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鶴   阿火伯，是阿公的農耕夥伴，每遇農忙時節，家中務農的阿火伯人手不足時，常常會請阿公替他耕作，包括：蒔田(插秧)、莎草、割稻…等等。 阿火伯小阿公幾歲，頭腦異常靈活；為人十分笑科，凡是有他在場的地方，一定遠遠便可聽見笑聲絕無冷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拗得一手好「紙鶴」。 農忙過後的休閒時期，幾乎每天下午，阿火伯只要沒其他事，一定都會出現在我們家，陪阿公泡茶、咑嘴鼓，當時年紀小的我，則經常圍繞在他們身畔嬉戲；聽他們咑嘴鼓。 阿火伯喜歡跟我們這些細阿哥仔(客語小男童)們嬉戲，除了講古、講笑科，他最常在我們面前表演「拗紙鶴」，也就是一直流傳至今，仍十分時興的，據說可以替人家祈福的那種「紙鶴」。 阿火伯第一次呼喚我拿一張舊日曆紙給他時，我還不懂他的目的？但，轉眼間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不同於原來的紙。然後，阿火伯朝著拗好的紙尾端噴了一口氣，一隻栩栩如生的紙鶴，神奇的站在他的手掌上，我不禁鼓掌歡呼，臉上更是露出驚詫的神色！ 如今，阿火伯與阿公都作古多年、墓木已拱！我也已然忘記當年他教我拗紙鶴的步驟，不然，真想拗一隻「紙鶴」為天上的阿火伯祈福。   白鷺鷥   耕耘機一畝田駛過一畝田；耕耘機的頭上冒著濃濃黑煙；耕耘機的屁股後面，旋轉出一圈圈水花，幾隻白鷺鷥遠遠跟在後面覓食。 在我們仍是孩童的年代，農村到處可見水牛犁田，而牛背上三兩兩站著白鷺鷥的景像。那時節，孩童們喜歡在田埂上，邊玩耍；邊觀賞白鷺鷥在田野裡，和水牛和諧共處的美景！ 除了水牛後面跟隨的白鷺鷥，通常，水牛背脊也會輪流飛來一兩隻，牠們在牛背上啄食牛蝨；也等於在替牛兒抓癢，牛們樂於白鷺鷥的免費服務，自然不會驅趕牠們。農人們，也早已習慣於白鷺鷥來「逗鬧熱」，孩童們在一旁更是看得樂不可支，眉開眼笑間，往往因而忘記回家吃晚飯的時刻！ 換成機械代替水牛的年代，白鷺鷥失去牛背的版圖，冰冷無情的耕耘機，不再需要白鷺鷥來抓癢。「隆──隆──」的引擎聲以及漫天黑煙，也無白鷺鷥落腳之處！ 從前滿田飛翔、降落、啄食的白鷺鷥，也早已不見蹤影。儘管偶爾會有大人們，帶著孩童們來到耕耘機聲震耳欲聾的田邊觀賞農村風光，卻再也喚不回：牛背上白鷺鷥幫牛伯伯抓癢的有趣畫面。 我們童年時代，群集山城的白鷺鷥，如今安在？我站立田邊極目瞭望，遲遲未得答案！   倆老   無論是朝晨或者暗脯，散步於環山道上，總會看見一對夫婦聯袂而行，倆老年歲相當，先生總是牽著妻子的手緩步而行！倆老呢噥款語、輕聲細氣地相互聊著；好似有永遠說不完的話！ 倆老的恩愛引起我注目，是與他們相遇的好些天之後。那天風有點兒大，只見先生替妻子拉起外套上的帽子，當先生的手還在替妻子整理帽沿時，我清楚地看見妻子的手，輕輕按捏了一下先生的手。那畫面：除顯示了倆老夫妻的鶼鰈情深，更代表了妻子對夫婿柔情，所傳達的無限感恩之情！ 好生羨慕倆老的濃情蜜意，也因此，每天外出散步、運動，腦海不期然浮現倆老溫馨的畫面，我的心情也停格在兩老的細膩情愛中！ 現今繁忙社會，要像倆老如此：相親相愛、相互扶持已經罕見，更何況，能像倆老那樣，每天從不間斷牽手散步，更教我有種「只羨『倆老』不羨仙」的讚嘆！ 不只面對倆老時，我會多看他們一眼，目光，尤其喜歡停格在他們彼此關懷的細膩多情舉止間，即使錯身而過，我也會自然的放慢腳步，欲分享倆老恩愛情愫的氛圍，經常，在遠遠被他們的身影拋離後，仍情不自禁頻頻回眸，望向倆老背影。 於是，倆老漫步環山道上的溫馨畫面，從此成為我心嚮往的美麗風景！   藉口   人，都有利用「藉口」推卸責任的習慣，承擔責任，本來是為人應有的本分，曾幾何時，此一美德早已被外來的次文化，侵噬得蕩然無存！ 藉口，其實就是另類的謊言，人為了自身利益，會找出許多「藉口」來說服對方。而那些藉口泰半都是「謊言」，為了要圓一個謊；必須編織更多謊，最後，人被「謊言」淹沒！社會也被謊言攪得一團亂！而受害者往往卻是無辜的第三者。 「藉口文化」是封建主義思想留存的醬缸遺毒，帝王專政時代，主其政者，不需任何「藉口」即能為所欲為。因為「朕即天下」，在唯我獨尊的獨裁制度下，沒有倖存的民主、自由。 要建立和樂、安詳的社會秩序，封建獨裁思想絕對是絆腳石。人民自主管理是維持人群和諧、健全社會制度的良方妙藥，人民必須要有理性、清明、正確的思維，才有管理社會秩序的能力。 因此，要革新社會弊病，就要先養成「負責」的態度，也就是要建立「公民社會」制度，不容社會體制下的任何人，企圖利用各種「藉口」做為作奸犯科的工具。而，監督的力量來自全民共同戳破「藉口」，讓真相能夠大白於世。   風水   風波，總是如波浪似；一波波衝擊著這個家庭。看得出來：這個家庭的母親，心中為了這個家，在焦慮不安！客家女子的硬頸性格，強勁地烙印在這位母親的臉上！ 曾經，有親族中的長老，親口告訴這位母親：「屋場風水不佳，勢必影響你們家的後代子孫！」 一向不與現實命運妥協的母親，總是不信邪的，咬牙度過每一個難關。 然，一陣陣的風波，後來確實不曾間斷的出現在這個家庭：父親老逝不滿兩月，次男隨即在罹癌三年後，踏上老父後塵英年早逝！ 之後，三男生意慘敗，以致新購置的家產變賣了還不足還債！母親雖然哀嘆：老來仍得流離失所！仍咬牙苦撐，度過人生的寒冬。 這家庭中的其他兩名兄弟，也都以夫妻離異收場。從此，過著孤單的漂泊生活！ 親族中長老的後人，至今仍以先人的叮嚀告誡這位母親：「時也？運也？終逃不過命來磨！是否應該考慮屋場風水的障礙？」老母親仍一臉凜然，堅持自己的信念，平靜度日。   窮爸爸   女兒說她幸好有個「窮爸爸」，讓她如今能獨立、堅毅的，在職場上開創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乍聞此言，我心戚戚然！並且面有愧色，深感對不起她！身為父親，竟然無能栽培她，因為，我是個名副其實的「窮爸爸」！ 當女兒知道我的心境後，竟然說出一番令我動容的話！她說：「老爸，要是我有個『富爸爸』？您想想：我會變成一個怎麼樣的女孩？在養尊處優的富有環境下長大，至今不但有可能一事無成；甚至可能替您惹來不少麻煩、禍事？老爸，您希望我變成那樣嗎？」 「窮爸爸」的心理壓力，在我內心深處積存已久，女兒年幼時，常常為了想要擁有一件屬於自己心愛的東西，而不可得，只因她有我這個「窮爸爸」！ 正因為她有個「窮爸爸」，以至搞得家庭破碎，讓她自小就得忍受單親之苦！在她成長過程身心所受的傷害，是我這輩子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然而，她的一番話，卻讓我既覺得愧疚；更感到安慰！我有個懂事乖巧的女兒，原來，我不窮我是天下最富有的爸爸！   父不詳   一甲子前，在山城大圳邊的一棟矮房子裡，一名男嬰，不被祝福的哇哇落地！他的母親是個堅毅、勇敢的客家女性；他的生父，卻從來也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現！ 一九五○年代的山鄉小鎮，一個未婚媽媽，要挺得住純樸鄉人的異樣眼光，獨力將「私生子」撫育成人，確實需要有異於常人的勇氣！ 男孩，後來陸續有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男孩在媽媽和繼父共組的家庭裡過著心靈孤單的生活。他莫名於左鄰右舍的冷嘲熱諷，童稚心情不懂自己身世的曲折！只是不明白為何媽媽總要拿他當出氣筒？ 或許是生成背景的特殊？或許是特殊身世的令人側目？男孩的心路歷程一路走來格外艱辛！ 男孩小學畢業那一年要報考初中，集體報名手續完成後，班長逐一唱名，將身分證發還給同學，他也在等待取回身分證之列。 當他聽到自己的名字時，慌忙趕去接應，哪知？班長翻過身分證背面，竟像發現「新天地」似地大聲嚷嚷：「哈！哈！怎麼他的爸爸叫做『父不詳』！」 然後，他的身分證被同學好奇地傳閱開來，勢單力薄的他，只得蹲坐教室角落嚶嚶啜泣沒人理會，直到天黑全班都走光了，他才拖著孤單無助的身影回家，當年那個男孩，就是現在的我！

