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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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六秩報香繞金門:從鉛字到天光,金門日報的甲子記憶
那時《金門日報》剛起步,鉛字是配給的,要省著用,有時缺了個「的」字,得拆舊報紙的鉛字補上;油墨要數著滴加,印出來的字,淺了不行,深了怕透紙;連紙張都得數著張數印,生怕浪費一張。跟他學排版的學徒,連「之乎者也」的鉛字都認不全,常把「之」字排到「乎」字的位置,他得一個個糾正。他若走了,這報社的根基,便塌了一半。 1965年的秋(民國54年),金門的風是帶硝石味的,像浸過火藥的棉絮,輕輕掃過皮膚,留下一點涼,那涼裡裹著海霧的潮氣,黏在袖口,半天也散不去。10月31日那天,父親范海權的指尖接住了一張紙,是《金門日報》的第一頁。油墨香從紙縫裡鑽出來,混著海風帶的鹹,在他掌心結成一層薄薄的膜,像誰悄悄敷了層冷霜。他後來說,那瞬間就曉得,這輩子要跟這方塊字、這霧鎖的島,纏成解不開的繭,連呼吸都要沾著鉛字。 鉛字映童年:燈下的排版聲與家的模樣 我們的童年,是泡在鉛字影子裡的。天還黑著,父親腳底的露水沾著草屑,跟著他踩過報社門前的石板路,石縫裡的蟲鳴還沒醒,只有他的腳步聲,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排版間的燈是15瓦的白熾燈,光線裹著油墨味飄出來,像顆裹了糖霜的孤星。他彎腰在字盤裡撿字,指尖捏著鉛字往版面上嵌,「嗒」一聲扣緊,那聲音比潮聲尖,潮聲是裹著霧的,散得慢;比鳥叫脆──鳥叫是飄在風裡的,沒根;只有這敲鉛字的聲,釘在燈光裡,釘在他彎著的脊背上。 這報紙要出來,原是要經好些手的。先有記者背著相機跑遍島嶼,田埂上問農夫的收成,碼頭邊聽漁人的歸期,把瑣碎的日子揉成文字;再經編輯坐在木桌後挑選,紅筆圈點間,民生的暖、時政的涼,便有了歸處。最後才到父親這裡,用活字一個字一個字排,〈高粱防治蟲害〉的標題要排得醒目,好讓種田人一眼看見;「增派醫生駐島」的消息要緊挨著廣告欄,像鄰家送來的溫水,貼心。排完了,再送進印刷機,滾筒轉動的聲音轟隆隆的,像遠處的潮,把油墨印在紙上,也把日子印成了報頁。 母親在官兵休假中心播音,傍晚的風把她的聲音裁成細碎的片,飄過我們手裡的舊報紙,紙上剛好印著「雜貨店新到肥皂」的廣告,字裡便多了點軟綿綿的暖。報社木屋的板縫漏下陽光,織成金絲網,網住我們蹲在角落數鉛字的時光。那時不懂什麼叫戰地,只覺父親碰過的鉛字、母親說出的話,都是家的樣子,像灶上溫著的粥,平平實實的香,連冷風吹過,都帶著點甜。 芋仔與番薯:外省客在金門的扎根路 父親原是浙江來的客。國共的火燒起來時,他隨著祖輩飄到臺灣,成了「外省仔」,像沒根的萍,隨波逐流,風往哪兒吹,水便往哪兒淌,他便往哪兒去,連鄉音都要裹在懷裡,怕一鬆手就散了。後來輾轉到金門,這島小得可憐,卻站在海峽的風口上,石頭縫裡藏著風的嘶吼,海面上總飄著化不開的霧,連太陽出來,都要隔著層紗。 金門人的話是繞著舌頭的,「日是什麼郎?」「咪乃?」,軟乎乎的調子,父親初聽時,像隔著層磨砂玻璃,明明字字都認得,湊在一起,偏就不懂了。他們叫他「芋仔」,帶點輕淺的生分,彷彿他是從別處挪來的塊莖,融不進這「番薯」的鄉土,這島的土只認耐旱的地瓜,認世代扎根的鄉鄰,未必認一個外省人的漂泊。可父親偏要在這裡發芽,清晨跟著鄰居去高粱田裡,學著說「這株苗要多澆水」;傍晚蹲在碼頭聽老兵講故事,把「八二三砲戰」的驚險,聽得比自家的事還上心。 後來他常笑說「我是半個金門人」,那笑裡沒有委屈,只有歲月泡出來的妥帖,有些地方住久了,泥土會慢慢裹上來,把他鄉變成故鄉。當年父親被《金門日報》以高薪挖角,看中的就是父親的照相製版手藝。他原想待一年就走,沒料到這一留,便是四十餘載。在這島上,他娶了母親,生了我們姊妹,把浙江的鄉音揉進金門的調子,說話時,尾音總帶著點軟;把漂泊的過往織進柴米油鹽的日常,煮湯時,會放點浙江人愛吃的筍乾,也會加點金門人偏愛的蝦米。 清晨他幫鄰人收地瓜,泥土沾滿指縫,笑著說「今年的地瓜甜」;傍晚聽老兵講八二三砲戰的傳奇,煙斗在掌心轉著,聽到緊要處,眉頭會皺起來。在報社的鉛字盤前,他把對家的眷戀,一個字一個字排進版面,排「高粱酒產量增長」的新聞時,指尖會多停兩秒,想起鄰居送來的那瓶酒,辣裡帶著甜;排「新路規劃動工」的消息時,會輕輕敲擊鉛字,像在為往後的日子,敲出點盼頭。他說:「這島的土,比臺灣本島親。」後來才懂,這份「親」,是歲月熬出來的稠,是煙火熏出來的醇,是把客居的日子,過成了生根的樣子。 鉛字裡的剛柔:父親的堅守與藏在鎧甲下的柔 父親曾說,他險些就離了這島。那年臺灣的祖輩捎信來,信紙皺巴巴的,字裡都帶著急:「砲火裡哪能安身?」他捏著信在報社門口站了整夜,海風吹亂他的頭髮,也吹亂了心,那時《金門日報》剛起步,鉛字是配給的,要省著用,有時缺了個「的」字,得拆舊報紙的鉛字補上;油墨要數著滴加,印出來的字,淺了不行,深了怕透紙;連紙張都得數著張數印,生怕浪費一張。跟他學排版的學徒,連「之乎者也」的鉛字都認不全,常把「之」字排到「乎」字的位置,他得一個個糾正。他若走了,這報社的根基,便塌了一半。 終究是捨不得。他留下來,手把手教學徒撿字排版。有次我蹲在排版間角落看,學徒捏著「防」字的鉛字總放歪,父親就握著他的手腕,把鉛字往格子裡送,「偏旁要貼緊,像鄰居搭屋檐,得挨著才暖,字也一樣,挨著才順暢。」