙,慢慢有序地吐出火車過山洞般的情境,一個煙圈包著另一煙圈。抽煙這檔事在那時可是一種高級的享受,沒人會抗議二手煙的危害。只見滿屋子的煙霧,讓這道碳精棒電影放映機之白光更為燦爛,光粒子隨著滿屋的煙塵騰雲駕霧般翻滾著,煞是好看。 同樣的這陣陣尿騷味更是一個大災難,到現在還不時會在夢中驚醒。在那貧窮的五十年代,戲院撕票處的門框上都會畫著一條紅線,只要身高不超過這條紅線的小孩均免費入場,常見大人們後面背一個,雙手牽二個,全家一起看電影(多謝父母,讓我們在戲院裡得到啟蒙)。當時戲院裡總是鬧烘烘,四、五歲大的小孩子看沒幾分鐘就坐不住開始玩起捉迷藏,三、四歲者則間歇性哭鬧,台上台下鬧成一團。入戲的父母懶得帶小孩子上廁所,全部於座位旁解決,只見散場時一道道水漬,穿越一列列座椅,好不壯觀!在保密防諜為要的時代氛圍裡,心防重於身防,也沒聽說有人抱怨過這刺鼻的騷味。 人們對電影的時間感是一種訓練與學習,從小我們經由無數的觀影訓練,而終於可以控制我們的生理時鐘,儲備120分鐘以內的忍耐力。幼時對於戲院的廁所總存有一份恐懼,時有聽聞的鬼故事,好像沒有一家戲院不鬧鬼,而且發生在廁所裡,還有許許多多的鬼片加強我們的想像。看電影時想上廁所是一種焦慮,想去上,又不想與不敢去,心理與生理時時交戰著。戲正精彩,只有你須暫時離開這有溫情、人氣的空間,獨自到一個充滿許多未知的小小昏暗空間裡,一間一間被門鎖住的便所,藏著一份一份的沒名的恐懼,會不會在當我如廁時,有東西從背後偷襲我、從坑內伸出魔爪,置我於死地?若忍著不上,更不好受,那有心情再繼續看電影。 由此可證,公廁的進化定是從戲院開始,而我們的恐懼亦來自小時候的觀影經驗。記得小時候看的一部香港武俠片,中途因尿急而先離位,回來就接不上劇情了。那時代的劇情,總是報仇外還是報仇,好像沒別的戲碼了,而女俠通常先女扮男裝以便行走江湖,其間必會遇到英武的仗義之士,而男女之情的發展,總是於男主角發現女主角的娘兒身開始,令人不解的是,為何本是武藝高強的女俠,只要女性身分曝光後,武功馬上盡失,怪哉!是不是因我一時的不在,而世事難料啊?還記得一部台語片:片名叫『鳳梨頭西瓜尾』,上個廁所後,劇中人不知為何就大打出手。 人生有許多空白與意外,就像觀影中的這些中斷,讓我們存有一些和他人不同的斷裂與組合,同樣一部電影因不同的放映環境,而有差距極大的記憶,十二歲以前的電影經驗,我想記得的味道定比影像多很多,那些電影的奇幻光束均已不存在,唯有煙味、尿味、霉味、碳精味、花生味,還有常常因斷片時阿兵哥狂嘯的口哨聲,依稀記得! (作者請示身分證字號、住址、帳號,以便匯寄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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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百里者半九十
「行百里半九十」,這句話最早是見於戰國策卷三的「湊策一」內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鮑彪校注云:「逸詩言行九十里適早為五十里耳。」它正確的意思是說:「走百里路的人,走了九十里,只可以認為才走了全程的一半。要知道那後的十里雖短,卻難於那前面的九十里呢!所以,我們人在一生做事一定要慎終。」 「行百里者半九十」,只是省略了一個「於」字罷了。這句話我們用文法來分析,本來是一句意謂句:「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但在文言文裡可以不用「以為」把「為」下的謂語「半」字倒裝上去,再加上一個關係詞「於」字,而成為:「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個「半」字也就因之作動詞來使用了,這就是「意動用法」。至於「九十」上的「行」字,和它底下的「里」字固可省略,就是「半」字上的「全程之」三字也不必說出。如果再省去,「於」字,那就成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了」。 唐朝的「穎達尚書正義」,拿這句逸詩來解釋「周書旅獒篇」的「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說:「古語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末路之艱難也。」孔疏引「行百里者半九十」來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例證,也還是,行百里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的意思,所以說:「言末路之艱難也。」 在宋朝有「黃庭倣傲」陸機的「連珠體」內,做了五首「岩下放言」。其中一首「贈元發弟」說:「功虧一簣,未成丘山。鑿井九階,不次水澤。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故曰:時乎時不再來,終終始始,是謂君子。」 在「山谷外集詩注卷十」裡,就個人能找到的題材裡,這肯定要算是最早的一個省去「於」字的例子。所以要省略「於」字,完全是為了「七字句」的主要緣故。這首詩裡只「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兩句是七字句,又怎能不省略掉這個「於」字呢!但山谷用這句話,他的意思還是和逸詩的原意是相吻合的!「山谷外集詩注」裡不就引用著「戰國策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嗎? 可是近來卻有人因省去了這個「於」字,就誤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走百里路的人多半只走了九十公里就停止了。」這個解釋似乎是太勉強了。個人找出戰國策和孔疏研引,也都有「於」字,原意本很明顯,就是「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來清楚說明末路之難。 平日,我們做事一定要慎始慎終。這個「半」字,只是「一半」的意思,作「多半」來解釋,只是因為省去了個「於」字,而誤會原意,而強作如是解罷了。 無論從戰國策、孔疏,甚至是山谷的詩句已省去了「於」字的。我們肯定都找不出作「多半」的解釋的跡象。 這句話已成為一般人日常習用的成語,竟因省略了一個「於」字,就生出了錯誤─似是而非的解釋。 所以,我們對於古代的成語,又怎能不去找出它的原始出處,就望文生義的強作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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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會的阿嫂。」阿兵哥回答她:「你修補過的衣服好穿又好看,我們都很滿意。」 淑女聽了心裡很安慰,她同時也在盤算著一件事,既然這些兵搬出去了,那我也要搬回下厝老房子去了。 就在淑女搬回下厝老房子後不久,新成立的「西園村辦公處」也成立了,而且因為這個新成立的西園村除了西園之外,還包括了鄰近的後珩、浯坑和田墩三個小村莊,所以辦公處就設在淑女家左邊隔壁那間一落兩櫸頭沒人住的空房子,原本的家只有右邊和前面有鄰居,左、後兩側都是園地和空屋,現在有了村辦公處,就多了幾個人可以作伴,住起來也舒適多了。 新成立的辦公處設有一位村長,是本村的長老人物,淑女之前跟他並不熟識,另一位指導員姓劉,是軍方派來的,還有一位村幹事,也是本村讀過幾年村塾的年輕人,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村丁,這位村丁不是別人,正是二伯的長孫、標治的大兒子,稱呼淑女三姆的,乳名叫做「番薯」,他每天一大早就要到辦公處來,先是到設在村後洋樓砲兵連部的廚房去,把指導員的早餐拿回村公所以後,再將村公所內外清掃乾淨,然後回家去吃早飯,午餐和晚餐前,同樣要把前一餐吃過洗過的餐具送到連部廚房去,再將這一餐飯提回村公所給指導員吃,再自己回家吃飯。 除了這些指導員私人的工作之外,副村長或村幹事如果有事要通知全村人知道則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通知各伍的伍長,再由伍長俟家俟戶通知該伍的每一家戶,另一種方式是敲著鑼巡迴全村,邊敲鑼邊喊,讓每一家都聽得到,這些工作也是由村丁負責去做。 當村丁除了那三餐是固定工作外,其他時間有時連休息時間也沒有,有時則閒著沒事,沒事時也不能隨便離開,要在村公所附近臨時有事可以找到人的地方,所以只要沒事,番薯就會到三姆家裡看三姆幫阿兵哥修補衣服,番薯的乖巧本來就很得三姆的緣,現在當了村丁以後更常在三姆家進出,更讓三姆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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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接著可以清楚的聽見「…嘶…」的聲音,有的是「沙沙……沙」的聲響,接著就是「碰」的爆炸聲,那聲音愈來愈清楚了,以前只有在日本飛機飛到蓮河附近去丟炸彈的時候聽過這聲音。這時才聽到外面傳來阿兵哥叫著「大陸打砲過來了,大家趕快躲起來,不要出來,會被打到很危險。」 是大陸那邊打過來的,淑女心裡想,如果是大陸打過來,那大嫂帶著兩女兒下海去了,在海上採蚵什麼隱蔽的都沒有,那不是很危險嗎?嗯,唯一可以躲避的就是礁石,只能躲在礁石背面了,要不然又能怎樣? 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一陣一陣「碰…碰…碰…」的聲音,那聲音比剛剛聽到的還大,聽那聲音好像從後壁山傳出來的。過一會兒又有一陣,這次聽得更清楚,是「碰…碰…碰…碰…」連續四聲,就在兩個孩子伸出脖子探頭出來想看看究竟時,又來了一陣爆炸聲,接著有幾顆石子打在前面那間房子的屋頂上,在瓦上打破了幾個小洞。看到這情形,淑女連忙帶著孩子躲進房間裡去。 太陽尚未下山之前,大嫂帶著兩個女兒回家了,聽他們說起在蚵田裡看到兩邊火砲打過來打過去的情形,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可怕的樣子,那二女兒比較會說話:「起先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聽到從蓮河和大嶝島那邊有『碰…碰』幾聲,接著聽到聲音『嘶……嘶……』的聲響,從頭頂上飛過去,在我們這邊發出『碰…碰』的聲響,過了一會兒換我們這邊打過去了,也是一樣『嘶……嘶』響,在蓮河和大嶝那邊爆炸時,還可以看到一陣一陣白色的煙冒出來,很好玩。」 「砲彈沒有落在海面上嗎?」秀玉迫不及待的問。 「沒有啊!」大女兒接著說:「岸上的阿兵哥一直打鐘,叫我們快回來,說共匪打砲過來了,很危險快上來,但是海面上就是沒看到有彈砲掉下來或爆炸的地方。」 吃晚飯的時候,世炳走了進來,向大家報告兩項有關今天下午最新的消息,他說:「隔壁後珩有一戶人家的屋頂被砲打了一個洞,洞並不大而且是在屋子後簷邊上,屋子的主人當時正在家裡,只聽到屋瓦掉下的聲音,跑到屋外去看,才知道自己的家落了砲彈。」 另外還有一項消息說:「鹽田裡也落了兩發砲彈,那兩顆砲彈只在鹽田地面上挖了兩個圓圓的洞,每個洞挖了大概有一尺深,四尺寬那麼大,當時鹽工們都在鹽田裡面工作,幸好沒有人被打到,不過有人看到砲彈爆炸開來的碎片飛開掉在鹽田裡鹵水的聲音,還不時的發出『磁,磁』的聲響,看樣子還會燙。」 過後聽村子裡在鹽場工作的人說,那天先是大陸打過來,後來我們也打過去,那天打來打去的,就叫做「九三砲戰」。就好像那年楊清吉被抓去開船來打古寧頭,後來就把那次叫做「古寧頭大戰」。 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九三砲戰過後,很多原來住在百姓家裡的阿兵哥,都一批一批紛紛的搬走,搬到山上野地上去住了,原來這陣子他們不停的工作,就是忙著在山上築軍營、建碉堡,為搬家作準備。 看到這些兵一批一批搬走,淑女問:「你們以後還會修補衣服嗎?如果需要修補衣服,還要送到家裡來請我幫你們做好不好!」(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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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生命無價
讓我們先來追根究柢,生命到底是怎麼來的呢?不管是人類、動物、禽鳥,甚至於小昆蟲,可以簡單地說,任何一具生命,應該都是父母之遺;只是人類,與其他的生物,有很多很大的不同,那是因為人類在先天上賦有「血性」與「智慧」,所以我們可以概括地說,人類啊人類,你乃高高在上的萬物之靈,萬物之主宰也。 一個人一出生,他(她)就很自然地佔有了一定「限度」的「時間」與「空間」,隨著生命的「壯大」與「變化」,所佔有的範圍,也將隨之延伸而擴大。 那麼,勢必有人要追問,同樣的生命,為什麼又有那麼多「造就」上的不同呢?想要肯定地說出這個大道理,原因雖然很複雜,但是,我們可以以「生命」的「生活環境」來試述他(她)的真正道理吧。 基本上,一個人的「生活背景」,有一種「註定」的「落差」;同樣地是人,但是,有人出生在「富豪」之家,有人卻生在「貧窮」之戶;這就是先天性的區別;因為,這最直接的關係,「生活內涵」,與其所受的「教育」就有天壤之別;「造就」是怎麼來的呢?這就牽涉到一個人「奮鬥」層次的高下了;所幸,我們中國人,老祖宗保留下一個很好的傳統觀念;英雄不怕出身低,「勤能補拙」,「儉能養廉」,只要懂得這個大道理,至少可以把「貧富」的「落差」,與高下的「距離」拉回到原點上。 現在且讓我們再來試述「生命」與「生活」的另一層關係吧;只要是人類的「生命」,他(她)就一定離不開日常的「生活」;「生命價值」之所以有高下,「生活」確實是他(她)的唯一「主角」;諸如:思想、言行,倫理、道德、飲食習慣,運動,與身心靈管制等等,缺一不可;做人的基本道理,一定要「親善」、「遠惡」,「善事可以為所欲為」,而「惡事」則應「避而遠之」;因為這樣,一個複雜的大千社會,才可以「積小善」為「大善」,而頻繁的人世間,也才可以「化暗為明」,「化干戈為玉帛」。 一個人的有限「生命」,倘若能循著「善」與「美」的軌跡前進,那一定是「無堅不摧」的;尤其是在思想、言行,與品德上,都能保持「絕對純正」,樣樣精通哲理,達到十全十美的境地,而生命的「美麗光環」,一旦又能發皇昇華到極致,那麼,這個生命,在無形中,就是高高在上,非金錢所能買得到的無價之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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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集》給作家的一封信