　浯江溪上游排放的水，經浯江橋下流出，行成一條很長的溝渠直至建功嶼（舊稱痲瘋礁）。這一區段一般叫潮間帶，為海水每日潮漲、潮退所必淹沒的地區，也是水陸交接處。在民國30年代，國民黨軍隊尚未退守金門以前，后浦東門和南門至娘仔宮之間，包括現在的水試所都是潮間帶的泥質灘地，人們要從南門到娘仔宮，須在退潮時行過石板橋才能抵達。國民黨軍隊來了之後，將石板橋拆除，鋪了一條公路，造成了一個莒光湖。後來縣政府更在娘仔宮旁建設水試所，於是夏墅人到后浦不必等退潮涉水而來。 海邊海水的漲退是自然現象。通常潮水漲上來時，會帶進來許多魚蝦類及其幼體的生物；而當退潮時，有些魚蝦類滯留在淺水中，沒有隨著海水退回海中。這些被滯留的淺水中的魚蝦，往往吸引了許多涉禽來溪口覓食，成為涉禽口中的佳餚，同時也是觀鳥的好地點。所謂涉禽，就是腳長，能夠在淺水裡涉行覓食的鳥類，例如鷺鷥類、行鳥類和鷸類等。 五月上旬的某日早晨，我來到浯江溪口觀鳥，適逢退潮，首先映入眼前較大型的鳥類是鷺鷥。我見不遠處之溝中，有一大一小的二隻鷺鷥，面對面地同時注視著水中的同一個目標物。大者是大白鷺，嘴黑色，眼先綠色，腳棕紅色，很明顯是處於發情高峰期；小者是小白鷺，頭上長出兩條小辮子，眼先淡色，可能是亞成鳥，還沒有到達繁殖期。這二隻鷺鷥在相互對峙約2分鐘，可能目標已消失，彼此就各自離開。 小白鷺在金門全年可見，數量還算普遍，在延平郡王祠前的樹林和李光前廟的樹林都有營巢，但數量不多。在地理上與金門鄰近的廈門，俗稱「鷺島」，顯示自古就是白鷺的棲息地，其轄區內的大嶼和雞嶼，有鷺鷥營巢的樹林，鷺鷥數量很多。廈門市政府已於1995年將其成立「大嶼島白鷺自然保護區」，設管理處由專人保護。在金門出現的小白鷺，可能部分是來自該自然保護區。牠們清晨到金門來覓食，傍晚返自然保護區過夜是很可能的事。 大白鷺是金門普遍易見的冬候鳥，一般於9月來，次年4月離去，但通常會有少數個體延遲到5月中旬才北返。大白鷺的羽色全身潔白，冬、夏幾乎沒什麼變化，但身體無毛的部分如嘴喙、眼先（眼和嘴角間的裸露處）和腳，卻有很大的差異：冬季嘴喙是黃色，眼先是昏黃綠色，腳和趾黑色；夏季到繁殖期時，嘴喙轉為黑色，眼先深綠色，腳棕紅色，與冬季有明顯的不同。我這次在浯江溪口所見的這隻大白鷺的體色，正值夏季發情期的裝扮。換句話說，即此時應該北返到繁殖區，則還沒有回去，不知是否沒有交到異性情侶，在浯江溪口留戀忘返。這隻身披繁殖羽的大白鷺，後來啄到一隻比嘴喙還大的魚，一時難於立刻吞嚥下去，則引來3隻小白鷺的包抄，企圖搶下大白鷺嘴裡的魚。後來經過幾次的來回追逐，搶劫沒有成功，這條魚還是被大白鷺吞下肚。 候鳥的遷飛，一般都依季節性氣候轉移的運動而行，有規律地秋天向溫暖的南方遷移，春天返回北方的繁殖區生育新一代。當然這其中也有個體生理的因素，如年老體弱或生病者，不再作長途的遷飛。然而這次我看到的大白鷺，羽色亮麗，精神飽滿，動作敏捷，不像衰老或生病的樣子，為何此時該北返而不走，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金門的環境好，食物豐，此間樂，不思蜀？使之留戀忘返。

　暌違十五年之後，再度踏上金門島，內心難掩興奮之情。不同於十五年前因公出差，必須照顧學子的安全，這回是自由行，多了一份悠閒。三通之後，我見到金門的觀光起飛，市井一片朝氣蓬勃，大陸客多到不可勝數，而金門觀光列車也啟動，散客有了更經濟實惠的選擇。 　第二天一大早從金城車站搭往山外，為的是體驗另外兩線的公車之旅。在本島，搭公車已經是就讀高中大學時的記憶了，而在台灣搭公車，車上很少有熟識者，所以安靜之餘，人與人之間不免有些冷漠。然而那一天來到金門，所見所聞，居然如此大不同，連連好幾幕鏡頭，溫柔地撞擊我心頭。 　恰逢上學尖峰時刻，幾乎每一站都有學生上車，小學生尤其多。座無虛席。我看見一位老奶奶提了半桶海蚵上車，車子搖搖晃晃，起身讓座是理所當然，沒想到老奶奶卻招呼她老伴坐下並轉頭跟我解釋：「他膝蓋不好，不能久站。」鶼鰈情深，盡在不言中，讓我的心一時溫暖了起來。就在此刻，另一個高職生也適時讓座老奶奶。這條路線大概每天搭乘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吧，上車就寒暄了起來。有趣的鏡頭來了。一群小學生上來，一個娃兒大概才小一還是小二，個子瘦小，一個書包側背，要伸手抓拉環，搆不著。要抓欄杆，被擠得手都握不牢，索性腳呈蹲馬步狀，重心放低。一個奶奶喊了孩子：「XX，你這樣會跌倒啦！」乾脆一手抓住那孩子手臂，對我笑著說：「是我鄰居的小孩啦！」我看見了人性中至善至親至美的畫面，內心升起一股無以言喻的感動與親切。 　觀光公車要八點半才來。用過早餐，離開車還有十幾分鐘，我回到車站。因為前一天晚上下雨，山外站的塑膠座椅上幾乎都有一灘水。一個也在等車的老太太拿著一小疊衛生紙，不辭辛苦擦拭每個椅子上的一灘灘水漬。我有說不上來的一份感動------因著老人家這舉動，雖說只是舉手之勞。那是發自內心的良善，關照生活環境。 　金門之美不止在體貼的高規格觀光公車的服務，不止在洋樓及聚落老建築之美，短短三天金門行，我更看見屬於金門人的熱情與善良。

四月的早晨，天氣出奇的好，我在淡水小鎮一處偏僻的角落，再次與幸福相遇，那是一種平凡的感動，在不期而遇的當下，我的心，溫暖而滿足，一整天餘波盪漾。 一樣的日子，一樣的時間，同樣的一條路，我騎乘我的小綿羊機車，悠閒、緩慢的前往離家非常近的工作地點，中途順路載同事兼好友一同前往，開始忙碌、愉悅、充實的職場生活，這是慣例，七年來不曾改變，10分鐘的車程，景物改變不多，但是與我擦肩而過的人車，以及路旁的生活百態，只要用點心，就有不同的發現，而且處處有驚奇哦！ 機車從車水馬龍的大馬路轉進鄉間小徑，視覺立即有了不同的感受，一邊是純樸的老舊公寓，一邊是綠意盎然，樹木婆娑，草長、藤繞的未開發地，巷子口幾位阿婆坐在矮板凳上，有的閒聊，有的挑揀青菜、有的挖螺肉、有的懷抱孫兒，逗弄嘻笑，顯得怡然自得又與世無爭，這是清晨最動人的畫面，也是小鎮獨有的悠閒，我在心中愉悅的和大家道早安，臉上的笑容是自然的，雖然我們並不熟悉，但卻心照不宣的互相以微笑來回應彼此的善意！ 此時，我看見右邊雜亂的綠林，兩根竹竿遙遙相對的站在土地上，突出的將四周的雜草甩在腰部下，一條繩子牢牢將兩根竹竿牽繫在一起，這是最簡單、最實用的曬衣架。一件花上衣、一條鬆緊帶的棉褲、一件俗氣的阿婆四角紅內褲、一件竹紗質料的老人白內衣，一雙咖啡色的厚棉襪，加上一個渺小的太陽花口罩，簡單的垂掛在竹竿中間的繩子下，就在亮晃晃的朝陽下，迎風搖曳，自在舞動，在太陽的照拂下，在四周芬多精的滋養下，我感受到衣物的滿足，雖然我與它們還有不小的距離，但是，我真的聞到水晶肥皂熟悉的味道，我和它們有著一樣的滿足！ 我想：這應該是一位阿婆的衣服，簡單又樸實，雖然沒有高貴的質料和品味，卻是乾淨又俐落！這是一位怎樣的阿婆？獨居？抑或與家人同住？如果是後者，怎麼沒有其他家人的衣物？不管如何，她一定是一位可以獨立生活，而且還是快樂自在的阿婆，就如她的衣服一樣神采飛揚。  思緒短暫停留在揣測阿婆的身分，畫面隨即回到童年的家鄉，那段在鄉下曬衣服的畫面飛竄而出。