後來學徒們都會了,能獨自排「時政新聞」的版面,父親指尖的厚繭卻層層疊上,洗臉時搓到額角,會疼得皺眉,可他從不說。 父親的性子烈,像鉛字的棱,直來直去。路見不平總會衝上去理論,聲音比平常高半度,哪怕臉上掛了傷,也梗著脖子說「理字在前,怕什麼?」;可對我們,這剛烈化作嚴厲,常罵我「笨得像豬,將來怕是無依無靠」,話雖重,裡面藏著疼,夜裡我發燒,他背著我跑半個島找醫生,鞋底沾著泥,喘息裡都是急:「快了,就到了。」跑過報社門前時,他還不忘看一眼排版間的燈,怕風吹滅了,誤了第二天的印報。 他總把「有門手藝,餓不死人」掛在嘴邊,這是從漂泊裡熬出的真。他的手,排過鉛字,把「八六海戰」的消息排得端端正正,字裡藏著歎息;洗過照片,把阿兵哥的軍裝照洗得清亮,好讓他們寄回家;種過地瓜,在屋後的小田裡,種出的地瓜,甜得能當糖吃。可無論做什麼,他始終把家護得安安穩穩,像鉛字盤裡的格子,把每個字都安置得妥帖。後來才懂,父親的剛烈是層鎧甲,裡面裹著的,是對家、對報社、對這島的柔情,像鉛字裡藏的溫度,不張揚,卻滾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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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將軍的傳說
童稚之年,我阿公已經很老了,印象中他下巴留有一撮鬍子,身子倒很硬朗,還會編製竹籃之類的用具,很喜歡講古給我們聽,阿公讀過私塾,會自創聯對:順天順理順人情,添福添丁添壽源;當然還有很多,當年我太小都忘了。我爸會請村中的書法家,時任職湖埔國小的楊忠敬老師,書寫阿公自創的聯對,以供除夕桃符換新符,讓阿公開心! 約在民國初年,阿公是金湖地區僑匯的批腳(信差),當時民間最大的僑匯行是存德藥房,據訪談所述,存德藥房派人至南洋, 以當地僑批行支付的現金採購中藥材,再將藥材運回金門販售,所得現金再做為僑批的週轉金之用,由於當時金門並無銀行,這種方式堪稱「一變萬通」,展現絕佳的經商智慧。 記憶中阿公所講的故事,從三國盡歸司馬懿到鎖麟囊的民間傳說,一群孫輩百聽不厭,當然滔滔不絕的家傳歷史就是所說的「昭武將軍」,據阿公提到「昭武將軍」的官服,一直放置於佛桌內,卻在日據時期,被日本兵拿走了;當年族譜不是我家保管的,(一般而言,長幼有序,族譜大都由輩份較高,德高望重的長者保管)也亡佚於民國三十九年,兵荒馬亂之際。 「昭武將軍」是下埔下蔡氏二房祖蔡元連,生於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卒於雍正十二年(1734年),享年44歲,我阿公生前口述,元連公一直在北京任職,其實以當年的交通工具,返回一趟舟車勞頓,絕非易事,雍正九年(1731年)丁父憂,攜回雍正皇帝給父親的誥贈返鄉,之後雍正十二年(1734)元連公逝於北京。 幾代人的清明節,只掃祖婆墓,沒有長者交待金門有元連公墳塚,祖輩一直盛傳元連公有雙妻,應是葬於北京,不知他是否在北京另有眷屬?根據祖譜顯示:之後,蔡氏二房一直以單傳方式延續六代。 話說民國五十七年至五十九年,下埔下慈湖路土地重劃,開基祖墳面臨拆遷,家父向政府部門極力爭取,申請保留,免予拆遷,緣此,將軍古墓得以保存,修建,民國五十九年重劃大約底定,始祖墓碑斑駁仍清晰可見皇清誥贈「昭武將軍」字蹟。 其後於民國一一一年(2022年)下埔下蔡氏家廟奠安,並重修族譜,在民國七年的神主牌,也有誥贈、誥授,淑人字樣,其實在古代族人是不識誥封制度,此等詞彙如何莫名出現在墓碑、神主牌,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招來欺君大罪? 其實我們也沒有留意清代的官制,只是今年頂埔下、下埔下的村史引用蔡氏族譜的「昭武將軍」一詞,經村史審查委員認為:清代並無「昭武將軍」之武散階,給祖先加上一個並沒有的贈銜,顯然不妥……。 經查維基百科:清代官職表,昭武將軍確實沒有正式編制,然事有例外,人有個別。 但依據清史稿授封「昭武將軍」者,計有: 楊捷(1616年~1690年)原為洪承疇裨將,順治元年(1644年)降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授昭武將軍。 馬斯喀(滿族)(生不詳,1704年卒)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任昭武將軍。 乾隆以後: 張全吉(生不詳,卒於1896年),平定捻亂及圍剿鄒教有功,山東巡撫陳國瑞奏報皇帝,同治元年(1863年),誥封為「昭武將軍」,於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逝世,獲翰林院編修、監察御史等多人撰文書寫墓碑、墓表,旌揚「昭武將軍」一生事蹟。 當然台灣亦有實例,並有豪宅為證,台中市政府列古蹟保護;台中龍井山腳村的林家古厝,主人為林永尚。他曾為福建水陸提督林文察麾下部將的十八大老之一,助平戴潮春事件,在閩浙各地戰功彪炳,光緒十八年(1892年)誥授為「昭武將軍」諡都尉,林家至今仍是地方望族! 部分文獻也有提到,霧峰林文察(1831至1864)追贈「太子少保」「昭武將軍」,但資料較為零散,並未詳述。 漳廈文史學者(政協文史研究員)亦曾解釋,「昭武將軍」在清代初期曾做為有功皇族及明代降將之封賞,之後並非一個固定職掌的正式官銜,是一種榮銜、散階,但其戰功事蹟仍不容抹減,做為死後褒贈將士之銜,因為是榮譽頭銜,在官方文史書中,常常不會作為主要條目,所以很多時候記錄比較零散,未被整合進主要的清史資料,這也是為什麼在地方誌、碑刻、族譜中常見,但在中央官方制度記載中不常見的原因。 