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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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卡宣
妳說:「我們走知卡宣」 避開砂石車、帶土的風、兩座山脈拔河的中線 這是我第一條知卡宣 太陽花圃,瘦瘦的兩排,高低錯落 沒有被寵壞的溫室姿態 成排的人字形支架,一整片 打橫騎過,一幅動態的普普 揣著妳的羽絨邊角 一條新的路,新的花和田 大道盡頭,雲低,鐵石灰 把每座山都閹成梯形 壯闊的尖銳,壯闊地被夷平 兩隻八哥低低飛掠 翅膀下藏著斑紋,白色 白色,小規模的晴天 被安在後座,這是我第一條 好好記住每個細節的 知卡宣 風,穿過安全帽孔隙,歌劇式呼號 細小的雜音,在呼號裡,汽水般彈跳 直到紅燈,看清楚 那麼小、那麼小的水珠 近近的,附在安全帽面罩 「穿雨衣嗎」 「很快就到」 為妳攏緊反穿的外套 我們一起淋濕褲管 穿過大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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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居吾述】人間有味是青蔥
作為中式料理中最佳的配角,青蔥不會因此自貶身價,相反的多吃青蔥對身體好處多多。原產於中國的青蔥其實種類有不少,有兩種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最常吃的。有本地人稱之為「北蔥」的普通大蔥,可想而知主要生長在中國的北方,長長的蔥白是它的主要特徵。另一種則我們稱之為「珠蔥」的胡蔥,主要生長在我國南方,帶點紫紅色外皮的蔥頭和細長的綠葉則是它的特徵。 各種名菜中以蔥為名的有:蔥爆、蔥燒、油蔥……等。雖然看似主角,但是人們通常只記得另一個食材。例如:蔥爆牛肉、蔥油雞、蔥燒豆腐……,每個人吃完之後都只記得後面的主角。就像一齣電影,看完戲之後被津津討論的卻不是主角本人。更多的時候蔥被用來提香或增色,例如:醃製肉類、燉肉時的加香、煎炒食物起鍋前撒點蔥花等。又或者被油炸成蔥酥,出現在各種湯品中,焦香味能讓一碗普通湯品多了分鮮味。相傳神農嘗百草找出蔥之後,便作為日常膳食的調味品,各種菜肴必加香蔥而調和,故蔥又有「和事草」的雅號。即使它出現在眾多餐盤當中,但它那不起眼的存在卻默默地起了巨大的提香作用,令人不得不佩服青蔥的特質與格調。 就學理上而言,蔥屬於百合科,從其蔥頭的分瓣可以想像它和百合花的關係,主要食用的是它的嫩葉和假莖。其實它特別好種,從超市買把蔥回來,切下時蔥白留長些,埋入土裡好好灌溉個幾天,頂端就冒出嫩葉了。即使是用家裡的盆栽都可以輕鬆地栽種起來,但作為來自北方溫帶地區的植物,不耐熱是它最大的罩門。一到夏季這種動則卅度以上的高溫,北蔥可就受不了,最好是能將它種在樹陰下。一般三、四月份切下的蔥白種到五月份時,它們就會開花結種子。花苞就長在葉子的頂端,想像一下韭菜花就知道了,畢竟兩者都是百合科植物。或許是因為這樣,有人把韭菜認成青蔥也就情有可言了!花開的時候成傘狀,結成的種子比芝麻還小,通常他們會掉到土裡而你卻沒發覺。直到一段時間後土裡冒出細細的小苗,你才會發現它們曾經長過種子。只不過等了半年的生長,卻還是如細髮般的蔥絲。 所以我最喜歡的還是買一袋紅蔥頭來種,時間短、收成效率高,讓人有滿滿的成就感。紅蔥頭埋入土裡需要一周左右的發根期,待它開始長出新葉時你就可以看到成長的速度非常快,可說是「一暝大一寸」。從開始種植起算、只要一個月的時間你就可以慢慢收成,想吃多少拔多少,既衛生又安全。除此之外,紅蔥頭屬於南方的植物,相較起來比較能耐熱一些。基本上蔥是一種耐寒、耐旱,不耐熱的植物。 蔥除了可作為食物它的鱗莖和種子都可作為中藥使用。它的療效大抵上是解熱、化痰、健脾開胃以及降三高(血糖、血脂、血壓),而它所含的大蒜素則具有抗菌、抗病毒的效果,可以說是一種值得食用的食材。我們從中醫的角度來解讀青蔥的妙用。「蔥莖白」,藥性入手太陰肺經,能發汗;又入足陽明胃經,可治傷寒骨肉疼痛,咽喉麻痹腫痛不通。可眼清目明、輕身,使肌膚潤澤、精力充沛,達到抗衰老的作用。可以祛除肝臟中的邪氣,通利中焦、調五臟,解各種藥物的藥毒,通大、小腸,治療腹瀉引起的抽筋,解一切魚和肉的毒性。所以自古以來,中國美食常用蔥來醃製各種肉類食物,是有其藥理的依據囉!至於蔥的葉子,可煨爛磨碎敷在外傷化膿的部位,或是加鹽磨成細末敷在被毒蛇、毒蟲咬傷部位或箭傷的部位,有除毒的作用。它的種子則具有使睛眼明亮、補中氣不足,能溫中益精,養肺、養髮。吃蔥的好處可以從一句諺語看得出來:「香蔥蘸醬,越吃越壯。」 關於人吃蔥的習俗還真能找到!記得過年時除了常見的長壽菜,也曾聽說過:「吃蔥小孩會變聰明、吃芹菜則會變勤快。」