小瓦房旁邊的寬敞庭院，幾條繩索從屋簷這一頭綁向另一方的木麻黃樹，一年四季，年復一年，稱職的扮演太陽、和風、空氣與衣被的橋樑，讓人生大計「衣」得到最自然的照拂！那些迎風搖擺的衣物是溫暖的呵護，衣物下的世界是孩子們最快樂的童年記憶！當我還很矮小時，站在繩子下，母親的大腿旁，幫母親遞衣服，讓她一件件掛在衣架上，然後一件件整齊的排列在繩索上，太陽西下前，我依偎母親身旁，把有著肥皂香味的衣物收進屋裡，母親說：「太陽下山時收回的衣物不但乾爽，而且不會被不好的東西沾染〈母親指的是鬼怪〉」我深信不疑！ 及長，母親協助農忙時，曬衣服是我的工作，我樂此不疲，因為我對水晶肥皂的淡淡氣味有種說不出的感情，我更愛被陽光曝曬過的衣服味道，曬衣服、收衣服的程序和時機，我一直遵循母親的告誡，從來沒有懷疑過！不管是童年，不管是少女，在離家前的那段歲月，我最最難忘的是過年前的衣被大清洗，母親選在冬陽暖暖的好日子，將一床床的被套一一拆下，來到井邊的石槽邊，用力再用力的刷洗，然後打著井水一遍又一遍的洗清，用大「腳桶」裝盛，抱回庭院，在沒有脫水機的年代，我們母女大手和小手通力合作，一人抓住棉被的一端，母親一喊：「開始轉！」我們就朝彼此不同的方向用力轉，被單被拉成長長的一條，水便稀哩呼嚕的流出來，過程中，母親頻頻的叮嚀：「抓緊哦！掉到地上就要沾土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牢牢抓住，隨著母親的口令一次又一次的旋轉，直到幾乎轉不出水分，母親便走向前從我手中接過整床被單，掛上繩索，攤開拉平，一切大功告成，龐然大物的被單，一件件掛滿庭院，有如迷宮，有如萬國旗，我喜在下方穿梭，一天的快樂，就在被褥下方蔓燒！ 來到都會，住進大樓公寓，讓衣服享受陽光的洗禮已經不可能，多年來，洗衣機自動洗衣脫水已經成為慣性，曬衣服變成晾衣服，衣服從庭院轉移到陽台，藉著流動的自然風，或者除濕機來除卻衣服的水分，肥皂香氣不見了，自然的陽光味道沒有了，但我習慣了，早已遺忘曾經的美好記憶，今早再次觸動，好希望有再一次的機會，曬衣服，和母親一起！ 多年以前，當然是母親健在時，有一年，她老人家來家中小住，那天，公司休假，我們母女來到大樓19樓的頂端陽台，大費周章綁上繩子，一床床棉被往上送，那一天的陽光燦爛，棉被享受到從未有過的呵護和照拂，當然，那一晚，家人擁著有陽光味道的暖被入眠，也許他們沒有特別的感觸，而我，那是母親最後一次陪我曬棉被，我將它存入珍貴的記憶存摺，一點一滴提領出來玩味，那是我愛戀的曬衣〈被〉香，更是母親留給我最珍貴的寶藏。

　親愛的姆媽，旅行遙遠的非洲，仍懸著一顆心惦掛著妳。直到今晚回飯店打開信箱，收到妹妹寄來星期日家族聚會的照片，燦爛陽光下，有妳拄著雨傘當柺杖，緩緩而行的鏡頭。不由得想起兩個月前令人屏息、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姆媽，妳這次玩笑真的開得太大。 手術室外，電子看板上，妳的名字後面緊隨著「手術中」三個字一回一回的跑，等待剛開始還能與妹妹、弟妹輕鬆的聊天，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緊張的火苗，逐漸的竄燒著每根神經末梢細柴。尤其，當時間遠超過醫生預估的鐘點時，瞬間，分分秒秒，如熊熊烈火，自坐立不安的神經薪柴，劈哩啪啦燃燒開來。 爸爸索性拋開眾人，自顧坐到最前排，挺直脊背一動也不動的直盯著電子看板上的跑馬燈，一回，二回，三回，…依然是不變的「手術中」三個字。手機時而響著，是紛自遠方親人的探詢手術順利完成與否，一方要故作輕鬆的安撫對方：「放心，這手術大概比較費工吧。」一方要強按自己感覺逐漸呼吸急促的情緒。 從來不知道，生老病死，這條路這麼難走。 話說三月份人正商旅在遙遠的南美洲時，冷不防一通簡訊傳自台北家中：「老人家疝氣星期四動手術」草草的幾個字，像漂流汪洋的小舟，載沉載浮，沉沉浮浮，捱過了異地裡整夜的忐忑不安。 家中老人家有三個，到底是哪個? 直覺是一向畏懼看醫生的姆媽妳。果不其然，真是妳。 原來在老家的醫院，電腦斷層檢查出妳肚肚裡不乖的腸子亂跑，跑到橫隔膜上面的胸腔。不知什麼時候把橫隔膜磨開個大洞，這非同小可，嚇壞一家族的人，尤其爸爸。 烈嶼老家到台北這個路程，妳與爸爸數不清次數的來來往往，只是這一次心頭多些沉重。 拿著家鄉帶來的電腦斷層掃描到台大醫院，主治醫生大手一批，趕快住院來準備接受手術。這下換爸爸弟弟猶豫再三，慎重考慮妳的80歲歲數體能是否負荷得了，再轉榮總做更詳細的檢查。 結果，還是免不了這刀。 手術前聆聽檢查報告結果的那一天，及時回國，與爸爸弟弟伴隨著妳進入榮總胸腔外科名醫許主任的門診。眾人仍憂心忡忡的關切妳的面臨手術的把握性，許主任一一為我們釐清了諸多疑慮。 例如，手術時間約3-4小時，把腸子復位橫隔膜縫補密合。如不動手術，有一天腸子在胸腔敗死，即有生命危險。 動手術，勢在必行。醫生最後還是尊重當事人妳的意願，沒想到妳卻搖搖頭：「麥啦！麥啦！人老了無祿用，該當怎樣就怎樣，麥開啦！」知道妳怕看醫生，更了解妳真正的心意是，妳怕動完手術需要照料會帶給子女麻煩。我們那肯依妳，當場就替妳點頭答應了。 因此，開刀這結論為一向和樂平順的家族，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是日起，家族超高頻率的聚會，我搜集多少老齡仍能戰勝手術的例子，做為鼓勵妳的話題，因為妳，讓整個家族的心凝聚在一起，波濤洶湧，暗自串聯成一股龐大的力量。 這股力量是紛自家族成員們殫精竭慮的為妳將到來的手術盡點心力，有的找尋相關病症資訊相互交流了解，有的不約而同暗地裡透過熟識的醫療管道表達關切，惹得操刀的許主任納悶並開了口，這病患太多組人馬來關心，趕緊住院來。 我知道，僅管家族眾人在妳面談笑風生，故作輕鬆狀。暗地裡每人心口都有股難言的窒悶與恐懼。就像每每探視妳後在回家的路上，手握著方向盤，腦袋裡盡是妳，不禁淚流滿面，或到了家，一個人在浴室裡，嚎啕大哭，久久不已。 這淚水摻雜著數不清的複雜情緒。 妳，一生劬勞、無我的為子女們付出，妳最歡喜做的事莫過於自老家攜來妳親手做的鄉土美食，看著眾人們吃得滿嘴油光。大夥對妳的廚藝，時而讚美時而調侃妳都不以為忤。妳的付出，我們視為理所當然，妳一向堅強且無所不能，我們兄弟姐妹個個成家立業，各自汲汲趕著自己人生的路，從來不曾佇足、回頭觀望妳的需求。直到此時此刻，才猛然發現妳一生燃燒自己照亮我們的燭光，已是熒熒閃閃… 另一方面妳傳統守舊，長久以來妳堅持用妳自己的方式生活，而捨棄我們愛妳的方式。譬如說建議妳什麼種類的蔬果吃了才健康，而妳說它們太生冷了；我說運動有益健康，妳說有做不完的家務工作等著妳呢。因此，我們之間的愛與關懷，通常充滿了扞挌，或是妳老把自己放在不重要的位置，我們想要對妳有所付出，通常妳都說免啦或直接拒絕了。如果這是妳老一代的文化，說不要就是要，說免啦就是客氣的意思，真慚愧，當妳女兒這麼久了，沒能聆聽好妳心底真正的意思。 但是，如果沒有健康的妳，我們兄弟姐妹，個個工作、經營事業，或有了發展；兒孫輩成長，或教育成人，沒有妳來分享喜悅、歡笑或淚水，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一次，爸爸背著妳在我車上，語帶沮喪且哽咽的說：「伊甘苦歸世人，如果這一關過不了…」我馬上打斷他的話並斬釘截鐵的回他：「俺爸，放心，伊會過得了這一關的。我們兄弟姐妹不惜任何代價都會救伊的！」 不知是否全家族的心意凝聚一氣，傳遞給妳的力量奏效。自住院檢查到手術前夕，妳表現的配合度與驚人的意志力，大家有目共睹。尤其當主治醫生宣佈妳年歲高肺功能弱，必須藉由爬樓梯來改善，許主任半開完笑半唬弄妳：「不爬樓梯不給開刀喔！」