親愛的艾瑞·卡爾,感謝您的書本陪伴著我成長。您出生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大戰後雖然生活困苦,您用明亮生動的畫風,繪畫出膾炙人口、老少咸宜的文學鉅作。當我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媽媽就把我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溫柔的唸給我聽,那時的我是如此的稚幼,但是媽媽的朗讀聲伴隨著書中的押韻,伴我進入夢鄉,您的書真稱的上是我與哥哥的最佳睡前良伴。 我記得您有寫過「從頭到腳」(From Head to Toe)、「北極熊您聽到什麼?」(Polar Bear, Polar Bear, What Do You Hear?)、「非常寂寞的螢火蟲」(The Very Lonely Firefly)、「暴躁的小瓢蟲」(The Grouchy Ladybug)、「笨手笨腳的放屁蟲」(The Very Clumsy Click Beetle)。我很佩服您總是運用簡單的筆觸,配上大膽的色彩,表達出小孩眼中色彩繽紛的世界。 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本書是「好餓好餓的毛毛蟲」(The Very Hungry Caterpillar)。書一開始是很多很多的色塊,均勻的穿插在同樣大小的洞,原來那就是毛毛蟲所吃過的痕跡。在本書中您說到:「在月光中,有一顆蛋被產在樹葉上。在星期天早上,溫暖的太陽出來了,一隻飢餓的小毛毛蟲孵化了,他開始尋找一些食物來吃:他吃了一顆紅色的大蘋果,兩顆綠色的大梨子,三顆藍色的大李子,四顆紅色的大草莓,五顆金黃色的大橘子。但是,他還是很餓,接著他又吃了有櫻桃的巧克力蛋糕、冰涼的冰淇淋甜筒、爽口的醃黃瓜、香濃的起士、可口的火腿、甜蜜的棒棒糖、剛出爐的櫻桃派、美味的香腸、香噴噴的杯子蛋糕,最後再來一片多汁的西瓜。」 故事的結局激發起我們最大的好奇心,因為我們都想知道,這隻毛毛蟲到底吃飽了沒?答案是在吃完這麼多的食物以後,這隻毛毛蟲變成了又大又胖的毛毛蟲,他從蛹中蛻化成為一隻五顏六色展翅高飛的蝴蝶。您用簡單的文字傳達動物的成長、顏色的種類、各式各樣的食物、一到五。我很驚訝毛毛蟲真的可以吃下這麼多東西嗎?當我看完這本書的時候,我的肚子又咕嚕咕嚕的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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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芳草
第一次見到江小姐是在她家裏。那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的餘暉闌珊地落在破陋的屋簷和門檻上。我對了一下門牌號碼,雖然字跡斑駁模糊,但是還可以看得出是三十九號。我喘了一口氣,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找到了足足花掉一個下午才找到的房子。 這間房子位在快到巷子盡頭的地方。從屋前望出巷口,狹隘的巷子裏靜靜的,偶爾聽到一兩聲人家屋子裏做晚飯的鍋鏟碰擊聲,更襯托出空巷裏獨特的一股闐寂。 房門是虛掩的,露出一道縫隙。我敲了兩聲門,蛀了的門板發出像即將破裂一樣,鬆垮垮的悶響。 過了一會,木扉呀然而開,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出現在門內黝黑的屋影下。 「收電費嗎?」她問。 我先是楞了一下,繼而瞥了一下身上的打扮,倒真有點兒像電力公司的收費人員,不覺啞然失笑。 「請問這裏是江府嗎?」 「是啊!」 「喔,我是來找江漢中先生的。」 她睜大眼睛打量我一番,滿臉狐疑: 「你有什麼事嗎?」 「是的,有一點事。」 「先父已經過世了。」 「什麼?」 「先父已經過世兩年了。」 江漢中先生已經作古?這件事雖然發生得有些蹊蹺,可是人都避諱言死,尤其是做子女的,總不會在生人面前詛咒自己父親吧? 大約在五年前,我還見過江漢中先生。那時他因為生意的關係,和我父親過從甚密,三兩天就會到我家一趟。那時他才四十歲光景的人,臉色紅潤,聲若宏鐘,身體十分硬朗,絕對不會是短壽之相。 「你找先父有什麼事嗎?」江小姐看我楞楞地站著,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是,她還是很客氣地低聲問我。 「我是有一點事,可是……」 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叫我怎麼開口好。如果我直截了當地跟她說明,我是來跟她父親討債的,說不定她會把我當騙子,說不定她把門「砰!」的一聲關上,叫我吃閉門羹,那可就尷尬了。 「對不起,我有急事…」她說。 一聽她下逐客令,我趕緊說: 「那我可不可以找令堂談一下。」 「我母親不在家,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吧!」 「嗯……」 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臉上,我還在猶豫不決,她已經開口邀請我到屋子裏面坐,想必是沾了我一臉忠厚的好處,博得她的信任。我心裏有些興奮。 三個榻榻米大的小客廳,擺著一張茶几和四張破舊得變了色的藤椅,再加上一些小家具,所剩下的空間就很少了。把頭一抬,我看到牆壁上江漢中先生的遺照,鑲在一個木框裏,我實在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已經作古的事了。 向江先生討債,是父親交代我做的。四、五年前,江先生經商失敗,人也從南部失蹤了。他帶著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住,當然是為了逃避債務。父親四處探查,都沒有找到。十萬、八萬不是個小數目,父親自然不甘無緣無故的損失掉,因此幾年來並沒有放棄追查的工作。最近父親從一位朋友處得到他的下落,說是跑到台北來了。剛好我在臺北讀書,父親便來信指示我一份地址,要我查查,可是找到那地址,才知道他又搬家了。之後,我又暗中查訪了幾天,才在今天下午找到這裏來。 「先生,你有話不妨快說,我還有事要辦。」江小姐很明朗地說。 「江小姐,我姓林,令尊生前和我父親是朋友。」 「喔,是林先生。」 「我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把話直說好些。」 「你說吧。」 「妳家以前在高雄,我想妳大概很清楚吧?」 「嗯,不錯。」 「那時令尊為了生意上的周轉,向我父親借了將近十萬塊錢,後來生意倒閉,妳們一家人就跑到臺北來,從此不再露面,那些錢便一直欠到現在。」 「我父親生前負債的事情,我略知一二,至於詳細的情形,只怕我母親也不甚明白。不過,父債子還,等我問問母親,如果確實欠了你們的錢,改天你來時,我們再慢慢研商償還的事宜。」 江小姐這番話說得曲曲折折,表面上好像很樂意還錢,其實只要忖度一下,就可發現話裏大有文章。她雖然表明,欠錢的事如果是確實的,便願意代父還債,可是她又說負債的事只怕她母親也不甚明白,這話就值得推敲了。連她母親都不甚明白,而她父親又已經去世,死無對證,也許這筆債就討不回來了。」 「江小姐,」我說:「以前令尊向我父親借錢的時候,曾經寫了借據,過幾天我父親會帶借據到臺北來給你們看的。」 「林先生,我剛剛說過,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不過,你也不要急,總得讓我先問問我母親。」 「令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呢?」 屋子裏已經一片黑暗,江小姐站起來,把電燈打開。 「我母親在醫院。」 「什麼?」 「我母親因病住院,這幾天不會回來的。」 「喔……那,江小姐什麼時候可以給我一個比較肯定的答覆呢?」 「下次你來再說吧。令尊的大名是……?」 「家父叫林永全。」 「好吧!我問了母親就給你答覆。現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請你改天再來。」 既然主人已經下逐客令,那我只好告辭了。天已全黑,我沿著巷子走出去。路黑黑的,這條巷子不好走,高低不平還不打緊,偏偏窄小的巷路上還積了很多水,濺濕了我的兩條褲管。我想,這裏要是下了雨,那就更泥濘不堪了。 走出巷子,冷風一下子襲上身。我在路邊的招呼站等客運車,街頭的燈光慘白得沒有一些微暖意。 等車是一件難過的事,尤其是冬天的夜晚,一個人孤單單地站在招呼牌下。刺骨的寒風戲謔地打著褲管,打著衣袂,打著項部和臉頰,似乎所有的寒意都向我圍過來。 我突然想起江小姐和那間破陋的房子。房子的屋簷和門檻,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不但給人古老的感覺,更有一種殘破衰敗的淒涼。屋子裡的設備也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好像平常就很少有人住在裡面一樣。我想江小姐他們一家人的生活一定十分清苦,因為目前一般貧戶的家,都要比他們體面多了。 那間破陋的房子,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下次不管隔多久的時間再去,甚至一年、二年,或者三、五年,我都可憑著房子破陋的門面一下子找到。倒是江小姐,不知因為當時光線不好,或者我全神貫注在討債的事情上,她的臉形和表情,似乎不曾在我的心底裡印上一點一滴的印象。 不過,她有一句話,我記得可是很清楚:「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當初我認為她的話並不十分誠意,現在冷靜想了一下,她實在是很負責任的。我開始追索她說話的口氣,以一個女孩子來說,她說話算是爽快。她出語果斷堅決,毫不猶豫,好像她決定了的事誰也無法再改變。 追索片刻,我慢慢捕捉到她說話的聲音。我想起她邀我到屋子裡面坐時,她的語聲令我興奮過;她的嗓子是那種使人不知不覺想繼續聽下去的嗓子,想著想著,不覺出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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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好美﹗
這是我研究所暫歇,得以喘息的首次寒假,是我無需工作所過的第一個年,也是開始投稿以來第二次冬天。我把一切都放下,搬二十本書渡假去。 我在電子書裡讀到一本詩人蕭蕭編輯的授課學子演練的詩集,萌生追隨且如願進了蕭蕭老師的課堂。叫喊一輩子的「終身學習」口號,落實在自個兒身上,選盡學校開給的所有課程,淪入叫苦連天又貪得無厭的學習步調,學習的舟子明明載不動貪多臆饞,還是目瞬心婪地冶遊於茫茫學海。或是漂泊小舟初航,不諳水性,莫辨方向,竟自打起轉來,授課教授頻頻喊「卡」,教我把步調放慢,別把學習的胃口搞壞。 如此捉襟見肘,手忙腳亂的學期,竟也過了,睽違幾十年的綺麗校園生活令我癡醉,有同窗激辯的朗朗讀書聲,有書為伴的多少浮生半日閒,有風有雨的蠡澤湖畔,落羽松絮絮聒聒,飄灑異國豐美的莊園氛圍,我只願一勁兒癡迷耽溺,屢屢倚身樓臺遠眺,望那落羽松堅挺的枝柯墨韻,向東弋成長長的蔭影……。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北風催狂,天候氤氳迷濛,微寒,但比起天寒地凍的北歐氣候,算是風和日麗的吧!校園裡充斥紅尾伯勞鳥的噪啼、大捲尾忽東忽西群移,這天,英國倫敦大學的亞非學院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來到課堂,如候鳥一般,分享他的漢學研究方法給我們。而我受的感動,是傅先生流利的中文發音,內容出入古今、學跨中西,他以卓越的漢學成就,為我起了模範性的鼓舞作用。除了西方臉孔,我幾乎要相信眼前的學人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註﹞ 算算期間,傅熊教授將於三月底攜嘉義籍夫人鄭美娟女士返回歐洲。又是冬候鳥北返的季節,一時之間,我竟遙想起西伯利亞湛藍銀亮的遼闊天空,那屬於紅尾伯勞鳥的世界;更幻想起阿爾卑斯山上,或有輕輕哼唱的台灣小調迴旋縈繞於山坳淵谷間!內心深處,情隨彼翼飛,憧憬著美好的假期到來! 於是,在欣賞過「十全老人」故宮展,趕赴「Monet印象‧經典」於歷史博物館,又訪趟埔里一帶的山山水水,便拎起詩集、畫冊以及林林總總,暫別熙攘擁擠的塵囂世界。 假期中,每日起床睜眼,最享樂的是捲起廚房簾幔,打開透明玻璃窗,讓寒冷晨風灌進拂臉,作個深呼吸,涼透心脾。一面緩緩地舉壺煮水沏茗,一面炊爨熬粥,炒盤青菜,擺碟堅果,然後悠悠地聽窗外群鳥啁啾、鄰近岩澗潺潺,等待孕苞枝頭的山櫻花肩並肩、臂碰臂地簇擁舒展。在這裡,樹是不知名的樹,草是不知名的草,縱有偶而路過的陌生訪客,我是不必費唇舌的。一道似鷓鴣的單音從遠方傳來,在初透的薄曦間暗暗呼朋引伴玩起迷藏。有時候,附近蔭林裡枝椏短柯沒來由的晃動起來,幾雙閃爍的詰靈小眼睛朝我的窗櫺射過來,牠們正好奇窗裡人,為肚腹忙啥呢? 我總習慣端坐圓桌前,啜飲咖啡,翻閱詩集和畫冊,恁冰釀咖啡「嘟嘟嘟」地一旁消溶低泣。當屋後陽光穿透櫺扉,光影交歡的摩娑窸窣碎葉,夾雜著熱鬧的繾綣禽鳴;屋前,沿路扶植的桂花矮叢溢著恬香誘人清芬,而當下,詩集裡渡也正放火燒玫瑰園,熱度是意亂情迷的「火力全開」。 桂花欉籬飄散的甜甜郁香,愈是陽光充足的部分,米黃色花瓣愈是節節茂盛,好像整個季節的靦腆盛情,一股腦兒便要傾綻於我閒居的這幾天,我日日挽來醃冰糖製桂花釀、泡桂花酒,也和在茶葉裡沖桂花茶。 這是我投稿生涯以來第二個農曆年,有的報社不收稿件、不刊登文章,偏我今年忒閒,索性選個離島不打烊的報社當首頁,日日細讀那島嶼如何過年,濃霧時,曾滯留過多少旅客,舉辦哪些畫壇盛事活動,還從研究文件中發現自己未曾謀面的離島報紙原來是官辦的,歷歷記載著工作人員的編制和簡薦委,那曾是我工作中好熟悉的字眼。頓時有種「居高臨下」俯瞰婆娑世界,好比神仙,目饞未厭底撥雲讚嘆人間太平盛世的幸福喜樂滋味。 散步中,因風墜落的焦黃酥葉於無人荒徑層層疊疊,小葉欖仁高舉著手臂探入蒼穹,張牙舞爪昂向天際撩撥春神,大地偷偷遞澤嬗色,想已是漠漠水田,白鷺紛飛……啊!攜來半袋米、一磅咖啡豆、六百公克茶葉、幾包花生、幾樣蔬果,逗留時間不設限,以屋後的櫻花開落為始末。這便是我的「羅馬假期」!如仙境一般的寒假,好美! 註:奧地利籍的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講題為〈批判精神與漢學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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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返鄉》一段被遺忘的日子
