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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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悅
一階段的結束同時也意味著另一階段的開始。記憶是一連串連綿不斷的項鍊:既無法割捨也密不可分! 奔向大學這遼闊自由的氛圍後,漂浮在頭頂的不再是桎梏學子的教育體制!這片自由的天空裡充滿了各個思想如流星般的快速衝擊。在瞄準目標預備拉滿長弓時;過往所承襲的記憶猶如洪水般湧上心頭,一道清晰的軌道因而在我眼前浮現! 我站在教室的底端,遺世獨立的挺立在一片與我無緣的安詳靜謐中。每一個座位上恬淡的臉龐都沉浸在睡神的搖籃裡。我手中只有一張待寄出的小過單突兀的陪著我:屢勸不聽,屢次違反校規。我既不抽菸也不喝酒,更不曾頂撞師長。但這白紙黑字的枷鎖彷彿老師對我人格特質的宣告。猶如鐵釘般刻骨銘心的鑲在我的每一次呼吸吐納裡。 我心是一團毛線球-鑽著規矩和校規之間的漏洞苟延殘喘,糾結纏綿著無法解開。我曾在暗夜的掩護下拋棄正在晚休的熟悉故土,享受躲藏在光與影之間的刺激。除了一面要提心吊膽穿梭於不特定樓層的教官外,也必須時時提防舍監俯視而下的手電筒光芒,有時不期而遇下撞見老師也在所難免。漂浮閃爍的心思總伴隨著猖狂和恐懼,躡手躡腳地在轉角處和陰影裡低聲祈求神的保佑。 但神從不偏袒如我一般鋌而走險的惡徒。各種情緒糾結在那一方老師與我溝通的空間裡。她對幼年的自己及此時此刻的我下了一個精闢的形容詞:怪人。 這個字眼彷彿一記重槌狠狠的粉碎我那脆弱的自尊,淚水不爭氣的在我眼眶打轉。彷彿暮鼓晨鐘般震的我完全無法自已。這片段的回憶總攪著老師那張愁雲滿佈的面容出奇不意的朝我襲來! (不知她看到我是否會感慨命運的巧合?抑或是捉弄?是否產生一種時光逆轉,回到當初再次面對自己的感觸?是否悔不當初?) 活在一座由我親手砌成的象牙塔裡。親手建造一座城牆,一磚一瓦的慢慢將班級與我、校規與我、甚至老師與我之間的連結粉碎。我腦海裡缺乏了一套明辨是非的導航系統。在茫茫人海中,我彷彿失了北斗七星而在荒漠中不知所措的羔羊。一而再,再而三嘗試束縛的牢籠,卻使我在高中三年步履維艱,走得跌跌撞撞。甚至,一再踩紅線的警鈴牽動著老師與我、與學生之間本應存在的互信關係,一次又一次的踰矩彷彿一塊磨刀石般,使我們之間的關係緊張的足以致命! 悔過書千篇一律到連老師都不想再看了-她似乎已對我絕望。每當宣告罪行的狀紙如不速之客投入我家信箱時,母親拆開的彷彿一顆威力驚人的炸彈;每當老師將我判刑後,母親總要膽戰心驚的和我拉起一段心力交瘁的拉鋸賽。鍥而不捨的在暴風圈裡,提起一盞微弱的燈光踽踽獨行著。她苦口婆心、用心良苦、以纖纖素手一筆一畫滿滿刻下她的擔憂和心痛。她心痛著我的不知悔改同時更擔憂我的未來。 太多的風聲和宣判如十二道金牌般迅雷不及掩耳的轟炸著她原本的認知-怎麼本來一個從國小到國中都平平順順、在老師眼中甚至被譽為乖巧安靜的孩子,怎麼一瞬間豬羊變色? 重槌一下,肅殺的戰鼓響起。一次又一次的家庭會議是父母如號角般響起的回應;我那捉摸不定的行徑猶如一顆顆埋藏在海岸線旁的未爆彈。有次,爆炸後的餘威竟拉著父母們一同盛裝出席老師與我的座談會。 父親是極其罕見會參加學校活動的家長…… 在這三年裡,孤獨和寂寞一點一滴侵蝕著我的自信。我彷彿一座孤島漂浮在名為高中、老師和班級的大陸之外。我不是詩人眼中有獨鍾的不繫之舟、更談不上逍遙兩字,我只是一個和體制脫節的井底之蛙。在這三年裡,我深刻體會到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伴隨著無法言語的委屈和罪證確鑿的事實赤裸的攤在與老師的攻防戰中。 如今細細思索那位在體制和自我之間的夾縫偷生時,除了感慨成長及建構人生的過程之酸使舌尖麻痺外,也要深深感謝始終在我身旁的家人及老師、及那位朋友:當那熱血沸騰的莽撞不計後果,決定逆流而上的反骨,準備再次奔向斷崖時,衝勁之大雖使他們無法懸崖勒馬,但他們卻成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的希望火炬,使我不致粉身碎骨。他們的陪伴如石磨般一點一點的輾磨,將我根深蒂固的慣性、陋習瓦解! 你給人生什麼意義,人生便會如你所願。我思索著,其實身之為人,誰未嘗不是以自我中心旋轉的小宇宙呢?但在經歷那三年顛簸後,我幡然醒悟到:自我雖是人與生俱來的習性,但封閉的態度將使生活平淡無味且處處充滿危險。尤其重要的是:遵循規定等同於認同所屬的團體。藉著溝通和分享觀念,認同或衝突不但可以激發火花,還可使生活更多采多姿。 驀然回首,卻只看見班級與我的一片汪洋大海。我永遠沒辦法體會和同儕一同,相互奮鬥支持的快樂。遺留在我腦海的,只剩下支離破碎的回憶和心裡的無奈。 不甘不願的站在教室的一隅,看著每張安適的臉龐都可以極輕易地浮現她們在班上所屬的位置。或許是某個經典動作或發人省思的幽默,一叢一叢宛如在黑夜裡炸開的繽紛煙火。唯獨我,思及己身時,卻只有一整片無窮無盡的空白。只能落寞的望著那座花團景致卻沒有勇氣踏入欣賞。 時間之沙點點流逝;經驗卻可以像種子一般埋藏在心田裡。當年少輕狂時,任何微弱的風吹草動都在敏感脆弱的心留下或淺或深、或濃或淡的印記。時間雖無法挽回,但卻可以讓涵養了各種經驗的種子發芽。心是一塊供夢想馳騁的瑰寶。期待著未來綻放的必定是最璀璨耀眼,鮮豔欲滴的花! (作者為金大國際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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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桔子醬茶
在乍暖還寒的春日韶光裡,吃完早餐後,在居家三合院庭暖暖身子,欣賞屋旁幾棵經過春雨洗禮的脆綠樟樹長出嫩綠樹葉枝枒,三五燕群帶著剪刀橫剪朗朗晴空,麻雀也不甘示弱的低飛追逐嬉戲,此時動靜皆美。 回到書房,來一杯自製的「桔子醬茶」,暖胃又暖心,讓身心洋溢在快樂的晨光裡,有一份安然自在的滿足感,一天的開始就充滿甜蜜的滋味,幸福的能量,真讓人喜悅,充滿快樂。 妻子要回娘家之際,喉嚨總是卡卡的不舒服,遇到冷空氣還經常咳嗽,所以到市場買了一斤金桔,準備帶回山上的娘家熬金桔醬。那天路過南投的中寮街上,看到街尾靠橋邊土地公廟旁有一家販賣金桔的小販,老婆一問價錢,發現便宜了近二十元,這下不得了,老婆一出手就是一大袋,好像是免錢似的,老婆說真便宜,多買一些,熬醬可以分送親人。 老婆回到山上後,立即將黃澄澄的小小金桔用山泉水洗淨曬乾,我看著小金桔在陽光下閃耀著黃金般的光彩,心裡都溫熱起來,讚歎著好美好亮麗的小金桔啊!當一切準備就緒,開始用小火爐放木材生碳火,準備冰糖下鍋煮。滿滿的一鍋,當煮開後,老婆小心翼翼的用小小炭火烹煮煨熟,唯恐燒焦。看她不厭其煩的用鍋瓢攪動的細心背影,很感動她的勤奮和用心。 我凡事追求簡單,遇繁雜事則心煩,而她總是耐心的抽絲剝繭,理性溫柔的對待,慢條斯理的調整心緒,以求完善和完美,一如真情的修行者,一如她熬煮金桔醬,總是耐煩的注意火候和鍋裡的金桔,一點都不疏忽。如今喝著老婆精心熬煮潤喉的金桔醬茶,內心湧動著無比的幸福和快樂之感,也想起她操勞無畏努力用心生活的背影。 老婆,辛苦了,感謝有您,因為有您,我才有一份閒情逸致享受快樂的桔子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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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我七海鐵衛
大內鐵衛仁工兄,金門金沙山西人,當年老總統逝世後成立陵寢管理處以及七海內衛擴編(註1),兄與俺同由野戰師獲甄選入精忠衛隊,在士林官邸後山腰集訓,初見,有燕趙俠義之風,豪爽之氣,綽號「刀疤李」,曾服役金東師成功隊(民國62年前之海龍蛙兵),迭出死亡任務致臉部掛彩,笑稱「英勇勳章」。 62年該隊解編,歸建重裝師編制,層峰給師直屬本部連裝騎連二擇一入戰鬥序列,正取捨間,師莒光連隊─前鋒步兵旅本部連連長─專案陳報首長強行挖角,擬授予該連搜索排排附之職,委以重任,倚望甚深,盛情難卻。 丙辰年之秋,師甫由金門前線調防台南,進新化基地整訓,俾投入翌年師對抗大演習,正行倚重,斯時大內衛隊八百里加急聖旨到,促著即前往士林官邸集訓區隊報到,調任領導中心衛士之職,兄台乃與俺當年同期受訓三位資深上士之一,重然諾,樂助人,古道熱腸,戰技熟稔百鍊成鋼,洵乃不可多得之勇士兼有情有義之弟兄。 越年春,整訓畢,俺們同派大直要塞七海內衛(註2)經國先生寓所,其分配203據點武裝監視哨,不才俺奉內衛區指揮官劉懋林指派駐指揮所當班;一潭死水之生活型態與野戰部隊大相逕庭,我倆同感大內生涯深似海,其嘗語余曰:「鎮日卡哨,單調乏味苦悶異常,居人之下難以出頭(按:衛隊編制士官最基層而無士兵),不若野戰部隊生活精彩,領導幹部可以發揮專長揮灑裕如」,謂「龍困淺灘」,漸萌退意。 轉眼又歷一秋,菅芒花翻白,蕭瑟西風裡,退伍令到,兄台捲起簡易行囊,臨行依依,思及甘苦與共時光,眸裡含淚不輕彈,願將革命深情千古藏,深深握俺雙手無語問蒼天,久久回首不忍離去焉……… 大直一別須臾間,從此投入滾滾紅塵喧囂世界裡,為生活奔波馬不停蹄去,再難取聯……壯士一去兮人海茫茫難聚首,他日有緣重逢兮會須一飲三百杯!但願長醉不願醒。 註1:民國六十五年十月,有鑒於本隊一時擴編迅速,原金門第三士校預士班衛士受不了勤務壓力一一退伍離職,士校招生緩不濟急,乃行文至各野戰部隊甄選士官幹部至官邸集訓為第11梯次,此梯次之金馬籍新進衛士,來自步、裝、工、化學諸兵科,甚至曾在金門成功隊任職過之蛙兵骨幹均被挖角,有預士,也有常士,由於已在軍隊歷練經年,都是中士以上階級,若非彼時外省老士官充斥佔缺,這些常士應該已晉士官長職,他們歷練自是較邸內各梯次官士見多識廣,反應亦較靈敏,頗為各級長官器重,從此新血輪之加入,為精忠衛隊注入了活水,可惜他們來自部隊中堅幹部,入邸成為最底層職位,成日卡哨操課,與野戰部隊生活形同天壤,衛隊幹部領導統御亦有偏差,終難留才。 註2:嗣蔣經國當選總統後,七海警衛室再次擴編,依照總統府侍衛室安全編制,由原兩個區隊擴編為四個警衛區隊含內衛區隊,原留守士林官邸第三區隊調進七海警衛隊,此時侍衛長彭傳樑負責七海警衛組,安全局副局長兼聯指部副指揮官陳宗璀負責士林警衛組。 本隊射擊成績較佳者均編入七海內衛區隊,需知當年咱們長短槍射擊預習是怎麼嚴訓的:吊磚塊從一增加到三塊,扣扳機時不能讓槍管上所擺置之銅板掉落。 後註:民國七十一年始,在當時警衛隊長丁振東的運作下,七海官邸軍官來源有很大的改革,每年從陸官與政戰學校各提撥兩名應屆正期畢業生分發至官邸服務,除為提昇警衛隊軍官幹部素質,從而成為改變警衛生態之先驅(原先都是第三士校預士班畢業的衛士,招收來自金門小學畢業或肄業者眾,保送憲校專修班受短期訓即授予少尉階,忠誠度及體格狀態固無問題,惟知識水平低落,素質參差一直是改變不了之事實,會說六國語言的蔣夫人宋美齡就曾指示衛士要學英語),斯時文武兼備的正期軍官成為衛士們隨營補習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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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右邊最近的這個地方就是馬山,官澳人叫它城仔腳,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左邊那是哪裡啊?就是可以看到樹的那個地方。」 「噢,那裡就是古寧頭。」安慈接著回答。 此時正是潮水開始上漲的時候,村人下海鏟海蠔的一個一個陸續回來了,有些年紀較大點兒的,還認得出淑女的就會停下來休息打招呼:「淑女姑回來了!」也有人問:「榮福嬸從台灣回來了!」兩種不同的稱呼都有。 安慈和三姆在附近四處看看,三姆忽然問安慈:「那裡什麼時候有一個這麼大的墳地,以前常從這裡上上下下經過,好像沒有看過。」 「噢是這樣的。」安慈牽著三姆的手到路旁去:「八二三那年十月,不是停止砲擊兩個禮拜嗎?你們也是那幾天遷到台灣去的,兩個禮拜後開始砲擊的第二天,我們村子裡的一個防空洞被延期信管的砲打到,砲落在防空洞頂上不爆炸,往地下鑽,到地下的洞裡才炸開,洞裡躲了四個家庭,共損失了九個人,當時都雜在一起分不清楚了,事後只好將他們挖出合葬在這裡。」 三姆一邊聽著安慈談起這件事一邊點頭,她清楚記得那時和水盆叔、清潭叔幾家都住在崁頂,從報紙上看到這消息大家還在一起談論過,原來這座墳裡葬的就是那次罹難的這九個人。 「那次事件中有一個小孩子讓母親抱在懷裡,母親抱著他的那支手沒事,另一手被打斷了,這小孩子後來跟我們躲在一個洞裡,全身血腥味,不知幾個人的血噴在他身上,所以味道特別重。」 「噢噢!我們回去吧。」大概三姆不想繼續聽下去了。 回到家裡,安慈媽媽正在打點準備幾樣供品,見到三姆和安慈進門,就招呼三姆:「明天是我父親忌辰,要回娘家去拜拜,老三平日也常唸著你,反正有車子坐,我們就一道到他那邊去住幾天。」 老三安新是安慈的三弟,因為母親是外公的獨生女,所以當這個第三男孩出生時,母親就徵得當時在新加坡的父親同意,等他長大成家後繼承外公的香火,他正是在外公家結婚成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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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人系列》好心的陌生人
晨起攬鏡梳妝,髮梳滑過不太柔順的長髮,烏黑亮麗的髮質不再,隱約的白髮爭相探頭,這是歲月的痕跡。梳子滑過髮絲,明顯感受左右髮流的不同,右手順勢撫觸右後腦勺,隱藏髮絲下方有如蜈蚣般的疤痕,三十多年前的車禍記憶又在腦中浮現。 那年,我大學二年級,因為工讀的關係,寒假無法返回離島的家過年,卻貪婪的把握春節短暫休假,奔赴南台灣依親,享受姊姊一家人的照拂。收假前夕,屏東龍泉鄉下的產業道路,暗夜的靜謐,兩側高聳的甘蔗田,遮去所有的光線。姊夫車上的歡樂時光,就在亮晃的燈光、猛烈的撞擊、天旋地轉後,遁入黑暗深淵裡。 醒來,人在空軍804醫院,全身撕裂劇痛,雙眼被凝固的鮮血封住,意識清醒,聽覺尚在,心卻被黑暗、恐懼完全吞沒了。「先把頭髮理了,清洗好傷口再進行縫合。」制式、生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愛漂亮的我,瞬間忘卻疼痛,本能的扯開喉嚨,死命的吶喊著:「我不要理光頭,不要理光頭…。」近乎歇斯底里的哀求著!久久得不到回應,失去視覺的我,死命的揮舞著雙臂,試圖抓住周圍的任何浮木,但卻頻頻落空了,周遭紊亂的腳步聲,護理人員專業的術語,攪得我頭痛欲裂,也意識到這是一場非同小可的車禍傷害,但是仍在乎自己的頭髮去留,正當絕望之際,突然有人發聲:「女孩子總是愛漂亮嘛,把傷口部分的頭髮理掉,其餘就留著吧!」 短短幾句話,我字字清晰的聽到了,伯伯沉穩、溫暖的話語,仿如黑暗中的燈光,照亮我的前路,安撫忐忑的心,興奮之餘卻忘了說聲謝謝,就這麼再次昏睡過去,受傷的身體任由醫護人員處置,就在生命攸關時刻,我在乎的卻僅僅是無關生命的頭髮,想來有些可笑。 再次甦醒,清洗過血漬的雙眼,終於可以清楚的看到,下意識的摸摸頭,還好,頭髮尚在,只是受傷處紗布包裹著,所以不清楚理掉了多少頭髮。幸好,眼睛沒有受到傷害,扭動脖子,想要轉頭細細檢視全身,卻是一陣刺痛,原來血管又沉又細的我,叫護理人員的點滴針頭無從落針,處處紅腫瘀青的針孔可以顯現,所以點滴就只能從頸部血管下手,加上當年硬式的針頭,讓我如機器人般動彈不得,斷掉的鎖骨,穿上石膏背心牢牢的固定住,我就如同鐘樓怪人狼狽的坐在病床上,一切的噩夢正式開始,無助的我,只能默默的垂淚,在醫院待了好些時日,也向遠在島鄉的母親求救,母親放下家鄉的一切,急急搭船奔赴高雄,輾轉來到屏東醫院照護,悲戚的心和疼痛的身體,奪去我所有的念想,也沒有想到急診室那位為我發聲的陌生人,當然也不曾詢問和尋覓。 慶幸經過痛楚及醫生和母親的悉心照顧,一切持續好轉中,終於可以走出醫院,曬曬久違的冬陽。只是背上的石膏需要好一段時日才能拆除,出院後,母親陪我北上,留宿學校宿舍照顧我的生活起居,讓我得以繼續就學,免除休學的命運。三十年過去,那場惡夢偶會悄悄的出現,我感謝母親的付出,我更沒有忘記為我發聲的陌生人,好心的伯伯,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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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春季,車子行經一小段顛簸道路上山,靠近冬天,深秋的楓紅層層疊疊,稻穗黃,夕陽紅,在風中翻動出音符,像燃燒似的火球。驚訝葉片在季節裡的多采多姿,路過的每個景,我都小心翼翼的藏在心中。 那一年,選了一個避開人潮的日子,我上山進香。 高山的視野遼闊,多雨帶來了霧氣,我發現腳下的這一座城市,因為籠罩在霧氣之中,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有一種清新而陌生的感官。內心脆弱的某部分,因而被輕輕的撞擊了一下。曾經,拾階而上,滿地落花與落葉;如今,花與葉在季節流逝下,依然平躺在土地上,無聲宣告青春的凋零。路邊一個戴斗笠的老婦人,叫賣著鮮花素果。沒有表情,用僵硬的聲音,溫熱這鳥語花香的山林。芬多精的翅膀彷彿在穿越,融進秋日空氣裡的幽香,只要呼吸著,疲憊瞬間遠離,生命力恰似回來,精神也就更加抖擻了。 不算短的距離,廟門口,我看見一個孩子。 白白淨淨的膚色,整整齊齊的儀容,從前方向我走來,步伐輕盈,快樂得像要踏出音階般,生動了這座寺廟的容顏。天空忽然吹來了一陣夾帶雨絲的風,我極力站穩被風強行左右的腳步,同時也看見他打開手中的傘花,然後,走到我身旁。我驚詫的看著他,停下腳步,我們並不認識。 這種冷風細雨會著涼的。他向我靠了過來,緊握著因風而搖搖欲墜的傘,企圖幫我擋掉更多的風和雨。那把開展的傘花,擋住我頭上的天,也遮了他世界的雨。 妳要去哪?他眼角笑成魚的形狀,說: 「我送妳過去最近的屋簷下,起碼少淋點雨也好。」 我們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寺廟,人工造景的池塘,山雨傾斜而落下,像個打擊手,敲擊出水面圈圈漣漪,發出悅耳響亮的低吟聲。 妳聽見了嗎?他問著,有點急促。顯然誤解都市人,以為繁華,是一種遠離大自然的代名詞。那孩子年紀不大,可以理解他的誤解。 他並不知道。 對我而言,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小時候居住的外婆家,就有一條溪流,終年不倦地奔流著,是一條精氣十足,活力充沛的小河。 而我此刻,彷彿理所當然,安靜的跟著他走,在一個角落,看見被廟方驅趕的婦人。小男孩的臉色變了,他迅速把傘塞進我手中,然後,大驚失色的向婦人走去。 婦人手上提著一籃紙錢香燭及祭拜用的供品,我猜想,應該是違規設攤吧!只是第一時間,沒能來得及反應出他們的關係,所以,不明白他為何那樣急迫,直到聽見小男孩叫她媽媽,並且接過那一籃商品,這才意識到小男孩方才的不安。 很孝順,很貼心,我覺得安慰而感動。 她是我媽媽。小男孩熱情介紹著。 原來,小男孩的父親是商人,曾經榮華富貴,只是生意失敗後接著罹癌,過世時留下一大筆還也還不清的負債。親戚避不見面了,朋友刻意遠離了。她只好用冷眼看這人間,看看這世態的炎涼。 於是,這個堅強的母親領著孩子,在寺廟的靜寂中,販賣著對人生的希望,生意時好時壞,經常,時時刻刻得面臨被驅趕的窘境,然而,她只是笑笑,覺得能活下去,此生已無求,感恩著幸福。看起來愜意不在意,笑罵任由人,是一種讓人景仰的典型。 好在,上天給了她孝順懂事的孩子,母子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平安健康,也是種快樂了。她說,平平淡淡便是福了。 離開寺廟返家時,雨開始轉大,有滂沱之姿。而我走入雨中,分不清是雨是淚,只感覺透過眼中悄悄滑下臉頰的水,暖暖地。霧色湧起的瞬間,皓白了這座山的邊緣,看不見遠方。我的心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翩翩地像飛翔一般,急欲搜尋俯瞰而下的清晰。可還有,一目瞭然的地方嗎?忽然想起唐朝杜牧的「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那首解析度不高,卻美麗得夢幻的詩詞。這裡沒有這些數字的寺廟,然而,遠方;皓白的遠方…… 遠方,還有「多少樓臺煙雨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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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憑弔歷史思未來—陳依還
昔日金門倘若無國軍,哪來今日繁榮的景象,儘管以往多艱苦,人生酸甜苦辣總有之;而現今老人福利多,生活無虞、快樂地過活,感念政府伸援手。 居住湖前,現年八十歲的陳依還,憶過往、思未來,知足常樂、感恩惜福在今朝……。 民國二十二年出生,四歲時由雙親牽騾帶他躲入太武山石頭下一星期的陳依還,稍有記憶,聽聞日本鬼子可怕到極點,躲在石洞啃地瓜,不敢探頭到山下,當他回到家,村子不見日本人,倒遇幾個警察來接管,如吃一顆定心丸,亦一掃先前的陰霾。而當國軍在空中炸日本電油船,他們在漁港清晰地看見,上面往下炸、下頭往上打,雙方你來我往,對峙多時,他親睹戰爭的景象與人生的淒涼。 當日人撤退去廣東,陳依還的伯父被強徵牽騾運補到大陸,許多鄉親半路偷跑、沿路行乞回故鄉,他則留在彼岸一整年;而後政府下條子,鄉親終能回家園,伯父方能與他們團圓,訴說離鄉背井的苦難、無人理解的辛酸。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來金門,鄉親沒得吃,部隊也一樣,家中拜拜沒冰箱,東西隨便放,軍人「枵人不惜皮」,有什麼吃什麼,管他衛生有幾何,只要不餓死,明天就有活命的機會。而三十八年,甲長派他去同安渡頭搬子彈,一箱接一箱,壓累了脊椎與肩膀。最近電視報導發現四枚砲彈,他則認為沒啥好大驚小怪,這與他們當年運補、每顆均有爆炸的可能,在大海賭性命的烽火歲月,差之甚遠。 捕魚人家有小船,攜帶漁具出航海中央,撒網沉海底,當使力撈起魚貨量,生活全靠海中的資源;當青年軍來金門,要他們僱船到新頭,幫忙做接泊,載運軍人來村子。軍隊駐守村中不到半個月,即被分發古寧頭作戰,走著出去、抬著回來,衛生排裡裡外外,皮開肉綻、血淋淋,民防隊員拆門板去抬傷兵,連人帶板抬下船,陳依還出了任務,目睹此情此景,返家後食不下嚥,怨嘆懷胎十月的人命竟是這般不值錢。 陳依還十八歲加入民防隊員開始,任務非常多,每月在自家工作不到十天,每個人都將時間與青春奉獻家鄉,舉凡電線溝、戰壕溝……,他都有挖過,上頭一聲令下,大家各就各位。而從未遇過戰事的他,懵懂的歲月,在古寧頭戰役期間,跟著十八軍警衛隊的副營長到小徑看打仗,飛機炸、戰車轟,心頭竟然不緊繃。 記得四十七年八二三,陳依還下午去海邊牽網,軍隊揮手叫他快回家,他隨後到新市附近下農田,忽聞砲聲響,太武山煙霧瀰漫,一會兒湖前亦煙硝四起,他趕緊回家,所幸村人無損傷,惟有一頭牛遭殃。戰火無能出門,又苦無防空洞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膽,村人合力在一株綠蔭參天的榕樹下鑿洞,在石頭洞裡找出路,開挖結果,裡頭可躲百來人。 許多金門女子被軍人娶走,金門男人若欲討老婆,男多女少不好討,醞釀花錢娶媳婦,接踵而來的三八制,拖垮了許多家庭,陳依還慶幸自己祖上有德,覓了一樁好姻緣,讓他經濟無負擔。 村子曾住了一位老榮民,娶陸籍妻子,平日待她如帶兵,生活如軍訓;軍事化的管理,終遭到反彈,無法忍受而離去。老榮民終日忍受孤寂的命運,而後身體微恙,赴台療養,迄今未返。 陳依還在湖前輩分低,但年齡大,身體亦健康,每天吸菸、快樂似神仙,年紀雖然大,但他依舊喜歡每天赤腳走田間,運動較康健。而他自幼皮膚好、抵抗力強,年老依然沒煩惱,今年,他路過一間倉庫,看門狗正在啃骨頭,想不到順勢咬下他右後小腿的肌肉,他既沒打破傷風,亦沒擦藥,即自然痊癒。而左腳後跟則被水泥塊削到,傷口仍然很快就好。 年輕時候,陳依還要養祖父母及父母和妻小,又要出任務,以前無論如何艱苦,亦無現在好命,他認為有苦就有甜,能夠珍惜先苦後甘的日子。回想如沒國軍來金門,哪有今朝的文明;以前規定清理環境衛生,走到哪裡都乾淨。雖然戒嚴軍管有些不便,但治安良好、軍民同心,協助地方建設,島民有目共睹。 陳依還知足常樂,雖沒領就養,但有農保,每月差不了多少;現在的老人福利,農保與老人年金,每月一萬元、縣政府發放八二三榮民三大節各二萬元、退輔會三節慰問金七千元(春節三千、端節及秋節各二千),一年總計收入十八萬七千元。與領有就養榮民,每月僅少二千元左右,生活無虞、快樂過活,他們感受得到政府的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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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午餐的桌上,在這個一向以魚肉作為招待客人主要菜餚的農村裡,禮佛茹素的三姆讓一家人一時之間不知要用什麼東西來招待她。 「我們家以前吃的地瓜稀粥是我回金門這段時間最愛吃的,如果還有一盤自己醃的豆豉,那是我在台灣天天想、日日思的好東西,比任何雞鴨魚肉都好。」雖然三姆一再這麼說,但安慈仍然每天上沙美去買些時鮮蔬菜,加上自家種的花生仁佮菜脯,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表達一點自己對於三姆的感謝之情。 又是一個晴朗的禮拜天,在早餐時安慈就問:「今天天氣這麼好,三姆有沒有想要到那裡去走走看看啊?」三姆想了想說:「反正在家裡也沒什麼事,不如到西江海墘去看看。」 安慈拉來了自家平日讓牛拉著上山的那輛牛車,御下了所有的配件,只留手把和車體,準備用這輛手推車推著三姆到西江邊去:「三姆坐在車子上比較快,免得走到那邊要走很久。」 「不用啦,三姆還沒老到連西園村子裡一圈都走不了的地步。」三姆拒絕了用手推車代步的好意:「我們就從家裡走到西江崎,我走得慢,順便可以看看村子裡這些年來有什麼改變,這樣不是很好嗎?」 雖然已是七十歲上下且有過腳傷的老人,但不愧是年輕時挑著布匹走擔的三姆,加上近些年來的茹素,不但眼光銳利精神抖擻,而且臉上皮膚白皙光滑,走起路來依然是健步,如果單從走路看是很難看出他的實際年齡。才走到西江崎頂上,對岸大、小嶝島和後面山腳下的蓮河即刻出現在眼前。 「前面最大的這個是大嶝,過右邊來是小嶝,再過來就是角嶼,小嶝和角與之間有一道淺淺的海水隔開。」三姆一一指給安慈看:「安慈你看,從大嶝和小嶝中間這道海水進去就是蓮河了。你三伯年輕時就是受雇在船上工作的,他走的是專門在跑蓮河到西園這條航線上的交通船。那時候還沒有馬達發動機,這種小船都是駛帆的,從蓮河到西園還不用一個小時,這是多近的距離啊,如果不是三十八年打古寧頭,現在可能還有船在繼續跑,三十八年打古寧頭之後,就無法通往了,現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三姆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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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和基改人
