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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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管排場
宮廟諸多神尊,每隔一兩個月就有神明聖誕,或是熱鬧儀式,總會準備牲禮和鮮花水果,以及金紙財帛等來拜拜,更熱鬧一點的,會請南北管的樂團來演奏,這一天是西秦王爺的聖誕,他是北管的祖師爺,傳說是唐明皇(玄宗)以前在宮中設立梨園來演奏戲曲,後代的北管樂團奉為祖師爺。我們宮廟正好有一團名為〈奏樂天〉,嗩吶、鈸鐃、銅鑼,大鑼小鑼小鼓等,一場演奏下來大約半小時,把宮廟吵得熱鬧非凡,名之為「排場」。 鎮殿的西秦王爺之外,另雕分尊,神明會裡面每年擲筊(跋桮)挑選最多桮者為爐主,分尊就隨爐主請回家裡神明廳奉祀,隔年再請回廟裡,如此輪番。請回分尊當日,北管團也隨至爐主家「鬧廳」,這裡有好幾位同一家族成員,傳承古老的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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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鎖金門的二、三事
同仁到金門旅遊,因為班機延誤起飛而多次申請延假。 回到辦公室說明,引起我三十多年的回憶往事。 其一,我在金門服役時,尚義機場小得像顆鴿子蛋,卻孵化出許多夢想。 貢糖、陳年高粱酒,一箱箱的,眾多革命軍人們扛在肩上,大大欣喜之情,擠滿了小小的尚義機場。 當年可是非常火紅。 其二,阿母歷經千辛萬苦到金門看我,我申請公出,迎接的第一個人下飛機時,竟然是我的高中女神同學。 原來她漂流外島金門,就是為了看軍官男友。 不知道,是否後來有嫁給他,不可得知? 有人,當同學的緣份,有人,當男女朋友的緣份,有人,有下飛機就偶遇的緣分,不知道有沒有人有當夫妻的緣份吧?迄今不得而知。 我是說他和她? 其三,外公過世,我得到了公喪假,返台奔喪,因為軍機機位有限,上軍機時,我還擠下一員少校軍官。令我一時高興,一時悲傷。一則外公過世,得到一次返台機會,一則也是外公過世。 搭乘C-119第二次大戰的貨用運輸軍機起飛降落,真是奇妙的體驗: 那個飛翔,振動欲裂的鐵盒子,集合了所有機上乘客的禱告。要使C-119老母雞飛上去,不是汽油。是我們返台的超強意志。 其四,到台北搭機返金門,是每日的賭注,霧太濃,飛機不能飛,等待排班都過去了,那麼就是明天再來吧,賺到一天假。如此繁瑣,卻如此每天令人期待霧氣不要散去。 通常我就是快速搭車前往高雄師大,再看看當時仍然在學的女友林文惠一眼,再連夜乘坐夜車北上到台北,應付明天的報到。 甚至有一次,飛機起飛快到金門上空,因為霧神盤踞,當天返台,又賺到一天假,最為雀躍無比開心。那一天,也是飛奔了一天。(那時沒有高鐵,所有時間都耗在坐車上。) 那時,探望女友一眼,比陪伴父母一天重要。 真是少年人,袂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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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冬梅
坤山叔常年在這片農地耕作,對這裡的地理環境相當熟悉,甚至知道這裡有一口泉眼十分豐沛的水井。即使這口井已廢棄多年沒人使用,但只要加以整理,再把井底的汙泥清除掉,然後稍為濬深,泉水便可源源不絕地湧出,到時附近的作物不愁沒有水可澆灌。甚至村人也想過,只要種下去的作物能成長、有收穫,縱然走再遠的路挑水來澆灌也值得。 於是坤山叔先把週遭的雜草清除,再用鐮刀割除攀附在井沿的藤蔓,想不到井裡還有少許的水,岩壁則滿佈著綠色的青苔。或許,只要加以整理濬深,井水勢必會從泉眼湧出,一天出水十幾擔應該不成問題,他以樂觀的態度來看待。而且他亦已交代阿呆要來幫忙,等一下必須一人下井清除汙泥,然後放進桶裡,另一人在上面拉繩索,再把桶裡的汙泥倒掉。一旦兩人分工合作,可能天黑之前就可完成清汙工作,屆時井裡就會湧出泉水,明天即可打水澆菜。 阿呆本名叫林啟宏,雖然識字不多,但頭腦清晰、身手敏捷又勤勞,一點也不呆,是坤山叔平日得力的好幫手。他因顧及坤山叔年紀已大,所以他自願下水井清除汙泥,由坤山叔負責在上面拉繩索。於是他撐開雙手、弓著雙腳登在井壁上,然後小小心心地一下下往井底躍下去。可是臨近井底時,卻發現汙水上有一個沾滿汙泥的圓形物體。起初他一點也不在意,以為是豬狗之類的頭骨,當他腳踩汙泥仔細一看時,除了有一個圓形的頭蓋骨,還有一對深凹的眼眶,以及兩排尚未脫落的牙齒。仔細一看,它不就是人的骷髏頭麼?因此,他驚慌失措地朝井上高聲地喊著:「坤山叔、坤山叔,人頭、人頭,井底有一個死人的骷髏頭啊!」(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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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豆芽