一日,在陽明山二子坪見一以水泥砌成的標語牌,一般遊客可能淡淡地看上一眼就算了,但對我卻有濃郁的情感。仔細端詳了上頭的文字,且走近拍了張照。標語內容「移山填海,反共抗俄」,陰文字體塗以紅漆,最上方一個國民黨黨徽,是昔日駐守山上部隊建的。我感覺格外親切,像遇到多年未見的朋友。 年少時,家鄉以彈丸小島駐紮著數個師的兵力。為了提振士氣,防區的碉堡、營區、精神堡壘、戰備要道,都設有標語。不只碉堡,國軍佔用的民房,有著磚牆紅瓦閩南式大厝的牆上也是標語。早期的標語有「反共抗俄,殺朱拔毛」、「檢舉匪諜,人人有責」、「還我河山」、「解救大陸同胞」等。最常見的有「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另外就記憶所及還有「服從最高領導」、「枕戈待旦,光復大陸」、「主義領袖國家責任」、「軍令如山,軍紀似鐵」………。最響亮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的金門精神。弔詭的是昔日高高矗立於大、二膽,讓對岸頗感礙眼的巨型標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現今成了廈門船家招攬遊客「海上看金門」必遊的景點。 幾次返鄉,想尋訪這些標語,通衢要道及駐軍碉堡可見到一些,但古厝外牆的標語已寥寥無幾。老厝由於年久失修、改建、傾圮,保存下來的已不多,而飽經風霜留存下來的外牆標語,文字大抵斑駁漫漶。 這些標語見證了一頁活生生、烽火連天的歲月,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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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脫的人生
也許長久以來受到【未知生焉知死】古訓之影響,國人對於死生大事總是抱持著迴避的態度,不但絕口不談有關於死亡的話題,而且在生活習慣上又有諸多忌諱,以致於讓人們臨終的議題變得有點詭譎而神祕。 不過日前朋友在寒冷的冬夜裡,經由電子郵件分享了一篇溫馨的文章,那是最近網路上被轉載率相當高的一則訊息。 文章提到這位主角預先寫給子女的一封信,信件的內容表示:如果能在生前而且頭腦還很清晰的情況之下,讓配偶、子女與家人都能了解自己對生命盡頭的看法,那麼應該就可以減少在生病、急救或處理喪葬的時候,家屬可能會面臨到的選項掙扎與無謂之糾紛,著實是一種蠻重要而且極其灑脫的人生態度。【註一】 文章一開頭就說,每一個人必然會有離開親愛家人的一天,因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所以根據實際的【生命週期表】來看,也許在十多年以後, 他就必須跟家人說再見。 不過雖然生命表有概略的週期,但是臨終的時間有可能是下一刻,或者是更久之後也說不定;最怕的是恐怕還沒準備好就匆忙上路,因而一些重要的話忘了說,因此不如現在說個透澈與明白。 於是他叮嚀兒子們必須牢牢記著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因重病而沒有辦法醒過來時,千萬不要串通醫師一起凌遲他!因為我想活得精采、走得帥氣,不必要全身上下插滿維生導管,例如氣切管、尿管與鼻胃管,如此維生醫療的結果即使可以多拖延幾天,並不會因此而增添其生命的色彩。 」他說。 他還說此刻譬如那些心臟升壓劑、洗腎、葉克膜等治療也可以省略了;至於身上能夠用的希望都可以送人,尤其兒子們想要孝順爸媽的話就趁現在,因為當他走了以後,所謂孝順就成了做樣子、或是給外人看的模樣了,那種情況真的沒有意義。 他並且希望免除追思葬禮等儀式,而且構築墓園、墓碑也屬於極其不環保的事, 所以不必請風水師堪地、造墳,只要將爸爸放在心裡就可以了。 對於身後大事的處理方式,他主張骨灰火化後混合飼料,然後丟在家鄉的七星潭餵魚;其餘的只要留下一小撮帶到高山上,然後輕輕灑一點點就好。 他也希望孩子們在媽媽百年之後,用這種方式攜帶一些骨灰到山上陪伴他,因為她是他此生的摯愛,往生之後尚且能夠在高山上相互廝守,那是無比幸福的事啊! 當然他也拜託親朋好友不必前往悼念與追思,也不要致送白包、奠儀,因為此刻承襲一生清風的志向,所以但求能夠化為千風而了無遺憾。 看到如此幽默、豁達與灑脫的生命臨終態度,不禁讓人覺得感同身受而且敬佩萬分,因為誠如上述,國人自古以來對於死亡的禁忌繁多,而且總是避諱去談論這方面的事,也許是人們認為那是不吉利的話題,所以儘可能不去面對和碰觸,因此久而久之以後,便成為一種不太能夠公開討論的議題。 然而人們盡量不去面對或討論的心態,其實並不能夠阻擋人生大事的到來與抉擇,針對於這個生死重大議題,即使古今中外的民情風俗大致雷同;不過近來已經有越來越多人和文獻願意提出來討論的趨勢,因為如此預作準備的生活態度,本來就是一種正確的生命觀,而且可以避免屆時手忙腳亂的局面,反而成為人們鞠躬下台之際,一樁無法達到瀟灑與圓滿而且遺憾之至的事了。 所以當我們面對這樣嚴肅而且略為悲戚的話題時,也許要改變以往的心態來看待它,因為畢竟大家都可以理解,這是每一個人必須經過的路途,到達終點站只是時間早晚之差別而已。 很多人認為此種心情與其說是一種人生的宿命,倒不如說生命因為如此而備增美麗與珍貴,因此當我們參透這樣的情境時,思索如何【活在當下】的人生觀,將是一種極其實際而且正面的生活哲理了,不是嗎? 【註一】故事主角為前行政院衛生署某位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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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可是我哪有那麼多錢?」 「先看看再說吧,我這就帶你去。」 賣針車的店就在頂街,離布姆店不遠。起先淑女還有點不太相信這輛針車縫衣服會多麼快,經過老闆娘親自做了一陣給淑女看,淑女看過後喜歡得不得了。她手巧心細,右手持著手柄旋動,左手操縱衣服前推、左轉、右轉,學起來快速又俐落,當場學習了幾遍,就可以上手了。 「這輛針車賣多少錢呢?」淑女邊操作邊問老闆娘。 「我是在賣四百五十,不過今天是布姆介紹來的,你要的話我就算你四百二十塊。」 「可是我……」淑女看著布姆,布姆知道她想說什麼,就告訴淑女:「如果你看中它想買,就先帶回家,錢帶不夠沒關係,我回家後再拿來給老闆娘。」淑女還要說什麼,布姆向她示意後,再跟老闆談好了價,最後以四百塊錢整數買下這輛針車。(註:縫紉機) 把針車抱回到布姆店裡,淑女只喝了一杯水,也顧不得吃午飯,就把帶來的兩袋軍服綑在一起,用包袱巾把這輛針車包著,一前一後,用竹擔挑回西園。這天開始,她用這輛針車取代了一針一線的老方法,果然工作的速度比原先快了無數倍。附近許多阿兵哥的軍服,許多都在淑女的手中修改完成。她連續忙了一個多月,不但把買針車的錢還給了布姆,還積攢了一些。 當然剛開始那幾天也賺來了滿身骨頭的酸痛,不過只要心裡高興,那酸痛跟她修改衣服的速度一樣,很快就過去了。 經過一兩個月的趕工縫製,修改軍服的密集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淑女每天縫補到深夜的辛苦這時也得以緩解,這段時間為了趕工,她疏忽了一些事,像是對孩子生活的照顧就是其中之一,兩個孩子怕影響媽媽工作,也很少去打擾她,女兒有時甚至會把弟弟帶到學校去上課,夜晚媽媽工作時,他也會帶著弟弟早早上床睡覺,孩子的懂事,有時真教做媽媽的心中感到愧疚。 這天阿兵哥說是過什麼軍人節,廚房裡加菜,送了些好東西說是要給小孩子吃,中午飯淑女就把這些好東西熱了,一家三口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下午孩子沒進學校,都在媽媽身邊看著她為阿兵哥修衣服,這些都是零零星星的,大批的衣服在前段時間都已經修補完了,兩個孩子在媽媽身邊,看著媽媽先用針把一塊布挑在一件破了洞的褲子上,定好位置後,再動用針車縫合起來,這樣做既牢固,又不會很快就又裂開。 「啪…,啪,嘶…啪,嘶…嘶…口卡,口卡…」兩個孩子在媽媽身旁正玩得不亦樂乎的當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連串的槍聲,說是槍聲卻又沒有這麼大聲,就在大家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時,屋頂上一陣被人丟石子打在屋瓦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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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用青春見證歷史—陳溢財
世代務農不輕鬆,白晝勤耕種,夜晚點燃玻璃燈,一絲光線照屋中,大人小孩相互動。 日本人來金門,古厝、祠堂不放過,居住地方不夠多,拆卸門板抬上太武山,木板當床鋪,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螞蟻,一波接一波,來回地穿梭;直至他們離開金門島,身影不見了,鄉親才鬆了一口氣,上山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百姓憶日據,搖頭多嘆息,農人為其種鴉片,北風不流鴉片奶,南風才能有收成,廉價勞工不敢多吭聲………。 民國二十五年出生的陳溢財,兄弟姐妹有六人,他排行老么,雖然備受呵護,但身在民生疾苦的環境,時機很艱難,生活難「討趁」,他必須和其他家戶一樣,均要上山拿柴火,回家曬乾做收藏,他家以雙連灶烹飪食物,灶身猶如連體嬰,一大鼎與一小鼎相連,下有灶口塞柴火。 陳溢財住家附近的五間古厝與祠堂,住滿日本人,除此之外,尚有三門高射機關砲以及砲兵駐守其間,雖未對鄉親帶來困擾,但為其種植鴉片,乃屬危害人心的毒品,眾人均知曉,卻無人敢反抗。 當胡璉將軍來金門,司令部座落於塔后的民宅,與陳溢財比鄰而居,軍士官兵住一起,與民眾和平相處於屋簷下,但軍隊隨時準備撤防,密集聯絡戰事成敗與情形,肩上背包沒打開,軍人隨身攜帶,提高警覺地成備戰狀態,他們隨地一躺,即過一夜睡夢的時光,而料羅碼頭與新頭碼頭則是登陸艇在海面上等候,隨時待命要移防。 古寧頭戰役之後,為構築堅硬的軍事堡壘,國軍在堅固的花崗岩下鑿洞,坑道一波接著一波,塔后亦有安全的洞口,即是「光華之聲金門廣播電台」之舊地,又稱赤后電台,除此之外,光華園亦有一處心戰資料館。而由花崗岩堆砌完工的赤后電台,施工很嚴謹,佈局結構條理分明,曾經是砲戰時刻、空襲與砲擊時,鄉親避難的處所,隨著政府補助百姓建構防空洞,於是挨家挨戶有了藏身防彈的地方,這裡旋即成為部隊駐紮之營房,軍隊駐防在週邊,當反攻大陸號角響,殺敵制先地為國爭光;而這裡除女青年工作大隊,尚有運輸營、駱駝連、救護車連………等等。 心戰喊話原屬「馬山播音站」,當部隊搬遷後,分發播音員到赤后電台,對匪心戰喊話,宣揚台灣民主自由與軍民的豐衣足食,以達不費一兵一卒,即能瓦解敵人的攻勢,以收心戰之功效,從此即有反共義士投奔自由領土的懷抱,呼吸新鮮的空氣,享受人道的溫暖。而電台雖然在村子,它身藏坑道間,多了一絲的隱密,對當地居民沒有造成不便的地方。如今隨著電台的裁撤,該坑道由塔后社區接管,外頭花木扶疏,綠草青青,如公園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鄉鎮公所編有「警衛班」及「防毒班」,陳溢財被編入警衛班,配發槍枝及子彈和手榴彈,平日由個人保管,既要擦拭、亦要保養;警衛班每晚要派人去巡邏,帶隊班長乃憲兵出身,服從命令是天職,懈怠責難免,軍鞋一踢的殺雞儆猴,任誰也不敢怠惰。 陳溢財跟著民防隊員去受訓,區分月訓與年訓,他還到西洪機場練閱兵、踢正步,路途很遙遠,要跑步前往,中午尚要投靠附近的親友團,以免來回奔波防遲到,大庭廣眾被操很難看。 陳溢財慶幸身處在福地,島上的幾個戰役,村子沒什麼損傷,惟有在單打雙不打的歲月,數間古厝遭砲彈穿越,幸無人員傷亡;而對岸的宣傳彈內夾宣傳單,由空中落下,就落在家家戶戶的門口或屋頂,當時規定村民撿拾宣傳單要上繳副村長,鄉親都很守規矩,均按規定來辦理。 砲聲隆隆的天,危機佈滿於金門的四面八方,無論戰役如何,前線的米糧不能斷,政府於是用鐵絲網圍了一塊地,成立了塔后碾米廠,建造之後,內有人員與機器,從台灣運糙米來米廠加工碾成白米;金門十萬兵,後方沒補給,前線自行來處理,三餐顧肚皮。當碾米機運轉時,要精米、需透過去蕪存菁的步驟,而震耳欲聾的機器聲,附近居民不得眠,他們用柴油機,如時鐘一般,只要一停歇,就知他們吃飯與歇息的時間。每當軍用卡車駛進村子裡,徹夜排隊領白米,小蜜蜂跟隨在其後,趁此機會賺取蠅頭的小利,雙方各取所需皆歡喜。 年近八十歲的陳溢財,育有三男二女,他說平安即是福,孝順的孩子讓他感到很幸福;他帶領著筆者走進現今塔后資源回收站、昔日胡璉將軍的指揮所,指著從國外引進的磁磚,那美輪美奐的地方,訴說青春歷史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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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嶼新年憶往
我在小金門度過兩個新年,現在回憶起當年新年種種猶在眼前,因為部隊平日生活緊張,遇到大過年有一種放鬆的心情,除夕夜吃年夜飯,大家長叫安全士官把外哨的人都找回來,他說:「先撤哨吧!吃完團圓飯再繼續站衛兵。」 年夜飯加菜又吃火鍋,外面雖冷,內心還是熱呼呼的,吃完飯後,值星班長和大家玩一種賓果遊戲,獎品要每個人拿出一項價值一百元以上的禮物,街上的文具店因此發了一筆小財。如此笑笑鬧鬧也快九點了,如果換成今天,我一定會大唱幾首拿手歌曲,可惜當年連上沒人玩樂器的,所以新年同樂節目都沒有音樂表演的空間,今日應是花樣繽紛吧! 除夕夜,我被排到十一點到午夜一點的外哨,在青岐村莊的三叉路口交管哨,那日涼冷中卻無風,我和張簡一同站衛兵,聊的都是家鄉事,他大談當兵前在高雄開計程車的故事,盡是江湖情事,讓我眼界大開,我聊台中鄉下的一些人情世故,溫馨的家鄉事。 有腳踏車騎過來,是查哨官,彼此互道新年好,還有紅包可拿,裡面是一張五十元紙鈔。吉普車一輛輛過去,都沒停留,長官們到海岸線去慰勞更前線的士官兵,滿天星斗不見月光,一陣陣汽車呼嘯過後又是一片空寂,這兩小時的衛兵比平常過得更快,應是一種喜悅的心情,間歇聽到青岐村莊內傳出的炮竹聲,年味近了。 那年烈嶼師在東林運動場舉辦園遊會,舞龍舞獅真熱鬧,金門鄉親回鄉來,增添年味鬧猜猜,豈是安靜平日所能比擬,也讓各聯隊挖空心思布置場地及搭景,一時之間展千秋,有一連隊甚為突出,名為「龍門客棧」,以竹子和茅草為主要建材,吸引觀者目光,另有舞龍舞獅,那條龍後來竟然舞到青岐來了,要到一個大紅包。獅隊也來了,都是來要紅包賺外快的。 我們還舉辦內務布置競賽,就是要把年味做出來,我們室長教大家投資,耗費諸多材料和經費,果然成績非凡,得了第一名,主審是輔導長和連長,應沒有作弊的嫌疑,拿到冠軍有一筆獎金,紅包打開一看,還不夠抵銷我們的花費!那些裝置維持三天,年初三下午,一口命令下來,晚上晚點名之前要復原,也就是要拆掉那些精心布置的裝置了,令人有些不捨。 初三晚上復原,初四接獲命令,全員到上崎國小集合出收心操,都是一些基本動作,就是要大家知道新年假期已經過完了。 第二年的春節,我已在龍蟠山的師部當文書,似乎沒有太多可以書寫的,不用到運動場布置,也沒有負責攤位,只當個觀眾和路人甲,和鄉下的連隊比起來似乎輕鬆許多,但也沒趣多了,應該是少了參與感和責任感。 現在居住鄉間,家裡還是農業社會,年節種種一切按部就班,也不用和人擠車忙著返鄉,內心不禁對那些行在迢迢歸鄉路的同胞們,致上誠摯的祝福,願大家路上平安,闔家團聚,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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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集》含羞草