原本爬個一層樓就累吁吁的妳，循序漸進，一樓一樓的往上加，到最後的成果，居然是連爬五樓的成績。從後面望著妳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奮力的往上踏的身影，不禁心底淚眼婆娑。 除了爬樓梯，深呼吸的練習也是妳每日的功課之一。每日在病房裡，看妳聚精會神練習深呼吸讓三顆小球上升，一而再，再而三反覆練習，認真的態度與耐心，好像一個小學生對待他的功課般，看了不禁莞爾。 這一刻終於來臨，當醫生於手術前夕召集家屬們做病情手術報告時，末了還是再一次詢問妳這當事人之意願。永遠也忘不了的那一幕，妳果決且堅定的語氣，一字一字緩緩的吐出：「醫官，卡拜託汝。攏是這些子孫們真有孝，我決定要開刀，萬事拜託汝。」那一刻，我真為妳感動與喝采，我身上流著妳的血液，深知當下妳那種勇敢堅定的心情。 妳知道嗎？手術當天，信仰虔誠的妹妹不但禁食，且發動她做禮拜的教會－新竹科學園區所在地的竹北靈糧堂轄下所有小組成員，共同為妳禱告。大弟說恨不得替妳挨這一刀，妳是知道我生性膽小怕痛不敢挨這刀，在緊張時刻不斷祈求上蒼，讓我折幾年壽給妳─我親愛的姆媽。因為，妳對整個家族而言，實在太重要了。 手術中的等待，如坐針氈，折磨人。爸爸終於起身走向我們說，想到樓上病房拿東西，我想讓他換個環境喘口氣也好，所以阻止起身要代勞的妹妹，留下繼續緊張的我們。 妹妹試圖打電話了解狀況，熄滅等待緊張的熊熊大火，仍未果。不一會工夫，爸爸施施然走了過來，說上樓時剛好碰到從手術房為妳完成手術的許主任，順利成功。這時，距離電子看板上妳的名字後面「手術中」變成「恢復室中」字樣的時間，至少有四十分鐘。要不是有爸爸這意外的遇見，四十分鐘，我們等待的細胞尚不知要死多少。 手術房出來，妳在加護病房待了三天，用機器來幫助妳訓練呼吸，二姐說這對妳是好的，能有比較好的照顧。加護病房一天只能早晚各探視一次，當第一次前往探視妳時，看妳插管動彈不得，又一臉疲倦，眼睛睜開一下隨即又閉上。弟妹一看不捨，眼眶紅了起來，頻頻拭淚。我心中驚慌，擔憂不已。 可喜的是每一次的訪視，妳都有所進步。要轉出加護病房的前夕，我們照例大夥輪流進去看妳，我與爸爸同組。妳臉色紅潤，兩眼睜亮有神，只是插了管不能說話。爸爸輕輕的對妳說：「趕緊好起來，乎子孫繼續甲汝有孝，我們再回家（烈嶼青岐）。」話一說完，妳點點頭，眼眶悄悄的沁出一滴淚水。爸爸拿起一張面紙溫柔的為妳拭去這滴淚。天啊！妳知道嗎？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一向十分大男人的爸爸，居然會做這事。然後，妳又朝我們擺擺手，催促回家，知道妳總是客氣不願我們為妳花時間。 在回家的車上，大家七嘴八舌雀躍的討論妳進步的情形。我轉述了爸爸在病房對妳講的話語，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有人還取笑爸爸，爸爸急辯說他之所以這樣說因為那是妳愛聽的話。 有人提議買杯豆漿喝喝，眾多口味：冰的，溫的，熱的，少糖，無糖，點得混亂無比。夜的布幔垂放得更低，街上人聲漸消，黑暗寂靜漸漸籠罩，感覺一點也不孤單。因為妳，讓我們兄弟手足齊聚在一起。因為妳，讓大家心底充滿了愛、希望與力量。 明天，妳將轉出加護病房；黑夜將盡，黎明到來。明天，將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堅信著。

　這陣子，我特別著迷於「故事」這個名詞，它不單指一種文體、一種篇章，而是一種人生經歷，一種能量能積，一種情感探索。 台灣這些年來積極推廣觀光旅遊，許多外籍人士，都想一窺台灣的山光水景與鄉土人情；這些景緻與人文，之所以吸引許多人的目光，除了本身的秀麗、壯麗與溫情、感性外，其實更動人的，是一種故事性。 故事，當然不是真的在台灣的山河前，活生生的導演一齣戲劇，而是一場比戲劇更具張力的「幕後籌備」，這些幕後的籌備，包括某人曾經到訪、某個時辰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某個報導曾經大力推薦過、某個現象曾在此發生過…，泛指一切人物、景物本身以外的載體。 舉個例子，吳寶春的麵包好不好吃是其次，但是為什麼日以繼夜總是有人願意來排隊等候，只為了買到一個冠軍麵包?原來，吳寶春的「故事」才是吸引大家前來的原因，包括他小時候的求學經驗、與父母相處的日子、赴外進修、比賽的經驗…，這些才是讓吳寶春麵包吃起來之所以動人的元素啊！ 江蕙一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半醉半清醒」，在幾年前只不過一般流行、榜上有名的一首歌，但是為什麼如今又被我們所提起?原來，一位紐西蘭的藝術家，飛到台灣找尋九二一大地震時失蹤的孩子，雖然遍尋不著，但是在他絕望之際，在計程車上，是因為江蕙的這首歌，才撫慰了藝術家費爾的心靈，而這段故事，也收錄在劉克襄的作品<<十五顆小行星>>； 這就是「有故事的歌」。 你說，雲林北港朝天宮為何有名，他和全台灣1001間的廟宇一樣，都是供奉媽祖的；原來，湄洲媽祖進香團最早曾經來此進香，也因為笨港溪(今北港溪)的運輸之便，建立起了北港小鎮的富饒繁榮景象。安平劍獅只不過是鑲刻在石壁上的不起眼獅像，然而，因為它和鄭成功以及近海一帶的海盜有不可切割的關係，所以成就了一段有故事的情緣。台中一棵老樹為何有名?它是蔣中正先生親手植栽的；高雄一處賣QQ蛋的，因為老闆賺的錢全都用來支付罹癌的老婆； 中秋節的月亮和每個月的農曆十五一樣圓，因為有了嫦娥、吳剛的故事添加了豐富的想像；跨年之後，日子真的就變了嗎？因為它的故事來自於一群人的狂歡，也來自於對未來的期盼…。 每個地方，都有故事；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看的見的東西，同樣都有故事。一座老牆，它不會說話，它靜靜地佇立在巷弄裡，用斑駁的刻痕，告訴你歷史的滄桑；一首老歌，它沒有現在流行的時尚，它用動人的故事，告訴你這首歌陪伴多少人走過青春；一顆老石頭，它不引人注目，它需要你攤開歷史，微觀細數它的生命現象。 一枝筆、一件衣服、一只手錶、一台相機、一顆寶石、一張郵票、一副眼鏡、一張畫、一篇文章…，不一而足，不勝枚舉，那都是說不完的故事，如一杯酒，需要你慢慢啜飲，如一張照片，靜待你細細品味。 

　誕生於日本311大地震隔天的腰痛，讓我從生龍活虎變成行動不便！雖然我的年齡剛過四十，卻覺得生理超過八十歲了。 到北部一家大醫院的中、西醫看病，持續治療將近一個月，仍然無法根治，起立坐下轉身走路時，偶而還是會發生突如其來的觸電，讓人癱軟的幾乎要倒塌。眼看著病痛就要和四月八日的大甲媽祖遶境抵觸，讓一心想參加的我焦慮不已！ 四月七日，是該做決定的時候了！我心一狠，取消了四月八日在北部那家大醫院的回診，隔天，也就是四月八日晚上，我搭了莒光號來到大甲的媽祖廟，走逛一下、朝拜一番，晚上九點左右，離開大甲，循著先遣人車灑下的金箔紙，一路往南，隨媽祖遶境而去。 疼痛在行進間隱隱約約閃現，彷彿烏雲密布隨時會落下暴雨的悶熱午後，我不予理會！心想：大不了就倒下，躺進救護車，如果就此病發猝死，能死在自己所選擇的美好旅途上，對我來說，那也是一種幸福！ 走出燈火通明的大甲鎮，以及沿路等待鑽轎底看鬧熱的人群，我進入了一種寂靜，中部鄉鎮的夜風徐徐吹著，讓徒步遶境變成一種享受！偶而經過一些當地居民擺在路邊的補給站，什麼素粽、菜包、麵包、炒麵、水果、咖啡、青草茶、運動飲料……應有盡有，他們不眠不夜的守候著朝聖者到來，只求路過者能留步，與他們結緣。 