這些非主流的無名英雄,曾受贈榮銜、散階的前人應非少數,卻常被文史工作者忽視遺忘,其實這些也是非常珍貴的民間文物史蹟。 當然,祖先的事蹟不容抹滅,後人更當珍視,否則恐隨時間而被淹沒,亦不能遭受否定而消失,故今人當以秉春秋之椽,昭示先人之功;以一字之正,定百世之規;一筆之直,扶千秋之氣,晚輩知所勉焉,以勵來茲!(稿費贈金門家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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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心生敬意的軌條砦
第一次聽到「軌條砦」這個名詞,是來自小金門投身海軍軍旅的軍官杜世忠,從他口中描述這個他們島嶼海岸邊的禦敵工事時,我一頭霧水,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因為同是成長於海島的我,從沒在澎湖的海岸邊看到他描述的景況,所以我內心的好奇感滿滿,看得出我內心疑惑的他說:「如果妳想瞭解『軌條砦』的細節與故事,上網一查就一清二楚,它們代表著金門戰地、保衛領土的時代意義」。 上網打上關鍵字,就看到多年前的金門日報記者的介紹:「軌條砦……指的是用一截截鐵軌裁切成條狀,做成的防守性柵欄,那是當年預防共軍來擾而建築的防禦武器。泥灘退潮時,敵船不易登陸,必須藉由漲潮時,透過潮水靠岸,等到潮水漲高,這些軌條砦開始發揮作用,多根軌條砦連成的防線,能卡住敵船,使其不易靠近。那一根根指向天際的鐵柱,像是一支支射向對岸天空的砲管,在金門重要海岸上佈滿著。軌條砦的防禦工事,當年全靠許多無名英雄建構而成,在充滿砲火的緊張期間,利用海水退潮時,趕緊加工完成,以此換來金門的和平及安定,如同風獅爺對金門人一樣,具有守護的重要角色。」看了報導,我心裡對軌條砦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想像與敬意。 為了實地一探軌條砦的意念,2024年我第一次踏上金門島嶼,並租用機車,從大金門沿著金門大橋來到小金門,依循網路指引,騎車到雙口海灘及安岐海岸觀看軌條砦。 當一根根斜斜的軌條砦出現眼前時,我感動之情難以言喻,除了佩服當年軌條砦創作人的巧思外,也對於這些建造人的辛苦,給予高度的肯定,更感謝戰地時代官兵保國衛民的付出,而如今走向觀光年代的金門,祖先們的軌條砦已變成現代人的觀光「軌條財」,在堅固穩健不移的沙灘上,繼續為金門人的美好未來扮演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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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拾趣】 思念金沙鎮外婆家的中秋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當超市開始堆疊月餅禮盒時,我總會想起金沙鎮外婆的灶腳,那用報紙糊成的模具,正壓出一輪輪帶著油墨香的綠豆椪。 外婆的中秋從清晨五點開始。她會摘兩顆樹熟的文旦,擺在祖先牌位前,說是要「讓月亮公公先嚐」。我蹲在柴灶旁幫她煽火,看她將豬油揉進麵糰,突然念起:「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鐵鍋裡的綠豆餡飄著淡淡鹹香,混著後山吹來的九重葛氣息,成了我記憶裡最鮮明的中秋味。 有一年颱風攪局,月亮躲在雲後不肯露面。外婆卻拉我到儲藏室,掀開醃梅子的陶甕,裡面竟浮著一輪明月──原來是她偷偷藏的鏡子。「你看,」她晃動甕裡的鹽水,「月亮被我們醃入味啦!」那晚我們就著煤油燈,吃著月餅配鹹檸檬茶,她哼起〈月亮代表我的心〉,跑調的歌聲驚飛了屋後的夜鷺。 負笈唸大學後,中秋變成便利商店的微波月餅。直到外婆離世那年,我在遺物中發現她的筆記本,夾著一張1960年代的中秋菜單,背面寫著:「阿鴻喜歡包蛋黃的,阿娟牙不好要做小顆點。」如今我學會用她的配方,卻總揉不出那帶著柴火氣的酥皮。 前年中秋,我帶孩子回金沙鎮老宅。五歲的女兒突然指著月亮喊:「阿祖的月餅飛上天了!」抬頭只見月光流淌在廢棄的灶台上,恍若外婆當年倒扣模具時,灑落的那些銀白色麵粉。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而今夜,當我咬下女兒捏的歪扭月餅時,突然嚐到一絲鹹味──原來是知本的風,把太平洋的氣息吹進了我們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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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心圓滿中秋月