對一個沒有農地,也不曾種過菜的我來說,還有什麼比第一次自己動手做孵豆芽更興奮的? 數個月前,我先試著用裁切下的半個可樂大塑料瓶孵了一回,細心照顧,天天晨昏各個來一次澆水。但一周之後,雖然有些綠豆孵出了細細的芽,但卻傳出一陣惡臭味道,更多的綠豆芽腐敗了。 數個月之後,我還是不死心,再試。我老婆來自農村,孵豆芽對她來說小事一樁,但她卻揶揄地對我說,你真能孵好嗎? 她的這句話提醒我,我可能在某些個環節失誤了。我繼而在網上求救,這一回,我先挑去外觀不佳的綠豆,接著以更寬敞的透明塑料盒做孵化場,更潔淨的過濾水發泡,並用它來晨昏澆水,於是,在我掀開那黑布面罩後它們如小生命一樣抽出小芽了,接著,只要再給它們兩天的時間,它們就高高舉起鮮嫩的芽子,每一小株都宛如小小的淺黃如銀的小花一樣,數大而美的占領整個透明塑料盒。我拿到陽光中,高高低低的數大豆芽在透明塑料盒裡爭先恐後的試著完美詮釋一種生命一般的成長過程,它們之中有的不完美,但卻無損於表現數大壯美的洋溢個體。我們能想像,每一顆小綠豆的體內都蘊藏著這麼脆弱卻生動,也是高大美麗的銀色鮮芽嗎? 就如同我們也鮮少去探知深藏在這尋常卻卑微的豆芽裡的歷史一樣。北宋有位叫孟元老的幽蘭居士在他的著作《東京夢華錄》一書中稱豆芽為「種生」:「又以綠豆、小豆、小麥於瓷器內,以水浸之,生芽數寸,以紅藍草縷束之,謂之『種生』,皆於街心彩幕帳設出絡貨賣。」如此的數寸豆芽還要以紅藍草縷束之,可見北宋當時在東京街心所賣的豆芽是何等有意思了。 中國人對豆芽的吃法甚為多變,比如還能拿來醃製。南宋的陳元靚在他的《歲時廣記》一書中,稱「豆菜」為「生花盆兒」:「京師每前七夕十日,以水漬綠豆成豌豆,日一二四易水,芽漸長至五六寸許,其苗能自立,則置小盆中,至乞巧可長尺許,謂之『生花盆兒』,亦可以為菹。」這裡的「菹」,就是醃製的意思,不趁新鮮時吃,卻拿豆芽來醃製,真不知是以哪種手法醃製,但想想都令人垂涎三尺。但從以上的紀錄看,在宋朝時,吃豆芽已相當普遍了。到了宋元時候,涼拌豆芽是主要的吃法,我老婆總拿豆芽和金針菇快速一燙,與小黃瓜絲和紅蘿蔔絲涼拌,最後加上一些炸花生米,那是一道口感絕佳的東北涼拌菜啊,可見涼拌豆芽的吃法由來已久。 至於明朝韓奕所著的《易牙遺意》一書中,卻詳盡的記錄了孵豆芽的古方法:「將綠豆冷水浸兩宿,候漲換水,淘兩次,烘乾。預掃地潔淨,以水灑濕,鋪紙一層,置豆於紙上,以盆蓋之。一日灑兩次水,候芽長,淘去殼。沸湯略焯,薑醋和之,肉燥尤宜。」原來,明朝人將綠豆處理後就鋪在乾淨的地上,再將一張灑濕的紙放在綠豆上,最後蓋上盆子,一日灑兩次水就好啦,這真讓我感到意外。 明清時的文人墨客們已開始講究豆芽要入湯融味了,看看這一本我在北京的床頭書,也是鼎鼎大名清代袁枚所著的《隨園食單》一書,書裡就有豆芽條稱:「豆芽柔脆,餘頗愛之。炒須熟爛,作料之味才能融洽。可配燕窩,以柔配柔,以白配白故也。然以其賤而陪極貴,人多嗤之,不知惟巢由正可陪堯舜耳。」巢父與許由,此兩人都是隱士:堯要把君位讓給巢父,巢父不受:堯要把君位讓給許由,巢叫許由隱居。豆芽配燕窩的吃法,這想必唯有袁枚這大才子吃貨才想得出來吧。因此,燕窩雖極貴,但能搭配這燕窩的就只有極賤的豆芽了。 不過,在清代《清稗類鈔》這書中,卻有人將豆芽視為奢侈品,故事是這樣說的:某貴人一日訪其親戚,因為這個親戚問他借過錢,吃飯時他見桌上有豆芽,就問這個親戚:你平日老叫窮,吃飯怎麼還吃這等奢侈品!這才是我常吃的,我每盤裡才吃上一二兩銀子而已,你居然比我吃得還多還貴重!親戚就跟他說,豆芽價錢很低賤的,其實只要二三文錢就能吃到啦。貴人回家後就問廚師,廚師就截去豆芽鬚,把辣椒絲蓋在上面,加上麻油醬油,然後說三文錢還嫌貴的是那種窮人吃的用鹽漬的豆芽,主人您平日吃的這種豆芽才的確是貴品。有趣的是,據說明清時代,吃豆芽時須掐去根鬚及豆,就稱做「掐菜」,而這個大膽的廚師居然敢欺騙這貴人一點都不知豆芽是何物,簡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但我在想,小小低賤豆芽,有人當成貴品,也有人將它與燕窩速配,看來我們也不可小覷它。 而在我眼中,一株小鮮芽,卻是一個世界;不過,一堆數大的豆芽就可能是一種境界了--奇蹟般涅槃的重生和茁壯,以及喜悅,就在每一顆小小卑微的綠豆裡埋藏,等到一點點水,等到一點點甘霖,就能脫胎換骨,舉起每一顆世界,以數大為美,成就卑微小眾的境界。 在我老婆的眼中,在相較之下,這些顯得瘦細弱小的豆芽一點也沒有菜市場裡任何小攤賣的豆芽肥美高大,這真的好吃嗎? 雖然我聽說有不少人不喜豆芽的一股特殊味道,但我是豆芽的極端愛好者,因為即便我不吃飯,也能光吃大蒜炒豆芽,就能一人吃掉兩斤,甚至將湯汁都喝光,這讓我老婆都覺得不可思議,哪有人如此熱愛豆芽的?但我就是喜歡,也許與小時候那物質不多的年代有關吧,也許與我不挑食的習慣有關,因為那光鮮透亮一般如銀色小物的豆芽,在極其簡單的烹飪後,它在我眼中不但沒特殊不耐的味道之外,那種清脆可口的感覺從小就讓我在媽媽的平凡手藝中,找到非凡的滋味了。 它們更可以用在我最喜歡煮一大碗陽春麵上面那高高堆起的銀色配菜,只需稍稍一點鹽,原味有機的銀色綠豆芽會在麵與湯之間清脆的完成一口口甜美豆味的濃純,找到真正的單純。豆芽,就是我最喜歡的最單純美好的食物。老婆問我,真的好吃嗎? 我笑了笑,那裏面還有自己勞動種下的美好成果啊,夾著銀色豆芽數大入口的純美中,那究竟也是一種幸福的美味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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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冬梅