而實際上廣西合浦等地就有流行,歲時「食蔥聰明」的飲食風俗。據說是每年的農曆六月十六日晚上,人們會從家菜園裡取蔥作成佳餚讓小孩食用,希望吃了之後能變聰明。不過,每次切蔥的時候我腦海卻常浮現的是那句閩南語諺語:「拿刀來切蔥,剖開才知兩頭空。」人在面對生活時,有時候總會遇到以為很順遂,待事件塵埃落定後卻發現不如自己所料,而是一場空。這讓我想起最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烏龍事。某日一個國內研究中心的博士來電告知他的儀器某個零件壞了,要我們協助他購買及修復。於是我們花了一些時間等待原廠的報價,因為價格貴得離譜,只好透過一些自己的管道取得較便宜的修復成本。但他老兄卻要告知可能不是那個零件壞了,應該是另一個控制器的電路板壞了,並且說他從舊儀器拆了一塊板子要自行更換,詢問我的意見。我十分擔心他真的悶頭幹了,只好請他透過視訊按步驟一一檢視,結果發現到指示他的研究生差錯了一個安全裝置的線路,這個保護裝置是為了預防一些突如其來的跳電或是洩真空的安全設施。最後還得回報老闆,此事只能是白忙一場。 這兩年因為疫情的關係,下廚的機會多了很多,每每切蔥的時候特別有感觸。心裡頭總會想到蘇軾的那闕詞:「細雨斜風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琖,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懂得品嘗日常生活中的點滴,午後斜陽照入廚房的料理台上,窗外的樹影隨著風抖了抖身子。即便廚藝不佳,但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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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冬梅
「想當年,妳堂叔的頭顱是卡在樹上的,當妳堂哥爬上樹把它取下來時,眼睛還不願閉上。儘管他死不瞑目,家人既悲傷又憤恨,可是又能奈何呢?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國共對峙,兩黨相爭,倒楣的是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無辜的平民百姓,我們就認命吧!趁著天未暗,妳趕緊再四處找找,我回去叫人來幫忙。依習俗,人死在外,是不能抬入村的,所以必須先把他的屍體放在村郊,以便就近照料,免予被貓狗騷擾,其他的事明天再說。」堂嬸關心地囑咐她說。 冬梅拭去淚水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她必須遵照堂嬸的囑咐,聚精會神、仔仔細細地再四處找找看,希望能儘快地找到丈夫的頭顱。因為,肉體或內臟小部份不全可能較不重要,如果光有四肢而沒有頭顱,就無法辨識出人的原形,抬回去的也只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屍身,要如何入殮?如何向死者交代?倘若人死後靈魂真的會變鬼,也會成為一個無頭鬼,那不是更恐怖、更嚇人麼?所以她必須傾全力去尋找,冀望文福能顯靈,讓他的頭顱快快出現,好儘快替他入殮,早日入土為安。 聽堂嬸說,當年堂叔的頭顱是被砲彈震飛卡在樹上的,文福是否也如此呢?她睜大眼睛,仔細地仰望附近的樹木,只見一片片的樹葉被煙硝燻得焦黑,卻不見丈夫的頭顱掛在樹枝上,或許是每個人的際遇不同吧!她只好又在週遭的範圍內尋找,但直到堂嬸夥同村人前來幫忙時,仍不見丈夫被鋒利的彈片削落、又被威力強大的火藥震飛的頭顱。當村人加入協尋,依然不能如願,只得先將找到的四肢和屍塊,放在剪開的麻袋上,然後用麻繩綁著四個角,由兩位村人合力把它抬到村郊,放在一株古楝樹下,再用一條破舊的床單蓋上。冬梅則由堂哥陪同,徹夜在樹下守靈,承受著此生難以承受的苦難,以及身心的雙重煎熬。 翌日一早,冬梅請堂哥暫時看顧一下文福的遺體,以免在郊外遭受野貓野狗騷擾。趁著太陽尚未高照時,她懷著悲傷的心情隻身上山,為的是要尋找丈夫不知遺落在何處的頭顱。但找遍文福被擊斃的週遭的每一個角落,看到的只是地上一點一點凝固的血液,以及一小塊一小塊昨天沒有撿拾乾淨的肉體,而始終找不到丈夫的頭顱。儘管她不停地呼喚文福要顯靈,趕快把他的頭顱顯現出來,讓他有一個完整的屍體,好儘快幫他入殮,然後安葬。雖然生在亂世,加上經濟因素,不能讓他風風光光上山頭,可是總得讓他早日入土為安啊!如此,對死亡者才有一個交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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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錢買假錢,燒吧!