今天…是一個可愛的日子,因為…有個人在這一天出生了,在那之前,或許我只是隻在街角、在巷口,或是在任何可能地方遊蕩的遊魂,輕飄飄的感覺不到自己任何東西的存在,但唯一擁有的,是我想知道為什麼的那份執著。上輩子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或許…我上輩子根本不是人,只是一隻雞、一條狗、一隻綿羊,或是…只停留在某個路旁的一棵樹,如果我只是一棵樹,那不管過了多少的日子,我只能停留在一個地方,靜靜的站在我出生的那一小小的一處。 看著路旁邊走過的人們偶而倚在我光禿禿的樹幹旁休息時,我有種念頭…我下輩子想變成人,我想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而不是只站在這兒,每天看到的是同樣的日出,同樣的日落,任憑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過,而我…卻只能站在這兒,不知要等多久,也不知為什麼而等,深褐色的木紋上記錄著不知多少個寒暑而留下的痕跡,時間對我來說已不具任何的意義。 曾幾何時…不曾注意到在時間的洪流下,四周的一切開始起了變化,原野變成了交錯縱橫的道路,田地變成了一列列的高樓,路上原本老舊帶著三個輪子的車子也變成四個輪子的正方形盒子,快速地在平坦的路上奔馳著,而我…依舊是光禿禿的站在原本滿是石頭的路旁。我看不見我的腳,因為它已經被黑抹抹的瀝青給覆蓋住,當我張開眼睛時,原來那麼長遠的時間在我眼前卻只是如同翻過桌上厚厚的一本書一般,這時我才倏然的明白了一件事。 雖然我一直靜靜的站在這兒,但周遭的一切並不因為我的靜止而不動,又如同看似我不能動,但我的動卻只是小小的動,當這個動到達無限大時,你便感覺不到所謂的動,我感覺我不動,其實整個地球還是在轉動。每樣事物正在我四周悄悄的滋長、醞釀,只是我不曾注意而已,看到樹幹斷緣處上的年輪又回到了起點,我知道今天是我出生的那一天,想到這兒便覺得今天的日出有點變得不一樣了。 張開了眼,我好像沉睡了幾百年一般,雖然眼前的景物有點模糊,但我卻清楚的看到我錯綜複雜的樹根裡的一條小裂縫裡透出了一片綠綠小小嫩嫩的枝芽,我用我光禿禿的樹枝跟她打了打招呼,但她卻沒空理我,因為她正努力地要從裂縫裡鑽出來,我彷彿可以聽到從小小的裂縫裡傳出來的回音。 就這樣,我每天看著她從樹縫裡一寸寸的鑽出,看著她奇怪的模樣,我還真沒看過這到底是什麼植物,我滿腦子的疑惑令我百思不解,今天還是和她打了招呼問了她叫什麼名字,但她還是不理我,難道她不會說話嗎?還是她在考慮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呢? 仲夏的陽光好似透過放大鏡照射在地面上一般異常的嚴熱,此刻的我正努力的在長著片片的樹葉,看著她生的那麼奇怪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不理會我的笑聲,我對她說如果她再不理我,我就要落下一堆的樹葉把她埋起來,她依舊冷漠,只傳來輕輕的一聲悶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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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事後想想,閒事少管,但修補衣服不也是正事嗎,我不管閒事,但我做正事總可以吧,不如就靠我這雙手幫這些軍人修補衣服,賺些工錢總可以吧! 於是她就先找那些住在自己家附近的阿兵哥:「如果你們有衣服破了要補的,或者是新發的衣服不合身要修改的,都可以拿來請我修補,看修補的情形收費,我會盡量算便宜,也會修補得很合身讓你們穿起來很好看。」 淑女修補衣服精緻的手藝果然得許多阿兵哥的稱讚,拿衣服上門請她修改補綻的兵員也愈來愈多,她修改衣服全憑一針一線和一支剪刀,一針一針的縫製。這些是在她挑布擔之前就在母親的教導下學的,母親說:「我們挑擔賣布的人如果不懂得修衣裁衣,那不是讓人笑話嗎?客人買了布以後不見得每個人都會做衣服,如果你能教她幾點裁製上的工夫,她受用不少,就會買你的布,這樣我們就有生意做,如果你不懂,她也不懂,那她買你的布也沒有用。再說如果學會做裁縫,以後還可以做裁縫兼賣布,一項工夫做兩種生意,不是很好嗎!」 這段時間的阿兵哥,既要出操站衛兵打靶,又要挖防空壕造碉堡,衣服很容易破,所以起先送衣服上門的,大部分是衣服有了破綻請淑女補的,由於她的收費確實低廉,而且針針細密,縫製牢固,阿兵哥也樂得花一兩塊錢請她縫補,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阿兵哥的衣服從原本穿了舊、舊了破、破了補、補了再穿的日子,進步到發新衣服的時代了,聽說這些都是美國兵送的,不但新而且也不再是以前那種布,布料比以前那種好多了。 但是因為這些衣服原本並不是量身做的,雖有大小不同的尺碼,但並不能使每個人都合身,尺碼都放得比較大,這些兵穿起來都太大了,所以很多人領到新衣試穿以後,都覺得太大穿起來跑步很不方便,所以都請人修改,這下就夠淑女忙的了。她從白天趕到晚,夜晚趕到天亮都沒有休息,還無法及時把這些衣服趕出來。為了這事,她特別抽出時間,挑了一部分軍服趕到沙美找布姆。 「布姆,我最近在幫阿兵哥們修改軍服,日夜趕工,都沒辦法做完,你在店裡做生意,幫忙分擔一些好嗎?」 賣布姆看到淑女一進門連停一會的工夫都沒有,還上氣不接下氣的,就把那一大袋的衣服卸下來,要布姆為她修改一部分衣服。 「你是用什麼針線修改的?」布姆問淑女。 「當然是穿針引線,還有別的方法嗎?」 「有啊!當然有。」布姆說:「如果你想做過這些就不再做了,那麼就繼續用穿針引線去縫,如果你是想長期靠做針線過日子,你可以買一輛針車,工作可以快十倍以上。」 「十倍,布姆你說買針車可以快十倍?」淑女有點不太相信。 「沒錯,如果你做熟手以後,可能還不止十倍。」 「那是……什麼樣的針車?那買一輛要多少錢啊?」 「一輛大概三五百塊錢吧,」布姆說:「不如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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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於是她徵得大嫂的同意,將原本四嬸下南洋之前所住的西廂房,騰出來讓她母子三人暫住,煮飯就在房門前的二櫸,即使大廳裡同樣也住了幾個兵員,但有了大嫂母女幾個人作伴,日子過得安心多了。 空閒的日子,淑女也常常會下海去,別人下海是為了拿些蚵螺回家作菜佐餐,淑女則多半是為了去看看對岸的蓮河老家。每趟要下海之前,她都得從村子東郊的家裡走到村子西郊外的「西江」,一路上出現在她眼前的,有許多是住了軍隊以後寫在房子牆上藍色的大字,這牆寫的是「效忠領袖」、「打回大陸,解救同胞」,那牆寫的是「服從最高領袖」、「團結奮鬥」,還有「新速實簡」、「打倒俄寇,反攻大陸」、「檢舉匪諜,人人有責」,各種不同的文字太多了,有些字淑女都看不懂,就是看懂的字,也不知道那些字是什麼意思。 村子裡後面那棟最大的洋樓外牆上,不但寫字,還畫了一幅好大的畫,有一個古代人坐在鋪著乾草和樹枝的地上,頭頂上吊著一條繩子,繩子末端綁著一顆圓圓的東西,坐在地上的那個人用手抓著那顆圓圓的東西含在口中,淑女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猜想一定有許多老百姓都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而每天從這裡走過來走過去的人,都會不知不覺的抬頭看看那個人,有時經過這裡的軍人還會看著上面寫的字唸著「臥薪嘗膽,雪恥復國」。 淑女每次路過這個地方走向海邊,呆呆的望著海,望著茫茫的海水,望著海對面的蓮河,望著蓮河後面的山,望著山頂山的樹和雲,望得發呆,然後又呆呆的看著牆上那幅很大的畫和那些字,又呆呆的走回家來。有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好像這些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就如同蓮河到西園來以後的這三年多以來,很多事都已經慢慢習慣了一樣。有時她也曾想過,既然這短時間內蓮河回不去了,我得找些事情做,不然以後要怎麼過日子?做些什麼事好呢,現在挑布擔已經不合時宜了,不挑布擔有什麼事能做?我又能做什麼? 八、補衫娘 那天從海邊一路走回家,路上淑女看到有兩個兵正坐在門口縫補著自己穿破的草綠色軍服,手腳笨拙,縫得慢又補得很難看,她真恨不得動手把他搶過來,想想還是少管閒事,免得去惹上麻煩。(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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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
「不會讀書」是我們家的祖傳秘方。從以前到現在,家裡許多牆面都是乾淨俐落,孤單寂寞,從來沒有學習認真、資賦優異、全班第一,堪稱嘉許的字樣黏貼上去,同榮與共!唯獨清風不識愁滋味,整天在它面前來回呼嘯,惦惦佇立的牆面,只能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我,人呆看面就哉(知),個性木訥、忠厚老實,因此,東一點紅,西一點紅老是肆無忌憚,攻城掠地,佔領我的成績單,讓我面對家中父老無言以對。幸好,投對胎、生對家庭、黏對時代、跟對同學,否則以現代學名稱之(霸凌),一定優先錄用,不用等候!小學,加減乘除還在剪不斷理還亂時,國語卻偏偏考個93分,足足讓老師大吃好幾(斤)。老師用心地想,努力地想,怎麼也想不出我有如此能耐。一時氣不過,把我「請」到辦公室,四眼相對,看你渾身魔術也逃不過老師法眼,悻悻然再把國語考卷寫完,咦!一字不差,仍然93分。這下老師頭更大,本來(留級)我有參一腳,這下子有點棘手,若直接把我推下懸崖,好像有點於心不忍!不知誰發明(補考)兩字,在千鈞一髮中又把我吊回到原班級,感恩黃高吉老師的慈悲和用心良苦,讓我在為人處事中深深體會(同理心)的重要。 上了初中,依然不知讀書是甚麼?常把教室當作自由廣場,來去自如,喋喋不休。溫順的張振老師給我的評語非常客氣,頗具深度,〔口若懸河〕。母親一看,深情比酒濃,是也不是,不是也是,令人啼笑皆非,不知該從哪個角度切入來叨唸我,沒辦法,同樣評語蟬聯上下兩學期! 一天下午,上課不久,忽然遇見(周公)來訪,只是跟祂打個招呼順便聊個天就被老師發覺,老師喝令我起立回答問題,請問:八哥鳥是甚麼顏色的?旁邊的男生小聲告訴我:紅色。我根本不知老師教到哪裡?搞不清楚八哥鳥是什麼東西?於是大聲回答(紅色),霎時全班轟聲震天,拍桌頓足,樂不可支,媲美當時強檔(梁祝)戲裡馬文才的(下~~一句?)。 經過幾番風雨,初中留級一年,休學一年,櫻櫻美代子的我,東遊西盪,惹火母親,正在剝海蚵的母親忍無可忍,選日不如撞日,盛怒中用剝蚵刀頂著我的背,把我架到金城國中二年忠班,母女站在教室門口還在推推拖拖中,瞥見沈雪娥老師銳利的雙眼和嚴肅的表情慢慢走了出來,驚嚇之餘悠悠回神。 沈老師教學態度身教勝過言教,治學理念更是一絲不苟,非常仔細和認真,學習結果務必達到融會貫通,不可含糊其詞,囫圇吞棗,有了書中環扣相繫的概念後,逐漸發現讀書的樂趣,領略學生本質的喜悅,從此腳踏實地,不再虛無飄渺! 一日老師,終身老師。直到現在,八旬高齡的沈老師,頭腦清晰、記憶深遠,仍然對我殷殷關切。舉凡應對進退,人生百態,老師不厭不倦,一再指引我、教導我。 在人生旅途中,沒有耀眼的成果,更沒有輝煌的紀錄,只有一步一腳印踽踽而行,小時不了了,長大太平凡,但在父母眼中是良田千畝中的一顆土豆,晶瑩剔透,結實飽滿。 感恩老公的疼惜,凡事包容、用心、支持,讓我心無罣礙,自由自在,任意翱翔。孕育的子女,個個務實踏實,堅守崗位,盡忠職守,幾位金孫,器宇軒昂,珠圓玉潤,一不小心被拱上「阿嬤」的寶座,人生若此,於以願足以! (稿費轉贈金門縣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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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又擱塊落雨
幽暗柔和的燈光,照不亮這狹小的空間,L型的沙發椅上,堆放五男六女,雖然空間還不算擁擠,但是女公關卻不安安分分坐在沙發上,有的硬是把臀部壓在董爺的大腿上,磨來磨去,磨出男性本能的貪念;有的把全身趴在董爺的懷抱,晃動那迷人的雙,晃出男性原始的慾望,更有的將兩手勾住董爺的脖子,深吻著,嘴角散發出一種挑逗的意味,嗲聲嗲氣、無故呻吟,令人遐思;茶几上堆滿各種小菜及水酒、桌上杯盤狼藉。包廂內猜拳聲、勸酒聲、撒嬌聲、音樂聲,聲聲震耳。 盧逸亮還是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模樣,似醉非醉、似醒非醒;雖然包廂內鬧的天翻地覆,而他有如獨處無人之境,自各兒沉思、自各兒飲酒,每次來都不點歌,也不融入週遭的聲聲色色,眼神始終迷茫的望著前方或桌面發呆,似乎沉迷於回憶中,大夥兒都瞭解盧逸亮的個性與模樣,不加理會。正當全場瀰漫在一種酒與色的情景中,麥克風突然傳來一首低沉哀怨的歌聲:「這不是你的錯誤,也不是我的過錯,如今變成這款的後果,真是乎人想攏無,我相信我相信無人比我對你擱恰好,為什麼為什麼咱的緣分那會這呢薄,啊!啊!今夜又擱塊落雨,又擱塊落雨,聽到雨聲,我的心肝會艱苦。」…… 這首曾經刺傷盧逸亮心坎的熟悉歌詞,每次聽起來,總讓盧逸亮幾乎想平靜的心靈又翻起陣陣漣漪;五年了,盧逸亮雖然強迫自己忘掉那段令人懷念又感傷的往事,但是又何奈,忘掉說得簡單,實際卻多麼困難,就如同螞蟻隨時會爬進心窩,啃噬著舊傷未癒的隱疾,是疼?是痛! ◎◎◎◎ ◎◎◎◎ 農曆年,多麼重要能讓全家團圓的節日,大部分外出遊子均先後趕回家鄉過節;當然,同學會也都會安排在春節這幾天舉辦。民國97年除夕前一天,盧逸亮回家過年,順便參加大年初六高中同學會;高中畢業已三年,上大學三年來第一次回家過節,因為這三年姊姊弟弟四人均在台灣求學,父母為了節省機票錢,更為了考量機票確實難買,乾脆反向到台灣過年,因為台灣也有屬於自己的房子。而今年,大姐、二姐均已完成研究所與大學學業,並分別考取金門公務人員,所以,父母親要求自己與么弟回家團圓。 大年初一,全家選在辰時由正南方向四處走春,從古寧頭戰史館、慈湖、金城街道、莒光樓、古崗湖、又繞到太湖榕園、畜試所、農試所、林務所,然後到太武山海印寺參拜便回家大戰方城。離鄉三年,金門好像都沒什麼改變,過年時街道依然冷清、景點也沒多少人,返鄉人潮到底躲在那裡? 初六晚上七時,盧逸亮到達餐廳參加同學餐會,六桌幾乎已坐滿了人,同學們瞧見盧逸亮到達,都報以熱烈掌聲,因為這是盧逸亮第一次參加高中同學會。上菜了,會長舉杯向各位同學拜年,並說了一些感恩與祝福的話。酒過三巡後,同學們相互串場交流,餐廳內一片歡樂氣氛,而餐廳外卻下起毛毛細雨。 楊憶芬步上舞台,拿起麥克風對台下同學嬌甜道:「憶芬在這裡祝福各位同學新年快樂、心想事成;外面正在下起小雨,我就為各位同學獻唱一首『今夜又擱塊落雨』,如果唱得不好的話,請各位同學不要見笑。」