「我至少可以活到一百歲,你呢?哈哈哈--」下課時錢百優無來由地對李常仁炫耀。 李常仁瞪他一眼,不屑地說:「還不是因為你家有錢,神氣什麼!?」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不知道嗎?」錢百優愈說愈狂妄:「我們家有錢,所以我成為基改人。你家沒錢,只能做個自然人,認了吧!」 錢百優的話並不怎麼大聲,但被唯恐天下不亂的自然人吳平貴聽到了,跳出來指著錢百優大罵:「活到一百歲又怎樣?不過多製造些大便!」說著回過頭來高聲對班上所有的自然人加油添醋: 「剛才錢百優對李常仁說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他說基改人是上等人,我們自然人是下等人。」 吳平貴的煽風點火,引起班上自然人共憤,大家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除了責罵錢百優,還責罵所有的基改人。班上的基改人被惹惱了,也站了出來,當雙方的衝突升高,即將打群架時,老師走進教室,大家只好回到座位,但心裡仍盤算著下課後如何向對方討回公道。 自從教育當局不准根據基因分班,將自然受精的自然人,和受精卵經過基因治療的基改人混在一起,類似的爭執就層出不窮。我們班上基改人佔三分之一,他們個個擁有一本基因護照,證明自己沒有任何生理、心理缺陷和遺傳疾病,並載明預期壽命值──只要沒有意外,都可以活到一百多歲。 校長多次在晨間集會時說:基改人的「基改」,不過是利用基因治療技術,去除一些遺傳缺陷,他們在智力、體力或功課、品德、體育、美術等方面,和自然人並沒什麼差異,希望我們自然人不要妄自菲薄。 班上的老師也常鼓勵我們自然人,說什麼學校對自然人和基改人一視同仁、自然人絕對不輸給基改人一類的話。然而,即使是我們孩子也看得出老師較為喜歡基改人,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家境好,放學後都有家教,功課較不需老師費心;一方面是每逢過節,他們的父母爭著大包小包送到教師辦公室,老師哪會不喜歡他們! 每當基改人有意無意地談起自己的基因如何優良時,我們這些自然人免不了會自卑,也難免忿忿不平。在班上的十幾位基改人中,最最臭屁的就是錢百優!他仗著家裡有錢,經常以不屑的語氣譏笑我們自然人,李常仁是他喜歡譏笑的對象之一。 李常仁是班上的傻大個兒,長得愣頭愣腦,加上家裡窮、功課差,常被一些勢利眼同學看不起。但他為人熱心,也有不少同學喜歡他。有次班上的一位自然人下樓梯不小心踩空,傷了腳踝,李常仁天天背他上下樓,直到腳不再痛為止,為此曾被校長公開嘉獎過。 小五時我當選班長。我們班上自然人佔三分之二,如果數人頭的話,連副班長和幾位股長應該也是自然人,不過老師說,少數應該服從多數,多數也應該尊重少數。在老師的主導下,基改人趙小美、管大權成為我們班上的學藝股長和清潔股長。 趙小美多才多藝,擔任學藝股長沒人有異議。管大權既懶惰又自私,不知老師怎會選上他?管大權當上清潔股長,我這個班長就累了!他自己懶得動,也不安排值星打掃內外環境,這也就罷了,竟然對我說: 「我爸爸當議員,老師想討好我老爸,才讓我當股長的,我才不想做呢!拜託你啦,去和老師說說,就說我不想做,請他趕快換人吧。」 管大權不管事,我又不敢去和老師說,只好自己扛下來。當我找人幫忙時,大家都說這是清潔股長的事,只有李常仁熱心地說:「我來做吧!不算什麼,家裡的地都是我掃的。」每當李常仁撿垃圾、掃地時,管大權就得意地做著鬼臉,有次錢百優更尖酸刻薄地對李常仁說: 「好好的掃呀,以後找我爸爸介紹你到清潔隊工作。」 沒想到錢百優的話一落,管大權竟然對他說:「介紹到清潔隊,應該找我老爸,他是議員;你老爸只是有點錢,找清潔隊有個屁用!」 我看不下去,就端出班長的架式,斥責錢百優和管大權: 「維持教室清潔,是清潔股長的事。管大權不肯做,也不安排值星,我只好請李常仁幫忙,以後不許你們再對他說難聽的話!」 錢百優知趣地走開了,管大權卻仍在嘟嚷:「我說的是實話嘛,清潔隊最怕議員,找我爸爸介紹才有用。」 我想起最近一次議員選舉,管大權的爸爸好像是吊車尾當選的,就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我們才唸小學五年級,李常仁要到清潔隊工作,至少是高中畢業以後的事,到時你爸爸還當議員嗎?」 管大權愣了一下,想了想說:「應該還當議員。」語氣已不像先前囂張。 班上分成自然人和基改人,老師難教,我這個班長也不好做。基改人大多自認高人一等,自然人又很容易被基改人有意無意的傲慢刺傷,雙方像有世仇似的,怎麼做都很難使雙方信服。 小學五年級下學期,班上發生一件事,我爸媽決定讓我轉學到純自然人就讀的私立小學。我們家頂多稱得上小康,私立學校的學費對我們來說是筆不小的負擔。不過現在看看,爸媽的決定是正確的。 那件事發生在小五下學期開學後不久。遠因是有個週末,錢百優邀管大權到他家玩一種最新款的立體三國電玩,在操縱桿控制下,劉備、關羽、張飛、趙雲、曹操、周瑜等三國人物在他家的大客廳裡大打出手,除了摸不著,和真的沒什麼兩樣。 錢百優說,他們一直玩到天黑,覺得肚子有點餓了,管大權說,他爸爸在一家色情酒店有乾股,可以去大吃一頓,於是搭計程車前往,沒想到上路不久就發生車禍,兩人的腳踝嚴重瘀傷,照過X光,管大權的踝骨還有裂痕,必須用石膏固定,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復原。 班上的自然人得知錢百優和管大權受傷,高興得不得了,都說老天有眼,吳平貴甚至公然地說: 「我看老天還是沒眼,有眼的話應該讓他們撞死!」 吳平貴的話傳到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耳朵裡,仗著權勢到學校找級任導師理論。級任導師招架不住,只好找吳平貴的家長出面道歉。吳平貴的爸爸早死,在餐廳打零工的寡母和他相依為命。級任導師帶著吳平貴的母親,到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賠不是,好話說盡,才算把事情擺平。經過這件事,班上的自然人,特別是吳平貴,對基改人的恨意更強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都有司機,上下學不成問題,但我們班在四樓,級任老師讓我們輪流扶他們上下樓,每天四人,兩人一組。有一天輪到李常仁和一位基改人同學扶錢百優上樓,李常仁說,他一個人背就行了,從一樓氣喘吁吁地背到四樓,沒想到才把錢百優放下來,錢百優竟然一面撢著衣袖,一面說李常仁太髒,把他的衣服弄髒了! 錢百優欺人太甚的話又被吳平貴聽到了,這次他出奇地安靜,並沒到處嚷嚷。過了幾天,輪到吳平貴和一位自然人同學扶著管大權上下樓,早晨上樓時沒事,下午就在下樓時,吳平貴絆了一跤,由他扶著下樓的管大權一咕嚕滾下樓梯,痛得扭成一團,大聲叫罵,說是吳平貴把他推下樓梯的。 這時在場的自然人全都拍手叫好,基改人紛紛指責吳平貴不是,吳平貴高聲對在場的自然人說: 「前幾天李常仁背錢百優上樓,被嫌把他的衣服弄髒了。今天我扶管大權下樓,不小心差點摔倒,扶他的手鬆開,管大權說是我推的,班上的基改人竟然跟著他起鬨,大家評評理,這公平嗎?」 「不公平!不公平!」自然人大聲怒吼。接著不知是誰先動手,雙方在樓梯上打起群架,連女生也加入了。我很想幫著打,但身為班長,只得出來維持秩序,叫大家不要打了,可是哪勸得動!群架持續了約三分鐘,級任導師和學務主任吹著哨子出現,大家才停下來。基改人的人數少,被打得很慘,特別是錢百優,被一群自然人推下樓梯,痛得即使有人扶,也站不起來了,事後檢查,他的右小腿骨折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哪肯善罷干休,一狀告到法院,向吳平貴的母親和級任導師各求償五百萬元,向班上其他自然人同學的家長求償一千萬元!這起自然人和基改人的衝突,登上媒體頭條。吳平貴的母親接受記者訪問時說的一段話,被媒體一再轉播、討論,她以鄉土味十足的國語說: 「我們沒錢做什麼基改,就應該被有錢人欺負嗎?有錢人欺負沒錢人不稀奇,現在連有錢人的孩子也欺負沒錢人的孩子了。他們要我們賠五百萬元,我沒這個錢,有也不會給他們。他們要錢,我們窮人就拿命來賠吧!」 這件事仍在纏訟階段,我就轉到專收自然人的私立小學,脫離是非之地。轉學不久在路上遇到吳平貴,我想起積壓心中已久的一個疑問,就問吳平貴: 「管大權說是你把他推下樓的,是這樣嗎?」 吳平貴雙眼直直地看著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眼眶漸漸泛出淚水,他哽咽著說: 「為了這件事的官司,我母親每天都在哭。班長,你說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說著痛哭失聲。 當時我還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不過即使是十年後的今天,我都上大學了,仍然不知怎麼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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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啟示錄
甫以《落番》紀錄片,獲得中華民國金鐘獎非戲劇類最佳導演的唐振瑜先生,片燒熱潮未退,就馬不停蹄地又在金門執拍,他個人認為極具歷史意義,影響現今及未來深遠的另部強勢電影,片名叫《戰酒(Battle Spirit)》,從名字看來,直接解釋就是「戰爭與酒」,是什麼樣的戰爭、什麼樣的酒、什麼樣的戰爭值得紀錄?什麼樣的酒值得你品嘗?戰爭與酒又有什麼關係?答案都在金門。 一場中國人,像似欲迎還拒!昏醉茫酣的戰爭,一壺繫人心肺又讓你舒體通暢的瓊漿玉液,名字就叫「金門高粱酒」,這場戰爭在這裡發生,像醉漢打拳似地你來我往,持續六十餘年,而今已無意再戰,這瓶酒卻已突破,貫穿陣地,早就反攻進大陸去也! 唐導演有心、用心、很誠心想把這島的烽煙過往,以及意料之外的天降甘泉,用他的攝影機鏡頭,重現在世人面前,這是一項困難的任務,沒有理想和自我期許,是很難做下去的,為了理想可以達成,卻可能要付出重大的代價並不在意,這樣率性的人,我們佩服他,也感激他,因為他把金門帶到了世界舞台,一部《落番》已造成整個東南亞大轟動,事實有據,所以接連獲得第四十七屆金鐘最佳導演、第三十四屆金穗獎、第四十五屆美國休士頓白金獎等海內外超過十項大獎的國際殊榮。而新作《戰酒》在一○二年春夏之際,遠渡重洋先在法國坎城影展播出預告片,獲得廣大迴響及詢問度,接著又參加韓國釜山影展,佳評如潮;延續著這股參展氣勢,《戰酒》在強敵環伺的開春檔期上映,靠著誠懇的敘事、細膩的運鏡、串連各地金門鄉親的記憶,果然一戰成名,開拓出屬於自己的藍海;接著,又在今年三月初受邀參加大阪亞洲影展,日本影迷如癡如醉,也讓世界再度看見金門堅忍的美麗,《戰酒》真的成為越陳越香的高粱酒,在每個人心中低低回味,後勁十足。 坦白講,這樣的效果與功德,遠勝我們過去許多的努力作為。他不是金門人卻跑來金門,幫金門人做金門人該做的事,這不是搶工作,而是一種奉獻,我們用感恩的心,看待《落番》的成功,最重要的是讓世人見識到金門人出外與天抗衡的能力,金門人的精神與文化才能在海外紮根發揚不忘本,他們成功後一一回到故鄉分享成果,貢獻造福桑梓,成為後輩子孫的典範與美談。 《戰酒》的內容訴說與《落番》迥異,落番寫盡金門人離鄉奮鬥的血淚史,《戰酒》則是描述留在家鄉承受炮火連天,落彈如雨,幾無立足之處的惡劣環境下,堅守土地的父老兄弟姊妹,他們守著只能勉強種出地瓜、花生、高粱果腹充飢的家園,在炮火間歇縫中討生活、奮力生存,在生死存亡之間,與駐守陣地的數萬大軍,互為依存,這期間,因為有共同的命運而造就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歷史見證、和兒女情長纏綿悱惻的深情故事,是悲喜,是恩怨,難以評價,可貴的就是這樣從灰白到彩色的時空與過程,細細看來,猶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戰爭看似過去,留下的灰燼餘煙仍未飄散他去,高粱美酒產量日增,大發利市,為縣政挹注不少資源,讓金門連續三年榮獲全國最幸福的城市;田間白髮老農被問到:「你幸福嗎?」笑笑而答:「唯走過戰爭、醉於高粱」才真正知箇中滋味,再次謝謝唐振瑜導演,我們就乾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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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間是……」三姆正開口要問,安慈也同時開口:「這間現在是大嫂在使用,有些暫時沒用的器具就放到這裡面來,偶而會整理一下。」 「噢!那其他幾間他們也都在用?」 「以前是在堆柴草,現在柴草用得少,不知道做什麼用,門一直都鎖著。」 「那長案桌上的祖先牌位是……」 「一樣是較早幾代的祖先牌位,我們自己的部分都擺在頂厝大伯母家。」 走出老房子,隔壁就是長漢叔的家,三姆想進去看看,安慈告訴她:「長漢嬸已經搬到外鄉去住了,房子則交由鄰居代管使用。 當年這棟房子原本是一棟二層樓房,經過那次被砲擊毀壞之後,長漢嬸又把二層重新改建成一層的鋼筋水泥平房,並沒有讓這棟屋子變成一片廢墟。看著這棟房子,三姆的記憶又被拉回二十多年前八二三砲戰期間那一個烽煙瀰漫的午後,那一個西天染滿紅霞的傍晚,「淑女啊!救救我,我快要不行了……」長漢叔臨去前那斷斷續續的哀嚎求救聲,讓自己在往後的無數個夜晚偶而就會從夢中驚醒過來,即使到台灣之後那一兩年內,這樣的情境還會偶而出現,那一個被壓在防空洞裡無法動彈的陰影,始終都在她的心中,久久無法忘懷。也就因為這個噩夢,讓自己毅然決然的遷住台灣且一去二十多年,到今天才第一次回到這裡,來看看這個早已不是家的家。 「我們家也不住在原來那間全筒瓦的祖公厝,已經搬到另一間屋子了。」 「噢,什麼時候搬的?」 「就在八二三砲戰那年十月初,停止砲擊那兩個禮拜後,也就是三姆你們遷台後恢復砲擊的某一天,一顆砲彈落在祖公厝的屋頂上,把大廳的屋頂打塌了,幸好那時全家都躲在屋後那座防空洞裡,逃過了一劫,事後二伯就搬到前面的雙落,我們家也搬到雙落後面那間一落四櫸頭,這兩棟都是我們族裡自己人所擁有的屋子,兩家人都早就下南洋去了。祖公厝被打塌,經過幾年以後我們再把這棟祖公厝修理出來,原本全筒瓦的屋頂無法復原,只能改用水泥瓦,修理後這棟屋子就改為堆放農具雜物的屋子而沒有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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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山茶花
多年後,當我又一次站在家鄉的山坡上,看到四周玫紅色的山茶花如同火一樣蔓延開來,盛開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微微的搖晃、顫動,這樣的場景如此熟稔,我才恍若隔世,時光如同白駒過隙,故鄉景致依舊如畫,只是那畫里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人就是我的祖母。 「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每年,她都這麼對我說,依稀記得小的時候,我的祖母常牽著我來到這裡,看山茶花開。故鄉的山茶花是我童年記憶裏最深刻的東西,油亮的葉子邊緣呈齒狀,含苞待放時粉粉的花骨朵兒像是女孩嬌羞地低著頭,花芯還露出一點微微的紅,花朵在三月開放,花期一般持續兩周。每逢花期,祖母便在前方帶路,小小的我步伐踉蹌,緊隨其後,看著她顫顫巍巍的背影,似乎和風中搖擺的山茶花融在了一起,多像一副美麗的畫啊。 祖母出生在戰火硝煙的年代,那時候,家中近乎赤貧,祖母的出生無疑給家中增加了又一負擔。抗日戰爭時期,村裡更是人心惶惶,頹敗不堪。祖母只能和大家一樣,白天去田地里挖野菜和地瓜,晚上便早早地熄燈,緊閉家門,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結婚后,丈夫早逝,祖母一人維持起全家的生計。她是個勤勞的女人,白天在田野裡幹農活,晚上就一邊哄孩子們入睡一邊縫衣服,絲毫沒有歇息的時候。 日子就這樣在她來來回回的走針中滑過,不覺中已經過了20年,兒女們都相繼離開了村莊,去到市裡工作,生活狀況日漸改善,兒女們也各自成家,生兒育女。再後來,我便出生了。這些事她曾經和我說起過,只是當時的我還小,她一邊說,我一邊把玩著手裡的玩具,並不很專心。直到她逝世以後,她往日的訴說才好像朝花夕拾,一點一點地被我想起,愈發清晰。 童年時的我依稀記得被母親帶回故鄉看望祖母的場景。那時候,故鄉的家中只留下祖母一人。祖母個子瘦小,盤著的白髮下是一張褶皺佈滿的臉龐,像是被歲月的雙手揉皺的紙,暗淡的瞳孔無力撐起她下垂的眼皮,見到我她很高興,便用那藏在藏藍色的棉布長衫下彎曲變形的手緊緊握住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早已經泛白的衣袖口。 這就是我的祖母,這些年,她就這樣選擇了留在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的日子過得很寧靜祥和,自己種些蔬菜和花草,喂些自己飼養的鴨子和兔子,據說這些大了可以賣錢,閑時就剪紙縫針,每天都看著歸家的牛群和溫暖的夕陽,那麼地愜意。 也許故事說到這裡,可以猜測到結局,祖母會在故鄉安靜地度過餘生。就如同山茶花一樣,從開發直至凋零都那麼的無聲無息,不驚擾歲月之湖中的漣漪。但是誰能料到,一次意外能夠改變祖母平靜的生活,從此在她活著的時候,再回不去,那片熟悉的故土。 那天夜裡,急促的電話聲劃破了家中往日的寧靜,我們接到鄉下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祖母上山採茶的時候,滑了一跤,這樣的事情對年輕人來說似乎是小事,但老人家的骨頭脆弱疏鬆,這樣一摔,竟把腿摔斷了。那天,我們全家連夜趕回家鄉,把祖母送到了市裡的醫院,結果一診療,便發現了越多的病癥。 命運的車輪在歲月中輾過,祖母就這樣在一次意外中,來到了她從未到過的大城市。 自此以後,祖母拄起了拐杖,和家人住在一起,可是我的家人工作都十分忙碌,因為出公差等原因經常不在家,那段時間我也住校。而她無法出門,外面對她來說是另一個世界,冰冷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寬闊的公路上停滿了車輛,街上踩著高跟鞋的女士和夾著公文包的男士板著臉匆匆而過……這一切,她只能隔著玻璃,呆呆地觀望。 很多次週末我回到家時,都會看到祖母一個人又站在窗臺。她見到我,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她招呼我過來,然後拿出一本佛經和一串佛珠,希望我教她上面的字,祖母不識字,可是那時候的我,心裡只顧著一會兒去哪裡玩,哪能靜得下心去和她研究這些,於是我囫圇吞棗,亂念一通,祖母竟也十分認真地跟著我念,念煩了以後,我就溜去玩了,空蕩蕩的房子里,只留祖母一人,和撥響佛珠時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 又記得很多次,我被學校的事情所纏累抑或朋友相處不愉快的時候,回到家中,祖母看到我鬱鬱寡歡,便會拿出她的「絕活兒」─剪紙給我看。只見她戴起了鏡面滿是刮痕的老花眼鏡,一隻手拿著一張對折好了的紅紙,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操作著剪刀,小心翼翼地操作,就這樣,她在窸窸窣窣的紙張摩擦聲中,完成了她的作品,我輕輕地把紙打開來看,一個紮著沖天辮的胖娃娃和一隻大鯉魚就這樣呈現在我眼前,那時的我就是這麼容易滿足,拿著那張作品,興奮地跳著轉圈,我仍記得那一刻祖母欣慰的笑容,像是午後陽光下靜靜開放的山茶花,從容清雅。 時間似乎沒有因為茶花的美而有半刻的停留,祖母的病沒有好轉反而日漸嚴重,終於,她又一次被送進了市裡的醫院。住院期間,祖母日漸憔悴,她依舊喜歡望著窗外,有時候我看著她,好像在看一隻遲暮的囚鳥,在摩天大樓中渴求著田野和晴空的自由。她時常和我提起故鄉開滿山茶花的山坡,好像提起一位熟悉的故人一樣自然,她說:「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吧。」只怕那位故人,早已在朦朧煙雨中,被沖淡了身影。 像是一朵山茶花,在肅殺的寒冬後,無聲無息地凋零,祖母在2008年的清明前離開了我們。我們將她的骨灰帶回在家鄉的山坡上,那時候的山茶花幾乎全部凋謝,山茶花凋謝時所有花瓣是不會和花芯分開的,而是完整地落到地上。那時,我才讀懂祖母對故鄉的深情,即使走到海角天涯,無論四季更替,日月星辰如何轉換,心都不會和故鄉分離。 祖母的前半生在坎坷中度過,本來後半生就可以頤養天年,卻因為病痛和家人的忽略在孤寂中度過。我的家人讓祖母在物資方面無所欠缺,卻忽略了她最需要的其實是我們忙中抽空的傾聽和陪伴。 這麼多年,祖母的心一直和故鄉緊緊繫在一起,我知道她想念的不僅是故鄉的妍美景致,更是故鄉給她帶來的一種回家的心境,而這正是時代發展至此,我們這一代人多數欠缺的,那一種充滿歸屬感,安寧又喜樂的心境。 風又起,山茶花像星辰一樣在繁簇的綠葉中微微閃動,耳邊忽然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作者就讀金大觀光系一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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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流