隨著時光走遠,村人在忙碌的農耕中,早已把文福被匪砲擊斃而找不到頭顱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或許只有冬梅還耿耿於懷吧。村人一旦經過那塊曾經沾染血腥的田地,似乎也早已見怪不怪,內心再也不會有一種無形的恐懼感。荒廢一段日子後,為了有五穀雜糧可充飢,冬梅又重新在這塊令她傷心的田地耕種,但非僅沒得到亡夫的庇蔭,種下的作物,也必須靠老天爺雨水的滋潤,以及自己除草施肥才有收成。可不是,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 家裡少了一個可以讓她倚靠的男人,為了生活,她必須天天與田為伍,然後捲起褲管努力耕種,付出異於他人的痛苦代價,才有一口飯吃,才能在這個現實的社會生存。而孤單寂寞的心靈,又有誰能代替丈夫來幫她撫慰?每晚陪伴她的是一張古老、生硬又冷清的眠床,這莫非就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的無奈,她又能向誰去述說呢?因此滿腹的辛酸,只有往肚裡吞。 雖然努力耕種是農人的本份,可是也得祈求老天爺普降甘霖,有了充足的雨水,作物才能生長,萬物才能復甦。但小島已連續幾個月沒有下雨,導致水塘乾涸,農作物沒有水源可灌溉,水井也見底,飲用水也發生了問題。甚至每天一早,就有村婦挑著水桶在井邊排隊等著打水煮飯。於是為了農作物的生長,村人不得不合力濬深水塘和水井,甚至把之前廢棄的水井,也準備重新整理開挖濬深,希望能從地下取得更多的水源來澆灌,以免作物枯萎而死,屆時不僅汗水白流,也白費心血,這莫非就是島民靠天吃飯的無奈。 某天午後,坤山叔帶著鋤頭鐮刀等工具來到一處雜草叢生、藤蔓四處攀爬的低漥處。這裡曾經有一口水井,也是村人俗稱的「山井仔」,它的水適合澆菜、不能飲用。但因為距離菜園較遠,而且菜園旁邊又有一口水塘,以致鮮少人願意走遠路來這裡挑水。時間一久,泉眼已被汙泥阻塞,井口亦已被藤蔓覆蓋,週遭則雜草叢生,如果不注意,還不知道這裡有一口水井,萬一失足跌落的是老弱婦孺,不知要如何爬上來。如果沒人聽到他的求救聲而設法加以營救,或許只有在井裡等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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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達尼號觀後感
前幾天整理房間,發現了學生時期好友寫給我的信與金門戲院宣傳電影的小海報,在那個時代沒有手機,沒有通訊軟體,只能靠電話與書信往來,紙張上面寫著「若是你已經看過鐵達尼號,那看後心得能不能與我共同分享呢?」 哇!那真是一個遙遠的時代、不得不把時間倒轉到1997年,由李奧納多迪卡皮歐與凱特溫絲蕾主演的電影「鐵達尼號」,描述一個窮小子Jack在賭博中贏得搭上鐵達尼號的船票,在船上邂逅了已有婚約的富家千金Rose,沒想到航程中卻撞上冰山,導致整艘船的沉沒,男主角把活著的機會留給了女主角、成就了這一部感人熱淚的愛情故事……。 當時無論是學生的我,甚至看過此部電影的人,沒有人不落下眼淚,女性觀眾更深深迷上帥氣的李奧納多,故事除了男女主角的愛情外,還有攜手相伴一生的老夫妻,盡忠職守到最後一刻的樂隊,最諷刺的莫過於為了搶搭不足名額的救生艇,露出人性求生存自私的一面,鐵達尼號就像一個小型社會,代表著財富身分地位的差異,如同船票價格決定船艙的位置,窮人的生活的確需要更努力的從底層往上爬! 年輕的我,為男主角的死去流下了許多淚水,心中有著深深的遺憾、為什麼不讓他們一起活下來?為什麼不讓他們一起死去也好,獨自活下來的女主角該有多難過,但話說回來,若是女主角沒活下來,那又該由誰來帶領觀眾訴說這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呢? 現在的我,覺得這電影的結局留下了浪漫的回憶,才是編劇高明之處,如果男女主角都活著,身分地位、生活環境天壤之別的他們,真的能一同面對婚姻裡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嗎?僅靠男主角畫畫的才藝能養活富家千金女主角嗎?在船上浪漫邂逅激情過後、回到真實生活中的愛情與麵包,真的能繼續譜出浪漫的樂章嗎?