來算看看這些堆疊整齊方正的「金紙」全部賣出值多少錢呢? 先不考慮成本問題,通常一封廟方賣一百元,這兒總計有1344封,一共可以賣出134400元。 燒給神明的紙錢是金紙,燒給祖先的是銀紙,差別在那兒?差別在紙錢上貼的金箔與銀箔價值不同。 這種「錢」也有品質差異的問題,有的金箔或銀箔只是用毛筆沾上而已,據環保局的朋友說,從東南亞銷過來的金紙或銀紙,其中的金箔或銀箔其實都是塑膠製品。 台灣是多神信仰的地方,依人所好與因緣不同,類比於人類的需求,正人君子、各種行業甚至浮浪弟子、特種行業,都有其神明或祖師可拜。俗語說舉頭三尺就有神明,可見神明之多呀! 神明多也帶動了「造紙」工業的興盛,因為與神明溝通交往,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燒紙錢,拿人間的錢買紙錢燒給看不見的空間中看不見的神鬼花用。 往年,每逢「天公生」或「媽祖生」甚至「七月半」的大日子,為了怕廟旁的金爐燒毀,廟方總會請警察局配合交通管制,在廟前的大馬路上用紅磚圍出好大一處圓形區塊以便讓信眾焚化紙錢,火勢之大還得請消防車一旁備便待命。 現今環保意識抬頭,在大日子裡廟方的金爐還是關閉禁止使用的,馬路上也不准據地燒化紙錢,香客信眾的紙錢由廟方集中收存,再以貨車運載到垃圾焚化爐燒化。問題是紙錢燒成灰後,神明或好兄弟如何認領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呢? 臺灣神明多,在那不可見的神明空間中,神明還得靠人燒給祂們的紙錢,上街購物填飽肚子嗎?真是奇也怪哉! 修煉成神成仙了還得用錢,更是奇怪呀?那神鬼界的商店又是誰在經營呢?紙錢燒成灰了到神鬼的空間就變成了祂們用的錢? 人的想像力,真的太豐富了,但好像想歪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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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樹
看著人來人往不斷穿梭,無意識下交疊著這些旅人,他們上演著在你生命不同期限間迂迴又離開,時而拖著步伐,時而拉長身軀,在地面上縮起、翻滾、一躍,膝落下後雙手纏住了沙,如長長的絲綢般向我揮灑,霎那永恆如煙,霎那飄渺如實。 而我是一棵樹,土壤下盤根交錯,陽光中綠意盎然,如果你願意依靠在我身旁,我有小小小的葉面為你搧上一縷風;如果你擁抱我,我會給你那份厚實的安全感;如果你願意爬上我的樹梢,我會將這整片美景當作禮物,收入你眼底。 久而久之,你會發現我有一顆柔軟的心,既斑駁又堅強,即使你不慎踩斷了我的樹枝,碾散了幾片葉子,我依舊溫暖的包裹著你,優雅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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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冬梅
1960那年,也是冬梅與文福結婚的翌年。盛夏的某天午後,文福正在田裡耕種,竟無端地遭受共軍突如其來的砲彈打死在田裡。那場戰役被歸類為617砲戰,也是共軍為了歡迎美國總統艾森豪訪華的見面禮。 當天下午,在短短的五十餘分鐘內,共軍竟朝這座小小的島嶼,瘋狂地濫射三萬一千三百餘發砲彈;平均每分鐘發射六百二十餘發,為93砲戰以後發射密度最高的一次。繼而又在零時的四十五分鐘內,發射五萬四千六百餘發,兩次合計為八萬五千九百餘發。隔一天後的619,竟又砲打金門,為的是歡送艾森豪總統離華,那天分三次,共發射了八萬八千七百餘發砲彈。 即使617、619砲戰,僅只短短的兩天,烽火煙硝的時間沒有823砲戰長,但兩天落彈竟高達十七萬餘發,其密度則遠遠超過823。百姓以為共軍會信守「單打雙停」的諾言,只在單號打幾發零星的宣傳彈,再也不會盲目地濫射,不久即可過著太平盛世的日子。 