上課鐘已響十分鐘,九歲的小女孩,手持一支冰淇淋,小心翼翼護著,邊舔、邊走進教室,全班孩子盯著她手上冰淇淋猛吞口水,欣羨之情表露無遺。一問之下,是代表學校去做社服活動,學校給的,承辦老師自掏腰包請客?還是挪移公款慰勞?我沒有追問的念頭,孩子也無人感到好奇。我問孩子:「冰淇淋分你們每人舔一口好不好?」少數沒反應,大部份孩子都猛搖頭,而且臉露骯髒不屑的表情,可見在欣羨之餘,仍是有所顧忌的。 個人的衛生習慣會隨著生活水準提高而提昇,這是毋庸置疑的事。相隔三十多年的光景,同樣的一棟四合院,卻有著兩般不同的景致。三十年前,一屋子的破舊凌亂,母親終日為了全家三餐溫飽,忙得有如裝了太陽能的陀螺,日以繼夜,永無停歇之時。過午兩點,飯桌上才可見一鍋稀飯;晚上八點吃晚餐,那更是司空見慣之事。 在沒電、沒自來水的時代,生活環境差,連個人衛生也差。一根冰棒,你舔一口,我咬一口,多人分食,那是出生在五、六十年代以前共同的回憶。如今,打開水蓮蓬,嘩啦嘩啦沖澡,在過去是那麼的不可奢求。傍晚,端了盆水,洗臉、擦手、搓腳,一天的身子清潔工作就算了事。只有過年除夕時,燒了一大鍋的熱水,全家徹底的把身子洗刷乾淨,以示除舊佈新,好迎接新的一年開始。 環境衛生之差,從村丁捎來環境衛生檢查通知次數之頻繁,可想而知。有一次,衛生檢查的通知單,早已貼在牆上數日。父親是鄰長,我們奉了父命,挨家挨戶的通知,通知單上的寥寥數句,早已倒背如流。忙碌的母親,無暇督促我們,只好放任一屋子的骯髒凌亂。對這種常有的例行檢查公事,她壓根兒也沒放在心上。 檢查日子迫在眉睫,母親帶著疲累的口吻說:「檢查那天就把門關關鎖鎖起來就好。」才上小一的我,沒聽過「放羊的孩子」,更沒看過「木偶奇遇記」的故事,純真有如一張白紙。「咚……咚……」有人敲門了,我勤快的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警察,警察叔叔很親切的問:「你媽媽在家嗎?」我猛點頭,還誠摯熱心的一路引導他進屋,警察一路從門外看到內房。陽光燦爛耀眼,母親剛從屋頂披曬好花生順著木梯溜下來。看到警察,天光被遮掩了大半,天全黑了,她整個人愣在木梯半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幾天後,一張罰單寄到家中,被罰多少,不得而知。一向教子嚴厲的母親,一句話也沒苛責我,但我永遠忘不了警察那雙如警犬般的眼睛,還有掛在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 父親和母親相偕雲遊仙界,我們兄弟姐妹也皆成年婚嫁。房子在國家公園的補助之下,重新翻新整修,仍然維持原來閩南式的風格,與小時候的格局相同。哥哥們皆搬遷外地,為了不放任屋子無人看管,只好將老家租給一對外國夫婦。每逢雙親忌日,我才得以回老家看看,每次看到滿屋的雅致巧思布置,還真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時空? 住過寬敞的透天厝後,才知道閩南式房間的狹小,原來那兩、三尺見方的小空間,竟是我童年的整個世界。年近耳順的外國夫婦,有著令人好奇的故事,為何遠渡重洋,迢迢千里來到這麼一座小島?不選屋敞窗明的公寓或透天,卻獨鍾於這種閩南式古屋?妻子一口流利的國語,能對著牆上中國字畫,與我交流共賞;丈夫默默的在廚房切著洋、馬鈴薯,見著了人,只露微笑,不發一語。 置於廚房角落的木頭碗櫃,蘊藏著我們童年的嚮往。趁著大人不在家,拿凳登高攀櫃,冀望能尋獲一些果腹的剩菜殘羹。裝載兒時夢想的它,是那般的神聖莊嚴。在歲月的侵蝕下,如今漸露腐朽老態和斑駁,櫃腰兩個抽屜,好像被翻過無數遍的褲袋,再也盛裝不住任何的東西。在我眼前,宛如矮了半截的垂垂老者,但在房客細心的刷洗與照護下,卻散發著老人古樸的優雅風采。 每個房間都佈置得像一間小小展覽館,陳設的家具雖不是新穎,但處處都是創意巧思,搭配柔和燈光,散發出一股溫馨暖意,讓人置身其間,忘了時間的流轉,忘了一切。 天井幾只倒立的大瓦缸,上置小盆小花。稀疏的麒麟花,朵朵碩大艷紅,猶如家中獨生子女,集全家寵愛於一身。牆角陳舊的漆黑木箱,是父親收藏私物的寶箱,打開箱子,裡頭裝著父親娓娓說不完的故事。箱上幾個小盆,綻放著不知名的小花,鮮綠嫩紅如剛出生的嬰孩,張著純真無邪的笑臉,天天守護著這方寸天井的斜陽夕照,猶如我們日日夜夜,思念在天堂的父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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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安慈指著旁邊那堆蓋著綠帆布的鹽堆說:「這就是這二十年積起來的鹽堆。」 「這間辦事處還在!」三姆用她手上拄的拐杖指著。 「是啊!不過現在已經不用了。」安慈指著辦事處前面那棟三層樓和後面那排平房:「現在改在那棟三層樓辦公,這排低矮的平房本來是辦公室,現在已經改成製作精鹽和包鹽的工廠。」 「喔,還有工廠啊!」 「是啊,現在大家都不吃粗鹽,改吃精製鹽,就是那種小包的細鹽。這種鹽也是鹽場自己加工製造的。只要把堆在那裡的鹽泡在水裡溶化以後,去掉雜質,把鹽水加上藥品後,放到大鍋裡煮,一直煮到這些鹽水再結成細鹽,包裝後就成了小包的精鹽了。」 這間辦事處是所有西園人共同的生活記憶,也是無數從西園出外的子弟們返鄉必去憑弔的片斷。尤其對於走過日據時期的西園人,這間鹽務辦事處更埋藏了許多不願讓後代子女知道的歷史傷痕。雖然不說,但安慈心裡知道,三姆之所以要在這裡下車看看,必然跟三伯他們那二十多個因為這間辦事處的事件有關。 從辦事處慢慢走進村子裡,可以看到許多廢棄的房子,這些房屋大部分都是因為主人外出、乏人管理而任其傾廢。近百年來,先是鄉人下南洋謀生去了,接著日本侵佔金門,許多人又往南洋或遷往內地避難,把房子託給親人代管,到了八二三砲戰後至台灣從事十大建設期間,又有更多村人遷居台灣,這時連代管的人都找不到了,留著空泛的房子沒人管理,只有任其荒廢傾頹了。 三姆對於村子裡的這些路都認得很清楚,一進村子她就忙不迭的從第一個路口向右拐,安慈知道三姆是想先去看看自己的那棟老房子,他即刻走到前面帶路,三姆說:「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但村子裡並沒有什麼改變,你先別說,讓我自己走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家。」安慈改跟在她身旁半扶著。 再往左拐,三姆一眼就認出自己的老房子了。結婚後在這裡住的日子並不多,倒是自從丈夫過世、日本投降後那幾年在西園住的比較多,三十八年打古寧頭,國軍駐到金門來以後,足足有九年的時間,幾乎是沒有間斷過,一直都住在這棟老房子裡,如果說對這棟老房子有點感情,也是在那段時間培養出來的。 門面上的那一道牆規早就不見了,院子裡長滿雜草,大廳裡供桌上的祖先牌位上積滿一大層灰塵,西半邊的房間是族人共有的部分,只有東邊廂房和二櫸頭內還可以看到有人在使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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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在母親的肩膀上哭泣
我敬愛的母親-林專女士不敵病魔的侵襲,不幸於中華民國103年4月15日安詳離開人間,告別家人親友,駕返瑤池,回歸天國,劃下一生95載圓滿的句點。 時間停留在當天傍晚7點12分,珠山聚落一如往常寧靜,救護車開至祖厝,母親時已氣息將歇,呼吸猶若餘絲,但見她使盡微弱一點力量,回到她苦守82載熟悉的宅院,與她摯愛摯疼的兒子、媳婦、金孫,共享生命中最後的片刻時光。 頓時,母親眼睛緩緩地閉上,老祖厝的主人圓滿了她的責任。但這一刻,我的心碎了,和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從此成為我深深的懷念和追憶。 我的母親出生於南洋新加坡,12歲那年,過繼到金門薛家當童養媳,從此,離鄉背井,而到全然陌生的環境生活。當時金門童山濯濯,民窮地瘠,謀生非易,年輕一輩負笈出洋或往內陸謀生比比皆是,當時家中僅剩母親與祖母,婆媳相依為命。沒有男丁支撐生活,一切生計全賴母親獨自承擔,含辛茹苦,無艾無怨,一個傳統金門女性知運認命,堅毅不拔性格,胼手胝足、自食其力,其境何其艱辛。 祖母仙逝後,媽媽母兼父職,帶著年幼的我和姐姐共同生活,為了一日三餐,做過許多勞心勞力工作,從不叫苦畏難。歷盡煎熬滄桑,到了安享天倫之福時,竟是子欲養而親不在,怎不叫我嚎啕大哭。 回顧年少時,天色未亮,母親就得擔著餿水飼養豬禽,或到菜園種植地瓜蔬菜,用以自食或變賣作為家用,斯情斯景,如歷如昨,常常見到母親痀僂,不到145公分身軀,必須負著沉甸甸的重擔,為了養育栽培我兩姊弟,母親省吃儉用,所有好吃的食物、好穿的衣服都留給我們,寧願自己忍受飢寒,只為撫育兒女成長,天下父母心,母親,您何其偉大! 我的姊姊早婚,婚後舉家移居台灣桃園,到了我16歲時,為了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母親將我託居姊姊照顧,並為我辦理註冊,進入振聲中學就讀,母親一個人孤零零置身金門家鄉。為此我對媽媽的思念,是一張短短的郵票,偶爾寄情家書,向母親訴說離鄉思念之情。那一年,母親50歲,正是一個需要子女伴隨身邊的年紀,但,她為了讓我有更好的教育,獨自一個人生活。她曾說過:「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機會進入孔子門,不願子女無書可讀!」。當時金門資源落後,知識推廣也不普及,母親雖未讀過一天的書、上一天的學,卻堅持要送我到台灣接受好的教育,母親對我用心的栽培,恩如山,惠似海,叫我如何忘懷! 金門當時實施戰地政務,國軍重兵堅守,為了生活,母親經常推著2輪推車穿梭營區,出入珠山靶場、灘頭海濱間賣冰棒或冷飲,以賺取微薄小利,賴以度日。日升而出,日落而返,來回道路崎嶇,加上冰飲沉重,使她體力透支,因而膝蓋和脊椎造成傷害,種下股骨及坐骨神經的病灶。兩年前,母親後送榮總施予髖骨置換手術,病榻前,主治大夫看到母親粗繭雙手和腳板,不由說道:老夫人,以前喫很多苦喔! 媽媽!您為了我們姊弟,受的豈止是孤獨的苦、身心之苦,每每想起她手術之情景,為人子女,愆責莫若如此! 後來母親行走吃力,便開了一間雜貨舖,賣一些阿兵哥日常用品及飲料,作為生活收入。雖然母親沒讀過書,記憶力和計算能力卻是超好,各項商品多少錢批來,多少錢賣出全靠心算,而且過目不忘,速度甚至比計算機還快,她常常自豪,如果有機會讀冊,她也要和孫子一樣拿博士! 靠著一點一滴的存錢,母親盡心的照顧和培育我,行有餘力,對一些貧困的鄰居或窮人,更是不吝救苦濟貧,雪中送炭,所以後來「專姑」的雅稱,不脛而走,傳為美談,鄉里親友咸表愛戴。 民國63年,我決定投筆從戎,進入軍校就讀,母親從金門輾轉桃園,親自到火車站送我,後來校方舉辦懇親會,她更親自煮了幾樣我喜歡的菜,不辭辛勞,舟車勞頓,搭乘金門到台灣的軍艦,再轉乘公車運輸,到學校來看我,母親目不識丁,這一路不知跌跌撞撞有多少,我想在她心中,不希望少了父愛的我有所缺憾,所以她用更多的疼愛對我,卻也對我有更多的勉勵。母親一再的諄誨我、鞭策我,要我在軍旅上盡職負責有擔當-要負國家的責、負社會的責-每字每句,猶如暮鼓晨鐘,所以從尉官伊始,我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一路上,有長官的提拔,同儕的幫助;有朋友的相挺,有家人的支持,更有母親深深的期許。 民國92年7月我晉升將軍,回到金門稟告母親,但見她泛著淚光,驕傲、滿足而又自豪,她最喜歡和別人分享,「老天爺賜給她一顆鑽石」。其實,母親才是老天爺賜給我的「鑽石」:在順境時給我「隱石」,在迷惘時賜我「明途」,在得意時教我謙睦,在失意時給我哭泣的肩膀。離鄉40餘載,軍中事務倥傯,回到金門時間多是短暫,母子聚少離多,每次離開,母親眼中總是含淚相送,是不捨、是不願、期待我能有為上進,卻也希望奮鬥榮光的孩兒一直留在她的身邊! 民國100年7月,告別軍旅生涯,解甲歸田,攜眷返回家鄉,專心致意照顧母親左右,2年3個月的時間,晨昏定省,噓寒問暖,共享天倫。我與內人美枝,為母親煮飯羹食、沐浴按摩,偶爾帶她品嘗冰淇淋,或是母子在客廳逗逗嘴鼓。有時幫她點菸,因為母親抽菸長達68年之久,經常拂曉起床,就要吞雲吐霧,已經成為習慣,而且日吸2包,雖對健康極為有害,但一來已從年輕抽到老,依賴甚深,戒除困難;另一方面,抽菸,也是她唯一嗜好,所以,母子經常因為抽菸一來一往鬧起脾氣,有時母親隨興髒話出口,喜怒形之於色,像是一個小孩子,我也藉此娛親,這一段時間,實在是母子人生最開心的時光! 今年初春,母親身子驟染微恙就診,發現肺部功能急速衰退,不及1個月進出醫院3次,一度送進加護病房,並建議施予插管急救,在衛福部金門醫院顏院長及專業醫療團隊悉心診療照護下,病情轉危為安,並轉至一般病房,原以為母親以其超乎常人之意志力必定戰勝病魔,詎料,至4月上旬,病情急轉直下,病菌蔓延肺部,白血球忽高忽低,顯示器官衰竭嚴重,雖經醫療團隊數次盡心盡力急救後,然病已膏肓,藥石罔效,而告撒手永別。 嘗想,母親生命最後時光,經醫療小組悉心照顧,只因生死有命,尤念母親住院期間,醫療團隊夙夜悉心診治,並充分與家屬說明治療狀況與病情發展,足見金門醫院在顏院長與全體同仁努力之下,已達專業、用心之高品質服務,更讓我們看到政府在建設並提升金門醫療品質的用心和努力。 芳旋回到家鄉,受中國國民黨厚愛,擔任黨部主委乙職,期間全心全意協助推動各項金門縣發展之工作,2年多以來,芳旋誠惶誠恐,不分晝夜,克盡本分,並以「我是家鄉人、來做家鄉事」自我期許。承蒙鄉親支持與疼惜,各項活動推動,如行腳大隊、志工回娘家等,均獲得熱烈迴響,芳旋心中銘感萬分,此次因逢母喪,收到各界鄉親朋友關心與溫暖,芳旋更是感銘五內,更期他日踵階一一答謝。爾後,芳旋仍將一本初衷,為金門,為鄉親,奮鬥打拚,藉此報答各位的關心、高誼。 母親啊!請您安息,您的精神長在,您的身影,將永遠留在我們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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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
輕輕地、靜靜地經過了些許時日,一次偶然之下,騎乘機車行駛到一條鄉村小徑上,在這清晨的小村莊裡頭,突然間,片片畫面湧現,想起了過去曾經碰過與這相似的小路,暖暖的感受乍現在心中。 那是一個冬季的午後三點鐘,暖陽鋪灑在古厝屋牆上,歲月斑剝了牆面,黑色柏油路上映著陽光、烙印出斑馬條紋,旁人騎乘單車經過,外出辦公巧遇這寧靜得美妙的小村子,愜意之感油然填滿整個身體,整幅悠哉平實的美景盡收在眼裡和心裡。傍晚黃昏時刻,更在或藍或紫的雲彩天空下綻放,而路旁遇見男人蹓著狗,令人想起夏天的夜晚,彷彿渾身沉浸在黃橙色的空氣裡,甚至聞得到橘橙香味。 憂鬱的藍色星期一,在這些讓人陶醉的氣氛裡全都散去了,此時此刻的感受比起刻意度假甚是美好,方能稱得上真正的悠然自得吧。 「在金門,如果細心的話,任何時刻都能發現她美麗的面貌。」縱使汲汲營營的工作日消耗著人類的青春精華,而因時間不死,故能逼死青春吧?短暫的生命年月分秒滴答滴答逕自無情地走,無法在喊喚回頭,在這島嶼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雖是隨著時光刻劃青春遺留下的斑剝,仍持有著她獨特美麗顏貌,一轉身或是一眨眼,稍稍留意便能窺見她的丰采。光影、空氣、霧的顏色,自然融入並使人愉悅。 不知是年紀尚幼未能發現她的美,或是在時光演進後她跳躍到了更為美麗的一霎,榮湖呀,多麼愜意地陪伴在身邊,空氣中飄著黃昏散下的橘黃,草地和樹木的綠過分青翠鋪在眼前,感覺莫名地空曠,心胸和意境真能在這寧靜又美得熱鬧的鄉間開闊了。 有人說,每個人或每項物品都有自己的光譜,有些人是藍色的、有些人是紅色的、有些人是亮的而無法指名出色彩的。感覺像是傳說中的謠言,或許也可能是真的吧。若真能夠讓人看見,那麼,希望是那葵色溫暖的顏色,像泡泡球一樣裹覆在周圍,像太陽光一樣,映在人們臉頰上,趕走頭頂上灰色的陰霾,讓暖色的陽光感染身邊的人事物,一同走向氣暖和平的大道。 還聽得見琴聲悠揚吧,清晨間、黃昏時,仰頭探望,便能在「暖陽」下平靜而愉快自得。作一隻輕盈的鳥兒吧,乘風飄揚,小心翼翼珍惜這微小而真實的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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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雜感
「我總在飄泊中寧靜,我總在遼闊中寂寞。」多麼美麗的句子,出自於一位朋友。 這使我開始思考我與美感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因為過去心靈的創傷、情感的挫敗,看見這個世界太多不公不義的事而憤世嫉俗,因為背叛而對人群懷疑不信任而保持距離,認為人生多苦多難,而對樂觀快樂、輕鬆笑容產生敵意,使我喪失了感受美好事物的能力,變得薄情寡恩,變得不容易感動,也變得不再像從前那麼善感敏銳了呢? 車禍過後,一個人在家靜養。四月的陽光耀眼燦爛,靜悄悄灑落在這座寧靜的村子裡。輕啜一杯咖啡,我望向窗外,陽光、空地、廟宇,微風輕輕習來,鳥鳴啁啾在側,這是我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年長歲遠,天地靜好,恍如從來就是如此,沒有絲毫變遷。眼前的這塊書桌也沒有改變,我從小就在這裡讀書寫字的。只是書桌的主人變了,變了好多。 思維複雜了,情感複雜了,慾望複雜了,跟周遭的人關係也複雜了。究竟流光世事,是如何雕刻一個人的形狀容貌的呢?對於他人要如何看待自己,我是越來越無法掌握了;有時候自我內心的反反覆覆,也令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年來一個人在外闖蕩。行事風格,因無數挫敗轉而剛強決絕;思考邏輯,因緊繃逼壓轉而犀利凜冽;應對進退,因人心叵測轉而保留保守。人格鮮明、獨立、堅強了許多,不再扁平,然而在理性與情感、社會與自我的權衡上,卻難免進退失據。 我能否再次蛻變,生活充實並且從容,交際圓融並且自在,心境透徹並且喜樂,思維嚴謹並且包容,眼光銳利並且溫暖,能否?能夠? 一陣風吹來,遂思及校園恩師話語:人間無處不是道場,人生便是一場修行。 佛家有三境界,見山已經不是山了,此間最是難關。到底是此心深處終有不平,才使得外顯稜角分明,心境何時才能再次反璞歸真,達到圓融自在呢? 我懷念的,是簡單寧靜的夜晚,後山飄來一陣軍歌,和身竹蓆,伴隨稚幼無知的我,輕輕入眠。如今軍歌已不復聞,後山杳無人跡。很多事物,無法轉圜,一如成長。所謂成長與懂事,便是參與複雜、處理複雜,而懂得多越多,或許就必須擁有更高的修為,來維持內心真正的簡單寧靜。希望有朝一日,此心清明透徹,見山還復山,此人流深水靜,舉止湛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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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離開西園已經二十多年了,當車子從沙美通往官澳的路上左拐進到吳坑村前,過往的情境一段一段的湧上心頭。 和榮福結婚後第一次回到西園婆家時,兩人坐著驢馱到浦邊和沙美訪親時,走的是吳坑村後那條小路,當時吳坑村前的這條馬路尚未開闢;抗戰勝利日本走了以後,再次挑著布擔回到金門,村前這條馬路做好了,出入方便了,但丈夫和小叔已經過世,布擔的生意也淡了,從浦邊抱著意祥回西園走的就是這條新闢的馬路。等到古寧頭打仗結束、大批國軍駐到金門以後,金門到處大馬路四通八達,卻通通都是紅土路,軍用吉普車、中吉普車、大卡車開過去,紅土飛起來,把路上行人的眼睛都遮住了。 而今百姓自用的汽車雖然不像台北那麼多,但計程車卻不少,從山外一路過來,走過的都是水泥路或柏油路。穿過吳坑村前,前面的後珩和西園已經很清楚的看到了,路兩旁的樹長起來了,以前的「東港仔」漲潮時是大片的海水,而現在海水少了,泥砂淤積得多了。 「三姆,以前咱叫它『東港仔』,現在改叫『西園湖』,原來汕尾那邊的海面,現在圍了一條『田墩海堤』,整個金龜山南到沙美,都從海面變成田墩養殖區了。圍了田墩海堤以後,海水進得少了,這片東港仔以後恐怕都會變成陸地,沒有海水進來的鹽田,也就曬不出鹽來了。」 「那你現在還在鹽場上班嗎?」 「在啊,鹽場目前還在,只是鹽曬得少了,原來每日生產的粗鹽,都加工做成再製鹽、精製鹽,鹽工也愈來愈少,老的鹽工退休以後,不再補新鹽工,我還可以做幾年,到六十歲就要退休。」 還沒過了東港仔路,就可以看到灰窯池邊,那間灰窯頂上冒出白裡帶灰的濃煙,想必有一窯蠔殼灰正在鍛燒。 「前面就是灰窯了。」安慈說:「灰窯在金門也剩下不多了,水東叔倒是每年都承包這座灰窯,繼續在燒白灰,每個月大約燒兩窯,白灰都是賣給人家做風水用的,現在大家修建房子都改用紅毛灰。」(風水:墳墓,紅毛灰:水泥) 當計程車扺達鹽場大門前,安慈正要引導司機怎樣開進村子裡時,三姆說:「我們就在這裡下車,慢慢走進村子裡去。」安慈扶著三姆柱著拐杖下車後,司機開著他的車子離去了。 安慈知道,三姆是要邊看邊走,就領著三姆一一細看:「在八二三前,鹽場用東宮作堆鹽的鹽倉,後來地方太小容不下,就租了東宮邊的空地作鹽倉,結果還是不夠用,而且用那塊地堆鹽,進鹽出鹽很不方便,後來就改租這塊公有地作鹽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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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塵封的黑盒子