倘若如同童話故事的標準操作「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部電影又怎麼讓人念念不忘,人們對於淒美愛情故事總是刻骨銘心,從「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茱麗葉」更是至今仍是流傳已久、經典的愛情故事? 這是一篇積欠好友20年以上的電影心得,再次回首心中仍有滿滿的感動,過去學生時期透過書信的往來,手寫的書信帶來文字的溫度,更是突顯出尚未步入社會不做作的真性情,電影鐵達尼號留下遺憾卻又感動的結局,隨著年紀增長的我、筆下的心得早已參雜歷經歲月洗禮的寫實觀點,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成長」吧! 僅以此文獻給我的摯友--財一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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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學所長許贊虞
許贊虞,后湖人,字友侯,行三,名師許春時三子,同安縣學廩生。幼時為慧穎之神童,讀書過眼不忘,16歲即考中秀才。旋以優等補廩。民初任勸學所長一職,有功於教育事業。 光緒三十二年(1906)夏,林豪與林資杰、陳佐材、楊都試、許贊虞、林乃斌、楊濟銘等金門仕紳多人,請於副將劉賢斌、縣丞俞同愷捐廉為倡,並各量力輸助,集資五百元,購石續修建餘款並在渡頭增築路亭一座,稱「共濟亭」,供過客休憩,既免病涉又可肩息,民皆稱便。 民國十年《金門縣志.卷九.學校》:勸學所於民國四年設立,置所長一員,勸學員二人,書記、所丁各一名,全年經費五百元,由縣署劃撥肉捐附加貳百元、菸酒捐附加二百元,渡頭小船捐一百元以充之。辦事處初設武廟東廡,十四年改設教育局,所長由縣委任,呈報省教育廳備案。許贊虞民國四年任。其亦受首任縣知事左樹燮的任命,一直任到民國十一年十一月止。勸學所長一職相當於今日的教育局長,主管金門的教育事業長達八年之久。 《金門縣志.卷九.學校》又載公立第一女子高小國民學校在後浦西門,民國十年二月成立,由勸學所長許贊虞、商會長傅錫琪等共籌辦,其經費就紳民公捐。 教育會正副會長許贊虞民國六年正會長,林乃斌為副會長。 浯江鄭氏家乘有詩一首,許贊虞時客於福州榕城瀛僑會館,見鄭毓臣先生修其家譜中列薛烈婦事蹟,不禁肅然起敬,薛氏乃贊虞之外姑祖母也,見諸名人詩題其節烈,亦敬獻一首云:「節烈爭誇出將門,偷生畏死不須論;浯江貞樹留坏土,秋菊寒泉薦一缶尊。」許贊虞每過墓門,均瓣香展拜。 許贊虞為金門后湖人,後遷住後浦北門,臨近浯江書院、育嬰堂前,書齋名「太文社」承繼父業為塾師。 清宣統元年(1909)當選同安縣諮議局諮議員。《金門縣志》卷十六選舉許贊虞、後浦人,字友侯,同安縣學廩生,第一屆諮議局諮議員。關於許贊虞的當選過程,《申報》有詳細的報導。上海申報三月二十八日報導:各省籌辦諮議局,福建初選當選人除前紀外分別錄下:同安參選人得票情形黃必成161票、葉大年139票、林爾嘉127票、王龍光105票、陳綱103票等等,金門參選人得票情形:許贊虞39票、林資杰34票、陳佐才25票、王增高24票。其中以許贊虞為最高票。 另一則申報報導同年6月7日複選舉開票福建部份:福建諮議局全省額定七十二名,泉州府屬十二名,本月初六日舉行複選,晉江、南安、惠安、同安、安溪暨廈門、金門各複之初選當選人均齊集投票,初七午刻由複選監督管太守(按泉州知府管元善)當堂開票,茲將當選議員姓名錄左:晉江黃謀烈、施菼。惠安李慕韓。安溪林輅存、林逢春、林邦楨。同安黃必成、許贊虞、洪國器、洪鴻儒、陳士霖。南安葉福鈞。 但福兮禍所倚,當年7月23日《申報》即有對其如何當選諮議員,以及當選後在金門本鄉之諸多惡劣行徑,如包攬訟詞、大宴賓客十日、收取禮金等分別在第五、六版以刊登廣告之方式加以聲討。僅《申報》上後續之報導就連篇累牘,劇情發展至向上控告到泉州府、閩浙總督處,是當時金門的重大社會大事件。 《同安縣志.卷十五.》選舉民國元年臨時省議會議員。洪湛恩庠生、馬巷人。許贊虞庠生、金門人。《金門縣志》卷十六選舉許贊虞思民縣屬民籍,中華民國元年臨時省議會議員。 由何培夫主編《金馬地區現存碑碣圖誌.金門縣新建監所碑記》,許贊虞積極參與新建監所興建。民國五年(1916)12月,由金門首任縣知事左樹燮於縣署之西偏,另外闢地營造監獄、看守所、前輔兩室、管理的獄丁駐守之,現碑記置放於署內東科房後方庫房中: 金門自前清改廳為丞,事稍重大者,悉控訴審於廳縣,故其時無監獄之可言。洎民國制度更新,建設改良,前省長許公,知金門為海疆要地,關係國防,適士民稟請設治,於是俯順輿情,轉陳政府,奉准置縣。三年九月,余奉命籌辦設治,四閱月而規模畢張,縣治成立,夫有縣即有獄,古之制也,今用之以代徒刑,既為司法之尾閭,誠有建置之必要。方今改良監獄,注重人道,而丞署舊有之看守所,湫隘穢濁,囚其中者,異常慘苦,則建設新獄,尤難稍緩,祇以手續繁多,文報往復費時一稔有奇。