想不到為了美國總統艾森豪訪華,小小的島嶼竟又遭受無情砲火的摧殘。島鄉每個角落幾乎都遭殃,不幸傷亡者無數,島民無不膽顫心驚,趕緊扶老攜幼躲進防空洞避難。婦人們在驚恐之下,更是破口大罵:「夭壽共匪、填海共匪、摳頭共匪,誠夭壽、誠袂好、誠殘忍喔!」但傷亡已造成,再氣憤、再惡毒的咒罵聲,亦猶如狗吠火車,起不了作用。 共軍如此的舉動,卻也讓島民百思不解,艾森豪總統訪華的行程在台灣,並沒有到金門來,無論要歡迎或歡送,都與金門毫不相干,理應把砲彈打到台灣去,為什麼要拿外島無辜的平民百姓的生命當出氣筒?況且,手無寸鐵、忠厚善良的島民,跟他們並沒有仇恨,國共兩黨軍事對峙跟百姓又有何關係,島民為什麼要成為國共兩黨相爭的犧牲者。鄉親不僅同情文福的遭遇,也為他流下一滴滴悲傷的淚水,甚至不捨地說:「可憐的文福,死得好冤枉、好冤枉啊!」 當冬梅聞訊夥同堂弟冒著砲火的危險趕到現場時,看到的是丈夫,血肉糢糊、屍首分離、殘缺不全的屍體,跟823砲戰某些鄉親被匪砲擊斃的情況相似。面對如此的情景,冬梅竟一時不知所措而癱軟在地,更不知道要如何替丈夫收屍,只好坐在地上不停地:「我苦喂、我苦喂,我哪會彼歹命!無汝叫我欲怎樣?」地嚎啕大哭。但即使她傷心欲絕哭斷腸,卻依然挽回不了丈夫的性命,依然解決不了眼前這個棘手的問題。面對這個悲慘的情景,再怎麼傷心也必須親自來處理,因為死的是她的丈夫,無人能取代她的角色和地位。因此,散落四處的屍體必須自己來撿拾,豈能冀望他人來幫忙,或是自己袖手旁觀當成局外人! 尤其文福是這個家庭的獨子,父母早逝,由祖母養育長大。成人後雖然繼承了不少田地,又勤於農耕,祖孫倆始免予挨餓,但祖母卻於他二十五歲那年與世長辭。二十七歲那年的冬天,經媒人介紹兩人結婚,翌年他就遭受砲擊而身亡,夫妻相處只短短的幾個月就天人永隔,因此家裡除了她外,並無其他親人。 現在正逢夏天,島鄉的氣候非常炎熱,如果不儘快地把丈夫遺落在各處的屍塊撿拾乾淨,然後集中掩埋。一旦讓它暴露在太陽底下而腐爛,繼而散發出腐臭的氣味,勢必會危及村人的健康,屆時絕對得不到他們的諒解。可是面對陳屍在荒郊野外的屍塊,即使是自己的至親,看了也會讓人膽顫心驚而不敢靠近。雖然鄉下人較有人情味,但這是一個烽火煙硝的年代,自身已難保,那還管得了別人。因此,又有誰能體恤她的處境,發揮一點同情心,給予她一點溫暖,幫她撿拾這些屍塊,好讓文福早日入土為安。 今天面對這個不幸的事故,儘管有多麼的傷心和不捨,也必須含淚為他處理後事,其他還能靠誰呢?甚至陪同她前來的堂弟,非僅不敢看那些鮮紅的屍塊一眼,更是摀住鼻子全身發抖,遑論要他幫忙。不一會,竟趁她不注意時,一溜煙地跑回家了,留下孤單無助的她在現場,這是一件多麼不幸的事故啊!老天爺應該可憐可憐她這個弱女子才對,要不就把她一起帶走,夫妻到陰間好作伴,豈能一在天上一在人間。而信眾都清楚,上天堂者是享福,在人間者必須承受著身心的雙種苦難,老天爺做如此的安排,未免太不公平了。 此時砲聲雖已轉向,但砲火似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停歇,說不定等一下這裡又會遭殃。萬一自己繼文福後成為第二個犧牲者,那是一件多麼悲慘的事啊!到時,又有誰願意來幫她收屍呢?搞不好將陳屍荒郊野外,任風吹、雨打太陽曬,任野貓、野狗啃食。為了避免這種情事發生,於是她咬緊牙關,拭去淚水、站起身,把丈夫遺落在田裡和草叢間的屍體,一塊塊地撿起,然後放在田埂上一株苦楝樹下,再依人體的構造排列。試圖把它拼湊成一副完整的屍體,但終究不可能,也不能如她所願。 因為他的肉身已被砲彈擊成碎塊,散落在田野的四面八方,要全部把它撿拾集中在一起,似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有些部位已不知去向,腸肚也不知遺落在何處,尤其是最重要的頭顱卻遍尋不著,要全部把它撿回來,或許是困難重重。一待天黑野狗出現,誰敢保證不會被牠們吃下肚,屆時或許只留下幾根被野狗啃食過的骨頭等待入殮,那是一件多麼不幸、卻又慘絕人寰的事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想不教她放聲大哭也難。 