這時候擺在咱們面前的是一面小黑板,用粉筆畫出目標屋原係凹字形,位於東門圓環郊外不遠的田園間獨立單層平頂家屋,是一寺廟做為儲藏雜物柴薪之場所,尚無人居住,屋主在場做了簡單介紹,並指出逃犯在廚房被發覺在夜幕低垂時,捲縮在雜物堆積的角落,可能因疲憊已睡著未發現屋主,赤膊赤腳僅著長褲,身邊尚有槍械(後來據供知,該犯脫逃十數日間,常晝伏夜出尋食及覓藏身之所,被逮捕前日夜裡,為避搜查,欲潛入豬欄躲藏,一不留神跌落糞坑裡,所以在逃避該屋時找到民褲即行更換矣),副師長這時作出決定: 由於研判逃犯應該還處在原地空間,所以行動小組兵分兩路:兩位先由側邊攀越屋頂,再由屋頂天窗跳進屋內,佔領有利位置,掩護另一位從側門進入廚房鄰房。尋機推進合圍逮捕,先丟進催淚彈逼逃犯出屋,萬不得已不射殺逃犯。目前自獲通報已立即派步兵營圍住該屋,詳細逮捕細節由李排等行動小組即行研商,現在時間是清晨四點五十分,對錶,訂於五點半前各成員抵達目標區開始行動! 化學官即時講解新發的國造62式防毒面具濾毒罐如何拆封及使用。 李排隨即的指示是:分成兩部分,我與阿賢一組先上屋頂掀開天窗進入鄰房,指定時間內就戰鬥位置掩護他從側門進入挨近目標房,在他投催淚彈後高喊「戴防毒面具」,再伺機圍捕逃犯。 說完,李排問俺怕不怕?俺嘴巴說不怕心裡還真有點怕呢,別忘了歹徒除了可能開槍射向咱們,他的手榴彈可是隨時會與咱們同歸於盡的,這時師主任也適時來做慰勉工作,我們裝子彈、關保險、定表尺,臨場前心理緊張手腳未免不太靈活……「海龍阿賢」可能往昔出過死亡任務,此時較為平靜沉著。即是如此氛圍折騰人,時間卻是馬上面臨,好像是午時三刻要推上斷頭臺呢。 (六)攻堅 晨霧裡曙光露,時針指向五點十分,排長一聲令下,俺們一行3人小跑步排開圍觀群眾出東門街口,抵圓環右轉環島西路時,霧幕裡能見度不到5米,這時突然有隆隆坦克聲夾雜刺耳鬼哭神嚎的蜂鳴器響起自電廠附近,在咱們尚未進入包圍圈時,一部咱們的老朋友M24已然破霧而出,同時車上的喊話器已拉高分貝,籲逃兵此時自動出來可以從輕發落云云,引來更多群眾圍觀,只見阿賢邊跑邊罵道: 他媽的!需要戰車我們自己就有!需要你們來攪局嗎? 排長應道: 唉,這恐怕也是師裡長官的意思,給我們壯壯膽吧!他們應該是官裡的戰2連,現在包圍圈是頂堡溝的基地營,這幾天演練的課目剛好是步戰協同,所以他們派上用場啦! 罵罵咧咧間,不知不覺已進入目標區,咱們兵分二路潛進,此時一眼瞧見離我側屋前30米田間有一附腳架及紅外線瞄準鏡的狙擊槍,似已就定戰鬥位置,近身一看,是一年輕紅標士官長!不用細想,絕對是俺常士班的學長,舉起手來迅速跟他打個招呼,他先是一愣,隨即問道: 老弟幾期的? 一士校常十五。 喔!我常五的!基地步X營排附。今天你們是主角喔!加油啊,老弟,掩護你! 我不禁啞然失笑,心想:唉,你掩護什麼呢?此獨立家屋側邊(可能為防盜)窗戶已被屋主以木板釘死,我們尚須攀上屋頂再下降入屋內,方有機會接「敵」,你在這裡徒有最好的武器,卻因地形地物所限,完全不能發揮應有效能,掩護形同虛設,充其量擺擺場面罷了。 由於金城消防隊支援了鋁梯,使我們兩人可以輕易的登到屋頂平臺,因為尚須掩護李排,時間緊湊不容細想,但是緊接著又馬上面臨最危險的狀態,畢竟該屋房間皆通,洵不知該犯藏匿空間是否異動,所以在鋸開屋頂天窗以便空降入屋的當兒,一顆心好像要從胸口跳出來。 當屋頂綁住天窗的繩子被刺刀緩緩鋸開的當兒,位於公車站鄰近的金城鎮公所擴音器正飄來慶祝母親節的歌聲: 母親母親我愛您 您教我們要吃苦 您教我們要爭氣 兒時的情景常在夢裡 …… 此時握刺刀的手因臨陣緊張而略微顫抖著,胸中卻翻攪著慷慨赴難的悲壯…… 上帝保佑,掀開天窗,即時往下望去,屋內堆著柴薪,敵蹤不明,跳下去是生是死交給天吧;硬著頭皮縱身一躍,先踩在一堆雜木樹枝,戰術基本動作即時滾到一旁低處,出槍、向屋內迅速掃瞄,似無動靜,研判落地空間應無敵情顧慮,招手阿賢下來,俟兩人同處一室,膽也就壯了,馬上尋出面對預定目標的窗戶,開窗、出槍、動作幾乎同時完成。 時程進展如預期,在我們掩護下,李排英勇無比,提槍踹開側門,面對目標尋求掩蔽伺機接「敵」。 朋友,故事進行到此,你或許要問:該好戲上場了吧?千萬別這麼問,如此問法顯然有些幸災樂禍不是?危險殺機正逐步逼近呢。 掩蔽物後的李排已先行對目標區喊話勸降,似乎聽到逃犯有動靜,李排喊話招降無效,丟出催淚彈欲藉此癱瘓對方就擒,只聽「啪」一聲,催淚彈已從李排脫手而出直接命中目標屋內,此時已無須等待命令,咱們幾乎同時戴上防毒面具,此時逃犯本欲從窗戶出槍企圖還擊,但是卻傳出一聲慘叫哀號,逃犯好像傾倒,緊接著又是「啪」一聲,眼見一顆手榴彈已自窗內扔出掉在院內(事後證實是逃犯欲持槍還擊時,因赤腳踩到冒煙熱燙的催淚彈而發出慘叫,乃急忙中一個踉蹌跌倒,卻不忘作困獸之鬥而即行丟出了手榴彈),面對這樣的突發狀況卻也是我們預料中事,所以不待命令先行臥倒並默數3秒鐘,結果竟是未爆彈!這時的李排臨逃犯最近,因見逃犯未攜行面具已承受不住催淚瓦斯侵襲頹然趴倒在地,機不可失,一聲呼嘯,咱們一擁而上合力將逃犯擒住,李排頓時想到院中的一顆未爆彈,旋抽身斷然拾起高舉過頭,衝出屋外直嚷「手榴彈」,見者無不趨避,自動讓出一條通路,在驚魂未定的圍觀群眾目睹下投彈浯江溪水中(歷此事件後,防衛部即行通知各單位將庫存手榴彈悉數清點,逾期者作為訓練實彈投擲汰換結案,並規定全面換發給衛哨配備新撥到庫者)。 後來幾年看了電視新聞,發覺警察圍捕躲藏屋內的槍擊要犯發起所謂的「攻堅」行動,他們不但人多勢眾蜂擁而上,而且個個身著防彈衣持盾牌,武器裝備也精良,回想咱們當年3人只有卡賓槍、催淚彈以及年少青春的肉身之軀。 (七)尾聲 敵前逃亡,戰地軍事法庭速審速決,逃兵不久伏法,臨刑當日,我連依例派出平日較不服管教之戰士與觀,據渠等返部稱,逃兵蕭XX被押往中心教練場的臨時刑場,在一處500公尺超越障礙訓練場的矮牆前下跪,一位常士班畢業的中士班長執刑,子彈由後腦進只見一條血絲,前面卻是大窟窿真是面目全非啊!所以當晚與觀者少有進食者,他們說:想到那場面直想嘔吐。 至於那位執刑中士是我師憲兵連班長(姓藍,花蓮人),與俺同校(其係28中隊)同期的憲兵科,經常開出巡吉普,帶加侖桶來我們鎮西排揩油(因為咱們機械化部隊油多嘛),事後告余曰:蕭某臨刑日在頂堡上車時,突對圍觀群眾大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屈指算來於今已過去兩輪的18年了,不知你是否已投胎重新做人:當年你一顆手榴彈幸好未爆,一爆咱們4人粉身碎骨,同歸天國矣,那年,俺未滿18歲。 二、王師計畫 據丁渝洲回憶錄記載: 1975年上半年海鵬部隊再度移防金門,丁將軍當時是步7營營長,駐98坑道,當時旅長是後來的陸軍總司令李楨林,師長是周世斌。 那時,根據參謀本部的王師計畫,第一個登陸的師是南雄師,17師移防金門就駐南雄,擔任金防部的打擊部隊,也是反攻大陸時的第一個登陸師,而駐守98坑道的步7營就是第一個突擊登陸營。 那年老總統剛過世,大陸文化大革命仍持續著,中共內部處於動盪,所以他們奉令加強攻勢作戰訓練,先進行兩棲作戰的基礎訓練(按:當年他們是從林口來與我班超部隊換防地,我師原駐金西,在返台前移防南雄,而咱們裝騎連早先其一步在金西防區後湖海灘進行了LVT搶灘訓結束後才與其對調的),接著進行綜合演習,在海灘完成車輛、火炮、人員裝載,再用帆布掩蓋,由翟山坑道出航,秘密在料羅新頭海岸進行模擬登陸演習,對於陸軍而言,這是一項難得的戰備訓練經驗…… 老朽想起當年參與王師計畫的各演訓單位官兵都不會忘記這段日子,咱們這重裝師的先頭連裡原是霞飛式M24輕戰車,配置原廠的凱迪拉克引擎,陸地奔馳全速前進不會輸給計程車,但乘員一上了陸戰隊的水鴨子全然陌生,頂浪前衝,險象環生,豈敢論速度?即使是62年海龍解編歸建我連諸弟兄,亦不敢大意,偶有不慎,即有險遭滅頂之虞,相信當年受訓弟兄一定終身難忘,看了別人回憶錄,想到當年的自己,一個未滿20歲的小伙子帶領我戰車組的勇士們勇往直前的狠勁,全然是初生之犢的高度表現!不知我師步兵演訓情況,僅就「師之尖刀」的我連裝騎弟兄當時參與王師計畫情境略敘,這在當年屬於高度機密任務演訓,卻讓咱們有緣躬逢其盛,可別說咱們當時年紀小,經歷任務可真偉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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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女婿知道此機不可失,也在菜市場租了一個攤位,夫妻兩人就利用傍晚和清晨店裡沒生意的時間,在菜市場販售各項軍需蔬菜和物品,到了市場散場後再回綢布店,正可照顧到店裡一天的生意,光是菜市場攤子上的生意,每月也有萬把塊錢的收入。 到金門的第三天上午,安慈就從西園趕到新市來了,帶來了一小鍋燉煮過的土雞湯。「安慈啊,我忘了告訴你說,我早在意祥結婚之後,就發願在我有生之年,終生禮佛茹素,你這一鍋雞湯可是便宜了順宏和秀玉了。」這時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這使我想起那年你臨時接到出院回金門的通知,我正準備那個禮拜天要到基隆看你,也為你燉了一鍋雞湯,結果前一天收到你的限時信,基隆沒去成,那一鍋湯也便宜了意祥和秀玉,看來秀玉可真有雞湯的口福啊!」 「那一段時間要不是三姆您的悉心照顧,我哪能恢復得那麼快啊!何況那時候您自己身上還有腿傷呢。」安慈說這話時,眼中還泛著淚光。 「快別那麼說了安慈,你我可不是別人,不怕秀玉聽了不高興,我可是從小就一直都把你當自己孩子一樣看待。」 「三姆您腿上的傷怎樣了,現在還會疼嗎?」 「這幾年年紀大了,全身骨頭不管哪裡都一樣,尤其每當天氣要轉變的時候,全身痠痛。你媽大概也差不多吧!」 「我媽也差不多,每當天氣轉變就會叫著骨頭痠痛,而且一想起來就常常會惦著您,惦著您的腿傷。」 在順宏店裡坐了個把小時後,安慈就向三姆及順宏夫妻告辭了,三姆看著安慈走出布店門口,左腳因之前受傷的緣故,走起路來還是有點一拐一拐的,畢竟是受過傷的骨頭,尤其傷在腿部,要治療到如平常人一般實在是不容易。 淑女幾乎每天都會站在店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穿梭在復興路上,其中十個人當中大概有六七個都是軍人,她禁不住感嘆說:「新市街道上如果沒有這些軍人,那還像什麼街道啊!」 「姆啊你不知道啊,這兩年軍人已經慢慢少了,要是前些年,就是砲戰過後我們剛從台灣回來那幾年,當時的金門號稱十萬大軍,只要有空地就駐軍人,那時候才真是多啊,以前每到星期日金防部官兵放假,這整條街上人擠人,隨便做什麼吃的生意都好做,不管做得好不好吃,都不怕沒有人上門,這段時間已經少很多了」。 拗不過安慈和他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催請,淑女不得不將自己原訂返回西園的日期提前了,那個星期日的上午,安慈叫了一輛計程車從西園來到新市,停在順宏的綢布莊門口,淑女把幾件隨身衣物整理妥當後,就跟著安慈回到西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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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塵封的黑盒子
新近報載,浯島自4月1日起,金東守備隊已和金西守備隊併為金門守備大隊(金門守備大隊的編成典禮已於四月十七日舉行)。回憶40年以前,俺分發到金西守備區的鎮西高地裝甲騎兵連,往事歷歷在目,好像還是不久前發生的事,回首顧影兩鬢斑白卻已近花甲,能不感嘆時光之飛逝?如今看俺當年的老東家──班超部隊──已隨兩岸政情之發展逐次縮編演變,由前瞻重裝的金西師,而金西旅,而金西守備隊,本月17日併編為金門守備大隊後,我的老東家悠久的光榮傳統即將走入歷史,唯恐隨著年齡老化記憶不再,老朽願將當年發生在鎮西裝騎連的兩則故事,依時間先後追憶記載,並作為金防部組織重大變革及母親節之紀念耳: 一、雷霆萬鈞抓逃兵 (一)引子 逃兵被發覺躲在金城東門外田野間獨立家屋。 當屋頂綁住天窗的繩子被刺刀緩緩鋸開的當兒,位於公車站鄰近的金城鎮公所擴音器正飄來慶祝母親節的歌聲: 母親母親我愛您 您教我們要吃苦 您教我們要爭氣 兒時的情景常在夢裡 …………… 此時握刺刀的手因臨陣緊張而略微顫抖著,胸中卻翻攪著慷慨赴難的悲壯……那年,我是個未滿18歲的少年班長(按:依據我國「兒童及少年福利法」第二條中規定:「所稱少年,係指十二歲以上未滿十八歲之人」)。 (二)前言 民國六十三年春末,我甫結束支援高雄預備第一師的擴大新訓之教育班長任務,因為原分發部隊催促甚急,火速火燎向金西守備區的步兵第27師歸建,此時擬向金門各部隊報到的一夥從高雄13號碼頭擁向登陸艇,經過一夜的折騰下來,準備派往金西師的官兵,在料羅碼頭被1/2T大卡逕拉到頂堡的介壽臺前廣場集合待命,等師部參一科來指派單位,人事官一點到我名,即時把我拉向一旁,劈頭就是一連串的疑問句,記得當初大致是這樣問答的: 請問令尊是民意代表譬如國代或立委嗎? 報告,不是! 那麼是在黨部擔任要職嗎? 報告,家父是農民! 還是認識我們師長以及防衛部或師部長官嗎? 報告,我爸只是個普通的土生土長農民!俺家沒什麼顯赫的家世背景! …………… 然後我就依稀聽到人事官邊走開邊在獨自嘀咕著什麼……奇怪,什麼都不是,怎麼可能?! 當一起來到金西的廿幾位官兵被分派步X旅步X營,以旅為單位被中型吉普車分別給載走時,剩下一個滿頭霧水的呆頭鵝傻大個在下我,卻留在原地發愣,猶記我的同期同學在臨上車前與我道別時的疑惑眼光。 最後這位人事官把我帶上了他的吉普車,直駛位於鎮西的師部,到了車上他才宣佈我的分派單位,竟是同駐師部的裝甲騎兵連,還不忘加了一句:老弟你真是天之驕子啊!你們步兵科能分到這種單位不容易啊!而且還是師部直屬連喔,恭喜啊! 唉,先前搞了半天的疑問句,原來跟我的分派單位有關呢,怪不得人家要疑問重重哩。 我心裡馬上聯想到在第三士校校長伍將軍對俺們這些由第一士校常備士官15期轉到該校接受步兵分科教育結訓的同學之徵詢問話場景: 你們有誰自願分派金門部隊者舉手我看看…… 是時俺環顧全隊百來位同學均噤若寒蟬焉,無人敢於自告奮勇者,無他,蓋彼時仍處於匪炮單日砲擊之緊張狀態,誰願意冒此鋒鏑呢,這時候就像武俠小說所形容的「說時遲那時快」,我馬上舉起手來,即時化解了咱校長的尷尬窘境,我還記得校長他老人家和恂的目光向我射來,連說好幾個好字,還說會請他同學特別關照我云云,這年,我17歲。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嗎? (三)初試啼聲 這時的裝騎連因任務所需拆成數個部分;按說它與步兵連一樣原本編制有連部及三個排的。由於須支援第三訓練考核指揮部充當假想敵連,所以將各排的搜索組、裝步及迫砲支援班抽出部分,組成兩個排,再搭配步兵單位的一個排,構成一個連,由我連連長擔任主官,所以連部也就隨同派駐后垵溝,稱「神槍部隊」(彼時防衛部直轄單位代號均冠以神字號);前述的班組再抽離部分,分派古寧頭777觀測所以及舊金城442觀測所。那麼連上的主力,也就是各排的戰車組,就合組一個戰車排駐守鎮西高地的師部後門。隔著一條環島北路與司令部雞犬相聞遙相呼應。初報到時,師長邱將軍把我從頭到腳端詳個夠,垂詢一番,然後說:爾後晨操時間除非有特別任務,應請到司令部來帶領各科參謀作早操以及教授莒拳(彼時跆拳道已開始在國軍流行,並一律稱為莒拳)。 從此那些終年案牘勞形的老中青軍官們,在俺這少不更事年輕氣盛的「教育班長」嚴教管訓下,氣象煥然一新,此期間他們也委實苦不堪言。記得那時重裝師除首長是少將外,另外編制副師長三名內也有兩位是少將,分立操場各角落監督也順便活動筋骨焉,俺們能不認真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乎?由於在短短個把月的時間在師部打出了名號,這時,俺得了個封號叫「班長王」。 (四)雷霆演習 這年的五月上旬,駐守東州的師屬砲兵10X營發生一起槍殺事件,事情的起因據說是衛兵交接遲到引衝突,欲下哨者開槍射殺同袍後,攜械逃亡。所謂「攜械」包括:可調成全自動之57式步槍、裝滿子彈的4彈匣、以及2顆手榴彈等編裝,漏夜潛逃,危險狀況升級,全島震動!防區及時發布「雷霆演習」(記得當年只要有逃兵事件發生,演習代號雷同)。 須知部隊裡演習是視同作戰的,輕忽不得,為發覺「敵」蹤,各單位劃分責任區,展開日以繼夜的不定時地毯式搜索,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所以區內深水井及池塘要用長竹竿探索,廢置閒置的建物掩體碉堡等空間尤不能掉以輕心,同時為區分「敵」我,佩戴身上的記號符號要統一適時變更;譬如今天白色斤纏右臂,明後天可能換到左臂;臨時發下來有一種長條數字符號是要別在胸前口袋上方的,設計具巧思;譬如1090,倒過來變成0601,隨時聽令變換,總之,此時萬事莫如搜捕急。 這時,春耕已經陸續在田野展開,雨潤煙濃的日子裡,村裡熟識的鄉親剛剛翻整好的田地,往往被咱們地毯式的一字排開搜索隊伍踐踏破壞得面目全非,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俺家老父的一畝三分地都無法避免,我感到深深的不安以及無奈,如此日復一日的始曉到終昏的搜索行動折騰了近兩週,大家繃緊神經上緊發條,雖說責任區內就是俺不久從軍前的家鄉故土,地上的地形地物再也熟悉不過,足以讓長官們放心,但也因此而造成無形的壓力與日俱增,斯時防衛部破案獎金也隨日俱增,先是發布軍民發現者個位數的萬,遞加到三、四十萬的獎勵金,認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焉。 (五)D日 凌晨急促的哨音突然在坑道內響起,劃破午夜的寧靜,李排長宏亮的喊叫聲隨即而來:緊急集合!全副武裝、子彈滿裝、戴鋼盔不戴頭盔(按:後者指登戰車之著裝)、不帶水壺、兩分鐘後在連集合場集結完畢! 由於連日來的緊張狀態,大夥多少心理有些準備,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所以也就順順當當著裝緊急集合完畢。這個禮拜適俺值星,速將部隊整理好交給20歲的年輕李排長,大家仔細傾聽這位體格魁梧卻被大夥取個綽號叫「口多沫」(按:日本語,小鬼之意)的訓話:注意!剛剛緊急集合,各位動作迅速確實,足見我們「班長王」近來嚴格要求收到效果,我們絕對不能忘記最近演習尚未結束,須知演習視同作戰,馬虎不得。由於不久前,咱們裝甲兵的老前輩X副師長(按:此時師長公假在台,由其代理師長)視察憲兵連手榴彈實彈投擲時,發覺他們有些弟兄因緊張手腳發抖,險象環生安全堪虞,所以現在賦予本排重要任務,副座認為既然演習視同作戰,那麼作戰時我連就是師的先頭,臨陣當先,義不容辭!至於任務分配編組等到了金城再宣佈,現在全排依序上車,準備出發! 3/4T的中型吉普,在霧色蒼茫中,迅速將俺們載到金城東門街頭的許東興機踏車行前卸載,此時已有民眾圍觀,店內燈火通明。副師長以及師主任、參謀長等已然在場坐鎮,這位官拜少將的副師長可是我連的熟客,需知我師可是從大陸撤退來台的老廣師,老廣嗜食狗肉人盡皆知,每當我排殺狗宴總少不了邀請這位座上賓,與俺們的關係可以說是如兄如弟如父如子,「作之師作之親」是也。所以當下一見到咱們這些老面孔可是格外親切底,馬上笑臉相迎,隨即給俺排長作出指示:請李排馬上挑出三位靈敏矯捷的弟兄出列執行任務!我們馬上前置作業。 這下子咱們的年輕排長立即展現他的領導統御才能:除了他本人為當然帶頭外,另指派我、還有「海龍阿賢」共三人。 陳沛賢,彰化人,一特兵,六十二年全島成功隊解編時歸建我連,體格壯碩,綽號「海龍阿賢」,排長挑選他,足見其平素在長官中的份量實不容小覷。有這搭檔,這下子俺心裡踏實了,立即將值星帶交予鄭班長代理,夥同聽取簡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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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順宏的玉成布莊除了營售喪禮中的服制之外,又兼營輓聯以及絲被、毛毯等物品,這些都是順應時尚的輓禮物品,凡有喪事,喪家在報紙上刊登訃聞後,許多親朋好友就會直接打電話到店裡來,訂做輓儀等相關物品,這時商家就遵其所訂物品及喪家名諱,再按報紙上刊登訃聞的地址直送或寄送到喪宅,事後訂製者會自己前來結帳。這樣可節省許多人的時間,商家也受惠,尤其是順宏讀過幾年書,一手楷體毛筆字寫起來也能得心應手,所以生意不錯。 「水清兄和水清嫂可真是老康健啊,走起路來步子還是那麼快,住在金門就是這個好處,沒事時可以到處走走,不像住台灣,像是被關在籠子裡一樣,出門就是車子,時間久了,腳都被關軟了。還是金門好」 「是啊!」水清嫂接著說:「親家母好不容易才回來這一趟,可得要多住些時間啊。」 「我當然要住一段時間才到台灣去,而且今後我還要時常回金門來。這趟從台灣坐船回來,順宏和我坐的是『太武輪』,比以前所坐的登陸艦艇舒適多了,不像當年八二三砲戰時我們坐的那種船,載人如載豬仔一樣,一籠一籠,一堆一堆,讓我怕得二十年都不敢回來。」這一趟從高雄回到金門,在女婿的悉心照顧下,讓淑女非常愉快,所以每逢有親人來看她,她都很高興的說: 「最起碼有個吊鋪位置,人躺在上面,盡管會暈船,就讓他在吊鋪上左晃右晃,不必像以前在登陸艇上面連躺也沒有地方可躺,東一撮西一撮的人如同穢物一樣。」 回金門來的第二天,安慈就從西園打電話過來,說要叫一輛計程車來載三姆回西園去住幾天,可是淑女拒絕了,她說:「安慈啊,三姆離開金門二十多年才回來,這一趟回來不住滿一年半載我是不會那麼快回台灣的,告訴你媽媽說,三姆在這裡住久了就會回西園住,住到你媽媽認為夠了我才會離開,所以不要急,我回西園就住你家,天天和她在一起聊天,我會住到她不耐煩為止。」 女兒和女婿白天幾乎都待在家裡照顧綢布莊的生意,買布的人不多,但電話卻不曾斷過,只要哪裡有紅白事,就有電話打來,言明某某人要做什麼輓儀,送到哪裡的喪家,偶而就會有人送來輓儀的帳款,這些都需要有人時時刻刻在店裡接電話處理事情。 除了店裡的生意,女兒女婿在菜市場還有一個賣菜的攤子,新市菜市場是民國四十幾年因應駐軍之需而形成的市場,主要是為附近太武山的駐軍而設,尤其自從八二三砲戰之後,駐軍從西北角的金沙鎮一帶慢慢轉移,駐到太武山麓和金湖鎮附近,而許多原本住在東北角和西北角的百姓,也因為住家被毀或受砲擊威脅而遷住到新市來謀生,這樣更加速了新市菜市場的榮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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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且留住──金門
*我願意為他們留下成長的影像 一個人內在如果很少有美麗快樂的畫面,就很難有足夠的內在能量去克服生命的種種考驗。所以每次我都將他們出外的活動錄製起來,當我回返馬來西亞時,再將這些美好的影片放上臉書,希望他們不時的還可以通過影片回憶,這樣的連絡方式增加我們師生彼此的信任和瞭解。 有時在適當的時候真情告白一下,對學生是有鼓勵性效果的,我會分享我過去如何克服自己的缺點和惡習的過程給他們精神的支援。 青少年是很講義氣的,他們開始會為我著想。想要有表現給我看,有做錯事時馬上道歉承認,雖然長期累積下來的惡習不是即刻見效,至少有看到他們有在努力,心中就感到安慰了。 *家長竟然成為我和孩子搏鬥的線民 一位老師曾問我,看到學生和我相處不久,好像很在乎我所交代的工作,並且很擔心讓我知道他們的過失。回想起來,可能是我去了他們家訪問後獲來的效果吧! 除了已經離異的母親之外,很幸運的,所有的母親都非常積極配合,至於幾位父子關係本來就有衝突的父親,我的介入最初都顯得有些不自在,但畢竟還是憨厚的鄉下人,對我還是客客氣氣的,會邀請我到他們家中做客吃飯或小酌一杯。 在這個家家有高粱酒的家鄉中,邊喝酒邊談家庭教育和孩子的未來是別有一番樂趣的。每次家訪,我都儘量找出學生的優點,在他的父親面前特獎一番,讓他們父子都很有尊嚴,雖然有時要找他們的優點是很傷我的腦筋! 這時就會有一雙很感激的眼睛張望著我,我就望著感激的眼神,在他父親面前要他改掉某缺點等等等。學生就會一直說,好好好。家長就會覺得他的孩子會聽老師的話,就會一直說,老師拜托拜托! 如果是阿公阿嬤就會一直說,謝謝哦!謝謝老師疼愛我家乖孫。天底下的阿公阿嬤都是疼愛孫子的,但有一家的孫子真的有點被寵壞了!有時還會欺負父母! 不管如何,經過和學生家長「管教權的交接儀式」後,從此以後,事情就好辦了,家長成了我的線人,孩子在家有些甚麼風吹草動的芝麻小事,只要家長覺得嚴重或過度擔心,都會來電通報,那時我們就可以順便開導他的父母,把他們家的大事化小事,小事儘量化無事。這就是家庭輔導工作的要點,家長和學生都信任你,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了! 至於學生呢?內心也會起了一些變化,為了不讓會欣賞他理解他的老師,用失望和挫折的眼神望回他,他會儘量改正自己的行為舉止。 *其實他們都很想掙脫自己變大人 親子關係的重整是我列入最當務之急的工作!因為僅靠校方在學校對學生的輔導,孩子回家後父母還是無法配合,依舊一開口都用責罵情緒化的語氣和孩子比高調,就會加劇親子關係的破裂。 試想,當孩子連家都不想回的時候,心靈上失去了一個可以靠岸的碼頭,就會成為了一位有父母的孤兒。 失去了家庭溫暖的遊子內在的焦慮和孤獨感會加深,於是經常和有同樣困境的同學聚在一起尋求心理的支持和溫暖,稱兄道弟的緊密關係和彼此認同,可以讓他們暫時減少內心的壓力。 此外,急於長大擺脫大人的管制成了他們首選目標,因此他們會想提早去工作也是想追求經濟獨立,擺脫向父母要錢時的束縛吧! 喝酒抽煙則是想快速成為成人的內心反射!一位半社會化不單純的學生,在一個單純的學校環境就會經常惹起一些不單純的麻煩,所以,學校的老師在教授學生課業及繁雜的校務工作之餘,面對這些來自家庭較複雜及學業挫折的學生,是很大的挑戰! 更嚴重的是,學生在學校無成就感,從小因好奇學成人抽煙或為了表示自己很屌,最終被煙癮控制了,每天在學校偷抽煙,讓自己活在躲躲藏藏畏縮自己的生命裡 ,這都深深影響他們建立自我正面能量的主因! *回來金門的腳步,從慢活到快活 細觀他們的內心變化,偶爾他們良心之光閃過內心的時候自己也會很懊惱、無助和流淚,因此激發這些學生內在的良心之光,讓他們自己啟動正面能量,靠自己改正自己行為的工作,是我在金門陪伴他們時,在心理和精神上儘量給予的支持。 原本來金門是來慢活的,帶了他們之後,我的生活步調變成了快活,但是無論如何,當發覺學生明白老師的用心的時候,有些他們的言談和表現還是讓人很揪心的事! 一位學生一天和喝醉酒的家長起言語衝突,他氣沖沖說:我爸說你老師就只會帶我們去玩!都沒有教我們東西。那你覺得我有教你們東西嗎?我也很好奇想知道他的看法,學生說:有呀!你有教我東西,可是就是說不上來! 成人都說不上來我教的東西,小孩又如何說出來呢?為了讓他減少和父親的衝突,我要他改變自己對父親的看法!我說:你知道你父親肝臟有問題,身體多病,但還是努力去工地從事勞力的工作賺錢養家,你身為他的孩子,如果不能理解他,你覺得他會憂鬱、孤獨和挫折嗎?你覺得你的父親憂鬱挫折的時候,他有足夠的能力解除他的內在煩惱嗎?所以你無論如何要接納你父親,不要隨他的情緒起舞,你的父親是看你的表現來接納我的。他不接納我,我就沒有機會開導他呀!所以你要幫自己幫老師也幫你父親呀! *如果老師和爸爸打架,孩子要站在哪一邊? 家長心理上對我有所防衛,這是來自於一個身為人父對孩子家教挫折而想維護自尊的防禦心理,唯一能夠打破他這種防衛性就以敬重和真誠的心去啟開他的戒心!而且平日夫妻關係的衝突,他也很擔心孩子會透露給我聽,所以對我有一點小意見是可以理解的。我當然也會很心疼,孩子每次我要家訪時就會緊張萬分,深怕父親喝醉酒會得罪我,所以都要打電話回家再三確定他父親沒喝酒,才能去家訪。 另一位學生的情況比較誇張,一連三天不敢回家,說是怕被打,後來沒辦法了,他父親經由其他學生給他最後的通報,如果再不回家會打慘他! 凌晨一點我和他的班導師護送他回家,半途中,他還很驚恐的和幫他的同學討論說:萬一父親和他打起來,以老師七星螳螂拳和泰拳的功力,至少可以制伏他的父親吧?