去年中秋節的腳步已然走遠,但兒子那充滿孝心的中秋節,至今仍讓我感動不已、難以忘懷! 對我而言,「月亮」其實不只是一個會發光的星體,她經常如慈母般溫暖地守護著我,從童年時的孤寂,到青少年時的苦讀,一路成家立業,進入職場,每逢人生低潮時,不管何時何地,我總會習慣性地抬頭仰望,尋找月亮的蹤影,凝視著高掛天際的月亮沉靜地思考,在那一片柔和的光影中,我總能找到情緒的出口,得到心靈上的慰藉與療癒,慢慢地走出生命的幽谷,她似乎在告訴我:「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 我的童年歲月是孤寂的,母親為了撫養五個孩子,在家鄉的一間媽祖廟前擺攤做生意,年幼的我總是跟前隨後,或讓我待在廟中,望著那尊「黑面媽祖」,當夜幕低垂時,我便坐在廟口,舉頭望明月,找尋兄姊口中的嫦娥和玉兔,直到深夜母親收攤,母女三人才迎著月色漫步回家。 自幼家貧,沒有餘錢栽培我,只能靠自立自強,當年大專聯考錄取率極低,致使六年的中學生涯日以繼夜、不斷苦讀。高中年代,每晚讀到圖書館熄燈才騎腳踏車回家,途經愛河河畔,一片暗黑,行人稀少,一股莫名畏懼,油然而生!若是月兒高掛,她會為我照明前路,伴我同行。回到家中「小閣樓」,桌前一方小窗,月光灑滿窗前稻田,伴我入眠,月亮其實是我青少年期的最佳良伴。 去年中秋,基於健康因素,家中沒買月餅,沒有烤肉,更沒吃大餐,僅有桌上一顆兒子帶回的柚子,聊有一點秋節氛圍。當日,秋虎餘威未退,兒子說了一句:「天氣燠熱,出門肯定中暑。」就悶著頭打電腦,直到下午四點,兒子突然開口:「我們去海邊吹風。」兒子向來知道我喜歡觀海、賞月、看夕陽,所以週休有空,總在出遊之後另闢看海景點。 中秋出遊車潮多,高速公路屢塞車,好不容易來到桃園大園區「古亭黃金海岸」,算是舊地重遊,記得初次到訪時,是在某個初夏日,正逢海水退潮時,可以走上沙灘,貼近大海,還見遠方排排站的風力發電機,近處一座特別的碉堡矗立水中,根據文獻:它是建於冷戰時期,為了防範敵軍登陸而設,如今成了遊人拍照打卡的景點。沙灘上情侶雙雙,牽手漫步;孩童們持著鏟子、打著赤腳在沙灘挖掘坑洞、追逐嬉戲;在潮間帶還見到可愛的小蟹、悠遊的小魚、活潑的彈塗魚。面對無垠的大海,海天一色、無涯無際,為之心曠神怡,悠然自得,配上絕美的落日美景,令人忘懷得失、陶然忘機。 此次中秋再訪,正逢漲潮時段,淹沒了沙灘,遊客三三兩兩,走在海堤步道,兒子總是跟在身邊,伴隨在旁,深怕我稍有閃失,摔個四腳朝天。此時海風習習吹拂,已無白天的熾熱,我們欣賞潔白美麗的浪花,諦聽著浪濤拍打消波塊的聲音,規律的節奏彷彿一首高低起伏的交響樂章,令人陶醉!頃刻間,夕陽西沉,漸漸地沒入海平面,似在跟大地人們告別,映照著滿天的彩霞,落日餘暉灑得海面通紅,夜幕低垂,忽見一輪淡淡的圓月懸掛在天際,我凝視許久,真是捨不得回家,在返程車上,頻頻回顧,心中不捨地說:「再見了!黃金海岸,謝謝給我這麼美麗的中秋暮色。」 回程路上,車輛馳騁高速公路,驀然回首,又見那輪明月更加亮麗,像蛋黃?像玉盤?就在眼前,我驚訝地大叫,這皎潔的明月,生平首見,隨著車行的方向,這輪大圓月,忽焉在前,又一下子忽焉在左,一路目不轉睛地追逐,驚嘆連連!兒子也說好看,這是他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看到如此特殊的月色景觀,隨著車下交流道,駛進「水泥叢林」,林立的高樓大廈掩住了圓月,令我有些失落!我試圖找尋月亮的蹤跡,眼睛直盯窗外,忽見她出現在遠方的兩幢大樓間,彷如「懸月」般,此時已近住家,月亮也伴隨我歸,高掛在住家上頭,依然那麼柔和地照亮大地、溫暖人心! 韶光荏苒,歲月靜好,今年中秋腳步漸近,回顧去年中秋,雲淡月明、皓月千里,一個孝心滿盈的中秋節和一輪圓若玉盤的中秋月,始終縈繞腦海,歷歷在目,久久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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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難忘那一年的金門戰地記者歲月
那一年,《金門日報》兼《正氣中華報》社長古華京、總編輯劉新源,對我格外照顧;金門戰地許多建設多以軍事考量,形成世界獨一無二的戰地文化特色,都是國軍官兵與金門軍民的血汗付出,尤其經過多次戰火的洗禮,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金門與柏林圍牆、韓國板門店並稱世界3大冷戰的重要遺址,極具啟示意義外,也因開發甚早,人文習俗別有一番風情,好題材隨處唾手可得。 民國77年(1988)8月1日筆者奉派擔任軍聞社、青年日報與華視駐金特派員,任期一年,終於有緣見識到金門廬山真面目,深刻感受到金門軍民的心境。 由於報到時刻,剛好趕上「八二三」砲戰30周年,中共正以「和戰」兩手策略,威逼要脅的動作不斷。每日傍晚至翌日清晨,中共在金門島群的周邊外圍停泊密密麻麻的漁民作業船隻,晚上海上一片燈火通明的「萬船齊發」景象,令人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尤其,報到交接的第一晚午夜,突然傳來陣陣「抓水鬼」的吆喝聲,我在睡夢中馬上驚醒,隨即衝出門外看到究竟,只見一條黑影瞬間消失在樹叢裡。 聽報社員工說,這是對岸共軍蛙人結訓的驗收課目。也許對金門軍民是司空見慣的家常便飯,但對我這位首度長住的異鄉客,第一個戰地晚上就有這樣的驚奇見識,真是印象難忘。 在金門擔任特派員期間,正是金馬地區戒嚴,施行戰地政務的時刻,每天晚上7時陣地關閉,實施宵禁,全島幾乎是一片漆黑,層層攔截檢查哨布滿各交通要道,沒有台北華燈初上的多彩多姿,確實很不方便。記得8月4日交接完畢,當晚結束擎天廳晚會的採訪後,由於方位不熟,機車騎錯方向,竟往太武山公墓、象山金剛寺、經環島北路轉中蘭、高坑,快到沙美,愈走愈慌,當機立斷,再從原路摸黑回頭走,終於在一身冷汗中輾轉回到成功住處。 