太陽已逐漸地西下,天色亦將被黑暗籠罩,即便已找到丈夫的四肢,卻到處找不到他的頭顱。是否被砲彈擊中而粉碎,然後散落在四面八方,所以才找不到?還是被震飛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被雜草藤蔓遮掩,讓她遍尋不著?儘管死去的是自己的夫婿,可是隨著黑夜的來臨,心裡頭還是會有一種毛毛的恐懼感。不管世間是否真有鬼魅的存在,還是人的心理在作怪,但有些人想到鬼或聽到鬼心裡就害怕,可能是膽小鬼內心自然的反應吧,因為他們心中有鬼,所以才會怕鬼,她則是因為丈夫死後即將變鬼而怕鬼。 正當她顯得孤單無助時,隱約地聽到遠處有熟悉的呼喚聲,不斷地喊著:「冬梅、冬梅啊,妳在哪裡?妳在哪裡?」而這個聲音不就是堂嬸麼!她含著淚水二話不說,就直接往堂嬸身邊跑去。一見到堂嬸,她立即雙腿跪地,抱著她的大腿放聲痛哭,堂嬸摸摸她的頭,安撫她說: 「孩子,不要難過,我們都有相同的命運,依稀記得823砲戰那天,妳的堂叔也是在田裡耕作時,被共匪的大砲活活打死的。而且不幸的不只是我們兩家,島上還有許多家庭,承受跟我們同樣的命運。別忘了,生長在這個亂世,除了認命,其他又能奈何呢?何況,它不僅僅是時代的悲劇,也是島民的宿命,我們就坦然來面對這個不幸的事實吧!」堂嬸說後,拍拍她的肩膀又說:「趕快起來,天色已漸漸暗了,流下再多的眼淚也與事無補,替他收屍要緊。」 「手腳已找到了,屍塊也撿拾不少,就是到處找不到他的頭顱。」冬梅拭去臉上的淚水,無奈地搖搖頭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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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情
太武山巔上的 慈悲 人稱你為彌勒佛 我卻稱你為笑笑先生 愛你宰相能撐船的肚子 面朝信眾 普渡眾生 你是歡笑的鏡子 映在我眼前 有容乃大的肚子 裝載著 幸運與福氣 我說彌勒佛呀 你怎麼能天天笑開懷 你說傻女孩 阿彌陀佛 慈悲善念 就能 笑開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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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三舅
日據時期,三舅高雄州立屏東農學校畢業,故鄉佳冬鄉首創佳冬鄉農會信用合作社,讓當時鄉裡農民受益良多。後來,他是一位奉公守法的屏東縣政府教育處國民教科科員退休。他高大帥氣,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待人親切。從我小時,他便發揮台語俗諺所說:「外甥食母舅 親像食豆腐」,對遺腹子的我疼愛有加! 他栽培小孩皆學有所成,小孩也都很爭氣在教育、航空及保險等業皆崢嶸頭角,讓我的三舅以小孩的成就感到歡心! 民國四十八年起至七十八年,我就讀初高中六年通學及上班數年通勤共約三十年期間,每天清晨,他都和我坐頭班火車到屏東縣政府上班、上學,此時我便會趨前跟他問安,他都對我微笑以對。每天清晨不論晴雨天,他為了健身起見都以徒步方式約花半小時到佳冬火車站坐車。可見他是一位富有堅毅精神的人。 此時,他站在月台候車時,口中總是含著榕樹葉片,吹起動人悅耳的日本演歌和國台語流行歌曲,跟候車的鄉民一起分享。由外祖母口中經常提起有關他事親至孝的事情,例如他每月領薪水時便各拿給雙親一些零用錢。三舅晚年,大舅和二舅已往生,他賣了祖產後,便分給五姊妹各十萬元,每年春節還各包一萬元紅包給我的母親及其他四位姨媽們,「手足之情」溢於言表! 當我通學與通勤時,經常見到三舅外,他似父親般常出面關心我的事情,還有我跟隨母親一起回娘家探親、各自的家中有婚喪喜慶、擅長於下象棋的他在六根莊三山國王廟旁的小屋跟鄉民一起下象棋休閒娛樂時,也經常可以見到令我尊敬的三舅身影! 