對方竟還回應說:老師應該是可以打贏的! 說得好像我成了他們的打手似的,也把他的父親形容得好像真的會無理起鬧的醉漢!讓我也精神為之一振,內心緊張了起來! 很難想像家長和老師打成一團的場面,一定會很難堪!但最終還是安全的把他送到家中,他父親還真的語帶警告說:不要以為帶老師回來我就不會打你。真是令人提心吊膽的一夜! *高粱飄香情況下的家庭教育 就是想不通,同樣是喝酒,就有不同的狀況。 一位學生有天很高興的對我說,老師我今天可以晚一點回去,因為我父親今晚有喝酒。我疑惑的說:那你要早點回去,我擔心他和父親起衝突。他說不會,我父親只要喝了酒,就會變得很溫和,對我很好!哦!我還真為他高興呢!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其中一位父親喝了酒更可愛,平時沈默寡言的就突然會和我談論很多話題,還會勸他老婆好好和孩子相處,不要太生氣!變得很幽默。 家訪就是這樣樂趣多,我也漸漸明白了,是個人酒品的問題,可和我們故鄉的金門高粱酒無關! 無論如何,在這個熱情的小鄉村,讓我的晚餐經常都有著落,熱心的家長會常叫我去他們家吃晚餐,所以東家吃完吃西家,學生都會調侃說我到他們家白吃白喝,我可是很不客氣的告訴他們說,現在你的父母是我的好朋友,既然你們是我好朋友的兒子 ,那你們小心哦,我是管定了! 以往,家長一聽到學校來的電話便神經繃緊如臨大敵,孩子回來自然還會再嘮叨詢問,孩子又怪學校老師,搞得師生和親子關係緊張,就是這樣的惡性循環關係,讓大家都活在不愉快的生活品質中。 這群善良的同鄉,在幸福島上應該是可以活得更幸福的。 *說孩子是馬就是馬!說孩子是龍就是龍 了解到有些父母為了生活三餐忙著工作 ,沒有足夠的資源來理解孩子的內心世界 ,親子關係原本是最深愛的變成了最傷害,和家長互動多了,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無奈,金門是個小地方,左鄰右舍都是自己家族的人,在這個封閉型態的小鄉,孩子出了一些甚麼問題大家都會知道,父母的壓力和挫折,孩子也不是沒有感覺到,對他們父母都有很深的內疚,但這種彼此間說不出的傷感和理解,每每都被雙方的情緒衝動所淹沒!也曾發生學生和家長彼此指責對方的場面,自己就成了協調員、和平使者。 建議大家不要一直釘著孩子的缺點,找找他們的優點 ,孩子就自然表現給你看,因為你看到他,他就在乎你,你有理,他雖然無知生了你的氣,氣消之後,最後還會好好回報你! 如果一味責備他過去所犯的錯,不僅沒有任何幫忙,反而在強化他的負面價值,他會覺得我有改沒改你們都認我沒改,我的努力都是白費,挫折感會加深,因而就陷入更深的負面能量去。 *其實他們都很善良,不願意看到媽媽流淚 在平日生活中給予孩子適當的鼓勵,他們可是會永遠的記在心中!有次載他們去海邊,在車內聽到一位學生在說寧願他媽媽罵他的時候打他,這樣他還不會太痛苦。 如果是媽媽一邊罵一邊哭的情況,他的眼淚就會情不自禁流下來,其他的學生聽他一說馬上群起回應說他們也是如此。寧願被母親打罵,也不願看到母親無助的淚珠,然後大家不約而同的問我為甚麼會這樣? 我說,因為母子心連心,寧願讓母親打你們 ,不捨得她流淚,表示你們還有良心,可教也?我留意到他們彷彿找到知心朋友,都露出對我分析能力的欽佩神情! *家鄉教學洗禮的另一波 我的這趟家鄉之旅還沒有劃下句點,因為成長需要時間,所以我還會有耐心的在等待,等待…。所謂教學相長,我個人在金門的日子收穫非常多,如果說前面這一班國中生是來磨練我心理層面的功課,那麼,後期接觸的另一班高中健美隊的學生,是來訓練我身體健康的機遇。在這兩班的學生身上,我看到了同樣的特質,看到了金門人一顆堅韌不拔,刻苦耐勞的精神和生命力,一個家鄉如果失去了魂魄失去了精神,遊子回來的時候,將如過客一樣,不帶走一片雲彩,沒留下一片情感,有如失去了碼頭的帆船,沒有了依靠,心靈失去了源頭,再多的豐功偉業也有遺憾! 金門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現在的金門,我還有機會參與,至於金門的未來,將交由下一代參與,因此,關注這一代是所有愛護家鄉者的義務和責任… 很幸運的,家鄉有一群默默在教育奉獻自己生命的教育工作者,有機會和他們交流,從他們的精神中燃燒了我內在的志氣!因此我的金門夢正要開始,我深信另一場家鄉的盛宴在等待我細細的品嚐,因為這是一個有味道的故鄉!有魂魄的故鄉! 我也終於明白了,這是父親在天安之靈送給我最後的禮物-----金門夢。 李振龍簡介 馬來西亞華僑,金門古寧人 金寧中小學志工輔導老師 美國西華心靈術中文組專業講師(三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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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大隊紀實館側寫
聖經126:5的詩篇 揮淚播種者 必將歡呼收穫 在一年的秋後 而我們以一種匍匐 最虔敬的姿勢及靜冷的心 還有穩定的手 書寫在一個小島上 另一個收割的故事 一百五十四處埋在土地裡 九萬五千八百零六枚的雷彈 一一起出 起出恐懼的根 挖出危險死亡的苗 然後銷毀 爆炸的雷聲像是歡呼 歡呼新生與和平的到來 上昇的黑灰煙火燦爛 燦爛的宣告一方淨土的誕生 在七年後的春季 註: 分布在金門三百零六萬多平方公尺雷區中的九萬五千多枚地雷,已清除完畢;金防部於2014年3月31日正式啟用排雷大隊紀實館,藉此保存戰地文化,陳展一段歷經七年「零危安」的排雷史;茲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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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尤其那次難民似的大逃亡,大登陸艇上的那一天一夜,教人一生難忘,還沒上船,就開始暈船了,不同的是今天搭船的人數並不多,太武輪也不像當年所搭乘的大登陸艇,設備好了,航行時間縮短,加上有女婿在旁照顧,這一趟返鄉的航程,使淑女忘卻了當年那段痛苦的回憶。 十四、近鄉情 計程車進了新市復興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在街上穿梭的影子,就一幕幕出現在淑女的眼簾,她戴著一付金框的老花眼鏡,白皙瘦削的臉在她嬌小的軀架上,讓人一眼就看出年輕時必定是一個小美人胚子。 計程車在玉成綢布莊門口停了下來,一腳才剛踏出車門,女兒秀玉就已經站在車邊了,「娘!您慢慢來。」母女兩人一見面,四隻手就緊緊的纏在一起了,淑女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站在面前的女兒,自從結婚後回到金門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間女兒曾到過台北三次,當然都住在娘家,母女二人尚不至於到認不出來的地步,只是今天見到的女兒,似乎比上次見到時更年輕了些,或許是近年來孩子都大了,操煩少了,也或許是近幾年金門的生活較以往更安定富裕了,這些原因使得女兒的身體顯得更豐潤許多。 此時的女兒,正是當年離開金門遷往台灣時自己的年齡,只是女兒比當年的自己看起來年輕多了,也豐腴多了。 「淑女啊,你可是二十年後第一次回金門來啊。」才剛在女婿的店裡坐下來,親家母的聲音就到了,親家和親家母經營的布店就隔著一條街,其實說他們經營布店是有點勉強,店門天天都開著,可一年半載都難得見到有客人上一次門。女婿開的同樣是綢布莊,雖然近些年來成衣市場佔去了布莊的一大半生意,但女婿把經營布莊的重點也從原本布匹的銷售轉向兼營各項喪葬用品店,因為金門沒有葬儀社,一般殯葬之事又常循古禮置辦,古禮中的許多繁文縟節,必須依靠半專業的鄉紳幫助,喪禮才得以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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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且留住──金門
*可惡的小鬼想拆穿我的魔術! 至於這些孩子呢?自卑感很重、防禦性很強,有兩位初步判斷患有少年躁憂症的情況,情緒不穩,容易暴衝,不甚瞭解這方面的老師,在和他們互動中,如果不慎碰觸到他們內心的痛,他們就會以整老師為樂,挑戰老師的耐力。 除了我在課堂上教他們變魔術時,他們顯得特別專注之外,我所講道理和告誡他們如何防範自己行為的教導,他們好像都有聽沒有懂,彼此交頭接耳, 暢談甚歡,而我感覺就像在對空氣對話。 記得第一堂魔術破冰課,我開宗明義的對他們說:老師教你們魔術,你要記得,魔有魔法,不可隨便洩露秘訣!就像家有家法,校有校規,國有國法一樣。 還沒講下半句 ,我就聽到台下有人說 ,屁啦!然後就是一陣嬉笑聲,我繼續說:如果你們犯了家法或校規 ,家人和學校老師都會給你們機會一再接納你,但是如果你們在校外犯了國法,那就交由國家法律來管理,到時老師和家長也無法幫你們了哦! 顯然他們在聽道理的時候,都像患了老人失憶症式的通通都忘了。只有在表演魔術的時候才看到他們有點像學生的模樣,神情專注很認真的盯著看,學習態度好像還不錯。 後來才發覺他們的專注,是為了破除我魔術的破綻,然後群起而哄,譏笑我笨拙的魔術手法,展示他們的厲害,想打擊我的信心!還嚷著騙子騙子,真是可惡! *種田吧!我讓你氣力放盡 為了深入觀察他們的各種生活習性和心性,所以前階段我沒有嚴格管制他們的陋習,如抽煙,因此他們認為我是一位好好先生阿呆老師。 也許他們想學魔術或是在憂鬱無助的時候,難得來了一位在他們放學後,可以譏笑解憂施放壓力的人。 所以他們放學後還是會依約準時到我朋友的有機菜園當志工。 往後,他們和我一起除草, 挖土, 種植,陪我一起製作環保酵素,推展淨化金門土地空氣和水源的工作。爾後,我受邀演講的時候,都乖乖的坐在觀眾席的後排撐場面,一個小時半的演講時間我規定他們要從頭聽到完,否則露營或海邊遊玩即刻取消,軟硬兼施,總算有了一點成果。 過程中,亦師亦友亦父的關係,情理法交錯矯正的生活教導,在和學生磨合及家長的交鋒中,必須兼顧他們的自尊和敬重,所以心理上難免會有重大的情緒起伏變化,就將之當作檢驗自己專業能力的考場吧! 無論如何在這些課外活動的互動中,我觀察到了他們的某些長處和刻苦耐勞的特質,所以還是認為孺子可教。 記得剛開始帶他們到農場的活動,原定每星期二次,主要是為了讓他們在大自然的勞作中,紓解一些他們過多的精力。 沒想到連續五天,四點多放學後,他們都跑到農場來 ,我阻止他們每天來,其中一位還理直氣壯很嘴炮的說:學校老師說,今日事今日畢,做事不可半途而廢。 結果他們竟在大夥兒比賽的挖掘下,流著大汗和喘呼呼的氣息生中,在堅硬無比的土層上挖了六十個如水桶般大的土坑,解決了農場要種植新苗的問題。 這是他們給了我第一次的感動。 *小不好!有種來跟鬼聊天 因為他們認真看待我所交代的事件,顯然是在頑抗的表面上,內在接受了我心靈的邀約 !我常強調師生心連心其利可斷金!一定要讓他們平安渡過少年風暴期,我內心的信念始終沒有改變。 一個周未,他們在果園結束了工作後說不想回家,提出要在果園露營的要求,我說這種臨時起意的事,不可以! 如果你不讓我們露營,我們也是會跑去網咖,真的很無聊唉! 我想想也對,於是要他們打電話給家長,顯然所有家長很配合答應了。 露營那晚,大家體驗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探幽震撼教育。 凌晨時分,七位小大人亳無忌諱的在我面前猛抽煙,隨意將煙頭丟得滿地都是,這種沒有分寸的態度激怒了我!但我抑制了下來。 我知道附近有一個很大的墓地,心裡有了一個打算,於是問他們想聽鬼故事嗎? 大家都興奮說好呀! 於是腦海內亂編一些曾經聽過的鬼故事給他們聽,講著講著,我發覺到有幾位學生身體慢慢的靠攏,二位還縮到我身邊來,最終逐漸的形成一個小圓圈圍繞著,正當他們聚精會神在聽的時候,我就學他們常講的口頭襌突然大喊一聲:《從三小》! 突如其來的舉動,把他們驚嚇得從坐席上彈跳起來,有些滾落在地上驚惶失措,氣得嗆我說 !老師你幹嘛呀! *我們在深夜的墓地交心 漸漸學會了和他們嘴炮之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於是詳細瞭解有關他們前陣子打架的事,一個個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告訴我,還很擔心的問我對方不和解,控上法院了怎麼辦? 我問他們為了這件事,要讓父母陪他們進出警局和法院,內心有何感想?他們都低頭說很難過很懊惱和後悔。 感覺大家都很有誠意,我說好吧!回學校後每個人先寫一份悔過書,唯有誠心表示懺悔,才有機會改過自新。在和他們嘴炮時開玩笑的說道:「你們原來都是膽小鬼,打架還要揪人去,有本事就一對一呀!在海外,我們金門人是很猛的,是一對七,從沒有聽說是七打一的!都是一群膽小鬼! 他們臉色一變,彼此互瞪,不知所措,其中一位受不住被嘲諷有點變臉說:老師你嗆我們哦!我說,真的,你們是膽小鬼,他們都無言,覺得剛才和他們稱兄道弟的老師出賣了他們的情誼。 那就證明給我看吧!我帶他們去農場附近一個很大的墳墓,大家驚嚇起來,不敢靠近!大家都是很有膽量的人,今晚就在這兒開個會吧!真假?笑唉哦? 老師別開玩笑啦! 小孩畢竟還是小孩,無助的神情夾雜著害怕的心裡,都乖乖的排成一排坐在墓前,更不敢看墓碑上主人翁的照片。我說今晚要討論的主題是:孤獨。 躺在裡邊的主人翁過去如果做了很多對人有益和善的事,於是累積了很多功德,所以生命一結束的時候,就馬上隨著善業投胎成為天人,或投胎到更好的生命層次去;如果沒有,或是還有很多執著,靈魂就會一直在這兒等著每年一次的清明節時,親人的探訪,這是很孤獨的。 現在大家談談你們有沒孤獨?孤獨的時候如何面對?一定要讓我滿意哦!要不然的話我們就一直待在這兒到早上! 夜深人靜的時候,講的話總是最真實的。那夜,我聽到了一群可憐的小朋友的心聲。他們有些在承擔家中大人負面情緒的痛苦,有些因對自己沒信心而自卑,有則認為家長對他有偏心,還有很多種種父母關係惡化,讓他們這個年齡層無法理解和擔當得起的情緒困擾,父子關係冷淡衝突等。 *其實懵懂的他們都很脆弱 生在比一般人複雜,親子關係多衝突的家中,累積在心中的情緒很容易在學校暴發出來,所以很容易一再的犯錯,想改正過來但自身力量不足,沒有資源、意志力相對薄弱。 我問他們內心多久沒有喜悅或快樂的事,憂鬱和悲傷的感覺有多久了,有說半年有說二年,有說從小就一直有悲傷的感覺。 我問他們父母親有沒有帶他們去美麗的金門海邊遊玩?大家都說從來沒有,也不被允許去海邊,還說怕被水鬼帶走!我說如果他們制約自己的行為,有心戒煙,我會常帶他們去海邊遊玩,希望大自然可以洗滌掉這些孩子的創傷心靈。 因為一個內心很少喜悅感的人是無法有足夠的力量去抗禦外在不良習性的誘惑的,內在感覺憤憤不平及憤世嫉俗的情緒,很容易為了一點小事就和人發生爭執,所以在學校常常惹得自己一身煩惱。 結束了那晚他們的真情告白後,對於後來他們和我的一些小衝突,我有更大的瞭解,同情和容忍。 *這群孩子有時候是不由自主的 有機會接觸他們家長時,我都會盡可能透露這些小孩內心的無奈,困擾,擔心和內疚,一一的告訴他們父母,並希望父母配合校方的輔導,如果老師有在處理他們的過失時,就請他們在家不要一直唸或罵他們,給他們有安靜的空間可以舒緩。 這些孩子才國中,但是他們在寒暑假時都會去找工作,或在餐廳或在工地,所以比一般同年齡的小孩提早社會化,單純的學校生涯和不善於從文字中獲取知識的他們,是要比其他人花點心思去引導他們的。 後來他們還寫下了悔過書,錄影宣示戒煙戒酒,不飆車。 從那晚起所有的學生就不曾在我面前抽煙了,我覺得心性先讓他們有改變,先正其心,習性後再改,畢竟家中的大環境有時並沒有提供良好的條件給他們改正過來。 因為其中一位向我說,老師我都有試過好幾次戒煙,但每次都很難!因為我阿嬤抽煙,阿公也抽煙,媽媽抽煙,爸爸也抽煙,弟弟也抽煙,我真的沒辦法呀! 我被問得無言了!雖然不是每件困難都能幫他們解決,但給他們增加內心快樂能量的增加,是我即刻可以施行的。(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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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對話
◎ 今年過年前的寒假,家豪同學並未早早回家,我於下班時間碰上了他,問起:「同學都放寒假回家了,你怎麼還沒回家?」家豪笑著回答我:「要等打工告一段落。」頓時,我才想起他四年級下學期時開始打工了。 國中時候,同學打電話找我一起去打工,我想都沒想過要打工,於是婉拒了同學的邀約。高中時,隻身住在外頭,才驚覺吃飯要錢,買日用品要錢,於是開始寫稿子賺稿費,也開始當小朋友的繪畫老師,但,不算什麼真正的收入,仍是以打工性質來算。 出社會後,因為承擔家計,所以讀書都以半工半讀來完成,因為吃過經濟壓力的苦,因此對家豪這位室友便印象深刻了。我不問家豪的家中狀況,但當同學們都不用打工,而他卻利用學分少的四年級下學期出去打工,我想,家豪會是個辛勤的孩子。 今日,又到了連續假期,同學們回臺灣的回臺灣,家豪又留了下來,我這次沒忘記,他要打工。 出門在外,便是依賴著友情而生活,空蕩蕩的房子,就我們二、三人留著,可是當我們碰面時,家豪還是笑臉迎人,他沒有半點的不悅,沒有半點的無奈,我雖然沒忘他得打工,不過我仍是話家常般地笑問:「沒有回家呀?」家豪總是一如以往,笑著回應我一句「嗯!」家豪有著快樂的笑臉,無論我何時見到他,他總是很有禮貌地與我打招呼,我想,這孩子真的很可取。 以前,聽同學在講租屋經驗時,屋主第一句話總會先問:「你是金大的嗎?」我不懂同學話中的意思,詢問才知道,原來許多房東不愛將房子租給金大的學生,因為,經驗告訴他們,金大的學生很吵。 每當同事問我有哪些室友時,她們一聽有大學生,臉上馬上變了表情,像是在問著,我怎麼會跟大學生一起住?其實,對於同事的驚訝表情,我一點也不吃驚,因為我懂她們背後的話──大學生很吵。 我仔細思考,大學生真的很吵嗎?就我住這兒換過幾批的大學生情況而言,其實不全然。家豪住進來已經兩年了,我還從未自他房門聽過有突然的爆笑聲傳出,有音樂開得整層樓都聽得見,有三更半夜還不睡仍玩電玩……等的情況,我想,家豪是個身兼半個社會人的學生,所以,他很清楚該如何為自己安排時間,如何為自己將來做打算,而非漫無天日的看影片、聊天、玩樂。 我的室友很多,可我認為跟這群學生相處融洽,我想,大學生不一定吵,重要的是,這孩子的家教好不好,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我這個住此多年的老大姐,不用多少時間,我便知曉。 既定印象會矇蔽了我們看人、看事情、看世界的雙眼,也許,當我們有此自覺時,便會發現他人所未能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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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不一樣囉!那邊還算是變得比較少的,這二十年台灣的變化太大了,尤其是十項建設之後,整個台灣像脫胎換骨一樣,一定會讓你們認不出來的。」出了高雄,跨過一座座又長又直的大橋,轉入鄉間小路,一路上跟從台北南下高雄一路上看到的一樣,不再是稻田片片,綠色的田野變成灰白色的建築,還有灰濛濛的天空,一路上老司機充當導遊般的,為他們一一介紹沿路看到的新建築:「大高雄地區這些年變化最大的是有鍊油廠、鍊鋼廠、造船廠,這些對南台灣的發展影響最大。」 到了崁頂,鄉公所原本那棟舊的平房,已改建成三樓鋼筋水泥建築,附近早已看不到整片的農田,而是一棟棟樓房和小街道。「認不出來了,那裡還能看到當年的木造平房啊?」岳母對女婿說:「如果不是司機載我們到這裡,你敢說這就是當年我們所住的崁頂鄉公所嗎?」 「姆啊!過幾天您就知道,只有二十年前您看到的金門,和現在您將看到的,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是嗎?」 才剛走進碼頭,那一股熟悉的油味就迎臉撲鼻而來,對於曾經有過往來於高雄和金門之間的人來說,這種痛苦的經驗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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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與我》心且留住─金門
一個家鄉如果失去了魂魄失去了精神,遊子回來的時候,將如過客一樣,不帶走一片雲彩,沒留 下一片情感,有如失去了碼頭的帆船,沒有了依靠,心靈失去了源頭,再多的豐功偉業也有遺憾! 金門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現在的金門,我還有機會參與,至於金門的未來,將交由下一代參與。 因此,關注這一代是所有愛護家鄉者的義務和責任……… 【楔子】 一位海外華僑的第二代返鄉尋根,因緣際會與金寧中小學國中部的一些「好漢學生」相逢相遇,他 憑著心理輔導的專業知能與超強的愛心耐心,與這群純真憨厚茫然逞勇的心靈「交陪」,就在短短 的兩三年時間,讓孩子的心智行為有了些微改變,實在叫人感動。 在李老師與學生們火花交會的過程,我們讀到了幸福島上部分青少年的心情與真情,我們也讀到了 幸福島上部分家長的悲情與苦情,這是一篇叛逆期青少年的輔導實錄,值得目前在教育現場的同仁 參考。 承蒙李老師不棄,讓我先睹為快,我讀過之後,僅在文間下些小標,方便閱讀區隔段落文脈,李老 師妙筆生花,行文流暢,蘊含情義,傳神生動,在在令人折服。---許維民 *故鄉對我的呼喚 金門─我父親的故鄉,我祖先的故鄉, 因為從小就在海外出生,所以這個故鄉對我來說是很陌 生及遙遠的……。 也許是祖先神靈的邀約,我就這樣愛上了金門,陷入對這塊島嶼的掛念,從陌生的初訪,到親情的 聯繫,進一步對這片土地的關懷和人文的喜愛,讓我覺得未來,也許將自己所學投資於金門也是一 項不錯的選擇! 在祖先曾經生活過的的島嶼,參與一項為學生生活輔導的計劃,讓我對金門的人文歷史有深入的瞭 解,漸漸的金門成了我心靈的故鄉。 來來去去,回到僑居地,每每想起在這兒發生的種種境遇,心中便會有所掛念, 是一種交織著幸 福感的牽掛。 隨著被輔導學生從國中升學到高中及高職後,這項輔導計劃也暫時告一段落,但,在這兒親身實戰 教育少年的經驗,部分成了我在海外教學的寶貴資料,對於這份家鄉給我的寶貴禮物,我是心懷感 恩的,因為無論是學校校長、老師及家長,都非常的配合,讓我深受感動!因為掛念,因為有情, 所以就這樣心且留住金門了……。 *聽說他們改變了,我很安慰 這次回返家鄉,看到我的學生個個半工半讀,刻苦勤勞,他們的老闆在我的面前大大的誇獎了一 番,讓我非常欣慰。 確保學生內心已經種下了一顆正向的種子,我相信未來他們將會隨著內在正向能量的引導,長大後 成為社會的棟樑。 至於我個人的收穫呢?初期雖然面對種種的磨合,心境的轉變起伏很大,喜怒哀樂驚恐悲,可謂百 感交集,但無論如何,自己個人心靈成長的收穫是極為豐富的,所以遊子回來金門,除了享受家鄉 的田園風光和優哉的慢活步調之外,有機會投入家鄉的服務工作,才會發覺自己和家鄉有了聯繫, 和祖先有了連結,心靈就會獲得安頓。 *我進入寧中小校園的緣分 民國一百年,正當我快結束在金門home stay 一百天的旅程時,一位曾經上過我課程的媽媽問我 說,我教授的實用心理學方法, 是否可以幫助一些讓父母親和老師頭痛的小孩。 以個人從事多年成人教育的經驗,我很自然的回應說,當然可以呀! 她問我可不可以在回馬來西亞之前,幫忙輔導幾位家鄉的小孩。 我義不容辭的點頭答應, 父親生前曾向我說 ,有機會要將自己所學為家鄉服務 ,才不會辜負他 送我回台灣求學的用心! 父親就像所有海外的金門人一樣 ,太愛金門了, 十九歲離開金門, 六十多歲才回返家鄉探親, 只要一提到金門,他的眼神就充滿思念和愛的光輝。 而我呢?初來金門也許就像觀光客一樣,看完所有風景,可能,帶回了一些金門高粱和貢糖,和親 人道再見,也不知何時再相見! 所幸我有一位從小就住在金門的姐姐,先是情緣牽住了我的心,然後才有後來的鄉思,但在金門這 兒,畢竟沒有我成長的記憶,所以給自己一個機會,long stay 金門一百天 ,想多認識父親在南 洋時常常向我提起的這塊島嶼。 所以有了以下的奇遇,是父親在天之靈,冥冥之中給我的安排,給我的考驗吧! 話說回來,那位熱心的家長第二天邀約我見了學校的校長,當我走進校門時,校門外的看板上有兩 句勉勵學生的句字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沒有眼界就沒有境界,沒有實力就沒有魅力】 【啟發學生多元的知能發展,培養學生闊寬的視野器識】 覺得這所學校的理念很貼切我的心。 和校長及數位輔導老師交流後,由於大家對家鄉子弟的關懷一拍即合,於是校方決定嘗試加入一項 由我負責的校外生活輔導項目,共同關懷幾位生活比較零亂和情緒容易暴衝的學生。 經過一番初步瞭解,我認為在輔導這些孩子的同時,必須將家長的輔導也列入,唯有雙管齊下,改 善親子的關係,才會有事半功倍之效。 於是一項美麗及驚心動魄的甜蜜負擔就開始了……。 *這群璞玉一般的孩子 在海外從事成人教育課程,我的學生都是來自各行各業,是為了紓解壓力及開發個人潛能的人士 ,偶爾為在籍學生開的訓練課目,也是只有二天就結束的時程。學生,對我有禮貌,認真學習 , 唯恐在二天的課程中漏了些甚麼重要的資訊, 因為他們的家長必須繳付二天共一萬六千元台幣昂 貴的學費。 但在金門帶的這幾位「特異功能」的小夥子情況是完全的相反,他們,簡要的說:散慢、不認真、 沒禮貌、言語粗暴,為了掩飾抽煙,謊話連篇,目無尊長,欺負同學,氣炸家長,還有:喝酒、偷 飆車、打架等。 *我用輔導專業的放大鏡來檢視 雖然如此,在正面思想的教育體制下,我們認為這是青少年成長的風暴期,所以在心理上儘量不 要有負面的稱號將他們標記,因為一旦給予負面的標記如壞孩子等之類的負面詞彙,他們就會很判 逆的表現得越來越壞來符合大家給他們的期望。 但很不幸的,有些家長不善於與孩子溝通,一開口就是不斷的在責罵,或激孩子內在負面能量的爆 發。一旦小朋友也覺得自己是壞孩子的時候,糾正工作就面臨了很大的挑戰,和學生相處了一個星 期後,我進行了家訪,因為親子關係的重振是為當務之急的工作。 *從家庭切入,和家長站在一起 發覺好幾位學生的父親在他們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父親的角色大大的缺席,於是我暫時成了這些 「特異功能孩子」的代理父親。 有幾位母親在我數次的家訪中,曾哭泣的向我訴苦說,經常必須三更半夜騎著機車到處尋找他們孩 子的蹤影,長期下來被折磨得睡眠不足,快精神崩潰,還有說想自殺的! 後來更有長家因為孩子屢次在學校犯錯,在無助和內疚的複雜情緒之下,於家長會議上當眾向校長 和老師跪下道歉,還有在我面前兩父子當面髒話對嗆,悲痛無奈,場面驚心動魄,真讓我心驚膽跳 ,使我萬分的同情!我覺得在這幸福島上住著一小群不幸福的人,也許我可以幫些甚麼吧! (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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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果園裡野餐