許多人透過媽祖，重新認識這個島嶼、重新啟動體內的感動程式，打開封閉以久的心靈。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句如同母親般溫柔的女聲：「你的步伐蠻穩健的！」還不等我回頭，聲音的主人便迎上來，與我比肩而行。就這樣，我在深夜裡，和一位五十歲左右的陌生婦女同行。 一路上，我們談著天，這一聊才知道，原來她在我正在治療的大醫院當看護，知道我的病痛之後，她沒介紹我到她服務的醫院看病，反而推薦我到桃園一家小國術館治療，後來，我們因為速度的關係而失散，隔天，我拖著病痛居然也從大甲走到了彰化，這中間少說四十公里。 之後，我真的到那間國術館看病。 這一看才知道，我的尾椎骨附近的骨頭走位得很嚴重，而那間大醫院的西醫，居然沒從X光片看出來。 到桃園治療了幾次，病痛改善很多！如今回想，若不是自己堅持去走媽祖遶境，也不會遇見那位婦人，若沒遇見那位婦人，也不會遇見能治我病的醫生。 事後，許多人問我，走過大甲媽祖遶境後有何心得？ 我的感想是：做任何事，只要是正面的、有益於他人的，諸神都會暗中幫你！但是無論如何，決定權還是在自己身上，是你決定要不要走那條路，神不能幫你走，你依然和他人受一樣的苦，並不會因為有信仰而免疫，但，不同的是，你的心有所依靠。 走過這條路，我的心似乎變得更柔軟、堅強。

從小我就相信，每個貝殼裡必定都藏匿著一個夢，或許屬於潮水的、海灘的，也或許屬於鷗鳥的、游魚的、寄居蟹的，甚至是海風無心遺留的，所以我非常喜歡到海邊撿貝殼，然後也將我豐富的幻想植入貝殼中。 貝殼雖一向被視為絢麗浪漫的表徵，但其實它也可能喃喃訴說著淒涼絕望的故事。這當然是擁有者心境的差異使然，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不同的事件對象交替影響所致，這種狀況和「夕陽哲學」，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無論如何，當你親自由沙堆裡、岩縫間挖掘、挑揀出一個個瑰麗多變的螺貝時，那種喜悅興奮的心情，恐怕是人盡相同的。只要願意親近海灘，永遠有藏著美夢的貝殼等待有緣人去拾取，不是嗎？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裡，人們吃的用的，往往得親手向大自然爭取，所以居住的地理環境就顯得格外重要了。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除了明確反應了人類對自然環境的依賴之外，也道出了宿命的無奈。 然而，對於出生在這個偏僻小村的我而言，卻總覺得村人們個個都是神選的子民，代代享受著上天的恩賜。因為海無窮無盡的供給，使我們生活得自在而滿足。 撇開海洋裡豐富的物產不談，單單是曲折綿延的海灘，每走一趟，就能盡覽海岸風光，讓人的性靈受到陶冶啟發，甚至可獲得許多意外的有形回饋─積聚在海灘上的各種漂流物。 的確，隨著風向、潮流的影響，海灘總難避免成為漂流物落腳的終點站。也許以今日的眼光來看，大家又得手拿垃圾袋辛苦淨灘了，但在以往，這樣的景況無疑是憑空飛來寶藏，先到先搶，慢吞吞的人就只好望洋興嘆了。 我們通常把這種撿寶的行徑稱之為「巡海」，意思是沿海灘巡視一番，看看有無可供利用的物品好免費打包。一般說來，「巡海 」還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無特定目標逛街般的閒晃，發現合用的才帶回家。譬如好的木料竹竿可做成桌椅櫥箱、晒衣架等，不堪登堂入室的則當柴燒；有些舊玩具雖略有破損，卻絲毫不減孩子們的玩興；空心的塑膠浮球，可以鑽些小洞當放養魚蝦的器具、或剖開成半球狀綁上繩索用來汲取井水……，如果颱風過後，漂流物更如朝聖般前仆後繼而來，有時還有泡水西瓜可潤潤喉舌呢！ 另一種是有所為而巡。每當氣溫低於十度的寒流過後，海灘上便會出現各類剛凍死或奄奄一息的魚介，這時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手到擒來。由於溫度夠低，所以鮮度仍在。要是福份夠，甚至連平日不易捕獲的深海魚類都會群游在淺水濱，只需一網在手，魚獲動輒數十斤。所有的海產能鮮美上桌固然最好，若短期無法吃完，就製成魚乾或做成魚鬆，這對貧困的鄉下人而言，實乃天賜佳肴啊！ 無論有無生命，漂流的終站請選在海灘吧！ 我十分不解，也十分不諒解，為何近年來人類竟縱容水泥堤岸和消波塊不斷伸出魔爪，染指各地的海灘。許多雕塑品般的岩層礫石消失了，許多原本賞心悅目的細沙也一夕流光，逐浪去了。文明的發展與進化不該是扼殺海灘的靈魂，以自然的美與永恆當做犧牲的祭品。果真如此，終有一天人類會付出慘痛的代價，追悔莫及。 所以我祈願我的來生是浪，將所有人工的錯誤與醜惡侵蝕殆盡，然後重新捏塑、琢磨海灘，把流浪在外的沙和貝殼送回原生的家，讓愛與關懷一波一波洶湧澎湃。 讓我的來生是浪，可以繼續依偎海灘，守護海灘。

我是中山大學生物系第二屆的，生物系十分年輕，老師們平均年齡不到四十，系主任、教師、助教全都是師大生物系的校友。來這裡讀書，許多制度都尚未搞定，也不知道新學期開些什麼課，只能且戰且走，一切隨緣。 校園在西子灣風景區內，宿舍在半山腰上，除非有機車，什麼地方也去不了。一早起來，在各教室上課，或圖書館坐坐，或山上四處走走，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到餐廳吃飯。吃飽喝足，躺在宿舍頂樓，看遠山近草，看風卷起一股極細的海沙，看鹹蛋黃日落，三不五時傳來船鳴聲，日子過成這樣，和神仙差不到那裡去。 媽媽對我的未來比較擔憂，她先是關心我有沒有男朋友，問多了，覺得沒什麼指望，又開始擔心工作。她問： 「生物系到底學些什麼？生物系的學生，畢業後都找什麼工作？」 我說目前為止，我們系上還沒有人畢業，所以不知道畢業後做些什麼。至於系上開的課，從植物分類學到高等脊椎動物都有，也很難說的清楚生物系到底學些什麼。 媽媽一聽到「植物學分類學」，馬上忘了我的將來，開始叨叨絮絮地說起表哥的事情。 她說，前幾天阿姨打電話來，說她兒子，就是我表哥，行軍時中了暑，送到三總，說是腎衰竭，人已經沒效，拖時間而已。 我很驚訝，原來中暑也有致命的危險。媽媽接著說：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腰子痛，我家窮，沒錢看醫生，妳外公就去山上採草藥，印象中好像是吃烏甜子治好的。妳們生物系的對植物比較有研究，妳去幫我查一查，烏甜仔可不可以治腎病。」 我勸她千萬不可踩這蹚混水，這年頭什麼樣的人都有，弄的不好，人家會告妳謀殺。 媽媽說：「只不過查個資料，被妳講的那麼誇張！」 我不理她，她自顧自地說：「救人一命，功德無量。」過了一會，又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最後嘆口氣說：「現代人真是越來越冷漠。」 我知道我媽的脾氣，每次她想幫助別人，一定拉我下水，我不贊同，她就在我耳朵旁邊嗡嗡叫，最後一定推導出「養兒無用」的結論，沒完沒了。為求耳根清淨，我敷衍她說： 「我開學後去問劉教授，他對植物很內行，一定知道烏甜仔能不能治腎病，現在我要看電視。」 媽媽一聽到「劉教授」三個字，馬上興奮的不得了，興沖沖打電話給阿姨說： 「有救了！丘愛霖說他們學校有一個劉教授對烏甜仔很有研究，她馬上幫妳問。」 