民國六十四年,我從政大畢業後,適逢世界石油危機,全球經濟衰退而失業率升高,導致大專畢業生相當難找到適合的職業。他基於愛護我這位外甥,立刻推薦我到屏東市私立屏榮高中任教,讓我有了一份當時地位崇高的教職;後來,我因事離開該校三年另尋找其他職業,仍然一直無法找到適當的職業後,他又再度推薦我重回該校任教。他也相當關心我的終身大事。 後來,他只是為了小孩婚事找我協助及他退休後曾到一間他小孩在屏東市當經理的某保險公司兼差時找我幫忙而已,我為了報恩便盡力的協助以完成他的小小心願。我結婚時,訂婚、結婚及回門等婚姻三大日子,年歲已高的他仍然一直陪伴著我,讓我和內人都非常感謝他的這一份疼愛外甥的心意! 一輩子,我感恩他關心我,他推薦我到屏東市私立屏榮高中任教而讓我一生有個可以安身立命一份珍貴職業,誠是我的貴人之一;他對我無私付出的關愛彌補了我出生後從未有過的父愛!他做人做事態度值得我學習效法,我也孝敬寡母、友愛兄姊及疼惜我唯一外甥及四位外甥女,希望給後代一些值得懷念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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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湖別記──喜捨外公
我想我們會再相遇,如果來世還有輪迴,畢竟這一世的緣分有多難得,就算您我不是同一個姓,最終只能帶著「喜捨」告別外公。 當我接到外公離開的震撼消息,在我內心卻是非常平靜,可能今年特地回到雲林跨年,還有機會聽見他說外公老了,就沒感到如此悵然若失;我帶著叫他阿祖的孫女回家,大家一起坐在客廳聊天,依稀記得上次好好說話的畫面,即便都是跟老天爺借來的時間。 我想也許擁有美好也代表著必須承受苦痛,兒時回憶的最後一塊拼圖終究斑駁,就在移靈的最後一刻,我回頭再看看外公,那一瞬間我已淚如雨下;想起我曾獨自跟他坐在客廳涼椅說話,聽他說著子孫滿堂的人生成就,趁著午後要我扶他上車,只為見見老友、買買東西、看看風景,陪他一起找回一生中的獨家記憶。我在北返之前回頭再望了那張外公專屬的木製涼椅,雲林老家的客廳櫃上還有大家孩提歲月的團體照片,卻不知下次何時能再返鄉團聚,而涼椅上的外公身影也逐漸褪去,雲林老家從此大門深鎖,也替我們鎖住了那些曾經的美好。 人類情緒最美感的展現就是「喜捨」,我學習在正念的愛裡告別外公,即便美好將從人生列車中逐一出站,但我卻還奢望著擁抱每一刻的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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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歸根
「鏬妹」,作為生長在那個年代的客家農村女孩,這名字算是特別了。筆畫複雜到,沒上過學的她再怎麼努力,也寫不出自己的名字。「鏬」,夠了。夠多女孩了。因為女孩夠多了,所以罅妹從小就被送到鄰村做童養媳。雖然生活貧苦,農事繁忙,作為一個童養媳,公婆和丈夫都待她和善,她也知足了。不過在田裡務農時,遠遠看到自己的親生媽媽就在不遠處卻無法靠近,那樣的辛酸只有小女孩自己知道。 十幾歲和丈夫完婚後,陸續生下了六名子女,為家族開枝散葉。養兒育女的重擔不曾放下肩頭,餐餐番薯籤混著幾顆米粒和更多米蟲,那些勞勞碌碌的日子,也曾收錄了許多幸福的記憶。和丈夫終於從黃泥土屋搬出來,存夠錢蓋了一棟屬於自己的兩層水泥樓房。兒女相繼成家,她成了每日忙著帶孫的忙碌祖母,照樣背著孫子下田。孩子大了,稍微卸下經濟重擔,丈夫帶著她參加了好幾次農會舉辦的出國旅遊。因為語言不通,在迪士尼樂園裡跟著人潮排隊排了半個鐘頭,輪到了自己才知道是在排隊上廁所,這樣的笑話她自己說著都要笑上好幾回。 生老病死的輪迴沒有漏掉任何一人,第一型糖尿病患者的身分並沒有讓她放棄想吃的慾望,幼時貧苦想吃而不可得,得了糖尿病後飲食處處受到管束,這讓她怒不可遏。