在果園裡工作,吃,是相當困擾的事,所幸,拜過去在部隊服務時風餐露宿的靈感所賜,野餐,是妻子和我20多年來在果園填飽肚子的方式,偶爾兒女們也會來參一腳,要不然,要孩子們到果園來,那可是比耕作還要不容易。 原本農場分配有一棟三合院給場員住宿或是休息,但是距離我的果園,大約還有三公里之遠,如此每天這樣來回,太耗時間,也不方便,光是農具要這樣拿上拿下,怪累人的,所以,為了工作上的需求,只能在果園裡再蓋一間簡陋的工寮,儘量能就地取材的,就在果園裡找,找不到的,就回到山腳下花錢買,只要能放農具和一些鍋、碗、瓢、盆,加上不漏水,工作告一段落時可以休息,工作晚了可以湊合睡一晚的,似乎就沒有甚麼可挑剔的了。 工寮搭好之後,其實我還蠻常住在裡面的,不太密實的外牆,遇上冬天的寒風,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果園和山腳下的溫差大約有五度之多,山嵐雲霧也時常在清晨和傍晚從外牆隙縫中湧入,獼猴和鳥叫聲,更是分秒不差的每天都在差不多時間響起,不過,對於生活起居來說,那真的是比住在三合院要來得方便多了。 工寮裡除了有以三合板簡單湊合起來的床之外,就只有一張桌子和一些小櫃子,櫃子裡就是擺那些鍋碗瓢盆以及少數的乾糧,像麵條、泡麵、麵粉還有茶葉、咖啡和一些罐頭食物等,中午休息時,可以生個火,隨便煮個湯麵或是炒個泡麵,就可以應付一餐,餐後,還可以悠閒的來上一杯咖啡或是茶,所以,農耕生活究竟是苦還是樂,有時候還真的說不上來。 工寮裡還沒有申請水電,所以夜裡必須點蠟燭,其實,買個發電機也可以來電,只是想到環保,就只好委屈自己了。既然沒水沒電,自然就不會想到要燒瓦斯,沒有瓦斯如何應付餐食,那簡單,就是在果園裡找到比較硬的石塊,自己搭個灶,這個我在小時候就已經學會了,然後把鍋子放上灶,煮麵,燒湯或是炒菜都ok,甚至鋪上烤肉架,還可以烤肉,真的是經濟又實惠。 最近,我們跟著果園附近原住民部落的朋友學野外炊煮技巧,還真的管用。我們從東海岸的海灘,撿了一些表面光滑的麥飯石(麥飯石種類有70多種),洗乾淨之後備用,升火把石頭燒紅了,在盆子裡加水、把要煮的菜餚放進盆子裡,最後把燒紅了的麥飯石野放進盆子裡,五到十分鐘,就可以開飯了。 萬一工寮裡的鍋碗瓢盆全被偷了怎麼辦(這檔子事在我果園裡時常發生),那也無妨,我的果園裡,有一大片比一層樓房還要高的香蕉,香蕉葉就是最好、而且是香氣十足的瓢盆,就算沒有香蕉,隨處可見的月桃樹,葉片更是風味特殊,把燒紅了的麥飯石放進以香蕉葉或是月桃葉包著的菜餚中,幾分鐘就熟了,如果是肉,也大約只要十分鐘就熟了,非常方便也很環保,儘量的讓自己在沒有壓力下去釋放體力的消耗,無形的價值比實質的收穫更難能可貴。 在果園裡,除非是自己一個人工作,要不然都是夫妻兩個人一起動手,枯葉殘枝在這裡唾手可得,冬天時,落葉作物和竹類會隨著季節按時掉葉,風一吹,落葉滿地,也不需清理,因為那都是有機肥,春天時,翻土將落葉全都埋入土中,可以催花,而部份作物需要剪枝,殘枝就近置於果樹底下,還沒有化成泥的,就成了我們野餐時作為引火的材料,農耕生活很辛苦那是必然的,因為都是體力上的支出,但是冷靜分析起來,既然那是我們自己的選擇,與其覺得工作很辛苦而埋怨,倒不如以輕鬆的心情去面對,在工作中找到樂趣,即使只是在片刻休息時的一杯咖啡或是一頓不同風味的野餐,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體會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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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娘,你還沒回去過,如果要帶什麼東西送親戚朋友,要好好選一選,當今金門進步了,已經不是你離開時的金門了。我十年前回去時,很多地方都認不得了,更何況又過了十年了,你送人的東西要輕便免得自己累得半死,還讓人家嫌佔位子,那就白費工夫了。」意祥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她母親。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要送的就是親家、親家母和大姆、四嬸幾個老人,他們喜歡的東西就我這個老人家最清楚了。」 從台北回金門,必須先乘車到高雄,打聽船班日期、安排船位,對於年近七旬的老阿婆來說,如果沒有年輕且熟悉的人帶,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所以當意祥把該辦的「中華民國台灣金馬地區往返許可證」辦妥後,才寫信告訴姊夫,利用姊夫到台灣接洽布匹生意時,順便帶著媽媽南下高雄乘船返回金門。 電氣化的火車,和二十年前所坐的那種慢車簡直無法比,淑女阿婆想從窗外尋覓二十年前從屏東北上時,兩邊盡是大片稻田的情景,但無論如何是再也找不到了,這二十年來,台灣的改變太大了,田野上整片的稻田早被一棟棟樓房取代,一片片的工廠外接著一條條寬闊的馬路,一根根的煙囪冒著縷縷白煙、黑煙,還有冒著青、紅、紫的彩色煙囪,甚至有的還冒著沖天的火炬,這些和二十年前自己剛到台灣來所看到的那情景,有太大的差別,台灣這樣,金門家鄉不知變成什麼樣了,不知還認不認得出來呢? 到了高雄,在女婿的帶領下走出火車站,先找個落腳的旅社住下,第二天女婿到外島服務處打聽到後天就有到金門的船班,還很順利的排上了「太武輪」。 次日吃過早飯,女婿問岳母「姆仔!」這是女婿對岳母習慣的稱呼:「今天反正也沒事,您想不想到崁頂去,到當年剛來台灣時住過的地方去看看?」 岳母沒有表示,順宏叫了一輛計程車,談好來回程的價錢後,就直駛屏東崁頂,車上年逾五十的老司機聽出兩位是外地口音,就問:「兩位到崁頂是找朋友還是辦公事?」 「喔不是。」順宏回答他:「二十年前我們剛來台灣時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今天想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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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趣事記錄簿
老二說早自習時,數學老師要他們解題,平常做獨立研究時都有分組,每一組分在每一層樓裏,分到那一層樓的同學就解第幾題,輪到老二時,他跟老師說他在五樓和地下室(這棟教學大樓只有四樓,沒有地下室),結果就被老師罰站。 接著下午第一節,老師發聖經給全班同學,發完之後要開始上課,結果全班鬧哄哄的,根本沒人理老師,這時老二就大聲說:「再吵,每個人就抄聖經100遍。」同學聽到這樣,馬上靜悄悄的,又說有個女生被嫌臭,她就說還不是遺傳到老二的,老二說:「她的國文程度真差,她又不是我生的,怎麼會遺傳到我?應該說是傳染才對。」 不是一直在討論現在的孩子作文能力要加強嗎?我一直認為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在我家,沒想到看了老二的生活週記之後,不得不相信他的作文是該加油了。 這一篇是這樣寫:老師好,我是溫兆麒,我爸說我的兆就是希望我會發財的意思,我的麒就是希望我很聰明的意思,我最喜歡的課是生物課,因為只要乖乖坐在那裏抄筆記和畫重點,老師就不會罵人,雖然我沒有每一節生物課都非常專心聽講,但我還是蠻喜歡上生物課。 我的煩惱很多,大多是考試及功課,常讓我苦惱的像國文、社會科都是我煩惱的項目,有時候背了大半天,還不一定背得完,讓我很想睡覺,簡直是沒完沒了。 這是考完試時寫的:段考前天我正以全力用功讀書時,媽媽卻開電視看劉伯溫,害我一點讀書的氣氛都不見了,我很努力,結果我發現才讀了一點點而已,已經十一點了,所以就先睡了。 同樂會時寫的:四月廿日下午我們班要烤肉,前一天才把每個人要帶的東西規劃好,雖然肉片硬硬的,丸子焦焦的,米血臭臭的,香腸還硬到可以拿來打狗,不過還算不錯啦! 唉!小孩,你的文章實在是讓人看了啼笑皆非。 話說這天老大段考結束,中午和其他兩位同學,到學校附近同學家開的小吃店吃飯,同學的媽媽看到兒子同學來,當然是非常熱情招呼他們,還好意說她請客,問三人要吃什麼,老大就說水餃,同學媽媽即老闆娘,指著桌上包好的水餃說:「你們自己來,看要吃多少,自己下,不用客氣。」 等老闆娘忙完之後,客人上門,準備要招呼客人時,才發現水餃統統被三個男生吃完了,總共是一百六十粒,一天的營業量,老大一個人就吃了八十粒,當她看到一堆空盤子疊在桌上時,那個表情彷彿是看到酷斯拉從馬桶裏爬上來一樣驚恐,直說下次還是吃麵好了,水餃太小顆了。 老大說他一個同學更恐怖,每次吃199吃到飽,好像吃到699一樣,有一次再去的時候,老闆開玩笑的拿兩百元給他,請他到對面吃,把對面吃倒好了,真是物以類聚,幸虧我跟他爸很努力的在賺錢,不然早就被吃倒了。 今天老大被當成胖小妹,可糗大了,他說都是因為他昨天刮鬍子的關係吧!下了校車,他到金玉堂買文具,當他頭低低的在選東西時,一位也是胖胖女店員好意問他:「妹妹,妳要什麼東西?我幫妳找看看。」老大以為不是叫他,所以就沒理她,繼續看他的東西,不過店員還是緊跟著他,「妹妹,你可以看看這邊的新潮文具。」 老大被搞煩了,抬起頭正要請女店員不要再跟著他時,誰知道當女店員看到老大的臉那一剎那,馬上來個一百八十度轉頭,裝作若無其事看別的地方,老大的心裡真是圈圈叉叉,奇怪?這位店員小姐是不是重度近視?不然就是對跟她同等級體型的覺得特別親切吧!不然怎麼會把老大這個一百八十公分、一百二十公斤的壯漢看成是女生? 其實這一次是媽媽在搞笑,受害者是老大,這天看到天色已亮,轉頭一看,鬧鐘居然已經六點二十分,心想奇怪鬧鐘怎麼沒響?急忙起床叫醒老大準備上學,我趕快下樓準備早餐,開鐵捲門牽車子出來,照平常的流程在做。 奇怪今天報紙怎麼還沒來?往常這個時間,報紙都已經來了呀!仔細看時鐘才五點多,以為眼花了,趕快打電話問報時台,真的是五點二十而已,心想時間還早,我就來個錄影倒帶,把車子牽進來,鐵門再拉下,燈關掉,叫已經穿好校服的老大再回去睡覺,我也繼續睡我的回籠覺。 這天老大說他就讀的大學辦新生聯誼,每個男生負責載個女生,當老大抽到一個跟他同噸位的女生時,老大馬上跟大家說,我的油箱快沒油了,我去加油,順便買點零食給你們吃,如你們要走先走,不要等我了,那個女生一看老大的油箱說還有一半呢!老大說他習慣加滿再騎,說完一溜煙的騎走了,事後他同學一直跟他抱怨,他載那個女生,結果後輪爆ㄌㄧㄢˋ啦!如果是老大載,我看兩個輪胎都要爆掉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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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返鄉》出洋
這氣候,雨季未來,撒哈拉塵粒暫歇,眾鳥啁啾聲中醒來。窗前,陽光與棕櫚爭相喧鬧、嬉戲,剎那間以為時間凝止,歲月靜好,這環境拿來與文字為伍剛好,而我一如忙碌的狩獵者,千里而來,須全神貫注著草原的動靜。 臨別的早晨,突然升起的一股依依,因人情。 回想初來乍到,因漠地的光線穿透攝人,水分迅速蒸發,首日,皮膚奇癢難耐,因時差,因旅途勞頓,因氣候乾燥,或皆有之。急電央友人載我至藥局買來藥膏一條,早晚擦拭。過二日,不癒,反變本加厲,紅塊、灼痛油然而生,又至藥局買另一品牌藥膏,效果依然不彰。心鬱,負面情緒便來,連嗡嗡飛過的蚊子,頓時覺得臉熱熱的要害起瘧疾似。 敏感的,何止是脆弱的肌膚?這塊土地,終年泥土飛揚、坑坑洞洞的道路;更甭提人了,衣衫襤褸赤足穿梭車陣叫賣的小孩,或是眾多的工作夥伴來自不同國籍的遊子們,何嘗不是「咚咚」地以深沉的擊動,擊向最內在的那一塊呢?令人不禁要湧現千萬個字的內心書寫呢!友人二話不說,又載我至預約的醫生處看診,不適終稍紓解。 對照他適應環境的靈活,實感赧然,他長期在這惡劣環境下求生存,堅毅非常,反觀自己,一點小挫折就不堪一擊,不難想像,經年累月,他面臨的困難有多少?此地,非洲的沙漠邊陲,不毛之地,終年炙熱,自四面八方靠攏的人群,為資源、為市場,熱滾滾地湧向此地,像是不吝照人的陽光,一年四季不歇息。 黎巴嫩人,是眾多狩獵者最突出的一支勁旅。不禁遙想這瀕臨地中海的島嶼國度,昔日腓尼基人如何意氣風發的駛向非洲,如今人人承襲著傳統,帶著夢想與希望出洋去。出走家園的勇氣,是因長年的彈孔煙火,有什麼力量能比生存下去更令人義無反顧,有什麼力量比追求溫飽更是莊嚴與神聖? 這族群移民植居了異鄉,來到現在的第二代、第三代,他鄉變故鄉。人人練就求生本事,沙漠港都,卻彷彿是淘金地,終年用工作淘洗屬於他們的礦砂。定期地,再回去他們口中美麗的故鄉,彎彎的兩河流域,累累的果實園地,皚皚的山麓白雪,一轉身卻是碧藍如鑽的地中海,我無法想像這奇景,他們卻信誓旦旦在他們的家鄉,同時可一攬而盡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致,我當是遊子對家鄉美化的思念。 不由得想起金門島鄉先輩們下南洋「落番」討生活的景況,與黎巴嫩人走出島嶼,皆因生計或戰爭,相似的背景,藉著生活的磨難,找尋生命的出路,才能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出洋來,出洋去。島嶼,路的盡頭,是一片泓水,島嶼之人,出走,走出去,迎向海洋無垠的廣大世界,才能明白自己的渺小。或者是,心胸打開,讓自己的思想,出洋去,擁抱一片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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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
高中畢業三十年之後的某天,接到電話說要舉辦同學會,我還以為是詐騙集團的電話,立即求證問說:「我們的高三導師是誰?」同學答說是王老師,我才相信此事為真。 三十年滄海桑田,同學都變成中年人了。 在T大的餐廳席開二桌,來者多已成為社會名流,雖然笑稱當年我們那班是B段班,幾乎快被老師放棄,還好導師始終抱持一絲希望,鼓勵再鼓勵,加上大部分在後來人生的歷練中力爭上游,來者多有成就,沒來的或失去音訊,或出國發展,或離開世間了。 我一直不是風雲人物,高中三年無緣被選為幹部,也就沒那層歷練,後來在大一時當班代,當得跌跌撞撞很不順利。 高中同學在美麗的校園餐廳聊得盡興,名片上多是亮麗的頭銜,法學博士、兼任法律系教授,政院的中部辦公室專員、大學教授、院長,民營公司的總經理、董事長,人力仲介公司的總經理,我是高中老師,很明顯地在這一場聚會中,位階似是最低的,不知怎地,大學的文學院長發難說:「你們學校畢業的來到我們這裡,表現的都不怎麼樣!」又有一位大老闆說:「你們的分數怎麼一直掉,好像輸給W中了!」好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宛如陷入一場鬥爭大會,極尷尬又不想辯解,接下來出來的菜,一道比一道難以下嚥。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又轉到炫耀自己在某方面的成就,我也知這是世俗的認知,沒有令人溫暖貼心和擁抱喜悅,大家是在比尊嚴和價值吧! 還好都沒攜伴參加,否則珠光寶氣更重,有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笑說人力仲介的總經理是人蛇集團,他聽了大笑一聲,說:「今天晚上的開銷都我請客!」結果大學院長不認,堅持他是地主要請客,兩人你來我往,沒有結果,最後是大家平均分攤。有人欲言又止,我多以沉默代替,所以餐後迅速離去,回來後,保持連絡的還是那兩位同學。 或許是我原本就和人不熟,實際上我是在高二下學期從自然組轉入這個社會組班級的,沒有很快融入新班級的人際關係,畢業後也少聯絡,班上當中學老師的就只有兩位,那些年會念師範大學而捨棄填寫台清交大的人,大多是家境因素,當時待遇也不高,還曾被鄰里之間訕笑的。高中班上很多成績在中後段的,反而在後來有較高的收入,就笑說「當老師的比較清高」啦。 多年以後又來了同學會的邀約,是我們那一屆的畢業生大會師,後來我在一個部落格看到這麼一段話:「相見不如不見,那是一種美感的想像。沒有相見,我們的記憶還停留在那裡時光,不受時間的侵蝕。相見,事實與想像差別太多,總有或多或少的傷感與嘆息。」很貼切的描寫我當時的感受,我在臉書上看到數百人的聚會情況,一點也不後悔。 其實,同樣那一天,我教過的畢業班學生有十多位聚餐,他們正好大學剛畢業不久,對未來人生有憧憬有茫然,我獲邀參加,這樣的同學會溫馨感人。也許再過十年,我的學生們在社會上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當年的窘況又會歷史重演,那時我應有更聰慧的見解來旁聽他們的比較或炫耀,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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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光亮
那些看似瑣細的不如意,層層相加壓得我喘不過氣。好冷哦!還是在被窩裡最安全了,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一點點好的消息,一些超越自我否定的事,讓我知道「我」還是很好。長期以來守著本分,對孩子、對家務、對課程;可是也有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時候,比如現在身體不舒服,疲勞感席捲全身,卻還有這麼多事在排隊等候。 拒絕現在的自己去迎合他人,似乎太勉強;躲在這裡聽從身體的呼喚,似乎也無法讓自己感到放鬆。矛盾的心理,不上不下;而,是你一個堅定的擁抱,告訴我:「你已經盡力了」,才讓我放下腦中的林林總總,撫平我脆弱不安的靈魂,治癒我那深長的失落。聽見你召喚回來的意志,只要再多一點點的勇氣就能跨越,這一公尺最深的距離。 讓我還願意相信自己,因為相信是你給我的解藥,是最溫暖的提醒,提醒「我」自己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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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金門砲戰既然停了,我想回去看看。」過完舊曆新年之後一天晚上,淑女這麼告訴兒子意祥。 「娘,妳放心回金門去住一段時間吧,家裡的事我和素婉會照顧,您不用煩惱。」意祥早就想建議母親回金門了,也曾當著母親的面提過幾次,可是每次都沒使母親正式成行,她每次都說:「我被砲彈嚇破膽了,只要砲戰一天不停,我就一天不敢回金門。」雖然母親每次嘴裡都這麼說,但是意祥心裡明白這只是一個藉口,母親之所以不回金門,主要是為了節省些錢,利用時間多做點零工賺些錢,好買一棟房子,這是她這一生的第二心願,第一個心願是想回蓮河老家,去看看三十年沒回的家和她的大女兒。 媽媽今年六十八歲了,在台灣住了二十年,她早已放棄了回金門為子女置產的念頭,尤其最近十年內,兒子結婚了,並且先後生了一對可愛的孫子,媳婦也同是金門人,她和意祥一樣書讀得雖然不多,但生活節儉、顧家、孝順,對意祥和一對子女都很照顧,娶到這種媳婦真的無可挑剔,唯一的缺憾就是始終還沒有一棟自己的房子,一直都是租房子住,所以當兒子結婚前,淑女就在佛祖面前許了願,只要兒子一結婚,自己從此就開始終生禮佛茹素,並許下心願,要在有生之年幫子孫在永和買一棟房子,如果還有幾年壽命,願有生之年能再回蓮河老家看看女兒和父母,即使父母已經成佛,也要在兩老墳前上三炷香,才算了卻她平生心願。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就在前年將過年前,經由朋友的介紹,買下了現在所住的這間房子,三房兩廳加上各種應有的普通設備,雖然不大但也夠一家五口住了,第一個心願已了,加上金門砲擊已停止,該是回去看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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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趣事記錄簿