原本我只是應付一下，看她講的嘴角全泡，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隔天，我提早回到學校，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到研究室找人，狗屎運真好，劉教授不但在，而且不忙，看到我，眼睛笑成一條線說：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何貴事？」 我把表哥生病的事告訴他，又說，這學期的專題研究，想找他當指導老師，話還沒說完，教授說： 「做學問要按部就班，妳先去修植物分類學，其它的細節，我們以後再談。」 植物分類學是依照林奈氏的二名法，用拉丁文替植物取名字。拉丁文和英文差不多，只是生字很長，差不多是英文的五倍。我有一個專長，就是特別會死背，而且，越無聊的東西，越是背的滾瓜爛熟，背生字對我一點威脅也沒有。問題是拉丁文要怎麼發音？沒人知道。有一個僑生，他的拉丁文，和李前總統的英文一樣有日文腔，另一位同學的拉丁文，竟然有點台灣國語，就連劉教授本人，同一個生字，今天唸的，和昨天唸的也完全不同，大家愛怎麼唸，就怎麼唸，書同文，語不同音。但是沒關係，考試寫的出來就好。 沒多久，我媽又開始追問烏甜仔的事。 我告訴她：「我現在在學拉丁文。」 她有點不爽說：「叫妳問一個烏甜仔，妳跑去學拉丁文做什麼？」 秀才遇到兵，還是想辦法敷衍要緊。我說： 「妳等我一下，我去圖書館借一本《本草綱目》，查到馬上告訴妳。」 這本書真的很不好查，因為沒有目錄，所以不論查什麼資料，都像大海撈針一樣，必需一頁頁慢慢找，查了三個多小時，才找到烏甜仔歸於＜隰草類＞，心裡納悶著：烏甜為什麼是隰草類呢？實在不通。看插圖，很抽象，像警察公佈的通緝犯素描，每張看起來都大同小異。再看內容，全部是文言文，一半用猜的，另一半完全看不懂，比拉丁文還不知所云。 唸生物的人有一個特點，凡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就開始亂吃。吃的最多的，是祖師爺神農氏，他老人家總共吃了一百種草藥，居然一點事也沒有。我們這一行的想要出人頭地，先決條件，八字要重，命薄的，很可能吃一次就抽中簽王，嗚呼哀哉。第二名是我們的系主任趙大衛博士，他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時主修絛蟲，蟲不夠，他就吞下九顆絛蟲卵，七七四十九天後，服用某種驅蟲藥，把成蟲打出體外。目前為止，主任只排出八隻成蟲，最後一尾，去向不明，大概在「趙大衛」的腸子裡變成「足大尾」。第三名是我本人，我比較卒仔，沒膽先讓自己敗腎，再吃烏甜仔治療，只敢單吃，再觀察此草有無利尿功能。若能利尿，表示八字已經買筆，若完全不起作用，按照推理，大概沒什麼療效。 烏甜仔雖然市場有賣，但我很惜福，寧可自己採集。校園的烏甜子又多又肥，隨手一拔，就得一大袋，置於壼中熬煮，放涼後，五百西西咕嚕咕嚕下肚。一小時，沒反應。二小時，沒效。三小時，頭有點昏，大概是中暑，瞇一下，睡的真舒服，睜開眼差點嚇死，我的媽啊，這裡是急診室！ 我的媽說：「我才被妳嚇死，妳導師打電話來，說妳食物中毒昏迷不醒，妳吃了什麼鬼東西？」 我說：「吃什麼鬼東西？正是吃了烏甜仔！」 我媽說:「黑白講，烏甜仔市場多的是，一把二十，三把五十，我吃的翻過去都沒事，怎麼妳一吃就中毒？」 我說：「茶壼裡還剩一點，妳要不要喝喝看？」 她不敢喝，先數落我不孝，自己中毒還要老媽喝，又說沒病的人喝太多，或許會引起中毒，但適量地喝，以毒攻毒，負負得正，毒藥也能變解藥！ 她還引經據典說： 「比如說，農民曆最後有一張食物相剋表，麵線剋田螺，解藥正是雞屎白，平常人沒事吃雞屎，當然會拉肚子，但對中毒的人來說，雞屎就變成解藥。」 我聽了差點吐血說：「那個相剋表是騙人的啦！我也記得上面有寫，白飯和守宮屎相剋，有誰吃飯配守宮屎啊！」 我媽還嘴硬，說以前的人習慣和我們不一樣。不過，看到我中毒，她對烏甜仔的信心明顯動搖，馬上打電話給阿姨，再三叮嚀，千萬不能給表哥吃草藥。 我把中毒的事向劉教授報告，保證自己絕對沒有誤食毒草。可是，為什麼別人吃烏甜仔一點事也沒有，而我卻中毒了呢？ 教授說對我的觀察力有信心，一定不會誤食，他笑咪咪地說： 「不過，妳有沒吃到未成熟的果實？青色的，小小一顆的那種？」 「有啊，而且吃了很多。」 「哎呀！同學，青色的果實有毒，那個是會吃死人的！」 我大為訝異說：「可是書上沒說有毒啊！」 教授說：「才怪，人家李時珍一定寫的很清楚。」 我馬上從包包裡拿出一本《本草綱目》，翻到第十六篇：龍葵，又名苦葵、烏甜仔……其味苦、微甘、寒、滑、無毒！ 教授馬上改口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而且就算《本草綱目》上沒寫，《台灣植物誌》上一定有註明。」 他翻給我看，果然，白紙黑字：龍葵，又名烏甜仔，未成熟青果，有毒！ 中毒事件過沒幾天，媽媽打電話來，說表哥走了，要我陪她去殯儀館走一趟。見到阿姨，聊了一會兒，媽媽問她： 「妳後來有沒有給他吃草藥？」 阿姨說有，才吃了三帖，人就走了。 我媽說：「醫生不是說絕對不能吃草藥的嗎？為什麼還是給他吃呢？」 阿姨語重心長的說：「早點吃就沒事了，我很後悔沒有當機立斷，吃的太晚，失去治療的黃金時機。」 有沒有搞錯！言下之意，表哥的不治，是因為我媽的阻撓，害他草藥吃的太晚。 我媽居然還說：「我也很後悔當初沒有支持妳。」 阿姨突然把矛頭指向我說： 「妳們這些有讀書的，應該好好做研究，救人第一，要不然書讀這麼多要幹嘛？」 哇咧，我是生物系的，又不是醫學系的，救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正想辯解，媽媽一直以眼示意，要我少說兩句。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碎碎唸：「就叫妳不要管閒事，看吧！吃悶虧了吧！」 我媽淡淡的說：「妳也中毒過，人平安就好，讓人家講兩句，無所謂。」　　

很多事情，你必須親身經歷，才會有比較具體可行的理念與方案，單是靠一種純然的喜好與理想支撐，最後的結果或許注定是不完美的，我曾經這麼想。 一眨眼間，兒子即將面臨高中升學的關鍵階段，也因著兒子執意順照自己的想法，把就讀高中棒球隊列為唯一的選項，造成接踵而至的困擾與憂心，嚴重影響我及妻子的心情，連帶著也促使兒子處在絕大多數的親戚朋友反對的狀態下，面對一個單打獨鬥艱辛的局面。 對於我及妻子而言，這是生命歷程之中最最難以取捨的抉擇。 我們私底下都深知兒子完全沒有運動的天份，自從就讀小學以來，也從未接受過正規的棒球養成訓練，並經過洽詢曾經打過大學棒球隊的摯友M君初步的評估，他現在的體能及專業條件，連國內少棒的水準都未能臻達。 更何況他從小就患有重度近視，萬一被硬式棒球擊中，有視網膜剝離的可能，最後甚至會導致失明的後果。 經過將近一年的折衝協調，我們仍舊未能說服他更改志向，選擇一條比較適合他的文學或音樂的就學之路。 於焉，我只好硬著頭皮，以將近半百的年紀展開「陪公子練球」的鐵血辛酸歷程。 果不出所料，一個暑假溽熱的黃昏，與兒子傳接球的時候，瞬間移動不時之間每每處於淺淡暈眩的狀態，為了不掃他的興，我咬緊牙關，苦撐了將近2個小時。 結果，就在行將結束練球的時候，時速將近100公里的硬式棒球直接命中我的鼻樑，來不及意識痛的感覺，鮮血直流，經過醫師診治，不幸中的大幸，鼻樑骨未斷，但也加深了我對棒球運動的排斥與恐懼。 原本以為經過這次的事件，他會回心轉意，打消就讀高中棒球隊的念頭，但是，就在我遭棒球擊中摀掩著受傷的鼻子緊急救醫的同時，他大聲回我一句：『你不要勸我，就算被球擊中的是我，我也不會放棄我的棒球之路』。 當下，眼淚在眼眶中流轉，心海之中兀自掀起一陣前所未有的狂飆風浪，久久無法停歇。 當天子夜時分。 我徹夜輾轉無法成眠，信手打開電視機的體育頻道，映入眼簾的正是一部介紹曾經叱吒美國職棒大聯盟的獨臂左投「亞伯特」的職業生涯紀錄影片。 當他用殘缺的右手掌戴著特製的手套，奮力接住強勁的滾地球時，露出代表勝利的表情。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霎時之間。 我凝眼著窗外孤單閃爍的路燈，幽暗的心中燃起點點希望的火光，儼然我已經找到了答案，答案就在極其遙遠國度偌大的球場之中。