從77年8月1日至78年8月4日的金門特派員期間,筆者寄居在金門日報社,也是軍方正氣中華報社的員工寢室。《正氣中華報》雖因國軍組織精簡走進歷史多年,但報社人員歷經「古寧頭」、「大二膽」、「九三」、「八二三」、「六一七」、「六一九」等諸多戰役,不畏敵火威脅,天天出報,激勵金門前哨軍民抗敵意志,並為地區與國家培育出許多優秀媒體與文藝人才,確實功不可沒。 因而,榮獲美國南伊利諾州大學頒發「社會服務與領導獎」,得獎理由為:「1958年8月23日中共開始對金門轟擊之後,該報所刊的社論、新聞報導和特寫,協助讀者了解海峽戰爭的特質,遏阻了共黨的陰謀,提高並鼓舞了官兵的戰鬥意志,將勇氣帶給金門人民,同時對於軍民合作的高度了解,做了重要的貢獻,我們感覺該報的貢獻,對於自由世界所有的新聞從業人員,都是一項有價值的榜樣」是榮譽、也是見證歷史的新聞魂展現。 任職金門特派員期間,司令官是程邦治,政戰主任先後由張人俊、李瑞華接任,縣長則是唐雄飛。金東師長張國寧、金西師長錢奕虎、南雄師長江中柱、烈嶼師長宋恩臨、後指部指揮官張福照,蔡水銅、黃清祥、郭重、李宗藩與楊浩,分為各師及後指部政戰主任;太武指揮官是由打過「登步戰役」的艾月明擔任。 時任《金門日報》兼《正氣中華報》社長是古華京、總編輯劉新源,對我格外照顧;金門戰地許多建設多以軍事考量,形成世界獨一無二的戰地文化特色,都是國軍官兵與金門軍民的血汗付出,尤其經過多次戰火的洗禮,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金門與柏林圍牆、韓國板門店並稱世界3大冷戰的重要遺址,極具啟示意義外,也因開發甚早,人文習俗別有一番風情,好題材隨處唾手可得。 日日有新聞,周周有特稿 任職金門戰地記者一年中,筆者共文字發稿達700多則,包括特稿77篇;華視新聞535則,即使後來離開金門,在台灣還可以看到華視播出自己的採訪報導,如此成績不敢說是「空前絕後」,但至少達到採訪主任賴仲毅要我「日日有新聞,周周有特稿」的要求外,也有幾件事情至今仍清楚難忘,值得回味: 一、創下歷任特派員出車禍最多的紀錄。參加金門日報記者許能麗婚宴,回途在中央公路車燈熄滅,連人帶車掉進溝裡;飆速到古寧頭採訪新聞,飛馳在鋪滿高粱穀粒路面上,立刻人仰馬翻;端節到夏興油庫,採訪部隊官兵加強戒備,下山機車剎車突然故障,差點與迎頭而來的油罐車相撞;結束花崗石醫院新聞採訪,回成功住處轉彎上坡處與車速甚快的報社行政車擦撞,馬上又被送回花崗石醫院急診,古華京社長、總編輯劉新源還帶兩罐克寧奶粉來慰問……,前後加起來10次,還好小命保住,現在回想起來,不禁心有餘悸。 二、大學長派兵工整修住處,煥然一新有家感覺的溫馨。當時金門日報雖有員工宿舍可棲息,但簡陋狹小實在是克難,古社長特別體恤將兩間打成一間,並請小徑旅政戰處長周彥中,派兵工前來施工、油漆粉刷牆壁,使空間變大、不再寒酸,像個辦公室外,並提供棉被、蚊帳與臉盆等平日生活用具,生活品質大為改善,讓我每日都能元氣滿滿,樂在新聞採訪、勁在新聞報導,兩位大學長的關懷照顧,沒齒難忘。 擅發獨家新聞,差點被法辦 三、便利軍媒與華視,卻得罪其他媒體。金防部為擴大紀念「八二三」30周年,舉辦盛大慶祝活動。為了不讓總社、青報、漢聲電台與華視記者奔波不便,靈機一動,請女青隊中隊長曾復蒂學妹支援一部宣教旅行車,不但免於酷熱天氣的煎熬,也讓軍媒與華視採訪人員很風光。不過,此舉也引發其他媒體抗議,造成政二組長王瑞川對曾復蒂學妹的不快,真是始料未及,迄今仍讓我對她感到歉疚。 四、擅發獨家新聞,差點被法辦。民國78年6月4日,大陸爆發「天安門事件」,原在台北參加軍事會議的司令官,立刻返回防區坐鎮,加強戒備,以防共軍突襲。此時職業本能反應,就是搶在中央社前,立刻向軍聞社與華視電話報稿:「防區官兵已加強戒備」,而未向政戰部報備。 果然當天下午以快報、晚上華視新聞更以頭條處理,由主播李艷秋播報。但沒多久政二組潘全勝學長來電說,組長很生氣,加強戒備之事怎麼沒報備,叫我皮繃緊一點,準備接受法辦。潘學長的話,著實讓我緊張一晚,睡不好覺。 詎料,第二天一早,金防部政戰部主任李瑞華少將的侍從官余立雲,打電話給我:「同學,你昨晚那則防區加強戒備的新聞,司令官看了很高興,告訴主任這則新聞有安定國人的心理作用,也顯示防區官兵隨時有備戰的準備。」這時我才鬆一口氣,安心地跟著唐縣長到大二膽、東沙醫院去端節勞軍。 五、華視招牌真響亮。那時候金門只能看到華視的節目,除非海軍運補船艦駛進料羅港,才有機會看到台視與中視畫面。為宣揚金門各界聲援大陸學生與譴責中共軍事鎮壓的暴行,在光華園誓師舉行大會,並施放心戰氣球傳達心聲。 此時在大膽島上勞軍的唐縣長,接獲司令官參謀電話後,立刻回程。水頭下船後,我因騎機車,車速不如縣長座車,抵達現場至少遲到十分鐘以上。但活動並未開始,儘管台視記者顏伯仁前輩建議趕快開始,但司令官卻堅持我到了以後才開始,難怪中央社特派員倪國炎會調侃地說:「還是華視、軍聞社夠力。」軍聞社兼華視特派員這塊招牌的吃香,由此可見一斑。 六、意外搭司令官的中將車。有天將機車停在中央公路旁,聚精會神拍攝「鷹眼」趕鳥器畫面,赫然發覺司令官車已在旁停車並打開車門。程司令官操著濃濃鄉音問我在做什麼?我一五一十跟他報告我的報導內容重點,就是戰地政務在保護農作的具體作為與成果之一。 程司令官覺得這則新聞很好,並問我住哪裡?「報告司令官,住成功金門日報!」「好,那上我的車,送你回報社。」我就這樣搭司令官的車回報社,只見古社長已在報社門前恭迎,以為司令官要來視導,可以看得出報社有些準備。 