迨計劃既定,鳩工庀材,就署之西偏,闢地營造,以五年十二月竣乃工,按內部區為兩楹,左右各九堵;一監獄,一看守所,前輔兩室,管獄員丁駐焉。是役也,建築費計洋三千六百元,購置及勒石費計洋四百六十元,除許公撥公帑銀元一千元外,餘悉出自募捐,另列以碑。許紳贊虞、林紳乃斌、傅紳錫琪與有力焉;而林紳致賢,則獨任督造之勞。若人民急公好義,樂於輸將,毋亦余之以誠相感召乎。茲以監所落成而喜,設治所有事告完全矣,因記其事實,以壽貞玥云爾。中華民國六年七月之吉,知金門縣事應山左樹燮撰並題。 另外,民國十年許贊虞亦擔任《金門縣志》的分校及採訪員: 陳氏品娘後浦林資華妻也。資華故儒家子,少失怙恃,家無儋石,年近三十,其叔父始為聘娶陳,入門後勤操作,以女紅佐夫薪米,事夫叔及叔母如舅姑。資華善素病,又為貧累,因是輟學,陳盡鬻嫁奩,俾夫作經紀,不數年,盡耗於醫藥費,未嘗有怨言,慍色侍夫病。衣不解帶者,五閱月,卒不起。陳枕尸哀號。自顧五歲幼女外,別無長物。仰藥尋死,經家人救治,弗得死所。其夫叔出語之曰:吾第六子婦已有身,若男也,定為汝後!資華歿而猶視,至是乃瞑。陳遂收淚治喪,時纔二十四歲耳,自此矢志守節,足不出戶,女紅餬口,井臼躬,日以為常。越數月,姒果得男,遂為之後。陳性剛烈如丈夫,遇事敢言,服親同居者數十人,無男婦老少皆敬憚之,生平備嘗辛苦,處之晏如也。卒年五十四。嗣子乃斌早歲遊庠食餼,謂陳氏苦節之報。宣統三年入祀節孝祠,分縣黃建中以「彤管流芳」旌其門--許贊虞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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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冬梅
文福大部分遺體雖已埋藏,但田地週遭仍然殘留他的血肉,而頭顱則不知去向。村人一旦上山耕種而路過此地,心裡頭莫不感到怪怪的,甚至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就彷彿有一股陰風朝他們吹來,覺得陰森森的,無不讓人起雞皮疙瘩。有時候村人不免想,萬一他的頭顱就落在自己的田地裡,而被茂密的地瓜藤蓋住,或是被芋頭的莖葉遮掩,一時沒有發現而不知道害怕。要是出現在自己的田裡,除了會被嚇死外,即使再大的地瓜和芋頭也不敢去採收,甚至挖出來的地瓜和芋頭也沒人敢吃。 說不定過後也會把這塊田地休耕,讓它成為草埔,因為這裡曾經有一個死人頭。即使是平日相處融洽的村人,一旦死了而倒臥在地上,幾乎沒人不害怕的,何況是一個被彈片削落的人頭,更是讓人不寒而慄。據說人死後靈魂會變鬼,一旦成為鬼魅則會害人,這或許只是那些無聊的市井小民的傳說而已,並沒有科學上的根據。因為人生在世,有生就有死,生老病死經常可見、不足為奇。或許只要心中無鬼,鬼便不會找上門,倘若歪路走多了,當然會碰到鬼,這是無可厚非的。島鄉不也有一句「歹路毋通行,行濟會拄著鬼」的俗語麼,無非就是勸人不要走歪路、做壞事,才不會遇到鬼。 可是,艾森豪總統已回美國很久了,619過後,共軍的砲兵部隊再也沒有朝金門這座小島瘋狂地砲擊,盲目地濫射,如果說有,那便是單號打過來的砲宣彈,也是島民所說的「宣傳彈」。儘管砲宣彈仍有殺傷力,受到傷害的島民也不少,但至少,它不像823砲戰連續打了四十四天,落彈四十七萬餘發,以及617、619兩天,落彈十七萬餘發那麼嚴重。然而不管是砲彈或宣傳彈,島民不想聽到的是咻、咻、咻,轟隆、轟隆的砲聲,冀望過的是一個沒有烽火煙硝的太平盛世,只是不知得等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實現這個眾所企盼的美夢。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時間已從島民忙碌的生活中過去,對於共軍砲火的騷擾,百姓也習以為常,仍然得天天山上耕作。因為沒有耕種就沒有收成,沒有收成就沒有五穀雜糧可吃。可是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就是沒人發現文福的頭顱。每當村人茶餘飯後談起這件事,難免會嘖嘖稱奇,冬梅更感到納悶。難道他的頭顱正好被砲彈擊中而粉碎,遺落在地裡或草叢間,不易讓人發現;或是在藤蔓交錯又茂密的樹林裡,不易找尋,要不,怎麼會一直找不到,真教人不解啊!該不會是落到大海,被巨大的鯊魚吃下肚吧。 甚至每逢年節冬梅祭拜夫君時,也會焚香默禱,請他務必顯靈或託夢,快快告訴她,他的頭顱到底落在什麼地方,好找出來替他安葬。可是春節過後是清明,清明過後是中元,再來是冬至,民俗的四大節日都已過去了,而且一年過後又一年,日升月落,卻依然無消無息。或許,如果真的被發現到,也早已成為一個讓人心酸的白色骷髏頭,縱然是他的枕邊人,也無從辨識起,遑論是外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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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竹桃花情