心燈止熄，不再為誰明滅時 反倒輕鬆。獨自吟哦 沿棧道一路悠閒行走 休管愛情之外 還有許多待商榷地    譬如；孤單 感覺被季節奚落的水筆仔草 永遠在河堤上漫漶 而； 群集晃動的風，一不留慎 便讓人嗅見，幾縷停滯的霉味 吶吶告白著心慌 　是過於寂寥吧?  所以讓文字淪落得如此 --蜚短流長-- 星空下，嚐試拉高的驚嘆號 使得打烊冷街 也顯露黯慘    未有多少輝煌事蹟 值得誦歌 待修剪的片斷 恆是一篇篇，裁剩的彷彿 不該想起來的 且讓兩眼直截灰敗。如何？    如何？ 就縱身跳下那口失憶的井 猶如迭逝的往事；以及 蹉跎你的那個夢 未曾臨過

　鄉規民約是古代鄉村居民自己討論製定一種約束鄉民行為的規約。它是政府法令的補充和輔助，俱有團結村民，抵禦外侮，樹立良好鄉風民俗的功用。這些鄉規民約多為「鄉里老大」或房柱代表共同議論立定，內容多為保護宗祠祖墳風水，保護山林五穀，禁止賭博盜竊、勾結匪類、佔用公物等。公禁條文多數刻在石碑上，有的立在村中公眾處，有的嵌於祠堂牆壁上；但也有刻在木板上，如金門大地鄉規禁約。對於違反禁約的鄉民，處罰的方法有鳴官究治，族眾公革，分餅閤族，傾家罰款等。有些處罰在形式上是比較嚴厲的，如新墟金柄明代萬曆十四年的護林石刻，規定毀壞祖林（唐垂拱年間始祖黃肇綸手植的香樟）則是「非吾族人」；同安後塘嘉慶七年「澹齋小宗祠規約記」，詛咒佔祠居住者要「滅絕後嗣」，這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信仰時代會給違規者造成世代的精神壓力。 但是，許多鄉規民約中，對違反條規的村民大多採用「罰戲」的手段。如同安雲洋村（古名雲鵰）後洋社嘉慶十六年訂立的公禁碑，第一條規定：「祠堂後園林及大埔上草根，概不許損折剷刮，違者罰戲壹檯」，第二條規定不許亂砍樹林、第四條規定不許招夥聚賭，違者也是「從重議罰戲壹檯」。該社民國十九年重立的公禁碑，第一條規定不許兒童聚賭，第四條規定不許盜竊五谷，違者也是「罰戲壹檯」。同安後塘顏氏家廟（明永樂七年浯江顏氏十一世同元公徙此）道光十五年「祖祠規約規條」，規定違反禁約，則「族眾公革，罰戲壹檯」。同安朝拜埔（宋陸秀夫、張世傑勤王過此）光緒十二年樹立的公禁碑，規定損壞閭里刺圍者「罰戲壹檯，神誅鬼責」。廈門美仁宮（美頭社）嘉慶二十年訂立的公禁碑，第一條規定不許砍樹掘土，第二條規定不許開設賭場，違者「罰戲、罰餅」。廈門曾厝垵道光二十年「西河林氏公禁碑」，規定不許毀損祖墳，違者「罰戲、酒警斥」。廈門黃厝溪頭社道光三年的公禁碑，規定違反條約者「罰戲聞眾」。集美灌口鐵山村光緒三十一年的公約碑，規定參與賭博的人，「各定罰戲壹檯」。晉江安平橋（俗稱五里橋）中亭前石柱上有銘文：「公定界止糴貨諸人，越界者罰戲壹檯」。金門金沙鎮光緒二十年的「大地鄉規禁約」（木刻）規定，若有縱牛餵蹂山上草木，也是「罰戲壹檯」…。 由上可見，鄉規民約中「罰戲」形式相當普遍，地域也非常廣闊，這與當時人民群眾的物質與精神生活水準息息相關。 一「罰戲」可以彌補鄉村娛樂生活的貧乏 農耕社會，農民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週而復始的單調生活。一年四季，搶收搶種，爭分奪秘，莊稼農活多，勞動強度大，每天幾乎是「出工滿天星，入門點油燈」。那時鄉下基本沒有什麼公眾娛樂設施。農民上山採茶，普遍唱山歌（如蓮花褒歌）。田間勞動，若三五人一起，則講些笑話、故事，但最終是「講長講短，講吃煞尾」。樹下歇涼，偶爾有人「哼大曲」（唱南音）、唱薌曲，這叫「黃蓮樹下彈琴─苦中作樂」。晚上則是「天黑就睡覺，半夜聽狗叫」。兒童則做些遨車圈、掩古雞、丟沙包、過五關之類的遊戲。這些都是群眾自我娛樂的原生態非物質文化。公共的娛樂項目多為演戲酬神，這是鄉社一項比較重大的公眾娛樂活動。所以金門、同安流行一首誇讚新媳婦的歌謠叫《榭榴姐》，在細說新媳婦種種美德後唱道：「呵老（誇耀）兄，呵老弟，呵老外家　（善於）教示。吩咐三，交代四，吩咐親家親姆來看戲。「可見」請看戲」是一種重要的禮節，也是溝通兒女親家感情的橋樑。早期鄉村少有固定的戲檯，演戲前，用木頭「馬椅」架橫樑鋪上「棚枋」，檯前兩座「馬椅」各樹一根竹篙，再橫綁一支竹篙，用繩吊起兩盞「磅燈」。汽燈常常要放下來加油打氣，因而演出時常中斷。演出前還要請「相公爺」（即戲神雷海青）「踏棚」，祈佑演出平安。「下埔戲」一般加演賀壽、跳加官、送孩兒」三出頭」，晚上演單本戲經常加演」小齣」，如《管甫送》、《番婆弄》等。如果連演數日，則可演連本戲，而且通宵達旦，這樣可以解決客人留宿問題，因為早時鄉下居住非常擁擠。 各地戲班演出的劇目很多，甘肅成縣紙坊鎮朝陽寺戲檯有一副對聯，是用上演的戲碼編成數字聯： 一捧靈二度梅三堂會審四士進入五台山前搬和尚，六月霜七星廟八件棉衣九蓮燈十王寺裡換人頭。 有的戲檯還懸掛對聯，有著寓教于樂的意義，如金門城隍廟有副蘊含哲理的戲聯： 凡事莫向前，做戲何如看戲好； 為人須顧後，上台總有下台時。 乍看是說戲，其實是對「當官一陣子，做人一輩子」為人處事的警示。 盡管戲檯簡陋，戲碼重複，但看戲畢竟是人民群眾一種精神文化快餐，所以鄉下戲劇盛演不衰。明末金門賢聚人盧若騰（崇禎十三年進士，永曆帝拜為兵部尚書）在《島噫詩‧觀劇偶作》開篇寫道：「老人年來愛看戲，看到三更不渴睡；所喜離合與悲歡，末後半場可以意。「足見民眾對看戲有「如饑似渴」之盼。早期看戲還有規矩，在「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觀眾不能男女雜混。民國八十年增修《金門縣誌》卷三記載：「民初村間演戲，猶以巨繩分隔男女座位，男前女後，台上燈光外遮，蓋防男女混雜，及無賴之徒輕薄也。」演戲是一種「高台教化」形式，也是要「教人學好」，所以不能「台上管府送，台下車鼓弄」（即台上演假戲，台下演真戲）。 總之，由於經濟的製約，文化之滯後，當時政府無法投資修建公共文化娛樂設施以滿足人民群眾精神生活的需求，依靠民眾迎神賽會集資演戲也是難能「解渴」。所以各地的鄉規民約，對違約者施行「罰戲」，也多少為人民群眾提供一點「精神食糧」。 二「罰戲」可以擴大對社會民眾的教育面 「鄉規民約」是鄉村自治的一種手段，它不是政府的司法行為，真正到了觸犯法律的時候，還是要「送官法辦」，而非「罰戲」可以了結。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槍決犯人時，要召開「萬人公判大會」，以便震懾違法犯罪分子，宣傳教育群眾。鄉規民約中的「罰戲」是群眾自我教育的一種處罰手段，但仍然要讓人受到懲前毖後的教育作用。早期宣傳渠道多是直觀親聞，罰演的戲雖在本村，但鄰近居民通風報信，呼朋引友，山區民眾甚至舉火把前來看戲。觀眾看了戲文，又知道某人何事被罰，等於受到雙重教育，對那些不諳鄉規民約或明知故違的人總有一定的宣傳教育效果。當然，鄉規民約中還有「罰酒、罰餅」的條文，但對比之下，我以為早期的「罰戲」乃至後來的「罰電影」更具有較大的公益性和較廣的教育性，對薪傳戲劇文化還可以說是一種「歪打正著」的手法。 隨著社會的進步，科技文化的繁榮，現代許多人正講究「住要寬敞，用要高檔，穿要時尚，阣要營養」，農耕時代那種「走一次親，看一齣戲，吃一餐飯」的大眾心理也已過時，「罰戲」的形式也已成為歷史。但戲劇仍需傳承，還要創新。一百多年前南安人吳增提出「勸君戲劇須改良，優孟衣冠寓勸戒」的主張。現在流行於閩臺地區的薌劇、高甲劇已經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南音還是世界「非遺」）。因此，無論是官還是民間，都有義務將這種古老的戲劇藝術，通過各種形式將她保護傳承，發揚光大。 辛卯年槐夏 於三秀書屋