因飲食控管不當進出了醫院好幾次,醫師檢查發現她腦部曾發生幾次的小中風,有輕微失智的現象,衰老來的遠比想像中快。多數子女都已離巢定居在外縣市,對於她的任性莫可奈何。一次意外在家摔倒,被送進醫院進行人工髖關節手術後,再也沒有離開,手術後,她被轉進醫院十樓,成了安養中心的住民。 六名子女說好,每週一人負責一天去安養中心探視她,也確實的做到了。他們不約而同的帶著她愛的食物去看她:魚湯、雞腿、菜包、養樂多……。看她吃得滿足快樂,稍微撫慰做子女愧疚的心。疫情無情的來襲後,禁止探視的保護政策,讓她的失智加劇退化,院方綁縛她以防躁動被自己抓傷。曾經她是那麼羨慕田裡的鳥兒自由自在,而今她是動彈不得的籠中鳥,記憶和她的語言隨著時鐘每日滴答滴答漸漸淡去。 她的肌肉流失,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像一條被捕撈上岸後待宰的魚。醫院在她感染Covid-19後發出了幾次病危通知單,然而失去了生活自主權,再多的醫療行為對她都已不具意義,只是悲哀。最後一次住進加護病房時,兒女子媳分批進病房和她道別,他們依從鏬妹年輕時再三的交代放棄急救不插管,但對於是不是要讓她在一息尚存的狀態下坐救護車回家一趟卻沒有共識。 「落葉歸根」,比喻長期居住在外,終究要返回家園。失智初期,鏬妹好幾次將女兒誤認作姊姊,拉著女兒的手央求著:「帶(亻厓)轉找阿爸阿姆好無?」父母的家早已不在,她和丈夫一起蓋的二樓水泥屋房,在她住進安養中心後也有了新主人。家已不再是家,回家的路迢迢。 落葉終將歸根,歸於塵、歸於土。鏬妹在生命的最後,終究沒有返家。旁人已無從得知她的掛念或遺憾。一切歸於塵土後,只能聽風去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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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生命中的源頭活水
修道的高人常勸人,若能感恩接受上天美好的安排,會發現那就是對你最好的安排。基督徒也常說,順服上帝的旨意能帶來神的賜福,可是,很多人不禁疑惑,真的如此嗎? 長期以來我熱愛寫作投稿,本來都用本名發表,在我讀博士班時,同學根據我的學術研究取向幫我取一個綽號「宋明理雪」。意指喜愛研究宋明理學的XX雪。我覺得很有趣便取用為筆名,任由主編們選擇使用哪個名字發表。大多數編者選用看起來較有學問的筆名,少人選感覺較通俗的本名。 有位老牧師與我家族的長輩相識,他常來電說,社交軟體上分享文章都很好,可惜都用筆名。他好幾次向我的長輩表達遺憾,我的筆名上沒有他們引以為自豪的姓氏,況且我以前出書也都用本名……。雖然寫作之人原本不在乎外在虛名,我愛筆名更甚本名,因為可以讓我暫時忘記原生家庭的痛痕。 但是看到老牧師熱心一而再,再而三好言相勸,或許是上帝感動他來遊說,我就順服上帝吧。沒想到,當我把網路社交帳號改成本名,兩小時不到,我的肚子竟然莫名劇痛,多次腹瀉冒冷汗。如果用民間的理念言之,難道是「煞氣」太重? 一時信心不足的,尚未釐清思路的我,竟有將之改回的衝動。回想我一生中最大的不服氣,是在我青少年時期,內心時常為父母充滿「義憤」。內心不斷地質問上帝,你真的是上帝嗎?你明明知道我父母他們想要生男兒,為何生到我第五個了,你還狠心給他們女兒?在不符合父母期待的情境下出生,童年的我憂鬱少言,甚至因而幾乎成為憤青。我積極進取,想與男子們一較高下,取得比他們更加卓越的成就,如此信念下奮鬥卻只有更辛苦。 當我讀到聖經中有許多蒙恩的女子,並有個人物只生女兒,神也不虧待他們父女。《婦女聖經註釋--新約》的序指出:「傳統神學的男性主導色彩濃厚……神學的建構大體上只是反映社會重男輕女之價值的實際情況。當代婦女神學的出現可以說是對比此一神學發展之偏差的一種矯正。」因為有聖經有這些更人性之神學的開示,即使傳統神學多半由男性主導,並不代表上帝重男輕女,我找到自己不必作為男子來出生的根據,我父母無兒有女也當感謝,我的本質是女子,就應順服天意從容來發揮即可,無須與誰爭長短。