,閩南語歌本來就充滿感情,尤其楊憶芬那略帶磁性的歌聲,以及那雙有點憂鬱的眼神,真的把這首歌演唱得淋漓盡致,在場掌聲不斷。 盧逸亮被這低沉又略帶磁性的歌聲吸引著、震撼著,抬頭一瞧,瓜子臉、櫻桃小嘴、挺直的鼻樑、大大的眼睛、長髮披肩,尤其那雙憂鬱的眼神,散發一種令人疼惜與憐愛的模樣,整個人幾乎沒有一處缺點,簡直是仙女下凡。 「人都長得蠻大方的,為何眼神看起來隱含著那麼一點憂愁,是天生,還是歷盡風霜?」盧逸亮暗忖著。等不及楊憶芬把歌唱完,盧逸亮已迫不及待,搶先一步端起兩小杯白蘭地,上台等候獻酒,楊憶芬唱完後接起酒杯一飲而盡,盧逸亮順勢發出誠摯的邀請:「我是盧逸亮,高中301班,目前就讀國立交通大學資管三年級,有這份榮幸與您合唱一首嗎?」 楊憶芬落落大方回應著:「好,點什麼歌?」 「您來決定。」 「還是你來點吧!」楊憶芬充滿自信。 「那…就來一首台語歌『一生只愛你一人』好嗎?」眼神凝視對方,等候回應。 「那就一生只愛你一人吧!」楊憶芬嫣然一笑,幾乎讓盧逸亮神魂顛倒。 盧逸亮那宏亮的歌聲,配合楊憶芬磁性的歌喉,這首合唱,簡直是天衣無縫,如報名參加大陸好歌聲舞台比賽,足能讓四位評審為他們轉頭。 今晚,真是好美。 ◎◎◎◎ ◎◎◎◎ 寒假有如往常一樣,隨著過完年後幾天便宣告結束,盧逸亮也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金門飛到台灣攻讀大學最後一年課程;因為同學會後一周,也是盧逸亮將離開金門的前夕,猶豫許久,終於鼓足勇氣邀請楊憶芬赴塔后藝耕品嘗咖啡並輾轉到金城就是十樓共進晚餐,整個午後,兩人聊得盡歡,並相約赴台再聚。 開學後幾天總是比較忙碌,盧逸亮除了功課好之外,也相當重視生活品質與週遭環境,對暫時離開一個月的宿舍,重新整理、打掃、抹擦、清洗,小小空間就耗掉兩天光景,直到自己覺得滿意為止,同學認為盧逸亮有潔癖,但是他自己卻常反駁,那不是潔癖,而是紀律。開學一晃十天已過,盧逸亮心想,楊憶芬在電子公司上班,剛開工應該相當忙碌吧?不知安排哪一天輪休,還是撥通電話問問,以便相邀出遊;剛走出宿舍準備撥電話同時,左方傳來悅耳的聲音: 「嗨!盧逸亮,我們又見面了。」 盧逸亮猛一轉頭,瞧見楊憶芬不知何時已佇立左側,長髮隨風飄逸,姿態是那樣的迷人,一時間整個人傻住了,凝視著對方,搔了搔頭皮,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囁嚅地小聲回應: 「我正想撥電話給您,真沒想您就出現在眼前。」 「真的嗎?我才不相信!」楊憶芬嬌嗔著,一臉俏皮。 「是真的,我我………」盧逸亮一時之間搜尋不著適當的措詞,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沒話說,那!我走了。」 盧逸亮一時情急,用力拉住了楊憶芬的小手,楊憶芬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造成雙腳幾個踉蹌,跌入盧逸亮的懷抱……… 大學四年級這一年,是盧逸亮有生以來過得最快樂與喜悅的日子,自從上次在交通大學會面後,便燃起了熱戀的火花,每逢假日,便相約出遊,足跡遍佈各地--合歡山賞雪,阿里山坐小火車、觀日出,石門水庫划舟,並享受烏來瀑布隨風迎面的清涼,以及赴南方澳數魚船、遙望太平洋的萬頃波濤洶湧,並許下再大的浪花絕沖不走兩人的愛戀,與非君莫嫁非君莫娶的誓言。 ◎◎◎◎ ◎◎◎◎ 接近子夜,包廂內喧嘩漸亟,三位醉翁不在酒的董爺,已挽著女公關外出續攤,突然間盧逸亮臉一沉,喃喃自語:「妳怎麼那樣狠心!妳怎麼那樣狠心!」 楊董安慰的拍拍盧逸亮的肩膀,憐惜的說: 「快打烊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盧逸亮回過神來,靦腆道:「不用了,我還沒醉。」 盧逸亮滿臉醉意,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思緒停留在三年前當兵休假回台北的那晚,五天聯絡不上的楊憶芬突然來電: 「亮!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為什麼!」盧逸亮驚嚇中急忙吶喊,但對方已關了手機,隱約中聽見楊憶芬的抽噎聲。這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後便斷了音信,直到聽說楊憶芬已和該公司一位黃姓經理結婚的消息。 恨!寫在盧逸亮的臉上,用力晃了晃被毛毛細雨淋濕的頭髮,大廳內如往常一樣一片漆黑,家人早已就寢;進入臥室,醉眼惺忪瞄了一下牆壁上的掛鐘,又是子夜兩點多了,走向床邊,書桌上擺了一封沒有寄件地址的掛號信,雖然今夜喝了不少酒,但是酒醉心頭定,從字體上一眼就認出是楊憶芬的筆跡,心頭一震,急忙啟開: 「亮!聽說你這兩年來鬱鬱寡歡,行屍走肉,飲酒度日,不圖振作,我好心疼;但是離開你,不是你有錯,也不是我有過,而是在一次公司餐會中,自己飲了一些酒,被經理非禮而懷孕,當時,我好難過,本想一死百了,也本想隱瞞,但為了小生命,更深怕被你嫌棄,最後選擇認命而嫁了他!今天說出,希望你能徹底把我忘掉,我已是殘花敗柳,不值得你如此…日子還是要過,不要再讓伯父伯母那麼傷心!把愛埋在心底的芬。」 信籤中響起楊憶芬那低沉與哀怨的歌聲: 「這不是你的錯誤,也不是我的過錯,如今變成這款的後果,真是乎人想攏無,我相信我相信無人比我對你擱恰好,為什麼為什麼咱的緣分那會這呢薄,啊!啊!今夜又擱塊落雨,又擱塊落雨,聽到雨聲,我的心肝會艱苦………」…… 盧逸亮又甩了一下進門前被毛毛細雨淋濕的頭髮,不知是淚滴還是雨水,沾濕了信中的字體,模糊中浮出楊憶芬那雙憂鬱的眼神,盧逸亮的心隱隱作痛,把頭埋在書桌上,整個人有如墜落地獄的深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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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美
其實之前從未注意到金門的春天是這樣地美,………….那清脆至極的綠田,陽光溫暖勻稱地融合在空間裡,春光無限晴朗,多想永久保留住這良辰美景,將之永存在眼前、在心裡。 陰雨天了數日,滴滴答答的雨在夜裡、在日晨之中譜曲,夾帶著霧露的寒氣提醒人們:快快抓住冬季的尾,春將要來了。在陰雨之中,陽光終於探出頭,撥開濃厚的雲層透露出光芒,灰白的雲布上開始點綴了色彩。那一抹清澈的藍鋪灑在空中,潔白的雲朵如同牛奶般巧妙地暈染在那片藍上,路旁大草原般的黃色乾草地像是金黃色的地毯,這該是屬於冬天的景色,而這樣截然不同的兩種春色卻意外地讓眼前的風景變得如此融合且美妙。騎乘在移動中的交通工具上,時刻變化的景色讓人浸淫之中,仿佛所有靈魂皆融入了這樣的氛圍裡。感受著一季更替著一季,大地一切萬物踏著自己的腳步進行輪迴,所有生命氣息都在旋轉,在所有有靈的空間裡轉動鼓舞著。 來自台灣本島的客人,她說,她還是喜歡在金門過年,即使這些年變化了不少樣貌,即使這樣的節日不再如同過去那般熱鬧,她還是喜歡這裡獨特的純樸氣質,街道上像是蒙著一層冬季特屬的氛圍,像是一層白色灰濛的粒子在空氣中跳躍,氣溫低到能夠口吐出煙霧時更是美,她說,她就是喜歡這樣的金門。而春天就跟著冬季的尾巴來了,就像她過完了冬也隨著人潮回去了。總是這樣輪迴著。 其實之前從未注意到金門的春天是這樣地美,直到有次和一群好友搭乘觀光公車,環繞到金沙地區的鄉村田園才意外的驚覺:「這樣的綠地映著早晨的陽光美好得太過份了!」那清脆至極的綠田,陽光溫暖勻稱地融合在空間裡,春光無限晴朗,多想永久保留住這良辰美景,將之永存在眼前、在心裡。一直都記住那片使人感覺平穩的溫暖,這春色,令人從沉溺的灰暗獨眠中甦醒,穿上陽光做成的衣,呼吸飛舞在橙橘色的空氣中,輕飄飄漂浮著。從未感受到春神的奇幻力量,而此時,明白了兒時課文裡春神的嬌美,是如此的吸引人。若她能被看見,大概是穿著又紫又紅深淺不一併襯著白色花瓣做成的衣裳、那一頭長髮是天空藍或著牛奶潔白的色塊,婀娜多姿,像美人魚般暢遊在溫暖橙色的陽光中,一刻半時,便親吻了人們的臉頰,由此渲染春的喜樂。這是多麼令人愉快自足的呢。 春天哪,正叮叮噹噹揮動著鈴聲、踏著輕快的旋律來了,在這間歇的雨陣中、在這朦朧的霧露中、在悄悄透露陽光的雲朵裡,春天,已漸漸地、有聲又若無息地來了,冬季裡沉眠的靈魂都該開始跳舞、開始伴著這春之美舞動出奇幻美妙的樂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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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墳上起舞」讀後
一個約定,一段誓言,一份異樣的情愫,伴隨著青春的花朵盡情綻放,年輕的歲月裡總帶著輕狂、無所謂,死亡對我們來說,是久遠以後的一件「故事」,或許,這只是青春年華中,一段小小的插曲,我們都曾經迷惘,找不到方向,也曾為了一個小觀念而執著不已,但生命中,其實還藏匿著更多值得我們追念的記憶。 當死亡的陰霾透過泥土,直奔遼闊的天際,男孩踏著不規則的步伐,跳著不合節奏的舞,舒緩朋友死去的悲痛,這就是男孩與冥土下的靈魂之間所藏匿的祕密,他們的歡笑,他們的嘔氣,他們的爭吵,甚至是他們之間的激情與愛戀,都在這段舞中,畫下句點。這個十六歲的男孩一直渴望自己能有一個交心之友,不停地探索,建立起友誼,直到遇見迷人的巴瑞,他們相互扶持,追隨刺激與快樂,那種感情像後作力很強的烈酒,會讓人迷戀得七葷八素,後來因為女孩的介入,讓一段不完整的感情,真正的破碎。年少時期的愛,總是摻雜著不被瞭解地狂烈與執著,作者在墳上起舞表達對死去朋友的一種關愛、一種懺悔,追隨著自由的風與幻象,讓他對生命有了新的體悟。 曾經,我也駐足在外公墳前回顧著我與他的所有交集,卻驀然發現:死亡所遺留下的,不僅僅是無盡的悲痛,還深藏著我們曾經歡笑,曾經一起度過的歲月,曾經留下隻字片語的共同回憶,小時候的我不懂,只知道,他或許只是離開一下下了,而這一下下,卻變成了永遠,直到現在,一切還是如此的不真實,曾經溫暖的那雙手,又豈能在一夕之間就放手?但我們還是走了過來,儘管悲憤停留於過去,時間卻還是一步步紮實地走著,我嚐過了痛苦,我學會了表達,我懂得了寬容,時間逼著我成長,逼著我向前看,所以我要學習樂觀,試著坦然面對人生中的每個挑戰。「難的從來不是失敗,而是如何再爬起來」,這是外公留給我的人生哲學。 作家小野曾說:「這個世界少了你,地球照常運轉,人們照樣生氣蓬勃、行禮如儀;但這世界多了你,一定存在了某種意義,所以你得先學會愛上你的人生。」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渴望長大,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們必須要開始做抉擇,學習承擔,年輕如我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與幻想,有時渴望自由,有時強逞英雄,有時也做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新仇舊恨讓我們浪費太多寶貝時間。然而,面對死亡,唯有領悟活著的意義、探索生命的真諦,為自己而活,熱愛自己的人生,才能讓生命更加豐碩璀璨。 深吸一口氣,藍天格外的藍,綠地特別的綠,只因我們心中,儲存一股雄厚的力量,它,就是希望。當我們遭受困境而心生怠惰或心灰意冷時,我,必須堅持下去,因為這就是人生的關鍵,燃起希望,把握當下,精神抖擻地迎接生命中的每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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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堊海岸
那天,正是英國小麥剛成熟的八月天。火車行在金浪上,穿過一望無際的麥田,沉甸甸的麥穗,在徐徐的薰風中搖曳,翻騰著層層金色的波濤。浩瀚的金黃麥浪,伴著零星散布於田間的棉花羊群,金黃與雪白相映,色調是那樣的鮮明,白堊海岸,就要到了。 火車三次穿過陽光璀璨和烏雲細雨,車上侷促坐了半日,終於能停下歇歇腳。下得車來,迎面而來的是座靜穆的小鎮,一位青年滾著一車奶油熱狗,緩緩步向街頭另一端;一位老人則抱著一把佛朗明哥吉他,在路邊隨意彈奏早已被人遺忘的西班牙小調。整個小鎮似乎都溶在一層淡淡的美國西進時代的美國鄉村氛圍之中,然而,白堊海岸在哪,卻不得而知。 定了定神,一陣被昨夜雨水洗刷後的海水潮味,在早晨的微風裡迎面吹來,順著海水的氣味走去,到達海邊時間尚早,天空茫茫一片,在茫茫的水天一線處,隱隱出現幾叢灰暗的雲朵,沉浮在開闊洶湧的海中。在層疊的雲朵間,有幾許透亮的白光漸漸擴大,已是近午時分。海濤輕拍著的,正是著名的白堊海岸,和著佇立於海岸邊成雙成對的燕鷗啁啁,還有近房舍的犬吠,堤上攤販們的叫賣聲也漸漸響起……,深深舒一口氣,心想著這些日子突發或偶發的事情,接踵而來,很難有一個獨處的機會細想。現在孤身坐海濱,眺望白堊海岸,的確是一個梳理思緒的好機會。 白堊海岸的美實是難以言喻,一片令人心碎的白,就赤裸裸的橫在你面前,而且是一大片斷崖的象牙白巨岩,橫在你眼前,雖有些霸道,卻不得不讚嘆造物者的巧思,偶爾幾叢似沙漠的植株,攀附在斷崖之巔,更顯得孤寂,走在草原之上,綠、白、藍三者各據一方,雖看似不和諧,但是卻自行調和成令人震懾的萬籟之美,崖上畫家們想要將此情此景畫於板上,卻如何也難以抓住這樣詭譎色彩的組合。幾架軍機在獵獵風中,催動著引擎以超音速的速度橫跨海的兩端,音爆的雲搭配著機後的凝結尾,在天空橫豎切割著天空。 一趟英國旅行,就將結束,背包客就像是候鳥,旅行一定會到這個時候,一定的時間、一定的路線,在陸上穿梭。行走在路上,路上卻是另一個江湖。江湖景色、風風雨雨的點滴帶回家,可以伴我過一個落葉的秋,也夠我回憶一整個寂靜的冬。等春天隨著田埂上的桃花再度盛開之時,一陣綿綿細雨後,柳絲也吐出了鵝黃、燕子回來翩翩在田裡青青的麥苗間,我再度伸出手指,計算著另一次的江湖。江湖上雖有風雨,但也有那串從我身旁飄過的美好回憶的笑……。 夏季又將來了。我想該是上路的時候,依舊要踏著類似的步伐,由南而北,再由北而南。(稿費捐贈給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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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親人﹐尋回過年滋味