只見司令官笑嘻嘻地說:「我把你的小老弟送回來,車上有幾個大西瓜,就當作慰勉報社同仁辛勞;沒事,我去看部隊去。」雖然最後我還是得回去瓊林「壓路滾」附近牽車,但是程司令官的親切關懷,不僅讓我受寵若驚,永生難忘,同時也更加激勵對新聞工作的狂熱。 七、系列報導見證金門建設的成果。民國78年初,國防部總政戰部為讓金門旅台鄉親了解家鄉的建設成果,要求金馬地區的特派員採訪政府在金馬兩地的建設現況與未來願景。 我花了三天時間,採訪金門各單位首長與業務主管,共寫了15篇的系列報導,但青年日報只刊登10篇,令我有點不解。後來詢問報社編輯學長胡元孝才知道,馬祖題材不如金門豐富,特派員宋志富(後來榮任馬報社長)只寫5篇,金門若是全部刊登,恐怕上級會責怪軍聞社社長與馬祖特派員,只好忍痛割捨。 金門建設系列報導刊登後,立即獲得許多鄉親的熱烈回響,唐縣長更是親自接見嘉勉,讓我備感榮耀外,縣長也因我熱中新聞,對金門有許多正面報導分見國內各大媒體與華視的表現,還特別頒贈金門榮譽公民證,至今我仍小心翼翼保存這張具有特別意義的身分證。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八、第一次破戒吃狗肉和檳榔。副司令官韋正哲將軍是位「刀子嘴、豆腐心」、「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血性漢子,尤其對狗肉情有獨鍾。有一天,他在運輸營邀請防區幾位幹部一起品嘗狗肉大餐,從來不吃狗肉、也沒咬檳榔習慣的我,竟然也列為受邀對象。 席間,韋將軍豪情地對我說:「吉安,我知道你不抽菸、不喝酒、不咬檳榔,也不吃狗肉,實在不像是革命軍人,現在我以中華民國金防部中將副司令官身分,命令你這位上尉特派員給我抽一根菸、喝一杯酒、咬一顆檳榔及吃幾道狗肉料理,否則按《戰時軍律》處置。」 雖然我知道這是韋將軍的玩笑話,但盛情難卻,恭敬不如從命,平生第一次吃狗肉、咬檳榔、抽香菸,就在金門戰地。 九、喜遇清中同學與學長。有天我看到金門日報副刊一篇署名洪彩鑾所寫的散文,這名字與我高中隔壁班考上國防醫學院護理系的同學名字一樣,於是問報社編輯,才知投稿人就是花崗石醫院的護理長。於是藉採訪之機,終於確定她就是高中那位文采斐然的女同學。在金門戰地除了喜遇洪彩鑾外,又見也是清水高中大學長、時任金防部政四組長尹長清上校。尹學長還特地請我與彩鑾同學到復國墩吃海鮮,永遠難忘。 金門是個令人嚮往、喜愛和懷念的地方,感謝金門日報白昶高、顏恩威、李錫隆、葉麗珠、許能麗、薛芳盛、趙水樹、楊水詠與已故好友倪國炎、顏伯忠、洪龍佔、顏伯仁等同業先進的賜教,使我在金門一年的戰地記者日子沒有留白,且留下滿滿的美好記憶。 另外,程司令官侍從官盛崧俊、造真酒說真話的賈芸廠長、警察局長黃俊宏、當過金門高中與高職兩所學校校長的王添富、唐縣長秘書楊志斌、從記者幹到金門日報社長的傅仰土、阿水伯公子陳炳仁、民間好友何國興、高坑牛肉老闆李雅商、談天樓(湯圓)老闆黃金其,以及與朝夕相處的西康3號弟兄林進懋、張財旺、王杉源、莊聰謀與支援報社的王裕雄、張文忠、劉志儒、陳志賢、黃宏達、陳柄樟(昭吉)、李坤峰、邱賢治、洪啟禎等多位戰士,革命情感隨著歲月愈發甘醇芳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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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安小檔案】
李吉安:政戰學校新聞系27期、新研所2期畢業,曾任軍聞社金門特派員、採訪主任、總編輯、青年日報副社長、空中大學與國防大學戰爭學院暨政戰學院新聞系兼任講師、國會助理與國民黨陳鎮湘副主席機要。著有《一代國士俞大維》、《回老家》、《中華民國百年軍制史》、《往事不如煙》、《也寫黃埔;為黃埔百年榮光留點紀錄》等。李吉安表述:忝為「新聞人」這是上主給我的滿滿恩寵。自認資質駑鈍,從無機巧佞諛,矜偽畸行,只知喜結善緣,樂於學習,勁在工作,盡力而為,坦然以對,儘管在人生道上,有過起起伏伏的風浪,但一路上因有許多貴人的扶持照護,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堂堂溪水出前村」,確實有太多難以忘懷的記憶。(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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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圓 人心亦圓