自此我的人生豁達開闊起來,努力奮鬥不覺其苦。 也不會再因為有人語帶歧視地,「尊」稱我為「女作家」而生悶氣,更不會再因而糾正,或提醒他人不用加「女」字。因為我的本質為何,不會因為誰人略帶的歧視稱呼而增減。若一切如意就無須順服和認真求道了,有此從辛苦到解放的順服經驗著實寶貴,可見腹痛是一時天熱造成的,無需迷信,上帝預定的賜福安排乃必然是最好的安排。 宋儒朱熹很有名的「觀書有感」一詩:「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也給我莫大的啟示。當讀者看到表面詠物的這首詩,卻題為「觀書有感」,自然體會到這是首喻道詩。當吾人看到世間萬物,無論是方塘、天光雲影,或者那有活水流動的河渠,都是循天道自然在運轉。哪一天吾人悟道了,我們的內心就如河水般清澈、透明而無雜質。 專心求道的我一朝明白,女乃是相對於男而言,當我無須面對男性時,就應平等視之,不必有分別心。只需停止為父母和自己抱屈,順著天道而行,此時我的實質是男是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明白此天道運行之理,無論吾人做何事內心都坦蕩蕩,無罣礙在是男是女的執著。若人們能放下男女分別心,不再糾結於天道不公,心情放輕鬆的從容處世應對,順應天賦自在地展現自我,如此便是尋到上天預訂要恩賜與我的源頭活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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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劫
「斯里蘭卡主要語言為何?」甫一進研究室的朋友,若有所思問道。 突如其來的問題,一時思索無果。相形之下,反倒是發問緣由,更挑起興致。 來龍去脈對方剛解釋起頭,便捕捉到關鍵「郵局」二字,隱約將前因後果猜了大概。他話裡郵局,地點稍顯特殊,位居大學內。 按常理郵局進駐校園、機關不足以為奇,要緊的是位置影響客群。初次前往不明就裡,大感詫異,因而留下深刻印象。 恰巧那日寒意凜冽,夾雜南部罕有的刺骨。分明下午時分,天幕一片灰涔涔,冷風中枯葉呼旋、敗落,入目景色滿是蕭瑟。 不知是否天象詭譎,校園不見人煙,踏入局裡僅見正臨櫃的兩三人,整座大廳空蕩蕩。獨坐等候區,寧靜擴大了周遭聲響,櫃檯交談異樣清晰。 語聲入耳,竟是英語!嗯……這年頭懂些英文之人多,真能達到流利溝通的人,還是挺稀罕的。況且半聽半猜,所談疑似跨國匯款、外籍開戶之類冷門話題,詞彙生僻,不免好奇。 沒留意未發現,仔細聆聽豈止最近的窗口,居然屋中所有人皆說外語!適才礙於角度,只見來客背影,這會恍然驚覺滿堂俱是外國臉孔。彈指霎那,一個古怪念頭閃過腦海──莫非這家郵局專司外語服務不成? 明知可笑無稽,但想法一經萌芽,耳畔生疏語言縈繞不絕,隨等候時間一點一滴醞釀,竟不可遏地發酵。思之汗顏,英文從前一直是成績單上的污點、求學路上邁不過的檻,至今仍無法克服的軟肋,素來能避則避。 遇到短板的心虛,催生不安。不安肆虐下,可怕臆想越想揮去,越發如蛆附骨,糾纏猖狂!自己嚇自己,寒冬時節險些滲出汗來。 虛驚過後方逐漸明白,校內多外籍生,連帶附設郵局多異國人士,成就了行員優越外語功力。 原以為這頁鬧劇就此翻過,高枕無憂,孰料朋友巧遇行員在斯里蘭卡同學處,碰壁求助。其實幫忙之初,他亦雲山霧罩,聽得似懂非懂。直待嘗試以法語語法輔佐理解,總算理出頭緒,也因此懷著對斯里蘭卡用語的困惑歸來。 這事提起,讓「需使用英語」的陰霾重新聚攏……外語本身並不可怕,而是不熟悉所誘發的陌生感覺,使人惴惴不安。受惶恐干擾,即便本來尚能理解三分,也折騰一分不剩,更生憂懼。反觀朋友對語言能力自信,即使遭遇突發狀況,依然從容不迫,一步步順藤摸瓜沉著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