小時就讀的校園裡,種了一整排夾竹桃,她的葉片如柳葉細長,也像竹葉優雅,葉子的表面上光亮有蠟,所以不怕寒風吹襲,即使冬季寒風凜冽,仍然傲然翠綠;夏季盛開滿樹頂,粉紅的花瓣重重疊疊由若桃花,一把桃花傘撐住熾熱的艷陽,在南風的輕拂下飄散著花香。 這排夾竹桃接受風霜雨露的洗禮,暮春時節開始綻放豐潤而艷麗的花朵,直到初秋仍有她的芬芳氣息,是如此平凡堅韌,風裡雨裡,嚴冬酷暑,兀自花開花落,一年四季為校園增添美麗的色彩。但這片夾竹桃是孤寂的,學校嚴禁在此地嬉戲,就連環境的整理,也只有工友伯伯能夠靠近打掃,因為它被稱為啞巴花,大人總會告誡我們不可以採摘她的枝條當筷子用,不然會中毒,嚴重會致命,一不小心毒性傷及腦部,說不定會變啞巴說不了話。從小被師長如此耳提面命著,對她存有敬畏之心,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她毒害了。 長大後更加清楚的知道,它可是世界上知名的劇毒植物,全株都含有豐富的乳汁,當折斷其枝幹或葉片,白色乳汁就會從折斷處汨汨流出,這汁液含有劇烈毒性,即使根葉枯萎了加以燃燒,產生的煙霧仍是毒性猶存,而美麗的花朵也是獨藏其中,曾經讓搖頭族以夾竹桃的花朵水煮蒸燻,以鼻子嬉拾煙霧來替代迷幻藥,使精神亢奮並產生幻覺,達到迷幻的效果。這既豔麗又秀雅的花,讓人只能遠觀,不敢一親芳澤啊! 偶然的機緣下重返母校,那片夾竹桃林已被砍除,取而代之的是綻放金黃花串的阿勃勒,風兒一吹,下起黃金花瓣雨,一地的花雨浪漫滿分,儘管阿勃勒懸垂飄逸風姿綽約,但不屬於小時的記憶版圖,歸屬的情感尚未有它,小時腦海中的夾竹桃花園已蕩然無存,難免仍有些許的落寞。若說因它有毒,為了保護學童安全而將它驅除於校園淨地,是有其必要性的考量,但更積極的作法不應該是清楚的讓大家了解它的特性,避免於野外相見不相識而誤觸其毒嗎?它以自身的毒武器保護自己,讓外來攻擊她的的蟲蟻受到毒害,也讓聰明的蜂蝶不敢覬覦它的粉蜜,鳥兒也不敢放肆,對它敬畏三分。善用自己的護衛本能,因此總是常保青翠蒼鬱,恣意地綻放著灼灼桃花。 雖然與生俱來就是紅顏藏毒,但掩蓋不住它的潛在光環,它能防風抗污抗塵,可以清除烏煙瘴氣,堅韌的生命力讓人不得不稱他為環保勇士。夾竹桃兀自翠綠,兀自美麗,彷彿是千樹萬樹桃花開的夢幻,默默的為淨化空氣付出努力,何害之有?何須對它若的人而趕盡殺絕?反倒是眾所皆知的各種毒品,卻是讓人明知山有虎,抵抗不了誘惑偏上虎山而身試毒,同樣包藏劇毒卻呈現兩樣情,可真為夾竹桃受到的委屈感到心疼啊! 每當車行經高速公路時,遠遠瞧見一樹盛開粉紅色繽紛的夾竹桃花,心中總會為它喝采。以自身的毒性保護自己,這是多麼光榮的能力,若因其毒而伐之,可道是欲加之罪的手法;人類本身無毒,但多少人以無毒的身軀製造不勝枚舉的劇毒行徑,又有何方神聖能大加撻伐與制裁呢?夾竹桃啊夾竹桃,莫憂疼惜你者寡,花開時節獨自清香,即使蜂蝶未來,那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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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鄉關
民國38年這一年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對於少年的父親來說也是生命中重要的轉捩點。戰爭還在持續著,空氣中處處瀰漫著炮火的煙硝味,亂哄哄的街道承載著無所適從的人群,茫茫然中透著一絲惴惴不安,在未知大於已知的惶恐裡,只能從紙醉金迷的假象中稍稍得到慰藉,多少人在戰亂的浪潮裡隨波逐流,我的父親也因著這波洪流飄到了台灣。 父親幼年失恃家中貧寒,為生活所苦,年未及弱冠便離開了老家,隻身一人到上海這個十里洋場來討生活;他在蘇州河上擺渡、在碼頭上做捆工、當學徒時還要幫師娘倒馬桶,凡是可以掙錢的工作,只要有機會都願意嘗試。就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偶然遇到從事建築業的表哥,表哥說:有一個機會可以到台灣工作,並且可以預支三個月的工資當安家費,是否願意前往?父親毫不考慮就答應,拿了安家費返鄉交與爺爺即匆匆和家人告別,登上了開往台灣的輪船,家中老父趕來送行,卻沒料到此去經年,要再見上一面竟然是難上加難!父親跟著營造廠來到台灣,在構建中的國防醫學院三軍總醫院工地,當一名泥水小工,和一群同舟共濟的同鄉夥伴們,落腳在院區旁的水源路上賃屋而居,工作再累再苦,也只敢躲在被子裏偷偷掉淚。原以為工作告一段落即可束裝返鄉,未料戰況急轉直下,家再也回不去了,隔著一道海峽的水望洋興嘆,家人如雲霧般只能在夢裡相會了。 隨著營造廠的業務拓展,父親來到這個和故鄉相似的金門島。島上正因古寧頭戰役中,許多民房被戰火無情摧毀,政府為照顧流離失所的民眾,選中太武山腳下蔡厝村旁的空地,由中國大陸災胞救濟總會撥款興建一批民房,供有需求的民眾申請入住,這裡就是金沙鎮的民享村;也是金門最早的國民住宅區。構工期間因地緣之便,蔡厝村裡的雜貨店,便是工人們餘暇消費的地方,舉凡衣物送洗、菸酒零食、日常用品一應俱全。他們在工作之餘也為寂靜的山村挹注了經濟的活力。