月亮,是遠方的信箋,將無聲的思念寄往千里。俗話說「月圓人團圓」,這句話對出外求學的我而言,既是牽掛也是溫柔的召喚。往年的中秋,我常因課業與旅途無法返家,只能隔著窗台看一輪明月,想像家人烤肉的煙霧裊裊,想像母親切文旦的笑顏。今年終於能打包行囊、提著耳機與滿腔的期待回台灣,與家人同聚,在香氣縈繞的院子裡細數星辰。 身在外地的日子,時光像水流,帶走熟悉的氣味。去年中秋,我在租屋處的小陽台仰望夜空,天際懸掛的明月彷彿一盞銀燈,卻無法將溫暖投遞到心底。電話裡母親說村莊發了滿滿的文旦,父親忙著架烤肉架,哥哥則笑說少了我這個「首席烤肉手」,全家都覺得味道差了些。那一刻,鄉愁成了無形的繩索,拉扯著我漂泊的心。於是我暗暗立下心願:下一個中秋,一定要回家。耳機、書本、再多的作業,也比不上家人齊聚的那份踏實。今年終於兌現諾言,我要把耳機帶回台灣,帶回的不只是物件,更是對團圓的渴望與承諾。 前幾日漫步於高雄的好市多,貨架間一排排琳瑯滿目的商品映入眼簾,忽然瞥見那熟悉的香港美心月餅,頓時喚起記憶深處的甜蜜。流心奶黃的金黃光澤在燈光下閃爍,雙黃蓮蓉的細膩餡料彷彿能在指尖化開,油亮的外皮下隱藏著濃郁香甜,輕咬一口,甜香在口中蔓延,如南國午後的暖陽般溫潤悠長。相比之下,台灣的蛋黃酥則有著另一番風味外酥內軟,層層酥皮宛如月光撒下的薄紗,指尖輕觸便化作金黃雪花,包裹著鹹香蛋黃與柔滑紅豆餡,甜中帶鹹,正如人生百味,酸甜苦辣皆藏其中。每一次製作或品嚐,都是一場與記憶的對話,心中湧起的不是單純的口腹之慾,而是對家鄉中秋的深情眷戀。雖然廣式月餅綿密香甜令人傾心,但我終究偏愛蛋黃酥那酥脆裡藏著的柔情,那是屬於台灣的中秋印記,是月色下悄然流淌的家鄉味道,每一口都像在咀嚼歲月,品味親情與團圓的溫度。 記憶中那一場廚房的「攻防戰」,仍歷歷如昨。那日天光正亮,窗外風搖桂影,我與哥哥並肩而立,量秤叮咚作響,像是一場無聲的序曲。麵粉在掌心翻飛,指尖細揉出雲霧般的柔韌,油皮與油酥交疊的瞬間,仿若月影輕攬星河,卻也暗藏危機,只要力道一差,便會「破酥」,裂紋如星月的環形山般突兀,教人屏息。那一刻,我們交換眼神,心跳與廚房裡的時鐘同頻。終於刷上金黃的蛋液,芝麻細雨般飄落,爐火緩緩吐出香氣,宛如中秋夜的月光傾瀉,溫潤而澄澈。如今父親再度輕描淡寫地吩咐,我卻暗暗掂量:那場甘美又艱辛的挑戰,是否還能再次馴服?或許,真正的美味不只在於口中綿密的甜與鹹,更在那一捏一揉的時光裡,將親情揉進歲月,把耐心煉成金黃的月色。 中秋的夜晚,院子裡炭火噼啪作響,煙霧繚繞,伴隨著蔥段、蒜末和醬料的香氣四溢,如同無形的絲線,將親情、歡笑與記憶緊緊編織。男友站在一旁,好奇地看著我們翻動烤網上的肉片,眼神裡閃著驚訝與新奇。我笑著告訴他,台灣的烤肉習俗其實不過半世紀的緣起,起因是一句廣告詞「一家烤肉萬家香」,卻從此深植人心,成為中秋必不可少的儀式。炭火映紅了每張笑臉,油脂在火光中滋滋作響,飛濺出微小的光點,如同夜空裡的星火,閃爍著溫暖與熟悉的氣息。孩子們追逐嬉鬧,父母在一旁切著文旦,偶爾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宛如樂章中的高音,將整個院子點亮。這一刻,我忽然明白,烤肉的煙霧不只是食物的香氣,更是歲月的痕跡、情感的沉澱;縱使外地朋友初來乍到,也能感受到那份跨越地域的溫潤。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熱鬧的場景,臉上掛著笑,眼裡閃著光,也被這份中秋的「香氣」悄悄牽動了心弦。炭火漸熄,但夜色仍深,月光灑在院子裡,映照出一家人滿足的笑顏,也將這份特有的台灣中秋情懷,深深烙印在心中。 前年村莊還辦烤肉活動:蘿蔔排骨湯熱氣氤氳,香草佐五花肉的香氣四溢。我負責炭火與烤網,蜜汁醬在火光中滋滋作響,奶油玉米的甜香與里肌肉的鮮味交織,青椒與金針菇在火焰中微微焦化,空氣裡滿是誘人的氣息。烤完一輪,全身上下皆是油煙味,口罩底下卻是藏不住的笑意。家人們圍坐一旁,你一口我一口,飯後還有村裡分送的文旦,清香解膩,如月夜裡的一縷清風。近年村莊不再舉辦活動,不知是人手不足還是時代變遷。但我心裡那團炭火始終未熄,那是家的味道,烙在味蕾與記憶中,化成一縷縷溫暖的煙。 中秋夜,除了烤肉與月餅,我家也有傳統的拜月禮。爺爺最講究,必備海洋餐廳的宴客菜,鮮美到讓人讚不絕口。全家忙著擺供品,祭祖、拜地基主,氣氛莊重卻不失溫馨。我記得一些細微的禁忌:釋迦因形似佛頭而忌;芭樂、番茄因多籽象徵不潔;有稜角的水果則恐招口角。唯有柚子最應景,因「柚」與「佑」諧音,寓意神明庇佑。圓潤的月餅亦是必備,象徵圓滿和諧。這些習俗不僅是對神明祖先的敬意,更像是一種心靈的連結,讓我們在繁忙與漂泊中仍記得根在哪裡。 今年的中秋,終於不再是那個只能隔著螢幕和電話傳情的遠方游子,而是踏實地坐在熟悉的餐桌旁,感受家人的呼吸與笑語。爐火旁,金黃的蛋黃酥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文旦的清甜氣息在空氣中悠然飄蕩,將每一絲思念都融入這溫暖的空間。月光如水,銀盤高懸於天際,輕柔地灑在院落,照亮每張熟悉的面孔,也照進心底深處的柔軟角落。曾幾何時,我獨自仰望夜空,任思緒穿越千里,尋找家的方向;如今卻能與家人肩並肩,共享這份靜謐而溫潤的光景。香氣、笑語、月色交織成一曲無聲的交響樂,訴說著團圓的意義與生命的溫度。中秋,不僅是節令的輪轉,更是一場心靈的洗禮;它讓漂泊的心有了歸處,也讓繁忙的日子因親情而璀璨。無論山海如何阻隔,只要心中有明月,團圓的光便能穿透時空,映照出最初的溫暖與自己真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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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寄情
思念在月光下徜徉 中秋夜擎舉茶酒的芬芳 笑語在腦海裡飄揚 庭前一棵金桂香 夢裡的故鄉 曾經孩童般稚嫩的臉龐 彈指間,誰兩鬢如霜? 無語淚千行 怎能忘記爹與娘 教我牙牙學語 慢慢吟唱 那一首:床前明月光 一字一句 無限的愛流淌 像今晚一輪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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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到中秋分外明