過年,對華人社會而言是相當重要的節慶,許久不見的親人皆在此刻返鄉團圓,準備感受親情的溫暖與美好。記得童年時,過年就像是含在口中的棉花糖,甜甜的、入口即化;那時家人總會在廚房忙進忙出,準備做出一道道美饌佳餚,供大家圍桌品嘗。用過晚飯後,大人為了交流情感便在餐桌上打幾局麻將,而我則和哥哥鬧著叔叔的狗兒玩,並觀賞除夕的電視節目守歲。一年的辛勞,在混雜著濃濃菸草香與此起彼落的笑聲中度過。那是一段令我相當喜愛又難忘的童年趣事。 然而長大後,熟悉的聲音和氣味卻慢慢消散,取代的是沉重的考試、升學與工作壓力。一回過年,當我終於興高采烈的返家時,卻只見鬢髮漸白的爸爸與身影消瘦的媽媽。那心底萌生的一陣酸楚,教我緊緊的將他們擁入懷中,就深怕這股熟悉的滋味會突然消逝。「過年的滋味,到了青壯年後,就像是吃著強摘的橘子般,酸酸的,偶爾還會有幾許的苦澀在心頭。」 但人生卻是不停的、有系統的循環;如同家中的銀柳,雖因年老枯萎,但枝芽卻在泥裡蓄勢待發,準備迎接溫煦的陽光。因此,只要我們還能珍惜尚在的親人、晚輩,過年的氣息便會生生不息的延續,而不會隨著死亡停止。等我們都當了爺爺奶奶後,還會有更多的兒孫陪我們度過呢! 因此每年過年,記得多陪陪身邊的家人,並和他們表達心中的愛與感謝。如此晚年後,過年的滋味就會像越陳越香的紅酒;那濃濃的、香醇的氣味,將會伴隨著記憶,永遠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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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第二年春天,世炳的老婆生了一個女兒,這年夏天,村裡的學校開辦了,淑女送女兒進學校去讀書。她記得父親跟她說過:「女孩子也要讀書,長大以後出門才不會吃虧。」自己小的時候父親私下教過她識字,雖然自己認識的字不多,但也可以看得懂學校門口掛著的牌子寫著「西園國校」,這讓她想起這個村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叫做「西園村」了,就連那個曾經斷送多少西黃人生命的「西黃鹽務辦事處」,這兩年也在兵員的整理建設之後,改名叫「西園鹽場」了。時代在變,連名字都在變,清吉改世炳,西黃改西園,起初有點不習慣,慢慢習慣以後就好了。 這一年,駐軍比以前更多了,村子裡凡是有新建的洋樓或寬敞的大屋,往往都作為營部或連部辦公室,舊的屋子,則大廳就作為兵員夜晚睡覺的地方,只有少數幾棟屋比較差的房子才沒有駐軍。淑女的家雖然有一半是族親們堆放柴草的地方,且陳舊又簡陋,也在這段期間住了一班兵員,他們清早六點鐘就起床到外面操場上去集合,到晚上點名後再帶隊進到大廳裡睡覺,雖然對百姓不會造成多大的干擾,但對於淑女一個帶著兩個年幼孩子的女人來說,心中總有太大的不自在,尤其夜裡睡覺時,心中總是難免有些恐懼,總是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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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召集令﹐紙上擂台賽﹗
過了農曆新年,萬馬奔騰,春天到了,萬物甦醒,枝椏上長出新綠;文學的春天也到了,也應長長新芽了吧!我們擺起一個擂台來,希望老幹新枝一起拿起筆來,輪番上陣「筆試」一番。 我們出的第一個題目:「今天我要去落番!」 大家可以天馬行空的發想,想一想當年那一個要離鄉背井、遠渡重洋青年男子的想法;也可以想一想新婚妻子獨守空閨,夜夜垂淚到天明的心裡煎熬;當然也可以想一想父母親沉痛的心情,有人一別成永訣。 這只是隨便舉例,還有很多情況都可以想,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上窮碧落下黃泉,請發揮你的想像力,題目不限可以自擬。 來稿兩千字以內為宜,以白話文書寫文體不拘,自即日起收件,我們會擇期優先刊登。 有人說金門文風鼎盛,我們始終也這樣相信,但是口說無憑,我們現在要測一測金門的文化底蘊與文學水深! 請拿起你的筆來吧!別說我醉了。 另外我們開闢一個「青苗集」,歡迎金門中學與金大學子來挑戰,來稿請註明青苗集。你,就是明日的作家。 編輯室 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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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龍眼樹上哭泣的小孩
過去四季的各類蔬果,以及海產的魚蝦貝類,分別在菜市場出現的時候,人們就知道當下的季節和月份。比如說,當人們看到鳳梨和龍眼的盛產時,他們都知道,時值農曆的七月鬼節。七月普渡的供桌上,除了三牲酒禮,還有糕餅鮮花青果;其中一定有鳳梨(旺萊)和龍眼,並且數量很多,因為供品裡面鳳梨和龍眼算是最便宜的了。在閩南的諺語裡面,有這樣的一句:「旺萊龍眼,排排一桌頂。」將鳳梨和龍眼堆排在桌上,那一定是在拜七月好兄弟才如此,平時不可能買很多水果排放在桌上。 我們的記憶,都寄放在許多的人、事、物上,並且每個人寄放記憶的人、事、物,各自不同。我個人對龍眼就有兩件深刻的記憶。 七歲那一年,隨阿公到了他的友人家,他們一見面,熱絡地把小孩子忘在一邊,當我表示無聊吵著要回家時,那位叫叔公的,他抱著歉意說:「啊!我忘了,我帶你到後院,後院的龍眼生得纍纍纍。」他問我會不會爬樹,阿公在旁說:「這孩子像猴子一樣,他常常在帝爺廟前的大榕樹,爬起爬落像搬馬戲。」他們把我留在樹上,又到屋裡喝茶聊天,我看到樹上纍纍的龍眼,高興得不得了,一上樹,馬上就摘一把龍眼吃。當然,這一把吃完還可以再摘。 他們老朋友談話聊天聊到差不多了,阿公他們到後院來帶我回家。他們驚訝地看到我抱著龍眼的樹幹在哭。他們不約而同的問我:「你為什麼哭?」我望著仍然結實纍纍的龍眼樹,哭著說: 「龍眼那麼多,我吃不完……。」 我的話不但讓兩個老人笑歪了腰,後來我長大了,想到了總是不忘記再嘲笑我一番。 還有一件有關龍眼的記憶。 那是小學四年級了,有一位代課的女老師,要我們畫圖,畫「我的母親」。當每一位同學都埋頭畫他們的媽媽時,我還愣在那裡不知怎麼好。老師責問我為什麼還不畫,我很小聲的說:「我母親死了。」老師突然客氣起來,她很同情我地問:「你媽媽什麼時候死的?」「我只知道一年級的時候,不知是那一天。」我更小聲的說:「我忘記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小聲而急切地問我。這下我真的愣住了。老師再問我一次,我還是答不上來。她急了:「什麼?媽媽那一天死都不知道,你已經四年級了呢!」同學們的注意力都被老師的話吸過來了。老師看到同學都在看我們時,老師就叫我站起來。她大聲的說:「各位同學,黃╳╳說不知媽媽是那一天死的!」許多同學不知道是討好老師呢?或是怎麼地,他們竟然轟堂笑起來。「有這樣的孩子?媽媽那一天死的都不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不知道?」我想我不能再沈默了,「我知道。」老師用很奇怪的聲音吊了一下嗓子說:「嘿──,有這的學生?媽媽那一天死了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生日。」同學笑得更厲害,我羞死了,我想我真不應該,我想我犯了大錯了,有多大,我不知道。我難堪之餘急出答案了來。我說:「老師,我知道了。」 「那一天?」 「龍眼很多的那一天。」 老師驚叫:「什麼龍眼很多那一天?」 同學們的笑聲,差些把教室的屋頂掀了。 那一節課老師就讓我直站在那裡沒理我,我想起媽媽死的那一天的經過,它歷歷如畫的畫面,就像電影一樣,在腦子裡重翻一遍。 媽媽彌留那一天,家裡來了很多人,平時都很少見過他們,據說都是我們的親戚。阿嬤裡裡外外忙著,中午已過多時,我和弟弟因為還沒吃,所以向阿嬤叫肚子餓。阿嬤嚴厲的罵我說:「你是瞎了,你母親快死了,你還叫肚子餓。」我們小孩當然不知道母親快死了就不能叫肚子餓,不過看阿嬤那麼生氣,我們只好不再叫餓。我和弟弟各拿一個空罐準備到外頭去撿龍眼核玩。我們外頭被衛生單位潑澆了濃濃的消毒藥水,還圍了一圈草繩。我們撩開草繩就鑽出外頭了。我們沿路撿路人吃龍眼隨地吐出來的龍眼核,撿到帝爺廟的榕樹下,有一群老人圍在那裡聊天,其中有人在吃龍眼。我和弟弟就跟人擠到一起,為的是等吃龍眼的人吐出龍眼核。就這樣過了一陣了,阿公急急忙忙走過來了。這裡的老人都認識阿公,也知道他的媳婦病危,有人問他說:「允成,你媳婦現在怎麼樣了?」他沒有直接回答老朋友的問話,他只對我們兩小孩說:「你母親都快斷氣了,你們跑來這裡幹什麼!」說完拉著弟弟就走,我隨後頭,只知道媽媽快死了,但是一點也不懂得難過。 當阿公帶我們回到家門口時,暗暗的屋裡看不到人影,但異口同聲的一句話,從裡頭轟出來,他們說:「啊!回來了!」進到裡面,弟弟被推到母親的身邊,媽媽有氣無力的交代他要乖,要聽話。弟弟被拉開之後輪到我靠媽媽的時候,我還沒等媽媽開口,我就把撿了半罐的龍眼核亮給媽媽看,我說:「媽媽你看,我撿了這麼多的龍眼核哪。」我的話一說完,圍在旁邊的大人,特別是女人,他們都哭起來了,我也被感染,也被嚇了,沒一下子,媽媽就死了,那知道「媽媽你看,我撿了這麼多的龍眼核哪。」這一句話竟然是我和母親話別的話。 長大之後,看到龍眼開花的時候,我就想,快到了,當有人挑龍眼出來賣,有人吃著龍眼吐龍眼核的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說: 「媽媽就是這一天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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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毛集」絕不放過你
某天在瀏覽LINE時,一位好友對我發了一則簡訊,提要寫著:「有一群人在四處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絕不輕易放過你……」 心頭一凜:「我到底招誰惹誰,得罪什麼人了?」因為對方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他的「善意」提醒,應非無的放矢,不想讓這種負面的內容影響心情,「晾」了數十分鐘不去理它,但繼而細想,我似乎好像大概應該沒有得罪過什麼人,該來的就來吧?勇敢的打開它,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全文是這樣的: 「有一群人在四處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絕不輕易放過你,他們,一個叫財神!一個叫順利!一個叫開心!帶頭的叫幸福!我問過煩惱了,它根本不愛你,還說永遠不理你,叫我告訴你不要自作多情。還有健康……讓我帶封信給你,它暗戀你好久了而且一生不變。 記得~要發給十個人(包括我),在今後的生活裡都順心如意。發吧!誰叫你人緣那麼好。呵呵……身邊的人,下輩子不一定能遇到! 同時天氣變冷了,記得多加件衣服,不要感冒了!」 「好佳在」!整個心情翻轉過來之後,覺得這似乎是種測量每個人「結怨指數」或「心虛指數」的小遊戲,馬上對十幾個LINE上的好友轉發這則訊息,對方很快就用圖形或文字回覆,看來我才是真的「想太多」了,不過我也發現,那些用歡欣鼓舞語句回覆的,應該就是和我一樣感覺「好佳在」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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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蚵民證發下後,淑女常常選擇天氣晴朗的日子,把兩個孩子託給隔壁家的庚申和他家的孩子一起玩,自己則跟著大嫂去,大嫂採她的蚵或整理蚵田,淑女則一方面去認識自己的蚵田,一方面也去探探對岸不遠處的蓮河家有什麼消息。 「這裡的地名叫『後白礁』,你就認旁邊這塊礁石,上面都讓太陽曬得變成白色的,官澳人叫它『前白礁』,你的蚵坪就在它旁邊很好認。」大嫂一一為她解釋:「那邊那一片的地名叫做『西礁』,也是看旁邊那塊礁石,再按那塊礁石認方向,這樣認起來就不難了。」淑女看了看,密密麻麻的蚵石,一條條插在泥灘上,也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根本就分不清哪是誰的。 「大嫂啊!如果讓我自己來,一定會把別人的蚵田當成自己的,我怎麼看就是分不清楚。」 能不能分清楚對淑女並不要緊,她下海一不採蚵,二不撿拾螺貝,只要能認得出下到蚵坪的水路,認得了回家的路就可以了。從大嫂口中她也知道,蚵民每天下海並不都是在採蚵,平時還要把被海水沖倒的蚵石扶正,這樣叫做『豎蚵石』,讓蚵石站起來才不會使歪倒在泥灘中的蚵死掉,養蚵就跟種地、養孩子一樣,都需要費盡心力照顧才能長得好。 每次下海時,事先都要把「下海證」(蚵民證)交給蚵管哨的衛兵,經過他核對人頭無誤後,發給一張通行證才准許下海,工作到潮水開始上漲時,那就準備要回來了,上岸時把通行證交還給站哨的衛兵,由衛兵核對下海證的照片,確認沒有錯了,就交還下海證,放行讓人上岸。淑女熟習了這些手續和下海的海路、漲潮和回程的路,以後只要天氣好、孩子放得下,她三不時的就會自己下海看看,看看對岸的山、對岸的樹、對岸的房子,看看能不能看到對岸的人,聽到對岸的人說話的聲音。 沒有下過海的人或許不知道,在西黃和官澳這附近的蚵田裡,是真的可以聽得到對岸大嶝島蚵田裡有人談話的聲音,這情形有時常讓淑女真想大聲問一句:「你們認識蓮河的張某某嗎?我是他女兒,請告訴他,我好想他!」 畢竟是同鄉,結婚以後的黃世炳,晚飯後常會到淑女家去轉轉,聊些新聞舊事,像是老婆懷孕了,最近少下海了,淑女聽後告訴他:「你老婆是童養媳,從小工作慣了,你雖然以前一直都在船上工作,對於農作比較不懂,但凡事多問鄰居朋友,要多為老婆分擔工作,免得被別人說你懶惰的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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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召集令﹐紙上擂台賽﹗
過了農曆新年,萬馬奔騰,春天到了,萬物甦醒,枝椏上長出新綠;文學的春天也到了,也應長長新芽了吧!我們擺起一個擂台來,希望老幹新枝一起拿起筆來,輪番上陣「筆試」一番。 我們出的第一個題目:「今天我要去落番!」 大家可以天馬行空的發想,想一想當年那一個要離鄉背井、遠渡重洋青年男子的想法;也可以想一想新婚妻子獨守空閨,夜夜垂淚到天明的心裡煎熬;當然也可以想一想父母親沉痛的心情,有人一別成永訣。 這只是隨便舉例,還有很多情況都可以想,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上窮碧落下黃泉,請發揮你的想像力,題目不限可以自擬。 來稿兩千字以內為宜,以白話文書寫文體不拘,自即日起收件,我們會擇期優先刊登。 有人說金門文風鼎盛,我們始終也這樣相信,但是口說無憑,我們現在要測一測金門的文化底蘊與文學水深! 請拿起你的筆來吧!別說我醉了。 另外我們開闢一個「青苗集」,歡迎金門中學與金大學子來挑戰,來稿請註明青苗集。你,就是明日的作家。 編輯室 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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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話燈