那時母親正值豆蔻年華,與外婆守著一間鄉村小店相依為命。為了擄獲美麗村姑的芳心,父親每每藉由洗衣服和購物之便,常常光臨小店。外婆獨具慧眼力排眾議,不嫌棄身無恆產的外鄉人,堅信一技在身抵過家財萬貫,毅然決然把獨生女兒許配與他,並且在婚後和他們一起開始了逐工地而居,四處為家的生活。 民國44年福建省金門縣衛生院開始動工興建,父親攜同新婚妻子與岳母棲身在醫院旁邊臨時搭建的的工寮中,父親忙著工地的事情,外婆幫人納鞋底、修改衣服貼補家用;而母親的肚子裡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在工寮裡,他們迎來了第一個女兒。與此同時金門縣政府在山外村莊的東側規劃一個新的市鎮,商店、學校、車站、醫院、銀行一應俱全取名「新市里」。復興路是新市里的第一條商店街,全長約三百多公尺,兩排店面隔著六米寬的馬路相互輝映,相關單位積極全面招商,鼓勵金城老街的商家與全縣鄉親到新市投資,一個新興的商業城市於焉成形,各行各業欣欣向榮,前景一片美好,新市里日後也將成為金門最昌盛的商業區。 父親傾囊中所有在復興路買了一塊地,和母親兩人胼手胝足;一個當師傅,一個做小工,從整地、砌牆、綁鋼筋、釘模板,事事親力親為,慢慢把房子蓋起來,除了樓頂灌漿工程浩大需要請工人協助,其餘都由他們倆人協力完成,所謂兩人同心其利斷金,那一段艱苦的歲月全憑父母親的雙手,一點一點完成房屋的雛形,我們終於有了擋風遮雨的家,我的二妹妹在我們的新家出生了。接下來幾年弟妹們也相繼來報到,父親的薪水應付日常開銷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外婆和母親也積極開源節流,便在家中經營茶館,一杯茶兩塊錢可以無限續杯加水,假日裡常常座無虛席;隨著部隊撤退而來的各省老鄉約在這裡聚會,拉胡琴、唱京劇好不熱鬧,來自四面八方的異鄉人,在這裡都變成了老鄉,喝茶聊天以解鄉愁。兒時記憶中,燒得紅紅的煤炭爐上,常常放著一隻冒煙的大茶壺,外婆穿梭在桌椅間,忙著幫客人添茶倒水的身影,客人走後杯盤狼藉,等待收拾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店裡的生意漸漸上軌道收入增加,紓解了父親經濟上的壓力,一家人的生活也漸趨平穩。 父親早年經手過的建築案件幾乎遍佈全島,如國軍尚義五十三醫院、尚義機場跑道、后壟金門縣農試所、舊的金城衛生所、十八坑道長江發電廠、塔后廣播電台、料羅碼頭防波堤等等,都有他工作的足跡。父親小時候沒有受過正式的學校教育,只讀過幾年私塾,從事建築行業也是從小工做起,但是他對於工程藍圖的理解有自己的獨到心得,並且精於成本計算,只要看過藍圖,對於整個工程的人工物料,皆能了然於胸算出概數,標案於他如探囊取物,公司派他出馬投標往往能十拿九穩,在工地裡也常常為大家排解難題,很得工程師的信任與賞識。然而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料羅碼頭防波堤安放沉箱的過程中,父親為求好心切親自參與作業,不慎壓傷了手指傷勢嚴重,雖緊急送醫仍無法避免左手中指與無名指第一節被截肢的厄運。父親在家養病期間,正逢僑聲戲院鳩工庀材大興土木,公司為借重父親的長才仍委以監工之職,僑聲戲院堪稱金門最大設備最好的戲院,這也是父親最後一次從事與建築有關的工作,是他頗為得意的佳作之一。 父親的手一直沒有完全康復,受傷的手指血氣不通,每到天涼時節疼痛感尤為劇烈,常常需要戴著手套保暖,不適合再去工地做工了,所以專心留在家中和母親一起經營生意。此時新市里已經商店林立,百業待興商機無限,人潮就是錢潮,街道上穿著草綠色制服的阿兵哥,就是最大的消費主體。隨著時間的更迭,為因應顧客的喜好,家中的營業項目也轉型為冰果室;夏天賣水果剉冰,冬天則賣熱騰騰的湯圓。父親做事認真而且有想法,做什麼都務求做到盡善盡美,他把上海家鄉的小吃,甜酒釀和芝麻湯圓研發改製,成為一道獨特的甜品,在地人從未見過也從來沒吃過,一推出即廣受到顧客喜愛,大陸來的老鄉們更是趨之若鶩,留下了很好的口碑,在餐飲業中樹立了一支獨秀的標幟,也為金門的觀光帶來了亮點,時至今日已成為饕客口中必嚐的金門在地美食之一。 長江是中國最長的河流,發源自青藏高原一路蜿蜒向東,最後在江蘇入海,入海口處有三個沖積島:崇明、長興和橫沙,父親的故鄉就位於最東的橫沙島。橫沙島和金門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四面環海有美麗的風景、沒有重工業污染,一片人間淨土。父親自離開故鄉後除了第一年寫信向爺爺報平安之外再無任何訊息往來,兩岸關係越發緊張,自己又來到最前線的金門,審時度勢更加沒有辦法聯絡家人,父親很少提及家裡的狀況,惟有每逢祖母忌日,母親準備供品遙遙祭拜時,才讓我們想起遙遠的地方還有我們的親人在那裡。解嚴後,父親帶著母親經由香港轉機上海再搭渡輪直奔橫沙探親,多年不見,祖父垂垂老矣,叔父也鬢霜髮白,相見恍如隔世,戰爭的殘忍讓骨肉分離莫此為甚。父親極力想彌補空白了四十年的天倫之情,承歡膝前,除了重建祖屋,也留下了足夠的生活費,盤桓了月餘才依依不捨說再見。