二個兒子讀國、高中時,這個年齡的孩子最注重外表,喜歡評論異性長像,有一天就聽到兩兄弟這樣的對話,老大跟老二說:「我今天坐公車時,看到一個醜到爆的女生。」老二就問他哥,「有比媽媽還醜嗎?」他哥帶著懷疑的口吻回答他弟弟:「媽媽是女的嗎?」 有時候和老二坐在沙發上,他會用手一直幫我把右邊眉毛上的頭髮梳理好,正當我陶醉於孩子的體貼時,就說了:「媽,妳這樣好酷喔!好像怪醫黑傑克。」只因他額頭上有一撮跟我一樣全白的頭髮,再不然有事沒事就問:「媽,妳八十歲了嗎?」拜託,我今年九月才滿五十五歲呢! 有一次我拿辦公室的團體照給兒子看,本來心裏還在得意這張照片把自己照得顧盼生姿,誰知兒子看完說:「媽,妳好像那個掃地的歐巴桑,臨時被抓進來照相。」哼!真太不給老媽面子,諸如此類毒舌例子真是不勝枚舉,不過我都以幽默態度面對,自我消遣一番,反正我已練成百毒不侵,金剛不壞之身了。 只是我對兒子們說,你們對媽媽毒舌沒關係,對別的女生可不行,到時候別把所有女生都得罪光了,交不到女朋友還不知道原因,因為這個老、醜、胖可是女生(人)的罩門啊!老大聽我這樣說,他又加了一項,千萬不要在女生面前,稱讚另一個女生漂亮,不然吃不完兜著走。 要睡覺前都會陪小孩聊天,老大鬼靈精怪的,很有表演天份,他把在學校發生的趣事唱作俱佳說出來,說得活靈活現的,好像現場發生一樣,逗得我哈哈大笑,這天他坐公車,看到一對幼女弱母站著,謹記媽媽教誨,看到老弱婦孺要讓座,就讓給小妹妹坐,他則站在小妹妹旁邊。 正得意他的義行時,忽然聽到小妹妹大聲的跟她媽說:「媽媽,大哥哥好臭。」帶著口罩的媽媽跟小妹妹說,沒關係,直跟老大說不好意思,害老大超尷尬的,還聽到車上傳來竊笑聲,媽媽就說啦!誰叫你們是臭男生呢!尤其是上完體育課的男生。 看了奧運之後非常感動,有天有感而發的跟說老二說,「媽媽覺得人一生當中,一定要喜歡一項運動,而且是可以持之有恆,到老都可以做的。」於是問他:「你喜歡什麼運動呢?」老二豪不考慮的說,「我喜歡睡覺。」 我以為聽錯了,很嚴肅的再問一次,他還是說「喜歡睡覺,因為我睡覺時都會滾來滾去的。」喔!原來這樣也算是運動?那這樣的運動量也夠大了,他一個晚上可以三百六十度滾了N次,還可以把哥哥滾到地上,夠厲害了吧! 為了表示對老大的關心,都會問他與同學相處及課業上有沒有什麼問題?他都會很臭屁的說,「媽媽,我有一個問題,就是妳把我生得太帥了。」有一天又很臭美的說,「我的眼睛很漂亮」,問他誰說的?不吭聲,我不死心的問,「那你的眼睛會不會放電?」過了一會兒,他邊看電視邊說:「我的屁股會放屁。」拜託,這又不是在對聯,眼睛對屁股,放電對放屁,敢唔通?一直教導兒子們遇到不懂的問題要問清楚,有天老二問我:「媽媽,肛溫是什麼?」聽到這個問題,腦筋裏千折百迴動不停,心想剛好趁此機會給他來個健康教育和機會教育,告訴他,媽媽照顧他們是多麼辛苦。 我清一清喉嚨說:「這個肛溫就是小寶寶發燒的時候……」,「不是啦!」一句話還沒說完,老二就打斷了我的話,「是每次妳講完話之後都會講的一句話。」嗯!我腦袋裏的跑馬燈開始轉動,我每次講完話都會說肛溫?轉呀!轉呀!終於找到答案了,原來是感恩(要用台語講喔!)哇,真是一丈差九尺,此肛溫非彼ㄍㄢˇ ㄧㄣ。 這天老二拿著螺絲起子拆開,他爸爸兩千元買給他的二手筆電在研究,他把記憶體拔下來,我經過他們房間,也進去湊熱鬧,老二說:「媽媽,這個記憶體只有64MB,跑得太慢了,妳支援我買2支1GB的好不好?」問他換記憶體有什麼好處?他說電腦的容量大一點,可以跑快一點啊! 老大看到我們在討論記憶體的事情,也湊過來,賊賊的說:「乾脆你們支援我買兩支2GB的,我這台電腦裏的1GB給弟弟用好了。」這時我比老大更賊的說:「不如1支1GB的記憶體送給弟弟算了,這樣我們不再花錢了。」老大毫不考慮的回答:「想都別想。」喔!你以為在拍相機的廣告「你聰明,我傻瓜啊!」 這天他爸爸買了柚子,叫兄弟倆下來吃,想不到過了一分鍾,就聽到從廚房傳出來碰的一聲,老大跌倒了,撞到頭了,我趕快過去關心,還蹲下來檢查地板地墊,都是乾的啊!兒子啊!你也真厲害,連走路都會跌倒。 這時卻看到他弟弟掩著嘴巴在笑,就知道事有蹊蹺,原來是他看到弟弟在前面剝柚子,他就來個漂亮的灌籃高手姿勢,迴旋跳起來要踢他弟弟屁股,沒想到跳起的霎那撞到天花板,然後就跌倒了,真是害人不成,反倒害自己,活該討皮痛,也不想想一百多公斤的體重,還這麼調皮,身體髮膚是父母給的,可要愛惜啊!這是老二的音樂會欣賞心得,跟大家分享一下: 五月廿日在樂群堂聽卡拉OK比賽,我覺得雖然有時候他們會唱得走音或破音(耳膜都快破掉了),但他們的努力,我感受到了。那天下午我聽到了一些沒聽過但不錯聽的歌曲,也聽到某些人把好聽的歌唱得超難聽,頻頻破音,有的則唱得平凡無奇,毫無特色可言,還有的唱到最後才破音,唱完一臉茫然,不過我覺得只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是成功或失敗,其實都無所謂。 老師的評語:這位同學,你唱歌也沒有比別人好聽多少?怎麼這樣嫌棄別人呢? 兒子啊!懂得讚美別人可是一門大學問,你們的歌聲,媽媽都不會嫌棄呢!所以你也要學會欣賞別人的歌聲,不然被你這個毒舌一下可受不了。 老大這個年齡超注重外表,無時無刻不在照鏡子看他的臉,有天在學校看到一片擦得非常亮的玻璃窗,可興奮得咧!馬上湊過去照,正當照得渾然忘我時,忽然臉貼到一個漂亮學姊的臉,原來人家在擦玻璃,學姊看到他照得這麼入神,還很客氣的說:「繼續照,繼續照。」 我們家巷口有一間7-11,有天老大買完東西時,老毛病又犯了,看到輛轎車的玻璃窗很亮,他又湊過去照,一會兒看到一雙牛眼瞪著他,害他趕快溜之大吉,唉呀!你這麼愛照鏡子,可不要像蠻牛廣告裏碰到限制級的場景,萬一招惹了大哥,那時候可真會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晚上都會跟他們兄弟聊天,老二很得意的說全班只有他最容易讓老師抓狂,已經拿了二十三個X,老大幸災樂禍的說:「小豬,集滿三十個可以換豬寮券一張。」他弟弟看到他哥這樣幸災樂禍,很兇的對他哥說:「說人家豬,你還不是豬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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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接納的手
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在監獄服刑者謂之收容人,期滿出監獄者謂之更生人,更生人回到社會,需要我們伸出一雙接納的手,讓他們有如「浴火鳳凰」般的重生。 有一則「黃絲帶」的故事;有一個美國青年,生長於一個純樸的小鎮,因細故而誤蹈法網,身繫囹圄,在監獄期間真心懺悔,深感自己過去所為,致使家鄉的親友蒙羞,內心甚是愧咎。不久,他即將於近日期滿出獄,但他於出獄前,並無喜悅之情,內心更是充滿不安與矛盾,因為他無法確定,家鄉的親朋好友是否還是願意接納他,於是他決定先寫了一封信回家,信的內容簡略如下:「親愛的家人,我即將於某月某日出監,但不知道你們是否還願意展開雙臂來歡迎我,如果你們還要接納我,再次給我一個更生的機會,請在我們家門口前的那棵橡樹上,繫上一條黃絲帶,如此,當我所乘的巴士公車經過時,如果我有看到黃絲帶的話,我就會下車來與你們團聚,但如果橡樹沒有掛上黃絲帶,我將繼續留在車上,任由這輛巴士載著我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永遠不會再回來。」 當這位曾因犯錯的年輕人,坐在返回家鄉巴士的途中,內心十分忐忑,當車子緩緩駛近家鄉小鎮的那一刻,這位年輕人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到的不是一條黃絲帶,而是整棵橡樹上繫了滿滿的黃絲帶,此時此刻,這位年輕人已是淚流滿襟,他的內心激動不已,非常感謝家人的接納。 這是一個溫馨又感人的真實故事,監獄矯正工作是良心事業,若能導人向善便是行善積德,所謂:「身在公門好修行」,身為矯正人員,對於人性絕對沒有悲觀的權利,在監服刑收容人雖是良莠不齊,但是救一個收容人,就是救一個家庭,但凡盡其所能,無愧我心即可。本人曾忝為獄政之一員,誠惶誠恐,嘗以「勤」「慎」「清」三字自勉,以誠待人,帶人帶心為原則,甚幸能夠安穩退休,甚感滿足。 記得在職期間,有某受刑人罹患腮腺炎,臉腫得像「麵龜」一樣,也已看病吃藥了,但不見效,這時有另一收容人建議說,可試用古老「放虎咬豬」的辦法試試看,相傳在古代只要是清官、好官,只須用珠砂筆在患者臉上寫上「虎」字,老虎就會前去把豬吃掉,然後病就好了。我抱著姑且一試想法,用毛筆字在他腫脹的臉上寫上「虎」字,只覺新奇又有趣,長官看到亦莞爾一笑,說來奇怪,翌日,這位收容人的臉竟然奇蹟復原,真是不可思議,或許是藥效上剛好也產生作用,或只是單純的巧合,那就不得而知了,這是本人在監服務時的一段趣味回憶。 時至今日,凡是企盼親友重生歸來,一般習慣上都會繫上黃絲帶,以代表著接納與關懷之意。俗話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沒有人能夠預料到明天會發生何事?所以在監服刑,是自我進修,充實自己的最佳時刻,切勿妄自菲薄,凡事看開看淡,人皆是經過「成」「住」的階段,再進入「壞」「空」的地步,不必計較人我是非,學習接納週遭一切人、事、物,身為社會人士,更要伸出我們的雙手,對更生人付出關懷與鼓勵,便是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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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黑傘
從姐姐家回來,我發現傘丟了,被我遺失在公車上面,難免覺得惆悵。這次的丟傘,我也將爸媽的關懷留在陌生人的手裡。 我這把傘使用多年,外形老舊,是典型的黑傘。它頗有些年紀,陪伴我走過去北部謀生的歲月-記得第一次獲知去母校世界新專(現在的世新大學)擔任助教,我由台北返家親自告訴爸媽此項好消息,兩老很開心。爸爸使勁地拍我的肩膀,摸著我的頭說:「你要爭口氣。」我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兒時,爸爸帶我去公園盪鞦韆,盪呀盪的,我最後回到原點,投入爸爸的懷抱。 返家以後,愛清潔的媽媽立刻為我換掉衣服,領我去沖澡。刷洗時,劈頭問我:「你爸爸老是陪你玩耍,將來長大了怎麼辦?」我笑嘻嘻地,在熱氣蒸騰中送走了童年。如今,媽媽見我更是高興,給我端來一碗「桂圓紅棗茶」,希望我工作人圓融,成績長紅。 回學校的那天早上,太陽炙人,烤得人皮膚發燙。爸爸臨出門,接過媽媽遞來的黑傘,準備幫我一路撐著,直到搭上往北部開的火車。路過公園時,我看到又有家長陪著兒童盪鞦韆。爸爸和我兩人在黑傘下,不約而同地笑了。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開心,鞦韆對於我,已是生命成長的印記,不是純然的休閒活動。盪鞦韆的歲月一去不復返了,只留下我和爸爸的回憶,然而如果少了這段往事,我的童年便嫌單調了些,我可以述說的,就是我的天真無邪。 黑傘真的走了,不會再回到我的身旁。等到下次搭公車時,我重新回想上次掉傘的事。我左看右看,同樣的司機,同樣的公車路線,我想找回失去的影子。但一不留神,被街上花花綠綠的傘迷惑了-是的,我耽戀,那麼多的生命在成長,在親情的呵護下逐步長大,我相信,其中一定有我掉的那把黑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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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除了每天洗衣的時間之外,其他時間淑女大都在家裡做各式各樣的「家庭代工」,從五十歲做到六十多歲,洗衣和家庭代工不但使她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在永和鎮許多外省籍家眷中,「金門洗衣阿婆」更得到許多人口中的稱讚,直到民國六十年台灣推動十大建設之後,原本的工業發展結構改變了,「家庭代工」已經沒落,台灣的工業也逐漸轉型,開始走向電子工業時期,各種家電產品普遍化之後,用人工洗衣的時代也結束了,做了十多年洗衣工作的淑女,兒子成年了,也娶了媳婦,年齡也不允許自己繼續擔任這項吃力的工作了。 這十多年來的台灣社會變化太大了,第二代領導人的接班,促成威權政治體制的衰微沒落,民主化的各種選舉,直接或間接把台灣帶進了一個多元化的社會。各種家電用品逐漸普遍,洗衣機是其中之一,接著是電視機在每個家庭的佔有率不斷提高之外,並從黑白進入彩色電視的時代,尤其電視機的普遍化,新聞廣播媒體的不斷報導,更有助於民主選舉的迅速發展。 那年的十一月,當三年一次的立法委員選舉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最後衝刺期,當所有電視新聞全都瞪著每一個區域進行競選拉鋸戰的時期,晚間新聞上忽然出現了一則如晴天霹靂的標題:「美國總統卡特片面宣布 與大陸建交外交關係」。當晚電視新聞上隨即報導:「總統宣布臨時戒嚴 停止立委競選活動」。 當天開始,民間自發性發起的一連串示威遊行,在各個不同場合相繼出現,在美國國務卿克里斯多福來台時達到最高潮,延續幾個月之後才逐漸落幕。 就在中(共)美宣布建交那天,大陸對金、馬外島持續了二十年的砲擊也宣告結束。金門阿婆二十年來日夜企盼的「和平」日子終於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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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集》一張平假名
涼爽清晨,鳥兒鳴鳴聲,悄悄地將我喚醒。睜開眼映入眼簾是─佝僂的背影坐在床邊,粗糙褪黃色的雙手,反覆地將長壽菸盒拆成一張張皺褶不平整的銀紙。外婆和藹可親的表情,是世上我見過最漂亮的美景。 緩慢地滾到外婆的大腿上,「阿嬤,早安,今天一樣很早起喔。您在做什麼?」 「乖孫,我正在準備紙等等要教妳日文啊!趕緊刷牙洗臉吃粥哦。」菸草味的手,摸了摸我的頭,雖然難聞,但我的心情卻很雀躍,因為能跟外婆學習,是我最快樂的事。 由於母親要工作又要照顧姊姊,沒有餘力再照顧五歲調皮搗蛋的我,因此將我託付於外公外婆教導、看顧。是外公外婆扶養我、陪伴著我編織著純樸可愛的童年,一直到國中,家裡出了狀況,才搬出外公外婆家。 每日清晨都在外婆的天籟聲中起床,是鬧鐘,也是一天當中我最重要的能源。那旋律是濃厚的日本調子味,輕快的活潑的,是做早操的時候,最常聽到外婆唱的。若是外婆不用閩南語和別人說話,她那標準的口音還真會讓人誤以為是日本人哪。 我是外婆的小跟班,是一隻愛跟路的跟屁蟲。外婆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當然,我同時也是外婆的最佳忠實粉絲。時常和外婆到公園去散步聊天,偶爾其他的阿公阿嬤會用日語對談聊天,外婆的好朋友叫外婆也要教我一些日語,以後比較吃香,也才可以跟大家聊天。 是的,曾經我有那麼一段很愛讀平假名,也很會寫平假名。說來也奇怪,因為外公外婆早期是受日本教育,但外公對於外婆說要教我日文卻極度反感。某方面來說,其實外公也蠻崇尚、熱愛日本的,比如說治安、守時和信用這方面等等。 就在某一天下午,外婆拿著剛拆好的菸紙正要教我如何寫五十音的時候,一隻發青筋的粗厚手掌,就甩在外婆小巧的臉蛋兒上。明顯的,有一顆白色不明物體,飛了約一公尺遠,血絲從嘴角邊極速滑落。外婆嬌小的身軀、年過七十的身體,哪承受得了這沉沉的重擊,倒地不起。 在臉上的那掌,甩得可真重哪!當下外婆覺得耳朵內部疼,聽覺似乎也出了些問題。幸好事後幾天,有好轉的現象,不然年幼的我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那一顆白色的物體,飛出外婆的嘴裡後,造成生活上的,比如咀嚼食物、講話變得不清楚,這是多麼令人心疼啊。但對外婆來說,那不只是身體上的疼痛,那更是內心中的傷痛。陪外婆前往牙醫診所,想詢問補牙價格,那接近兩萬塊才補一顆牙的價錢,對我們家境清貧來說,那簡直是天價啊! 當時的我只有七歲,我不能懂,到底是什麼原因,外公有必要這麼憤怒地對待外婆嗎?外婆辛勤地拆菸盒弄成平坦的紙,拆掉包裝菸的銀紙,雖然紙張不大,還有濃厚的菸草味,或許在他人眼裡,看起來寒酸、破舊,但對我來說,這菸盒紙意義非凡,外婆所做的一切為的只是讓外孫女也可以習得日文這項能力啊。難道外婆做錯了嗎? 那陣子,外婆並沒有再教我書寫日文,或是有關於日語的事情。那晚,外婆雖說她沒事,但那眼淚卻不自覺地形成兩條滑水道。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瞧見外婆的淚水。我抱著她痛哭,因為外婆內心明明就很難受、很痛,卻還要笑笑的裝堅強說沒事? 外婆從不輕易落淚,是位堅強的女性。她天性熱情、樂觀也是一位很好客的人,是我的超級偶像,也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效仿對象。我這粉絲很心疼自己最心愛的偶像所遭受的一切,若不是因為要教我日文,她就可以不必承受這些皮肉痛、精神上的苦了。那麼我寧可不習得這項技能,不會說也沒關係,只要外婆能夠身體健康、每天快樂的過日子,那麼一切就足夠了。 自古以來,秋季被認為是悲傷的代表時節。這一年的秋天,我感覺甚深。 只要有外婆在的地方,我就不怕北風的凜冽,寒風刺骨的感覺。因為她就像是顆暖暖的太陽,總是能夠暖和我的心窩。蹲坐在客廳撕著地瓜葉絲的外婆,嘴裡唱著優美旋律的日本歌─冬戀。有時認為外婆就像一台點歌機,在任何季節任何時刻,都能唱出一首首對味的歌曲。外婆是位天生麗質的美女,那明眸皓齒多麼令人羨慕,膚質一點也不乾癟,反倒是那種光華水嫩感。然而,每當她認真做事、深情唱歌時,都深深令人著迷動心,有時我還心想,外公怎麼這麼有福氣可以娶到如仙子般的美女,偶爾我也覺得可惜,為何外婆沒有去當歌星呢? 事隔已久,過了七年,我還記得國中二年級的那年暮春,外婆是這樣的問我─「乖乖,還記不記得阿嬤教妳的五十拼音啊?還會念嗎?還會寫嗎?我再教妳一次,好不好?」那雀躍的表情掛在外婆的臉上,彷彿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似乎這件事情能讓她開心很久很久。當然,我瞧見那一張張最熟悉的銀色紙張出現在褪黃色的手中,上面仍有著濃厚的菸草味,這會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切! 膽小的我,不敢面對、回想,深怕被外公發現外婆又再教我日文,我很難想像到時候我們嬤孫倆人會怎麼樣,縱使害怕,也無法否定我有多喜歡和外婆一起學習的事實。 這一天下午,沏一壺普洱茶,一盤一起親手做的餅乾,我們書寫了好幾回的平假名,不斷書寫想要有張好看的字,反覆練習想要一起將文字記在腦海中。這是我們之間歡樂的時光。 某天下午,我人在學校,聽到學校廣播要到輔導室,當下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何要到輔導室?我看見導師和輔導老師站在一塊,一股不安的情緒油然而升。導師說已經幫我請好假,要我趕緊拿書包,她要載我去醫院一趟。我就像劇本被改掉卻未被告知的演員,呆愣在鏡頭前,不知所措。 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挑在五月二十號這天,告知我,我最親愛的外婆回到天上了。我趕到了急診室,外婆安詳的熟睡在病床上。因為急救,嘴角卻略帶有血絲。我曾聽過有這麼一個說法,人在臨走前,最後一個還會有感覺的是聽覺。我大喊著外婆的名,牽著我外婆的手,我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不敢大哭,因為我也聽過一個說法,假設我們大哭,那麼亡者的大體便會全身刺痛不得好走。我忍住淚水,不敢大哭,只是不斷的呼喊著名,希望有奇蹟發生。 我哭得無法自拔,姐姐、外公牽著我帶離開外婆躺的那一間。「乖乖啊,阿嬤變成這樣之前,還一直吵著說要找妳啊!我跟她說妳要上課,晚點就會回來啦。阿嬤跟我說她肚子餓,可是又吃不下、想睡覺,我就叫她去睡覺。想說晚餐時間到了,妳阿嬤怎麼還沒起來煮,我去叫她,全身身體冰冷,我也嚇一跳啊。」我很難過,當下我甚至還責怪阿公,為何不叫我從學校趕回來?但說真的,誰會知道睡一覺後,人就這樣走了呢? 自從外婆回天上後,我強烈拒絕學習日文。我覺得那會讓我想起外公甩外婆耳光,也是會讓我觸景傷情的事。但現在,我已釋懷,甚至認為我應該要好好學日文,來完成我外婆當時對我的心願。 對我來說,國二那年的暮春,那一個閒情逸致的午後,那一張平假名背後的意義重大。 那張皺褶不平整、滿是菸草味的銀色紙張,也祥和地躺在我最珍貴的收納盒。 (作者為金大長照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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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的錯﹖
在這個追求利潤報酬,「卡」來「卡」去的功利社會,頭腦精明的人,每天精打細算,連發卡扣帳日期都錙銖必較,唯恐吃了小虧,耗損了財源。雖然月底已近,仍交代孩子下個月的早餐錢,能拗到最後時刻,就最後一天繳吧!日子飛也似的,才身染「週一症候群」,期待的週休二日已悄然來到,讓人錯愕得不敢置信,世上真有「時間」這玩意兒? 一眨眼就到最後期限,還是有兩位小朋友忘記繳錢這檔事,這兩個孩子都不是上課人在心不在的教室「客人」,頭腦精靈得很,專注聽課中,總能挑出老師話中的漏洞,成績名列前茅。其中一個,更是品學兼優,儀表堂堂,是班上小女生喜歡的對象。他一臉苦哀哀的來到我跟前,吞吞吐吐的說:「老師,……因為媽媽忘記了……。」話尚未說完,兩個紅了的眼眶,已噙了滿滿的淚水,一副委曲楚楚可憐相。 「媽媽忘記了……。」理由冠冕堂皇得似乎足以摃掉他所有的錯,我看著這樣樣表現都出類拔萃的孩子,除了搖頭外,不覺感慨萬千。一片教改聲浪中,搖天撼地得好像足以再造教育的新氣象。想到不少家長,對教養孩子的錯誤觀念,還有從孩子身上,尋不到「負責」這兩個字的蛛絲馬跡,心中不覺憂心忡忡起來。如何才能一掃家長對教育的迷思,在孩子身上栽植「責任心」的根苗,還其教育的真實面?這真是一個值得大人深思的課題。 少子化的社會,家庭結構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單純。家庭功能呈兩極化,過與不及的家庭照護,讓孩子的人格也呈現兩極化,獨立自主和懦弱無能性格的孩子越來越多。很多孩子是父母鎖在眼皮下,捧在手心上的心肝寶貝。清早,幫孩子提包擒袋來學校,宛如隨侍奴僕,添粥吹氣餵食,侍奉孩子吃早餐,最後順手幫他洗完碗,才依依不捨回家的不乏其人。缺娘少爹疼愛的孩子也不少,課業、生活乏人指導照顧,遇到不忍心的好老師,每天課後陪寫功課,還開車護送他回家,那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但是……,老師能陪多久? 值得慶幸的,正常功能的家庭仍居多數,睿智明理的家長,教養孩子的知能與經驗絕不遜於老師,總能利用各種機會,與老師協調溝通,在親師默契下,孩子的學習與成長,有相得益彰的加倍效果。保護過度的寵兒也不少,孩子受了一點學習的壓力,或與同儕發生糾紛爭吵,怒氣沖沖就直撲校長室的大有人在。面對家長如此愚昧短視行徑,除了讓人大搖其頭外,對孩子又有什麼好處? 瞬息萬變又多元的社會,不同的家庭環境,有著不同的家長素質。面對一班來自二、三十個不同家庭的孩子,老師憑靠著那單薄、隨時在更新的教學專業,就要端出適合各種學生需求的「牛肉」,迎合各種家長挑剔的口味,教學不能盡如家長意,是意料之中的事。 「孩子好教,家長難搞」,這是多年教學後的深深感觸。發源於日本,近年來開始在臺灣植根發芽的「學習共同體」教學,明白揭示教育已不是服務業,教育應是老師、家長共同負起的責任,要營造教室裡的春天,已不能只靠老師的兢兢業業。親師沒有共同學習成長,找到教育孩子的共識,猶如同床異夢的夫妻,各人打自己的鼓、敲自己的鑼,曲調如何和諧?雙頭馬車的教育,犧牲的勢必是孩子的未來。 把學習的發球權還給孩子,才能培養孩子的自學力。把孩子的學習責任全攬在身上的大人,勢必培養出為了外在獎賞或怕被責罰而學習的孩子,猶如想吃紅蘿蔔的騾子和被抽鞭的馬兒,學習是被動與無趣的。當孩子犯錯時,把責任推卸給他人,「因為媽媽忘記了……」順當的成了脫口溜出的避過理由。 或許這條改變教育觀念的路,仍有一段頗長的時日要走。但「不怕慢,只怕站」,只要肯努力播種,收成之日必可拭目以待;冬天過了,春天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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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客看金門》金門遊感
春風兩岸三人行,跨海穿雲入金門, 林厝北山彈痕在,雷區炮堡雜草深; 暖風陣陣硝煙散,汽笛聲聲鄉夢真, 海上公園風日麗,庶民萬世祈和平。 作者倪羅蘭,現年八十三,寓居安徽馬鞍山市,三月中偕八八高齡在台定居的兄長,及住在浙江杭州市的八十歲小妹來金門作三天二夜遊,心有所感,特賦詩一首記其盛。 (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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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按照主人所排定的時間,星期一上午幾點到幾點前往甲家洗衣服,接著轉往乙家,洗好後再到丙家,每家的衣服洗好後,就照主人的吩咐晾曬在自家的曬衣架上,待晚上主人下班回家後再自行收衣服。星期二則換另外幾家的洗衣時間,也是照主人排定的時間前往他家洗好衣服、晾曬,星期三再換另一組人家。有些家裡人多的,就每週排三至四天的,家裡成員少的,就每週排兩天的也有,不同日數的人家,有不同的收費,應徵前都談好了每月的價錢,按月收費。 一般人家在雇請洗衣婆時最重視的,就是雇請一個遵守時間到家裡來洗衣,而且又是勤快、衣服洗得乾淨、本身注重整潔的人,由於淑女從年輕時期,一向就是做事拘謹,有條不紊又勤快、重視整潔的人,自然成了許多家庭雇請的好幫手,經由這些雇請她的人家相互走告推介,淑女的名聲很受到這些當時在永和被稱為「外省婆仔」的稱贊,許多人家都會把家裡的洗衣工作交付給她做,所以她幾乎每天清早就開始奔走於不同的家庭之間,到中午吃飯前才回到家裡,一週內少有空檔。 她每天清早沒有吃早飯就出門,快到正午才回到家裡,每天從家裡走路到甲家,再轉乙家到丙家,有時因為配合客戶的時間,得從甲地走到乙地洗好後,再從乙地走回甲地的丙家繼續洗,時間和路程都多了很多,好在淑女從小就是靠挑擔走路鍛鍊出來的身體,步子快、手腳伶俐,這些工作都難不倒她,也為她在永和附近這些軍眷家屬口中,博得「洗衣的金門阿婆」稱號。 中午吃過午飯後稍事休息,下午的時間閒在家裡,淑女則接了另一項工作在家裡做。台灣的輕工業已經開始了,永和的隔壁中和鄉是個工業區,許多半自動化的輕工業都在中和設廠,這種輕工業做的是小型零件,需要大量的人工,尤其以老人、小孩及女工最理想,而且不必到廠上班,一般工廠都把工作包給外面的人承接,這些承接的人再委外送到每一住戶,由一些賦閒在家的婦女或小孩做,做好再由承接者來點收後送回工廠,按重量或按件數計價,因不同的物品而有不同的計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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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的潮流─落番客