正月十五日為元宵節,又曰上元,繼春節後為新歲的第一佳節,而且更形熱鬧,因燈肆及工於製燈者,皆以各式精製花燈,於元宵前四日起,陳列出售,為家家戶戶慶賞元宵應景的恩物。燈肆心鬥角,出奇制勝,藉以表揚技藝,而酬多采多姿之節令,所以十一日即開始鬻燈,詔為燈市。明清兩代,燕京最盛,上元談燈,自從燈市至落燈止,時地雖各有不同,惟燈景皆甚輝煌,為人所樂道。今春元宵又屆,客中寂寞,爰集應時景物以紀之。 正月十一日俗為燈市日,據宛暑什記載:「正月十一日至十六日,結燈者,各持所有貨於東安門外,名曰燈市,燈價有至千元者,商賈湊集,技藝畢陳,冠蓋相屬,男婦交錯,市樓貨價騰湧。」慎修堂集元思謙燈市行云:「新春融和春色妍,華燈爭市上元前,珠宮璀璨臨長陌,瓊島瑤光散市廛,萬戶千門懸未足,拂檻緣廊復相續,競巧呈奇弗稍休,迷心奪目紛成俗。」當時燈市之盛況,可從字裏行間見之,相沿成習始終不減。又燕都遊覽誌載:「燈市在東華門五府街東,二里許,南北兩廛,凡珠玉寶器以逮日用微物,無不悉具,衢中列市,置數行,相對俱高樓,樓設氍毹簾幕為燕飲地。一樓每日當值,至有數百緡者。夜即燃燈於上,望若星衢。市自正月初八日起至十八日始罷,鬻燈在市西南,有冰燈,細剪百綵,澆水成之。」吳中之燈市則在臘後春前,街市即有各色花燈出售,至十八日始歇,宋范石湖村田樂府序見之,有云:「吳中風俗尤競,上元前一月已賣燈,謂之燈市,價貴者,數人聚博,勝則得之。喧盛不減燈夕。」有句云:「吳台今古繁華地,偏愛元宵影燈戲,春前臘後天好晴,已向街頭作燈市。」唐玄宗時於元宵前後二夜弛禁,開市燃燈,永以為式。於是自正月十四至十六日燈市為定制。 正月十三日俗為上燈日,或曰張燈,其時間名稱亦參差不一,唐初元宵前後,晝則懸綵,雜引流蘇,夜則燃燈輝煌火樹。朱門宴賞,遊人雜遝,金鼓達旦,唐以前惟臘月有之,漢祀太乙,自夜達旦,僧史謂西域臘月晦日,名大神變,燃燈表佛,漢明帝亦因之,後相沿為賞燈之舉。梁簡文有列燈賦,陳後主有光壁殿遙詠山燈寺,然未知歲燈何時,月燈何夕。至唐始行於上元。 寺廟疊燈為山形,曰燈山。紮燈成圓形,曰燈球。燈塔亦名塔燈,每層懸燈六盞,自下而上,由大漸小,有七層、九層、十一層者,大致均屬奇數,亦設有燈於塔,望若列星。 民國以來官署團體學校門前及公共地方,有利用燈牌樓以竹為架,綴以松柏,遍燃以燈,作「與民同樂」「天下太平」等字,後多用電燈,紅綠互耀,燦爛悅目。亦有於街市相望處,懸綵索,繫繁燈於下,名過街燈。 地方性之上燈:浙西湖州自正月十三日起,至十八日收燈。河南沘源則以十四、十五、十六三日,謂之燈節。廣東陽江須自正月十日至十五或十六日止。福建福州自十一夜,已有燃燈,至二十二夜始息。江蘇丹徒十一日為上燈節,而至二十日止,為落燈節。興化十三日張燈,至十六日止。南京據金陵歲時記以正月八日十三日、十五日謂為燈節。北平據楊允長門元夕張燈記,始正月八日,至十三日而盛,十七日而罷。十三至十七,均謂為燈節。浙江永康瑞安等處,十三謂之試燈,慶元自十三夜至十五夜,平陽自十二昏夜起,至二十夜止,衢所鎮堡及巨村皆然。武義較長,自十日夜起至二十夜止。建德最久,例自十一日起至二十二日止。 正月十四日俗為試燈日,家家以所製之燈,懸掛廳堂及門前,因當時製燈工藝極為發達,其所結之花燈,精奇百出。如像生人物、花果、百族等。顏色精美,妙態傳真。其奇巧者,則有琉璃燈、雲母屏、水晶簾、萬眼羅、走馬、鰲山、夾沙、畫舫、龍舟、亭台、樓閣、冰燈、雪花燈種種。有滿畫工筆故事,取材於三國誌、水滸傳、東周列國誌等歷史小說。亦有仿自神話及社會現實,紮成全套形狀者,如十二月花神燈,三十六行燈等類。更有編竹為河流九曲之形,老犀戲游其中,隨灣旋轉,否則迷不得出,名黃河燈,品目繁多,不勝枚舉。富豪之家,每以巨金,托名手製全部演義之紗燈,如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類,張於壁間,任人欣賞。蘇之梅里,浙江菱湖,燈綵精美,馳譽全國。此外三齊之玻璃珠、滇之料絲,丹陽之上耀絲,金陵之夾紗、羊角,杭州之羊皮,燕之雲母球屏,維揚之蛇及錦,江北之礬雪,各皆以特種燈藝者稱於世,較大都市,屆時追蹤前塵,競尚張燈比賽。 放水燈:自宋以來於元宵有放水燈之戲,傍水之家最樂為之。續文獻通考載明:洪武五年正月十四日,鄰近臣於泰淮河燃水燈萬枚,十五日夜半始竣事。水燈之製法,極為簡單,用三寸正方厚紙做燈底,另用蘆柴一根,長約三寸,中穿一眼,裝竹籤,釘入燈底,復用紅白紙,摺四方形,就燈底四面糊之,中置油紙捻,即成。或用各種顏色紙,剪成荷花瓣形狀,糊碗口上,中用油點火,各地藏燭。 遝燈即逛燈:因十四夜水陸張燈更盛,民間探親暢敘名為遝燈,北方名曰「逛燈」。京都風俗志所述元宵前後燕京盛況謂:「凡通衢委巷,燈光星布珠懸,皎如白晝,喧闐徹旦。人家鋪肆。筵樂歌唱,市食則蜜食、糖果、花生、瓜子以及果蓏。王孫貴客,士女兒童,傾城出遊,謂之「逛燈」。車馬塞途,幾無寸隙。茶樓則低唱高歌,酒市則飛觴醉月。笙簧鼓樂,喝彩狂呼。斯時聲音鼎沸,月色燈光,而人不覺為夜也。」清人元夕有詩云:「燕台夜永鼓逢逢,蠟炬金樽爛漫紅;列第候王燈市裏,九衢士女月明中。玉簫偏唱江南市,火樹能禁塞北風;惟有清光無遠近,他鄉故國此宵同。」 正月十五日俗為正燈日,家庭裏小天使,手提燈遊行,穿門過戶,或以魚燈為龍,球燈為珠,群集在大廳中舞起龍珠之戲。大街小巷遊人放夜,成群結隊,喧闐往來各尋其樂,如燈謎、龍燈皆為其尋樂對象,都門雜詠上元云:「金吾不禁往來頻,春靄良宵氣象新,銀燭影中明月下,相逢俱是踏燈人。」可見其盛也。 燈謎:又曰燈猜,為一般文士之雅趣,是夜擇地打燈謎,在牆上懸起紙製長方形之燈,燈內橫竹柱上綑以竹尖,用以插燭,燃燭後光透於外,燈面粘滿用紙條書好之謎語,任人猜之。其謎語皆經傳詩文,諸子百家,傳奇小說及俗諺雜物,羽鱗蟲介,花草蔬藥,隨意出之,極為典博,猜中者以果品食物文具為贈,此風自宋代以來已盛行。王荊公有字謎甚多,為燈謎始祖。明代在正月燈市,有以詩影物,幌於寺觀之壁,名曰商燈。永樂初,錢塘楊景言以善謎名,相傳有二十四格,今所存者,僅捲簾、蝦鬚、會意、拆字、解鈴、繫鈴數格而已。然聚而猜之,殊足增長文思,耐人意味,各地於是夕前後亦有打燈謎之舉,但已不及從前多矣。 龍燈:形式為眾所知,不再介紹,「正月裏,看龍燈」為江南童謠所艷稱。龍燈舞時,每導以鼓樂,送以笙歌,龍燈過處,觀者如堵,咸助以流星爆竹,亦有人贈燭者。富有之家,且犒以酒食。凡有婦人不生育者,可於龍燈到家時,加送燭儀,玩龍者,即將龍身圍繞婦人一次,又將龍身縮短,上騎一小孩,在堂前行繞一週,謂之「麒麟送子」,蓋為早生貴子之預祝也。竟是以慰盼子心切之人。 正月十六日俗為殘燈日,是日為賞燈最後之一日,故名殘燈,有詩云:「寺樓已閃昨宵燈」,可見燈景闌珊矣。 正月十七日俗為落燈日,是日燈節終了,一切綵燈,均須除去,佳者妥藏之。但清查慎行於是夜有詠觀燈詩云:「委巷爭除道,殘燈未拆棚,所難惟物力,最動是民情,白屋寒堆雪,紅樓夜放晴,俗貧官不諒,簫鼓偏春城。」據註云:「乃因是時皇上將南巡州縣,承上官意,此戶皆令張燈,自十三日至十七夜止,照耀如白晝,數十年所僅見也。」職此之故,所以十七夜仍得觀燈,當時有感州官不諒俗貧,而詠此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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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
君不見,高粱垂穗實累累 釀得酒香千里揚 君不見,滿地野薑芳葳蕤 行雲流水共舉觴 汗滴土清芳,雨水露花香 春耕易耨忙,秋收天候幫 剪穗鋪地廣,車輾微風輕簸颺 連稈拍粒脫,帚掃滿室逸晨光 昔時盜匪官兵遠,石砌高牆舊城垣 垣外百姓築石窗,暗夜心驚提膽顫 誰來管? 慰廬身後塚,隔海飛沙沒人煙 有誰聽,夢裡哭倒洪門簷? 邊陲彈丸地,偏惹烽火延 東岸無港搶灘難,彈落更甚汗滴漣 碉堡濠溝防空洞,遍滿村落比無間 有誰怨?地瓜果腹三餐甜! 夢裡麥苗秀,旱地高粱香, 釀醅醱,共飲一杯鄉愁, 滿腔悲憤,蒼天無語誰能訴說? 更哪堪,歸路無途木難成舟 千里阻隔誰能夠 聽天由命,善民得眷 海濱鄒魯聲名傳 桃花鄉裡引人羨 四十萬發砲彈,四十日烽火 又誰記?太武英靈哭聲遠 戰立一杯酒,往事清風吹耳酣 雲煙鬢髮殘 彈絃賦詩愁無疆,登高闊海望 鶴舞清閒悠聲遠,翩弄夕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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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是這個原因噢?」 「是啦,這點你放心,和清吉商量看看,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就算那一天他被人檢舉時,我們也會站在他這邊說他的話。」 清吉果然答應了這件事,住進端嫂家,頂替了他兒子「黃世炳」的戶口,準備過一段日子再談進贅的事。 就在這年新曆年過後,金門全島舉行了一次有史以來最大的戶口大檢查,大家都知道這是一次舊曆年前,藉此機會對全島所有人員來一次身分大「清查」,從此建立一個確實的戶籍資料,經過這次清查後,清吉也就順理成章的以「黃世炳」的身分報上了端嫂家的戶口,不久當然又多了一個端嫂家那位童養媳丈夫的身分了。 在他們倆結婚時,淑女也名正言順的以「媒人」的身分出現在婚禮的喜宴上。 原本的楊清吉變成現在的黃世炳,讓淑女從心上掉下了一塊大石頭,她不用每天提桶吊飯到井邊,提心吊膽過日子;黃世炳的身分確定了,他不必再耽心自己船夫身分曝露,現在又平白撿了一個老婆,世炳有時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麼便宜的事;比較委屈的應該是端嬸了,他一直在耽心兒子在外地到底是生是死,流落何方,如今卻平白無辜的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兒子,將來兒子回來了要怎麼辦?有時想想:我這麼做對嗎?不這麼做又該怎麼辦呢?一次又一次問,每一次都不敢再往下想。 過了舊曆年以後,村公所通知每一家戶:以後下海工作的人,不論是去捕魚或是到蚵坪工作,每人都要做一張「蚵民證」,下海時要憑這張蚵民證換一張通行證才可以下海。要做蚵民證的,每個人要交四張照片。 榮福父母親過世前也從祖父手上分到幾塊祖遺的蚵田,並三不五時也下海去採蚵,父母親過世後,榮福把那幾塊蚵田委請大哥大嫂去照顧,如今淑女既不懂得去養蚵採蚵,就連蚵田在哪裡她都不知道,「這蚵民證你要做嗎?」村公所的幹事是村裡人,知道淑女不懂下海採蚵所以問她。 「當然要做!」淑女直接了當回答:「以前不常住家裡,今後要養孩子,要下海也要種田,不然一家人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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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旗山的黃金番茄
夏天的冰果室裡,眾店家都請來最美的西施,希望招徠最多的人潮。街上的小吃店,總是人滿為患,滿街油煙香!常見的插曲是未配戴休假證的小兵,和憲兵在街上演出一幕幕官兵抓強盜的真實戲碼。他們總吹起一陣急促的哨音,小兵常被前後包夾,運氣好的竄進熟識的店家,而店家總會開了後門幫忙逃逸。還好司令官有令:憲兵不得進入民宅!不然不知道這是否犯了窩藏之罪。把目光調回鄉下,幾畝薄田圍著繁榮的街道,一年辛苦種的幾區幾畝的青菜,只能批貨給菜販,賣不到零售價的一半是常有的事,辛勤澆水施肥採摘,還不一定有收成;但收成的部份還只能和菜販五五或四六分帳,農家過得清苦是理所當然。家裡離街上走路十分鐘,學童每天總是走路上學,中午大熱天要回家吃午飯,再趕回學校午休。從小沒有零用錢,所以也不曾在街上買過任何飲食。肚子餓了,就回家找東西裹腹。或許是未吃完的花生,曬得香脆的粿乾,煎得兩面金黃的年糕是時令才有,黃豆糕、綠豆糕…,如果這些都沒了,一定有路上的野莓或樹上的芭樂。印象中好像也不曾被餓過。鄉下同齡的孩子都一樣的生活,所以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但機伶的媽媽們想的可不是這一餐的溫飽,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還有更多留守而不能放假的官兵,生活需求的滿足就成了一個個不斷的商機。大家各憑本事地做起小蜜蜂和流動洗衣店的生意,而媽媽也是其中之一。 媽媽為貼補家用,從陶瓷廠接馬賽克的代工做起,每次接的花色不同,大小不一,業務還會視每個人的手藝,決定給你利潤不同的產品。那是一個木製的方框,先按圖把馬賽克正面朝下平均鋪排,再將白色塑網塗上白膠,成品務求間距平均才是上品,膠不能上得太厚,太薄又易脫落。後來做的人多,利潤不好就改行做起牛皮紙袋。去營造廠買來水泥拆封後的紙袋,仔細把殘存的泥灰拍打乾淨,再用大把油漆刷把牛皮紙一一刷過,用麵粉煮成漿糊,做成一個個大紙袋賣給漁販。跟著媽媽做這些手工藝,就是我兒時的遊藝場之一。媽媽要我別站在風口處,而她都把自己弄成水泥人。但這些都實在不足以養活我們這十幾口之家!雖然男人們都跟老牛與小牛一樣認真努力,但靠天吃飯怎樣都不是穩當日子。直到有一天,村子裡路過一個士官,拿著衣服要去街上繡背章,媽媽主動上去詢問,就開始了她當起流動洗衣店的日子。 起初,媽媽挑著一擔竹簍,走過阡陌小路,送到二公里外的營區廚房邊上,臉上帶著羞赧、手足無措地等著。部隊晚點名集合完畢,吃完飯後才能來領取送洗的衣物。我常爬到岩石上俯瞰中山室內的光景,一整連的官兵全部立正站好,待連長的飯打好坐定之後才開飯。除了飲食聲響可不准說話,一整天出操、工事加上運動,肚子像吸水的海綿般,十分鐘就有人步出中山堂。在七點莒光課之前,算是自由活動時間。這媽媽牌洗衣店因服務週到而生意愈來愈好,缺了的鈕扣、脫了的線頭、被棘籬劃破了,或者是磨到屁股都開窗簾了,媽媽總是細心地一一縫補,而且都不收費。到最後這洗衣店已不是只把每天臭酸味濃的衣服洗淨熨挺,因應需求還成了全連官兵最引領期盼的福利社。每天放學回家,廚房飄滿現炸雞腿香,或者是蚵仔麵線、噴汁的滷味;夏天是冰涼的西瓜和飲料,煙酒店裡批來的飲料罐頭零嘴,送貨到家還月結。無所不能的媽媽還接受她的小兵們點菜,懷念什麼滋味只要說個大概,她都能開發得出來。但八爪章魚常來不及趕出門送貨的時間,放學飢腸轆轆的我們也只能忍耐著,得先把今晚要送的衣服收拾停當。而當年那一擔竹簍也已換成專用手推車。和時間賽跑的媽媽,沒時間照顧青少年的心情,所以姐姐總是嘟噥著一張嘴,放學回來就要洗一整大面盆的髒衣服。天熱都還好,那寒冬時節,浸泡過的水,凍手的程度可是痛徹心扉。而我們幾個姐妹就一棒接一棒的接起這個任務,幸好輪到我時,媽媽已經斥資買了一台工業用的洗衣機,但卻也因此業務越接越多,放學回家變成摺不完的衣服,核對不完的號碼牌。換了好幾台的車繡用針車,從腳踏到電動馬達;掛著吊水桶的電熨斗,每天要用掉二桶水量。歲月隨著我的成長而過去,媽媽在部隊裡的稱呼,也從大嫂、歐巴桑晉陞到阿嬤,連部隊移防時還會把「媽媽」交接。這段歲月裡最超人的是大姐,早上要先去田裡把一百擔的水澆完才去上班,中午又得幫忙熨燙衣服。假日時做包子饅頭油餅,和炸得香噴噴的巧果給我們當點心,忙碌的媽媽練就了大姐的好手藝。 村子的週遭都是駐軍,前後的高地上各駐紮一連的空軍,穿過相思樹林就是戰車連的基地。而我家種不完也收不完的莊稼,都圍繞在這些營區之間。當兵抽到金馬獎已是人生噩夢,而抽到金門而且是三年的空軍,是不是更是一場人生的灰燼?在一個假日的傍晚時分,有一個穿著空軍制服的小兵遠遠地望著我,試探性地問我,是否有幫忙繡背章?因為過了下午五點,街上可是去不得的,滿街憲兵巡邏抓緝逾假未歸的士兵。媽媽不在,我看了看他們的背章樣式,家裡沒有這種印模,我說我只能盡力而為。想著總是幫忙交差,不然今晚的高裝檢他們可就慘了,沒弄好還得關禁閉室。他們連隊不是媽媽的客戶,但他們三劍客卻常往我家跑,也許吃個炒麵,也許買一些飲料。暑假在田裡採收花生,他們休假不外出,也跟著我在田裡一粒粒的採著,邊忙邊聊。