可嘆的是祖父卻在不久之後因跌倒中風而與世長辭,父親聞訊雖以最快速度趕回上海,仍未及見最後一面,心中傷痛難以言喻。祖父在臨老之際,得以見到思念已久的兒子應該是他此生最大的安慰,而為人子者欲思反哺卻天不假年,徒嘆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父親來到離故鄉千里之外的金門,孤身一人舉目無親,這個島上的人,有著海島人淳樸善良的天性,他們與人為善真心接納了異鄉來的異客;他們因比鄰而守望相助;他們因工作而相濡以沫。父親帶的工人個個身懷絕技;后沙的油漆師傅,油漆刷來回飛舞卻很難將油漆滴到地板;何厝的泥水師傅,粉牆又整又平;陳坑的木工師傅,心靈手巧作品精緻美觀,個個都是父親的好幫手也是長年合作的夥伴,更是他的忘年老友,這些人竟比親人還親。兩岸分治音訊阻隔四十年之久,這是人倫慘劇,更是時代的大悲劇,最初的幾年人人冀望反攻大陸,青春結伴好還鄉,等著等著蹉跎了歲月,消磨了志氣,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過去,孑然一生孤獨終老的大有人在。父親在朋輩中是幸運的,娶了金門女子為妻,在此安身立命,有了自己的事業,孩子們也在這裡各自婚配,開枝散葉兒孫繞膝。故園東望路漫漫,對於遠在天之涯海之角的故土親人,午夜夢迴之際雖時時縈繞心頭,也只能遙遙掛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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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冬梅
經過村人的提醒,翌日618是雙號,共軍可能會信守「單打雙停」的諾言而暫時停火。既然找不到文福的頭顱,實在也不能久等,總得先把他的遺體掩埋掉,以免天氣炎熱屍體腐爛而發臭。如果不儘快處理,後天619又是單號,誰敢保證共軍不會再瘋狂地砲擊、盲目地濫射,真到了那個時候,即使屍體發臭也沒人敢站出來幫忙。倘若有較熱心的村人,不畏砲火的危險敢站出來協助,萬一出了差錯誰也擔當不起,而且文福被匪砲支解的屍體更不能久放。 於是冬梅接受村人的建議,決定在618雙號那天,讓丈夫上山頭,但在經濟拮据又遭匪砲肆虐的亂世,一切必須從簡。尤其是文福的頭顱迄未找到,沒有一個完整的大體,裝在棺材裡似乎也不妥當。因此她找來一個駐軍廢棄的長方形木箱充當棺木,這種箱子是國軍部隊專門用來裝槍械用的,一旦取出槍械,木箱就送給百姓當柴火燒,但因為它的材質牢固,大部分百姓都捨不得燒,而是用來裝東西,想不到竟能充當棺木用。於是在堂嬸的協助下,把文福的屍體一塊塊放進木箱裡,再放入幾件衣服、塞進一些紙錢,由坤山叔幫忙用四根鐵釘訂上木蓋,她則點燃三炷清香,在棺木前默唸著,要他一路好走。 因此在沒有道士引導,也沒有習俗上的繁文褥節,亦無村人及親友相送的情境下,就由阿清、阿水、阿丁和阿強四位年輕的村人,合力把他抬到事先挖好的墓壙掩埋,就此結束他二十八年的生命。倘若文福心有不甘而想找人算帳,必須跨海去找共產黨,一旦他那個無頭鬼魅找上門,一定會把當時擔任砲手的共軍嚇死,倘真如此,不也是一種報應嗎?因為自古就有「殺人償命」這句話。 即使是處在國共軍事對峙、遍地烽火的亂世,但同是炎黃子孫,為什麼要兄弟鬩牆,一旦知道濫殺自己的同胞,又何能心安。島民莫不希望英明睿智的蔣總統,趕快率領十萬大軍反攻大陸消滅共匪,始能讓百姓免予遭受戰火的肆虐,過一個太平盛世的日子,但能嗎?可能嗎?若依目前的情勢來看,或者只是一種奢望,說一句難聽消極的話,不能、不可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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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工(台語)-- 九月三日軍人節
如今逐擺佮多桑遙遙相看,常常只有靈骨塔位,透明櫥窗反射出來的目屎痕跡,是我日日、夜夜圍繞,多桑的形影。 逐冬,九月三日軍人節,我閣想起多桑去成功嶺看我的那一工。 三十幾冬前,剛考得大學的新鮮人佇暑假期間要先到成功嶺受訓,阿母佮其他人家屬仝款,逐禮拜日閣會到那裡「面會」我。 多桑無閒工作,攏是逐擺、逐擺缺席,只有鍥而無捨的阿母,靠著識字無濟的問東、問西來轉車坐車,透過著熱心人士的嘴舌去問路佮阿母的堅強,來「面會」我。 那冬93軍人節,非民間假日,成功嶺營區的軍官兵攏留佇營區歇睏,我們嘛停止了所有軍訓課程。因為安那特別休假的方式。 那一工,來「面會」的人自然特別少,但是,多桑那工撥空趕來了,予我超驚喜的,拿什麼物件予我,我袂記了,只記得多桑離開的時陣,我收下了他日夜奔波的背影,目屎攏總無聽話,自覺地,喙唇,慢慢地讀出了朱自清的文章〈背影〉,佇那個特別的透早,佇那冬,93軍人節的透早。 如今,佮多桑遙遙相看,常常只能隔著靈骨塔位,透明櫥窗折射出來,我流袂煞,一跡、閣一跡的目屎的腳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