以往中秋節前幾天,我總是到長安東路的梨記餅店,買幾盒著名的家鄉口味──梨記月餅豆凸,送給親友,一盒留著自己家人吃。但最近幾年,或許年歲大了,會有想吃月餅的口感了,梨記月餅年年漲價,也是一種經濟負擔,可說也算吃不起了,因此就不去排隊買月餅了。 於是中秋夜,就連月餅也沒有了,就只常去中正紀念堂的自由廣場,看看一輪明月高高照,搭配著兩廳院和中正紀念堂的紅白燈火,更顯得月到中秋分外明了。 去年則有超級月亮,加上土星連線,我想想應該到高一點或空曠處賞月色才能顯得特別有情調或特色,於是和老妻搭公車到永和,吃完豆漿後,就沿著楊三郎美術館的所謂博愛街藝術巷,走到底,搭著可前往河濱公園堤防的「博愛電梯」到堤旁的一條長長的廊道上散步。這電梯門,彩繪著楊三郎著名的畫作「玉山日出」,顯得很有藝術氣息。可日出向東,晚上要看的是從西方升起的月亮。 這長長的廊道,可從中正橋走到永福橋,少說也有一公里長了。好處是高於河濱步道,視線較好,也能看到101大樓呢。 走了十幾分鐘,還不到六點鐘,超級月亮已提早出來上班了。還不到永福橋,我們就已見到超級月亮高掛在蟾蜍山上了,真的是超級月亮,又大又圓呢!不過,天高月圓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當然還是有空軍雷達的蟾蜍山大於月亮了。 其實只要天氣好,無論到哪裡賞月,月到中秋總是分外明,踏步賞月,總比在家門口烤肉好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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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寫給月亮的情詩
夜深了 妳依約來窗前 敲醒我的心扉 開啟妳的月光寶盒 昔日傾訴的喜怒哀樂 全然閃閃發光 初見妳 妳害羞遮顏 直至每次相逢 妳卸下心房 與我交心 千變萬化的妳散發光采 總迷惑牽引我的心思 今夜是告白的時刻 天空 星兒 樹影 月餅 柚子 全然為證 喚妳為「圓圓」 圓圓悠然獨奏曲 沉浸刻骨銘心 今生永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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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拾趣】金門中秋博狀元餅
母親的願望與骰子的召喚 「阿母76歲了,想回金門看看。」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渴望。三天後,我帶著她和好友小劉夫婦,降落在秋陽燦爛的金門機場。計程車直奔金沙鎮老家,母親指著窗外飛逝的木麻黃林:「這裡以前都是戰備道,現在變成自行車道了!」她的眼睛亮得像個發現秘密基地的孩子。 第一站來到模範街,紅磚拱廊下飄著高粱香腸的焦香。我們被總兵署前的鑼鼓聲吸引,只見廣場上排開十幾張大紅桌,每桌圍滿擲骰子的人群。「這是博狀元餅啊!」母親興奮地拉著我往前擠:「我小時候玩過,用月餅當彩頭,現在都改送文創商品了!」 三百年的骰聲迴響 文化學堂的導覽員小陳是返鄉青年,他拿起骰子解釋:「博餅是明朝將軍洪旭發明的,用六顆骰子比點數,從秀才到狀元分六級。」他示範一擲--四顆紅四點在碗公裡鏗鏘轉動,「看!這是狀元插金花!」圍觀群眾歡呼起來。 我們領了體驗券加入戰局。小劉夫婦擲出「三紅」得進士,母親顫巍巍的手竟擲出「四進」當上舉人。輪到我時,骰子在瓷碗裡跳起踢躂舞,最後定格成兩個紅四點。「探花!」工作人員送上金門菜刀造型開瓶器,「這比古代領月餅實用多了!」小劉大笑著拍我肩膀。 老街裡的博餅秘境 130家特約店家處處驚喜。在百年閩南老宅改造的咖啡館,消費滿五百就能博一次。老闆娘端來高粱拿鐵時神秘一笑:「博到狀元請你喝隱藏版--砲彈鋼刀濾掛包!」我們在總兵署旁的金門首家芋泥專賣店,用狀元彩券換了芋泥球買一送一,綿密口感讓母親想起戰地時期的糧食記憶。 最難忘是後浦十六藝文特區,藝術家將防空洞變成博餅主題館。我們貓腰鑽進洞裡,牆上投影著鄭成功水師的動畫,擲骰時竟響起海浪聲。母親摸著花崗岩壁感嘆:「以前躲空襲的地方,現在變成玩遊戲的地方,真好。」 遺失與獲得 回程那天,母親把博餅贏來的環保袋和運動杯忘在計程車招呼站。發現時她懊惱得像弄丟傳家寶:「那是我自己博到的彩頭啊!」我摟著她的肩膀安慰:「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明年我們再來博個狀元!」 機場送別時,母親突然從包裡掏出個紅包塞給我:「裡面是那天博到的平安符,保你工作順利。」我這才明白,她真正帶回家的從來不是獎品,而是重新連接的鄉愁。 回台後,我常上活動官網玩線上博餅。每當骰子滾動,總想起母親擲骰時專注的側臉,還有金門秋陽穿過木棉樹撒在紅磚地上的光斑。那些狀元、榜眼的名目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百年前發明這個遊戲的將軍早就知道的秘密--能讓人忘記鄉愁的,從來不是月餅的甜味,而是骰子落下時,眾人齊聲驚呼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