有人做伴,這一成不變的農忙,就沒有那麼枯燥。陳耀宗長得高帥挺拔,姚春生總是一臉憂鬱書生樣,而許開總是一張無憂的童稚笑臉。春生大哥總要我看魯迅的吶喊、錢鍾書的圍城,戴爾.卡耐基的人性的弱點,但愛做夢的我,卻只看玄小佛、瓊瑤和張曼娟,還有同學處借來的漫畫。在他們移防來去,前後識得的這三年,也是我高中三年的歲月。他們長我五歲,伴我走過青春路。臨退伍時,春生大哥跟我要了一張照片,說是作為紀念。 事過境遷25年後,有天村子裡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憑著印象拿著我的舊照,尋到舊家的鄰居,問是否認得照片上的女孩?眼已老花的阿嬤一眼認出我的模樣,喊來了老爸。可惜我和媽媽刻正都在台灣,爸爸和他不識,只能客氣寒暄,興奮地打了電話給我,在電話裡也只能客套問候,知道了大致的現況。爸爸隨手拿了兩瓶高粱酒當做贈禮,因為一份在心靈深處發酵的情份,怕怠慢了專程遠來的情義。而從那一別之後,一整年逢季逢節就不斷的收到各地尚青的特產,總把最好的留給我爸媽。直到有一天,媽媽發現春生大哥好久沒了消息,心裡不安地掛念著,怯生生地撥了抄在窗櫺上的電話號碼,果不其然他父親剛仙逝。母親早逝的伶仃之苦,在青春的臉上刻著輕愁,25年後重返金門尋舊的忐忑,悲欣交集。而這一箱又一箱的蔬果,是他們兄妹倆對父母深濃情愛的移轉。我咬著一口多汁的黃金番茄,聽著媽媽敘說著他的故事,想著當年他們一襲水藍上衣,深藍色西裝褲,和我一起在木麻黃樹下吹著習習涼風,那一座座他們再也尋不回的營區和碉堡,還有他們營門口那一棵我綁著老牛的大樹,海裡風浪下百味雜陳的登陸艇…往事歷歷,如今卻人事已非!俊耀哥在事業最高峰時猝死,春生大哥在嘉義開了間工廠,而許開卻已失聯。心裡漫著一陣人生的酸楚,卻又對人情多了一份甘甜。在金門那個十萬大軍駐守的歲月裡,我相信這樣的故事所在多有,而且還在不斷地蔓延著。離家多年以後我也才懂,當年他們陪著我說笑,耐著性子摘下那一粒粒的花生,是他們無盡的夜裡,對於家鄉一滴滴思念的眼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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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泊過海的蚵嗲
有一次我們在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探親渡假,突然小姨子阿香(瑞芬的妹妹),請我們吃一種叫OTE OTE(印尼文發音為蚵嗲、蚵嗲)。當時因為在不經意中,吃的時候,最初感覺到那餡兒和金門的小食「蚵嗲」非常相似,後來才突然發現其發音居然也和金門話(閩南話)「蚵嗲」極其相近,只不過印尼的叫法有點印尼語的腔調而已。 這一次的發現,實在令我感到很震驚。 金門大半個世紀,都是戰地,1991年前封閉,不准隨便進入,一百多年來,變遷就很大。上溯到清末民初,我們的祖輩曾經在這裏生息,父輩則在二、三十年代因為不堪金門家鄉生活貧困,就大膽拎著一個破皮箱闖蕩南洋謀生。有一些被騙、賣了豬仔、累死老死在礦山;有一些做成了生意,衣錦還鄉還建築了各式各樣的洋樓,成為今天金門一大景觀、富有特色的建築群。在頻繁的出洋落番、回鄉的過程中,南洋客帶來了南洋的美食文化。不妨到一些展示南洋美食文化的洋樓去看,就會看到一些娘惹製作的新、馬、印菜肴也被出洋客帶回金門家鄉。但,這看來不太可能是主流,反而大批的閩粵破產農民、小商、青年的「落番」,帶去了大量的中華傳統文化,在異域傳承發揚、開花結果,包括風俗習慣、處世人情、語言美食。蚵嗲應為其中之一。我的推測理由,一是印尼雖然也出蚵仔,但不多,而金門不但出產蚵仔,而且以蚵仔聞名;二是名稱,印尼語中那個「O」音,正是金門話裏的「蚵」。蚵嗲小食從金門傳出去,那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我們在印尼泗水吃的OTE、OTE,其餡已經有些變化了。 印尼的OTE OTE ,其內餡採用了豆芽、四季豆、紅蘿蔔、蝦、豬肉碎,蚵仔。葷味略重;金門的蚵爹一樣用麵粉包料油炸,餡用了豆芽、蘿蔔絲、芹菜、蔥、蒜和蚵仔。較為健康。它們的命運處境也不太相同。印尼的OTE OTE 在許多賣糕點食品的華人食店可以買到,在金門,因為地方小,人口只有七萬,賣蚵嗲較出名的只剩碩果尚存的一家,即金城鎮貞節牌坊附近的「蚵嗲之家」,在金門政府編印的美食地圖上標第32號。這是最感動我們的地方──個那麼小的食鋪,居然上了地圖!遊客拿在手裏,還不趨之若鶩嗎?一個小鋪猶是如此,其他景點、名勝、建築等等,其保護、重視的程度,更是不必多說了!早年下番的金門人很多,政府非得兩年一度辦「世界金門日」不可,讓金門人齊聚金門,慎終追遠,認祖歸宗。蚵嗲,成為大受歡迎的美食。 金門的蚵嗲吃過好幾次。一次是社會局的李文堆課長買給我們嚐嚐,一次是香港金門同鄉會理事長許秀青女士請了五十幾位團員,一次我們帶兒媳來買。幾次來買,我們都拍了照。女主廚的手勢非常快,如何盛餡,如何澆麵粉漿,如果不連拍,一眨眼蚵嗲已在油鍋裏炸了。女主廚掌握火候非常老到,蚵嗲沒有一個炸焦的,她們用快火。大鍋裏至少十幾個在興奮地浮沉。炸好的蚵嗲裝在小紙袋裏,遞給排隊輪候的人。一觸及,猶如燙手山芋那麼燙,一隻一隻蚵嗲呈厚型大蚌形狀。外皮不見如何冒煙,一旦咬第一口,才發覺外溫內燙,那些菜冒著白煙,鬆脆可口,雖是只有少許蚵仔、少許蝦肉,但吃起來卻如有不少肉的感覺,即使有些您未必喜歡的菜也變得很美味,頓覺得一隻似乎不夠,三隻都不怕。她們賣台幣25元一隻。站在一側看,常想起金門縣政府在美食地圖上標上第32號的做法,他們對小食攤的尊重和保護程度,是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對小鋪已是如此,難怪對寫作人夫婦如我們者,竟然由一位社會局的李課長陪我們還請吃點心! 我不敢、也沒必要比較金門的蚵嗲和印尼的OTE OTE滋味的孰好孰差,畢竟他們是同宗,正如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樣,散落在世界各地,膚色、模樣、語言、習慣等等,都會有差異,但都不宜歧視。我想到這一類味道跟春捲有點相似的小食,跟我們前輩的出洋落番一樣,充滿了曲折的經歷和有趣的故事。從2004年開始,我們回金門前後已經九次了。這一次經過在金門美食地圖上標上第32號的蚵嗲之家,忽然聯想起漂泊世界各地的華人,他們不但在海外闖蕩出一片新天,紮下根來,而且散播了中華優秀文化,其中尤其是美食,影響巨大和深遠。 飄泊的蚵嗲,你好!一路辛苦了! 2013年8月20日初稿 9月4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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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是啊,就是一直躲在井裡的楊清吉。」 「你……你知……你……你們知道了?」 「是啊,透早透晚的,附近幾家都知道清吉一直躲在那口井裡,你則是三餐都提到井邊去供應他。但大家都是鄰居,連清吉也都是熟識人,沒有誰會去說東說西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喔,原來大家都知道了。」淑女這時反倒如釋重擔的:「那你的意思……?」 「我嫂嫂是想,請你作個中人,問問清吉的意思,現在我那姪子暫時回不來了,清吉也回不去,不如就先住在我嫂嫂家,頂替我那姪子的戶口,這樣來清吉也安全,等過了年以後再看看局勢怎樣,如果局勢有變,兩邊通了,你回去他回來,大家互相照顧也是好事,如果局勢還是這樣子沒變,就讓清吉和這個童養媳成婚,算是進贅我嫂嫂家,至於該怎樣辦到時候商量。這樣下來,童養媳不會再嫁出去,對我嫂嫂和清吉的未來都好。」 「好是很好,但我耽心清吉的身分,如果被人密告,那事情就大了。」 「他的身分和這件事沒有關係。你想想,他如果沒有進贅,身分反而更不容易隱瞞,如果誰真要去向政府檢舉的話,進不進贅後果都是一樣的。」端嬸的小叔說:「你已經幫了他一個多月了,為什麼沒有人去檢舉呢?一是因為你是本村子裡的人,而清吉也是從小就在這條海路上跑的人,大家都熟了。再說當年村子裡很多人為了躲避日本人,過海跑到蓮河時,你和清吉父親,都幫了所有這些西園人的大忙,可以說是救命恩人,如今清吉有難,如果西園人跑去檢舉,那還算是人嗎?所以我說,你把他藏了一個多月,不是村子裡的人不知道,而是大家懂得知恩報恩這個道理。」(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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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旗山的黃金番茄
這番茄來自高雄旗山。剷除了一部份常因盛產而滯銷的香蕉田,耗費鉅資鋪設溫室,經過多年的改良呵護與栽培,終於粒粒皆皮薄果碩。上月初因雨影響甜度,還緩了半個多月才採摘,遠從高雄快遞30斤到金門,只為了讓我爸媽嚐鮮。其實家裡只剩兩老,根本吃不得這許多,兩老每次都把這遠來的好料,分送給鄰居親友。這次我會品嚐到黃金番茄,是因為外甥剛好休假來台。你一定認為這定是老朋友的心意?但實際上是一個素未平生的姚家女子-這心意,只為她哥哥當年在金門當兵。一個來自台南善化的鄉下孩子,當年離鄉在外,偎靠著我們家給予異鄉的溫情,至今依然感念在心。而這一年到頭不知道收了多少的精緻農產,幾乎把南台灣的菁華都搬到我家。細嫩的竹筍個頭都超過3斤;肥厚一米長的山藥;從多汁椪柑吃到過年的蓮霧棗子,還有玉筍片…林林總總的隨著季節變換輪替。而這多年來的一份情真意摯,就要從金門很多這樣的家庭縮影說起。 天色還暗,二姐輕搖我的肩膀,我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她示意我套上手裡的外套,兩人輕手輕腳地打開通往巷仔溝的後門,往屋後的柴房走去。那是一間廢棄的牛舍,水泥砌的低瓦矮房,只有一口小窗,豎著三根鐵枝,放滿夏天曬乾的花生藤,綑紮堆疊成一座高牆。白日裡,我偶爾會爬到花生藤上玩家家酒,聞著撲鼻的乾草香,從那口小窗向外望,假裝自己是被囚禁在馬廄的公主,童稚的腦海裡無際無涯天真的想像。二姐要我拿著蠟燭,口袋裡放著火柴,到柴房裡當燭僮,好讓她可以搬回早餐煮飯要用的柴火。平舉著兩隻比木頭還細的手臂,搬到廚房灶下其實已微汗。那是個仍寒的四月,空氣裡有百合香,出汗加上陣風徐吹,我竟臉色一陣慘白,一忽爾血糖驟降,冷汗直流。家裡沒有任何甜食,只能待鍋子裡的白粥滾了,趕緊給我半碗糜湯,和著幾粒還未悶透的白米和地瓜簽,嚼了嚼才補上了血色。 這新柴,是去年夏天颱風吹倒了夾道的路樹,有木麻黃、有樟樹。父親在風雨稍歇時,先拿了鋸子鋸分成段,再和叔叔、哥哥推著手推車,合力半推半拉的搬到家門口的雞舍旁,任它在門前風吹日曬。整天四處晃蕩的雞群可得意了,多了幾根棲木和躲陰納涼的地方;而那隻平常就跟我睡在一起,老要我聞她口臭的貓可更得意了,因為和黑白二煞吵架時,又多了一個安全島!直到天冷農閒的時候,父親才拿著大小鋸子,架著一段橫木,要我騎馬般坐在樹幹的另一頭。我總雙腿一夾,手上舞著草繩,希望能練就像小甜甜一般的套索功夫。隨著他拉鋸的韻律,我就左搖右晃地玩著翹翹板,這可是唯獨我有的專利,因為我的體重剛好,可以和父親的施力平衡。接著是站在牆角快和我一般高的斧頭輪番上場,我在旁投報以欽羨的目光,依樣畫葫蘆地拿了鐵槌和鐵釘,在木條上敲敲打打起來。只不知那鐵槌總是敲到手指時多,槌準鐵釘時候少些。而那些剛鋸完摸起來還微溫的木屑,就是晚上灶裡升火最好的材料。 父親總在農暇時分,跟著漁船出海捕撈鮮蝦魚蟹,撒網之後在船上無聊,他就跳進海裡,享受浮潛之樂。他總說得神奇,仰躺在海上飄流不動人也不會沉!大海?金門四面環海,但海邊總是在鐵棘籬上寫著:「雷區危險」。我們看得到海,聽得到濤聲,但沒人下過海、碰過海水。除了有蚵民證,漁民證的特殊身分,海岸可是禁區,生人勿近。父親在秋收後的季節,跟船東批來兩大簍的螃蟹,走遍金湖與金沙各村莊去兜售。每日沒賣完的殘兵蟹將,就在天井裡爬呀爬。等到灶火水滾之後,牠們就個個紅著臉的對著我。從小練就吃螃蟹的功力,可媲美京華煙雲裡的莫愁,我總被笑說吃得比貓吃魚還乾淨。時不我與,大姐的孩提時代,她啃的可是巨螯龐然的大龍蝦,怪不得我們倆的體能差這麼大。後來父親聽說陽翟店家生意好,出手闊綽,所以只要有上等貨色,總是挑著擔子走十幾公里的路到陽翟街上販售。有一天傍晚,去那邊叫賣的人多,他擔心螃蟹賣不完,就直接降價求售。只這一降價壞了別人行情,其他攤商忿懣在心,已準備在父親返家的路上堵他。幸好父親行走江湖多年,眼色一瞄遠遠地知道勢頭不對,處變不驚地張羅好對峙時的一下重手,才逃得眾人圍毆的死命。到如今他想起那一夜的僥倖,都還驚恐萬分。還擔心著當年被他用秤槌所傷的人,不知是否安在?實因對方素昧平生兩不相識,六人合圍又刀劍閃閃,若不苦思脫身之計,他身後的一家老小該如何度日?這或許是生平唯一一次傷人,所以至今依舊耿耿於懷。 二叔在大姐出生那年,因為八二三砲戰跟著學校轉籍到台灣升學,家裡沒有多餘盤纏,媽媽拿了她新婚時唯一的金飾當做路費。只沒想到這一別,直到我小學四年級時才第一次見到未曾謀面的二叔。聽著他道盡隻身在外的辛苦孤伶,小小的心靈一直不懂,畢業後為何不返家團聚?是因為家裡清苦,回來也是一個死胡同?不若在台北尋著一份優渥的工作,每個月寄些餘錢回家貼補家用。結婚生了小孩,總把孩子不能穿的衣服寄回家來。只是他糊塗,不知道家裡沒有比他孩子小的男丁。父親是長子,一人扛起家計,養大年紀尚幼的二個叔叔三個姑姑,還有我們六個兄弟姐妹,最小的姑姑比大姐還小了一歲,這擔子確實沉重。田裡莊稼總是不足口給,豬圈裡的豬仔卻營養不良也不見大,總要養了一年多才能出賣。爺爺掌管家庭收支,父親攢的每一塊錢都交給爺爺發落,媽媽總央求著父親私藏點零錢給孩子買糖果,但老實的父親卻總說:沒關係,你再去跟公公索去。轉眼又要過年,過了新正就要開學,叔叔、姑姑、哥哥、姐姐,這個補丁補到不行,那個兩條腿已晾在褲管外,學校又一定要穿制服,這年該怎麼過才是?一時心焦,總責難著媽媽:誰家五穀多過我們家?這豬是怎麼養的,還不如養一隻狗! 那一年我出生,二姐九歲,或許是投緣,我自小就黏著二姐,媽媽就輕鬆多了,因為二哥也才三歲未足,邊走邊跌地四處亂跑。每天一放學,就把我揹在背上,當起小媽媽來,把我這個真實的娃娃當家家酒在玩。在出生的第一個夏天,二姐在護龍的叔嬸家,撿到一支做工精細的髮簪,順手給了我把玩,而我就堂而皇之的往嘴裡塞,扎痛了嘴就嚎啕大哭,而這一哭,就把髮簪給吞了下去。媽媽見狀急著要把髮簪摳出,這一摳卻愈卡愈深,終至癱軟暈厥。這會可真的就急壞了!天熱赤著腳橫抱了我往衛生院狂奔,吩咐了大姐去田裡通知父親和爺爺,因為那衛生院沒錢可去不了。或許我命不該絕,這一抱一奔剛好做了急救,半路上我自己把那簪什子給吐了出來,和著滿滿的血水。留下的後遺症,就是每個學期末都會喉嚨痛無法吞嚥進食,而總又會在膿包破了之後自然痊癒,一直到小學畢業之後,才沒再復發。這故事我從小聽到大,任何人只要到我家或者提到我,媽媽就會講起這個讓她永銘在心的故事;如果你現在聽到一個七十五歲的老人家,還在街頭巷尾說這個故事,別懷疑,那就是我媽! 在那個70年代,十萬大軍戍守的金門,為了滿足駐軍日常生活所需,改善了不知凡幾的家庭經濟,街上假日洶湧人潮足可媲美西門町。中山堂和僑聲戲院配合阿兵哥放假與收假的時段,播映線上最新的國片與西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