「熱烈歡迎海內外歸國僑團參與世界金門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縈繞四周,精神為之一振,內心澎湃不已,過去都已成過去,換來的是踏實的微笑和滿滿的欣慰!遙想當年,大時代的變遷,物力維艱,生活困頓,若能對外拓展,另謀出路,必有無限生機。於是移民潮,落番客,因應而生,像大海中的浪潮,後浪推前浪,一波接一波,顛沛流離,遠渡重洋。 苦盡甘來的掌聲隱藏多少先民的備極艱辛和痛苦抉擇。幸好,我的生辰八字沒飄落那時代的泥淖中,否則「堅忍不拔,堅苦卓絕,咬緊牙關,奮鬥到底」這些偉大標語能否與我情義相挺,共體時艱。還是像鮮紅欲滴的嫩草莓,抵擋不住狂風,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世事難料,無所不有。 我家廳堂牆面掛了3幀大框的照片,一面是掛著愁容滿面,眉頭深鎖的阿公(沈老賢)和默默無言,無語問蒼天的阿嬤(孫主宅);他們哀戚的面容老是注視著對面牆上掛著→搭上落番潮,一去不復返的大兒子,我的伯父─沈德源。 我家,世代務農,遵循天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家團聚,和樂融融,家境不是很富裕但很安穩。已經娶妻生女的伯父,為躲避日本軍伕的徵召,匆匆忙忙跟著落番潮,遠離家鄉,避居海外,等候局勢稍穩,再重返家園,月圓人團圓。誰知,踏上陌生國度,水土不服,加上瘟疫、風寒肆意亂竄,勇壯的身軀,抵擋不住病菌的侵襲,跟著的健康一落千丈,形容枯槁,無以為靠,再勇猛的八字也跳脫不了神差的枷鎖,終於回天乏術,魂泊異鄉為異客。 突如其來的噩耗,全家都嚇垮了,真是驚天地,泣鬼神,令人無法承受。這日夜深盼的支柱,揹負重責大任與厚望,就這樣雲消霧散,分崩離析。遙望冷峻的藍天,柔腸寸斷,淚如雨下。唉!時也,運也,命也!白髮人送黑髮人,無言以對,情何以堪!無法抵擋的惡夢就這樣把一個幸福的家摔出、揉碎,應聲瓦解,淒淒慘慘,慘慘淒淒,悲痛逾恆的雙親終日以淚洗面,鬱鬱寡歡。可憐的妻女,生活與情感頓失依靠,選擇離去,另覓新枝,唉!愁雲慘霧,雪上加霜,呈現眼前的悲痛,無法想像。 小時候,喜歡站在年輕俊俏,白上衣,黑領結,鍋蓋頭的伯父照片前凝視,白皙的皮膚,圓圓的臉頰,微微的笑意,看起來很像女生,感覺自己有一點像伯父。一年中的某一天,是伯父的忌日,母親會準備好飯菜,像農曆七月一樣擺桌椅在門口,對外朝拜,祭祀海外漂泊的伯父。民國62年5月20日,我的母親往生後,父親花費許多心力延請高僧到家中誦經祈福做功德,一併把神遊在外,不得安寧的伯父靈位安奉堂上,讓列祖列宗團聚在祖龕內,父慈子孝,晨昏定省,全在另一世外桃源,共享天倫!如此的天倫,令人不捨,悲從中來,不勝噓唏!懇請佛陀牽引我列祖列宗坦然釋懷,安息自在,重整枝苗,重新出發。護佑子子孫孫枝葉繁茂,生生不息,出人頭地,平安健康! 小時候,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家裡像個驛站,出出入入親朋好友如過江之鯽,川流不息。古寧頭大戰,國共對峙,槍林彈雨,直逼安岐大舅二舅家園,時事緊迫,事態嚴重,五等親內避居金城我家。大舅賣菜,二舅開雜貨店,舅舅們的內親外戚人多勢眾,熱鬧滾滾,這群親友團有的經商,有的落番,回到家鄉都會找二舅泡茶聊天,了解當今現況或未來局勢,人聲鼎沸。 二舅媽那條從不離身純銀腰帶和手環、戒指,都是親戚口中的落番客經商有成,從僑居地帶回來。不管他們在海外是單打獨鬥,千辛萬苦;還是貴人相助,一帆風順。但爽朗的笑聲、光鮮亮麗的外表帶給大家很大的信心和安心。 外婆去世時,子孫跪地,祭拜如儀,眼角瞥見一年輕女子,留著兩條長長辮子,身穿長長的旗袍,一踏進廳堂即跪地痛哭,正在納悶中,母親告訴我那是小阿姨,新婚不久跟著夫婿到南洋定居,這次外婆往生,特地千里迢迢,從吉隆坡趕了回來。 小阿姨還帶一些首飾銀鐲,中西藥材,如驅風油、萬花油、五塔散之類分送兄弟姊妹,至親好友。別後,很少回來。心中謹記小阿姨那兩條長長的辮子,和合身的旗袍。一天,家人給我小阿姨吉隆坡家的住址,隨身攜帶好多年,終於機會來了,一趟南卡威之旅,順道前往吉隆坡看看小阿姨,感恩當地計程車司機的熱心,雖地處偏遠,視線昏暗,但還是勇往直前幫我找到小阿姨。數十年一覺黃粱夢,夢中的兩條長辮子,換來白髮蒼蒼,視眼茫茫,激動的小阿姨,緊握我的雙手,感嘆時光飛逝,歲月不饒人,得來不易的瞬間,像兩朵被風吹聚的白雲,風一轉向又被吹散了。如今八十好幾的小阿姨是否平安健康,一如往昔。 小時候的生長環境,平凡踏實,無憂無慮,另一趟異國之旅,驚醒夢中人,從車窗望過去,橫衝直撞的大車小車,無視於紅綠燈的閃爍,塞車、搶道、爭先恐後,刺耳的喇叭劈哩啪啦,齊聲亂響,黑煙和塵土群起飛揚,非常混亂。當地居民使用的交通工具極其簡陋,只有門框和窗框,中間走道,個個擠得面紅耳赤,呼吸困難,沒有到站停車,只有減速慢行,需要上下車的,一定要(精、穩、準),抓緊門框跳上跳下,令人瞠目結舌,嘆為觀止。而他們卻是稀鬆平常,安之若素。繼而一想,我們的落番客若是來到這樣的國度,如果沒有強而有力的貴人,親戚朋友大力支持或指引,是否也要在這五光十色,熱鬧非凡的大都會,一起擔當這種跳上跳下,緊張忙亂,努力工作,奮勇掙錢,養家活口。原來許許多多的求生本能,生存之道,若沒親身經歷,很難了解其中的甘苦。 落番,像撒滿田間的小麥,幸運者,佔地優良,土地肥沃,頭好壯壯,結實纍纍,人間順境,踔厲風發。不幸的,撒在疆邊田角,先天不良,後天失調,放任牛羊咀嚼踐踏,尚未吸取天地精華,聽懂蟲鳴鳥叫,卻已在人間豎起白旗,自動蒸發。(稿費轉贈金門縣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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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天
青色的他輕輕的踩著步伐從家門前草木還不夠繁盛的花圃繞過,自從假期開始後便久未踏出家門,而今天卻願意離開房間這個安逸的牢籠,大概是因為天氣很好吧,即使冬末春初的空氣仍帶著可以呼出白色霧氣的寒冷。 在沒有人的道路上,陽光自嫩綠樹葉的縫隙間灑落而下,不遠處傳來電車即將通行的警示聲。皮製休閒鞋的鞋底在混凝土地上摩擦出了沙沙聲,青色的他就像是受到指引一般的往平交道的方向前行。 黑黃交錯的柵欄在眼前放下,午後的日光照映在電車鐵軌的鋼材上閃閃發亮,呼嘯而過的車聲和警示燈的紅光讓青色的他閉上雙眼,不知是日光或是燈光造成眼皮下的紅色使青色的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的他,身邊有一個橙色的她。在每個暑假都會相遇的循序漸進下,兩人成為了無話不談的玩伴,總是在小巷中奔跑、在電車尚未行經的鐵道上將雙眼閉起,展開雙手邁出步伐。「如果走出白線就算輸了喔!」像這樣在心中打賭著。曾經做過這樣令人懷念的事啊。 不過最引人想念的大概還是他和她牽著手以不熟悉的路線穿越林蔭,沿著海岸線的護欄追逐著蒼穹中那道飛機雲前進的柏油路吧。當時天真的相信著總有一天能夠搆到的,但天空畢竟還是過於遙遠了。青色的他有點難過地想到自身的渺小,想起了自己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人類之於這個世界來說有多麼無力呢,即使現在隕石從天而降,我也一定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到了天國去吧?這樣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發生的吧。 但是在那一天小小的冒險中似乎稍稍的感到變得堅強了。那天跳著想搆到雲朵卻徒勞無功,最後跑累了坐在礁石上,青色的他唱起歌,橙色的她拿出口琴伴奏,於星光伴隨下照耀著燈塔規律掃來的亮光大聲的說出夢想,這樣重要的回憶。 就像橙色的她被海風吹走的白色淑女帽,追逐著的那道飛機雲也一定能夠搆到的。雖然沒有人這樣相信著,但是其實自己是知道的,因為絕對會抓到,所以不管要到哪裡去在那之前都不要停下飛奔的腳步。 那個女孩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呢?還在管樂社光線充足的社團教室裡大片窗玻璃下熟練的插上吹嘴,悠揚的演奏著薩克斯風嗎?雖然相繼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但在某個下著冬雪的夜裡,把社團裡發生的不愉快用言語包裹傷了她之後就一直沒有見面了。 不知不覺信步走上靠海搭建的人行大橋,漫無目的環視四周染上暮色風景的目光和還穿著學校制服、手上拿著紙製咖啡杯橙色的她觸碰個正著。這樣的巧遇實在是太過突如其來,驚愕如橙色的她,手中的紙杯早已掉落在地,棕色的液體汩汩而出。青色的他望著橙色的她,片刻後扯出了一個無奈的笑。 「這裡的景色都沒有變呢。」就連你也是。女孩手中的樂器箱正說明著主人至今也依然努力的朝夢想邁進。那麼自己是不是也還可以再堅持一會兒呢? 如果停下腳步看著天空像那一天一樣有白雲在蒼色的畫布上畫出一道的話,就在現在再一次伸出雙手吧。(作者就讀金大長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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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中的柑仔店
五十年代 ,孩提時的農業社會,榕樹是重要地標之一;再過個十年,柑仔店取代榕樹,成了路上醒目的焦點;幾十年後,工商發達的便利社會,各家的超商快速在街上飽和的林立著,成了台灣特殊的街景之一。 方圓百里,放眼望去,已難看到傳統的「柑仔店」,偶在小小的街弄巷道出現一家,生意也是平淡冷清。只是幾十年來仍屹立不搖,想必有其特殊謀生之道與堅持。 小學旁邊巷子有一家古老的柑仔店,七十幾歲的在地老闆娘獨力經營著這小小的店面,只一台放飲料的大冰箱,和小小玻璃櫃擺些電視廣告的零嘴,基本的生活用品,還有米粉、麵食等南北貨及傳統分裝餅乾的擺設。 店裡沒有招牌,更沒有冷氣,設備簡單也環保。 儘管老闆娘臉上靜默,缺少親切的歡迎,更沒見過她一絲的笑容,但因為這裡的貨品價格都比一般超商便宜,加上地利之便,常見放學路隊解散後的學生、運動場上打球或騎腳踏車累了的學生,進來買瓶飲料和小包餅乾充飢。 幾公里外的街巷裡也有一家柑仔店,正在公車站牌旁邊,小小一個招牌,褪色到顏色畫一的字跡。看著老闆由中年的氣燄到現在的老態龍鍾,三十多年來,他永保持著不茍言笑,撲克牌似的臉龐,唯一聽過他的聲音只在說著結帳的數字。 我常仔細觀察這些柑仔店的客源,除了偶然路過的遊客,最捧場的是放學後和假日來學校運動的小學生;還有附近社區的七、八十歲老人家,因為熟識有交情,除了便宜幾塊錢,又可以省上走一段路。 合宜住家的店面不夠寬廣深邃,也不是人潮聚集地,無法獲得超商加盟的青睞,加上子孫無法克紹箕裘的來創新發揮,只好老人家以簡約、環保又信用的理念守本經營。 沒有冷氣,沒有眾多的新潮食品,沒有現代設備與多元服務,沒有親切問候與笑容,唯一保持著的就是偏僻中的地利之便與幾十年來的個人的信用。 不去看超商人潮多利潤好,只珍惜每天所賺的每一毛錢,撙節度日,知足踏實。守著柑仔店,一如老人家在當年創業維艱之後的守成使命;也像那曾風光過的人生不想被冷落、遺忘,人與店,餘生互伴。自家的店面,不用租金,毛頭蠅利,卻是一生的事業、畢生成就與老來的依靠;即使黯淡與蕭條,他們仍認真堅守著。 常是夕陽西晒時,可以窺見冷清的柑仔店裡,老闆獨自坐在結帳處打起盹來的畫面。是老闆用僅剩的餘生,堅持守住這薄利但還能餬口的生意,才能讓古老柑仔店長久生存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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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在女兒和女婿結婚後準備回金門之前,淑女一再叮嚀女兒:「今後每年你的祖父母、父親和叔叔的忌日,都不要忘了要回西園祭拜,算是為我、也為你自己盡一份孝心。」她相信自己的這一個交代,女兒一定會做到的,而遠在蓮河的那一切,如今依然音訊全無,不知情況如何,只能在此默默的為女兒祈福:但願上天保佑,讓大女兒和二女兒一樣,有一段美滿的婚姻,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兒女。 女兒返回金門定居了,兒子也在朋友介紹下到一個並普通公務機構當工友,雖然那不是一分收入高的工作,但畢竟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如此一來,淑女沒有什麼工作可做,自己一人在家不但覺得無聊,而且人一閒著煩惱也就多了,所以淑女暗下決定:出去找一份工作,既可排遣時間,還能增加一份收入,這對將來兒子的成家立業或為自己籌一筆養老金,都是一件好事。 做些什麼好呢?透過幾位朋友的幫忙尋找,淑女覺得有件工作比較適合自己的能力,那就是:幫人家洗衣服。 在永和這個地方住了許多軍政人員的眷屬,中低階的軍政眷屬一般是夫妻兩人都在上班,沒有空餘時間料理每天換洗的衣物和家裡的清潔工作,至於較高階的家庭,雖有雇請管家,但也僅是負責打掃和三餐的烹煮,洗衣的工作須另外請人,基於這種需要,所以雇請洗衣工也是許多家庭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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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酒
已經是許多年前的往事了,可是,每當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參加小楊婚禮,敬酒時小楊意氣風發的得意表情,他的心就彷彿被針砭般的刺痛;他無法忘記在那個場面上,自己是多麼的尷尬! 記得那天晚上,他從小楊家裡喝完喜酒回家後,躺在床上思潮一直起伏不定,無法平靜下來;雖然他想停止一切思維,把腦子變成真空,可是,腦海裡翻騰的儘是小楊輕輕挽著新娘的手臂,走向酒席間敬酒時唇角那抹驕傲的、勝利的微笑;但是這些他都不覺得難過,最使他感到難堪的是那充滿戲劇性的一幕……剎那間,他又跌入回憶的深淵裡…… 當時,他和小楊同時從軍中退伍下來,半年後,他考入一家公營事業機關當一名技工,小楊則進入地方政府機關當雇員。由於他們同住在一個村子裡,相距不遠,晚上沒事,常常聚在一起聊天。小楊的口才要比他好得多,說話時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每次談話他都成了小楊的忠實聽眾。閒聊中,得知他們的父母均年事已高,都希望他們在有了穩定的工作後,能儘快娶個媳婦,因此,他們有個相同的人生規劃,就是,第一個要完成的願望,早日完成終身大事。小楊最後提議說: 「我們私下裡做個比賽,看看誰先請喝喜酒吧!」 「得了,我承認不是你的對手,行吧?」他答。 「看你,怎麼還沒比賽,就先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有道是勝敗兵家常事;何況這只是互相勉勵而已,能早點兒結婚,也是為老人家著想!」小楊振振有詞地說。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我就只有接受挑戰了!」 之後,他們開始尋找目標,發動攻勢。行動之前,他們並且有個君子協定,就是先小人後君子,事成之前,各自保密,雙方均不說出結交對象,免得懷疑對方破壞,傷了彼此之間和氣。 在那個年代裡,交「筆友」的風氣非常盛行。三天後,他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這樣一則「徵友啟事」,上面寫著: 林美莉,二十三歲,高中畢業……而住址寫的正是本鄉,見面也很方便,就應徵這一位吧,他想。 主意既定,於是,他便必恭必敬地寫了一紙應徵函: 「林小姐: 從XX雜誌上,看到妳的徵友啟事後,我懷著真情與摯誠,向妳伸出友誼之手,但願能獲得妳的垂青! 我是一個貌不出眾,言不驚人的平凡的人,現在一家公營事業機關服務。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家財萬貫,我有的只是向上的意志與進取的精神。本來,我曾想到一位哲學家的名言,他說:「朋友,好好的審查自己,也多多的估量對方,不要任意捧著赤誠的心,去奉獻給一位無意於你的人,付出了的感情,是永遠收不回來的!」可是,我又想到友誼是一朵生長在懸崖邊緣的花朵,要想採擷它必須要有勇氣,機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之後,我才寫了這封信給妳,表達我的心意。 最後,我要說明的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如果,妳不願意接受我的友誼,我也要默默地祝福妳能找到一位比我更好的朋友。倘蒙不棄,尚祈早日賜覆為荷。祝妳快樂 江帆上」 信寫好後,自認為「文情並茂」,便寄出去了。然後,每天懷著一份緊張、期待的心情,等待回音。 一星期後,綠衣使者遞給他一張筆跡娟秀的信,拆開一看,果然是林小姐寫來的。信中表示,她願意試著和他做朋友,他有如服了「興奮劑」一般,生活充滿了希望和樂趣。 這以後,他們藉著魚雁往返,互訴心曲,感情像根插入沸水的水銀柱急速上升。終於,他提議和她見面了,她也回信表示同意。 那天中午他們約定在公園旁邊的一家冷飲店門口見面。當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會見她的時刻時,他的心情也越緊張。不,我不能這麼緊張,他告訴自己應該把精神放得輕鬆一點,表情自然,笑容可掬。為著平息內心的緊張,他閉起眼睛,想著她寄給他的相片,讓腦海中浮現起她美麗的臉龐…… 就在這時,一陣煞車聲把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定睛一看,一位穿著鵝黃色套裝的女孩出現在眼前,所穿的衣服正是他們約定見面的記號。好美,好可愛,他看呆了眼,許久,才想起該迎向前去。 進到店裡後,他們兩人都點了自己喜歡的冷飲。也許是她的美,使他的嘴巴發生恐慌,短暫寒暄後,真想告訴她對她的傾慕,以及相思之情;可是多麼笨拙呀,他的心老是跳個不止,也直覺地感到臉孔在發燒。最後,竟找不到適當的話題和她交談下去。漸漸地,他們沉默著,沉默著,空氣像是結了冰。不多時,她就提出要回家了。他站起身去櫃台買單後,便送她走出店門口,然後,向她揮手說再見。她看了他一眼,臉上有一絲微笑。 這天晚上,他回憶著她明亮的雙眸,微紅的臉頰,進入甜蜜的夢鄉。第二天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他的心充滿了她窈窕的身影。 奇怪的是,自從見面後,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如他所料的直線上升,相反地,她回信變成寥寥數語,像電報一般。以前,不僅他有去語,她必有來言;遇到他比較忙沒寫信給她,她也會主動來信。可是,之後,她不再勤於寫信了,約她見面,她都以事情多分不開身為理由婉拒。於是,他的心也開始下沉,像從喜瑪拉雅山頂,下沉到馬里亞納海溝! 不久之後,接到小楊來電說他要結婚了,接著,又收到小楊寄來的喜帖,上面新娘的名字印著「林秀娟」,沒想到前往吃喜酒時,看到小楊的新娘,正是之前疏遠他的筆友──林美莉,原來她後來改名字了! 真是造化弄人,彷彿晴天霹靂一般,當下,他被震得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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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曾祖父的老屋
外曾祖父的老屋坐落於村中76號。 老屋的歷史已經100多年,究竟是幾年並不可考。我原以為它是像金門洋樓的緣由一樣,是祖先下南洋「落番」後,賺到錢回鄉蓋的,但後來經新加坡舅舅口中才知道,它是由外曾祖父楊(允)瓜(1875~1935)在金城經營雜貨店所賺來的錢興建的,而且他一生中恐怕也從未離開過金門。 老屋在過往的生命中,曾有多次因緣、多人借住使用過,直至這次的翻修後,有了新生。 老屋是一落四櫸頭,院子裏有棵大龍眼樹,與前後棟親人共用同一面牆,所建造的典型閩南式房厝;內院有左右兩個花台,兩個大房都有閣樓。 然而,老屋對我而言,是這兩、三年才有的事。 2010年甫退休的三舅由新加坡回來祭祖,及評估如何翻修祖屋?以完成外祖母的遺願及華人社會中對後嗣子孫的期待。由於三舅國籍為新加坡,不能長期持有本國土地,故將土地及古厝就辦理過戶給了我母親─這當年唯一被遺留下來,無法隨同外祖父、外祖母去南洋的女兒;唯附帶條件是不得轉讓他人,且他及子女擁有使用權。 在民國28年,還是日據時代時,母親當時是個幾個月大的女嬰,為走避日本統治下的生活,全家人經由金門到廈門,要再轉船隻前往南洋,但怕哇哇的哭聲,驚嚇了必須低調的行程,為了保全全家,去南洋那邊討生活,且未來生計還渺茫難以預料,於是,又託瓊林婦人將母親由廈門抱回金門,交給我瓊林的三妗婆照顧。母親自幼被送到祖父家當養女,後來則成了父親的童養媳,而後我們家又在民國69年舉家遷到台灣,30年後我為照顧爸爸返金以來,母親才較常回到金門。 如今,三舅為了完成心願,出資150萬元台幣修建老屋,母親及我大姐、二姐也出資80多萬元,再藉由「金門縣維護傳統建築風貌」這一類獎助條例所申請通過的141萬元補助款,歷時近一年翻新,終於有了新模樣;也一半出租,自留一半,供家人、子孫返鄉居住,體驗這「古厝民宿」般的舊風情與新況味。 今日,我終於掐出時間,尋訪老屋的歷史: ◎族人居住 村中80多歲耆老,住在老屋隔壁的舅舅和表哥都說,他們印象中,在他們年幼時,老屋有很長一段時間皆無人居住,外曾祖父的嫂嫂是最早進入居住過的。 次由鄰居族人一名婦人借住(似為作裁縫者),不久,因為兒子死亡而搬回家。 就這樣老屋空了若干年,無人理會。 ◎營區指揮部及小學學校 38年,國軍來,將之佔為營區指揮部1年多,軍人則駐紮、分佈在村中各戶人家客廳或空房中。 民國50幾年,關心教育的地方仕紳,要求將房厝自國軍手中拿回,作為小學教室,因為村中缺乏孩童受教育的校舍處所;時值陳水在先生擔任縣長,現在村中還有多人小時候在那裏上過學、讀過書。 ◎村公所 在實施國民教育後,國民小學成立,老屋又變成村公所辦事處,歷時數年;當時由官派的副村長(人稱老春山的外省人)和幹事執事,村長為楊誠平。 副村長娶了啞女當太太,就在屋中「住辦」兩兼,生活了起來,然而副村長的啞妻不小心鬧了火災,燒掉前櫸頭那房間,於是只得搬出老屋;而不多久,金門縣政府規劃興建的村公所也正式完工,老屋交由表哥接管。 表哥家祖厝是由我外曾祖父的上一代祖先所建,屋齡亦100多年,與我家古厝相鄰,對於我祖父家這多出的老房子,表哥只是將之堆堆花生藤等,充當雜物間及牛舍;後來表嫂索性也在內養起了雞鴨,改建的前些年,在空氣不留通的霧季裡,常臭氣沖天! 表哥表示,因為屋子主人都在南洋,也幾乎未曾有再返鄉,他費了許多力氣託人尋訪主人的下落也未果,只好繼續代為祭祀及管理;至於其所有權也曾由鄰地的舅舅登記在其名下而發生爭執,到法院走了好幾回,於聯繫上在台灣的我母親後,才暫時以新加坡舅舅之名登記。掂手指算了算,表哥自7歲代為祭祀到現在87歲,共代管、祭拜了八十個年頭了。 今日的最新消息是:由於我家老屋翻修,隔壁表哥他們的老屋也決定要翻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