  如果票選最能代表金門人的飲食，無疑的「蚵仔煎」必定名列前茅，或可說「蚵仔煎」是所有金門人的共同驕傲，取材自然，美味可口，每戶人家均可自製。父親生前我家的蚵仔是父親從淺海邊的蚵田採擷回家，家裡的女性家人圍在一小方桌，很專業的把殼剝掉，芹菜、蒜苗是菜園裡現採，地瓜粉比較麻煩，是嫂嫂們把地瓜去皮，磨成細簽提煉其乳汁，曬乾成為地瓜粉，地瓜粉是嫂子們冬天必做的功課，寒冬為了把地瓜磨細，手指皮膚經常龜裂，非常辛苦。   芹菜切成珠、蒜苗切細、嫩薑切末與地瓜粉，用水和成糊狀，鍋熱加花生油，再加一點麻油更香，把材料倒進鍋裡煎成微微焦黃，有時再加一顆蛋取其黃色，再加一點紅辣椒，一口吃進嘴哩，人生啊！合該吃這樣的美味！  近來兩鬢斑白，無端想起家鄉種種飲食，都是令人垂涎三尺，鄉愁往往從吃開始，今兒想起蚵仔煎，明兒想起蚵仔麵線，個人尤其迷戀家鄉蚵仔煎，相較於台北夜市蚵仔煎；糊成一盤，蚵仔肥大不Q，且帶腥味，坐在那往往一陣呆愣；想自個兒回味一下兒時記憶，笨拙的雙手往往也試著到市場買回所有材料，無奈總弄成一坨四不像的蚵仔煎，傻笑一回，家鄉的食材涵蓋親情、友情、愛情，更顯台北市場的無情，(豈不，大把蒜苗、芹菜為了清除農藥用水泡了半天，沒滋沒味)蚵仔又肥、又白、又大，嚇得不敢放進嘴裡。憑添懷念島鄉蚵仔小巧適中，看吃兩不厭。 煎「蚵仔煎」，二嫂是個中翹楚，兄弟姊妹圍在客廳閒嗑牙，從廚房撲鼻而來的麻油香味，忍不住往廚房探個頭，口水已然流出；二哥二嫂好客，年少時客廳經常高朋滿座，練就二嫂一流的燒菜工夫，蚵仔煎更是上乘，像魔法師一樣色香味俱全，任誰也無法拒絕。 蚵仔煎在我的日常生活中佔極重要地位，心情煩悶不順，行李拉著，孩子帶著，回到母島，嫂嫂們總用蚵仔煎餵我，撫慰一身疲憊與不快。 一飽口福往往是回家的原因之一，嫂子們上桌的芋頭鹹稀飯，二哥自種的菜蔬，無論是高麗菜，菠菜……，沒有農藥，一股清甜，向鄰居買來的「黃者魚」〈薄薄呈黃色抹些微鹽巴乾煎到微焦〉一盤香噴噴的魚一條接一條；嘴巴不曾稍歇，大半盤快被我吃光了，忽地不好意思起來。有些時候尚有一道芋頭燒豬肉、配一道蚵仔炒米粉，冬天二哥常會加一道自養的紅面鴨加羊肉，幸福的滋味幾乎從胸口溢出，談到吃怎麼就一道一道湧上心頭？家鄉有句俗語：「講長講短，講吃說尾」。鄉下長大的孩子吃喝玩樂層級僅此而已；吃非頂級，僅吃回憶就夠了，穿非時尚自己滿意就好，玩是日子過的充實，定期出國，定期返鄉，尋常日時而看場電影，時而喝個茶，時而泡個湯，原來自己「吃喝玩樂」定義如此陽春，慾望不大快樂也就清淡閒適了！ 年紀愈長，對家鄉食物更是思思念念！吃蚵仔煎必配一碗「蘑菇荸薺瘦肉湯」，這是一道清爽可口的湯餚，像雨後的春天，清新可喜，充滿期待，罐頭蘑菇、罐頭筍切片、罐頭荸薺〈之所以用罐頭是金門沒有產這些產品吧！〉外加紅蘿蔔切片、太白粉醃過的瘦肉，再灑一把翠綠的荷蘭豌豆，碗裡紅黃綠各展新姿，只讚嘆不吃一碗待何時！ 濃稠的蚵仔煎有飽足感與油膩感，色澤豔明的蘑菇瘦肉湯恰巧解膩，因而不必搭配其它菜餚亦能心滿意足。 如果蚵仔煎是一部感人肺腑的長篇小說；無疑的蘑菇荸薺瘦肉湯是一首扣人心弦的小詩。

曾經，這裡有人住過 孩子們在屋子前吵鬧嬉戲 如今他們已經，長大   曾經，大樹下有個攤子賣麵 妳我在樹下吃麵閒聊遙遠的夢幻理想 如今妳我分隔海的兩岸 妳那邊，可好？   這是一個前進的城，他們說 這裡以後要變，變成體體面面的大樓 所以現在要拆，拆成滿地的碎磚瓦礫和泥塊 隙縫間隱匿數十年來的沙塵終於見了光   還有少數不忍離開的大叔大嬸 他們守著，賭著氣看一磚一瓦的心血墜下… 但是，事實上他們也走不動了；再逃，還能到哪兒？ 兩個再大的輪子能承載多少，的重，重得只能釘在原地 他們說，這原本就不是你的住處   曾經，有一樣的風雨 大家在水裡撈起滋養的仔渣 現在，掬起的是不同顏色的水 何辜？這一個進步的城 所以，還能走的時候 走吧，老人說 但妳可還記得大樹下陽春麵的味道   小陽春，皚皚白雪，慢慢地慢慢地溶化了

　在我習畫的過程中，有一個階段我嘗試拼貼一百幅小畫來進行自我訓練，金門家鄉的記憶佔了極大部分，這讓我不得不認真思考，記憶是怎麼一回事，創作與原鄉又是怎樣一種奧妙的連結？當我流轉住過多座小島，再回到家鄉進行另一個階段的創作及生活時，這些拼貼的小畫及記憶，在我散步的時候總是生猛地迎面撲來，有時是一片海水、一個渡船頭；有時是一隻熟悉的鳥、一個菜園子；有時是幾朵風中搖擺的小花、一個廢棄的碉堡……當眼前的畫面挾著過去的記憶，溫柔卻又強勢的撲向我時，原來慢慢散步的我開始小步奔跑起來，它們也跟著我一路奔跑，當我停下來，一些新的記憶與拼貼又浮現出來，它們變成了空中的花香、風中的泥土味、路上行人的背影、還有草叢中的黑山羊與咕咕叫的雞群，那一刻我知道我再怎麼逃避，終是無法拒絕在下一次的畫作個展中，把它們一一收納進來，它們一直是我身心靈的內在風景，我只能讓潛意識與顯意識聯盟，催發自己不斷向前延伸、延伸。因為有這些美麗的交集，短暫的人生才不會留白，不會有空洞的遺憾，我也才能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 ※ 我的心中一直有風景在移動，不管在任何季節、任何場域，總有一幅未完成的畫，等待著我去著色，每一幅畫都有自己代表的區塊，都想尋得一個特殊的位置，而那有待完成的圖像，牽引我發揮能量，不讓生命留白。 攤開生活的地圖，彷若詩一般綿密的情思飄浮著，我的心總被一種濃濃的新奇感和陌生感佔據，為了傾聽每一塊土地的聲音，更貼近腳下所踩的街市，我認真閱讀周遭不斷在變化的人事物，這種透過心靈去閱讀一張生活地圖、一個居住城市、一張熟悉臉孔的方式，使我與週邊的一切關係更形貼近，我也因為這感性的接觸而獲得莫大的啟發與安慰。 ※ 我喜歡畫畫時傾聽每一個顏色吐露的心聲，它們像海浪一波一波潛游於我的畫中，我習慣用畫筆勾勒我心中想說的話，那些文字難以盡述、深邃的情思，可以透過色彩捎寄給遠方的友人，讓他溫馨的猜測、解讀我的心意；我之所以能耐著性子虛擬融合各種光譜，等待畫筆呈現靈光乍現的美，也是為了捎遞這些叮嚀給友人。 透過一幅畫漫遊是多麼甜美的滋味啊，我時常將畫中最優美的部分裁製成一枚小小的書簽，夾在隨手捧讀的書冊裡，在最寧靜的時刻潛游想像的海，讓文字世界的密碼輕快起飛，讓每一本書每一幅畫的作者跨越時空與我交會。透過圖畫與想像的拼貼，我清楚看見人性中最動人的「真」，帶動了「善」與「美」，而最可貴的部份總也是朝向積極昂揚、不斷嘗試挑戰新奇，它讓人有機會屢屢開創好運、奇蹟，寫下生命中亮麗、難忘的扉頁。 專注畫畫時，有時一個小小的問號閃入腦中，緊接著一些新畫面便在腦中快速旋轉，我發現生活的故事總會帶給我不同的全新感動！當完成一幅畫作時，那些生活中的挫折與悲傷，也長出了一株又一株的希望嫩芽。 當我搜尋一本新畫冊時，心中深切的等待與盼望，自然在走進一家書店時形成特別感性的內在對話，如果一時之間沒有找著讓我驚艷的畫冊，我就在書店裡聞一聞書香，瀏覽新書的封面設計，欣賞排滿一整面牆的畫冊風華，可能的話，就選定一幅特別的畫，盯著色彩光譜發想一個故事，把它植入未來想要完成的一幅畫中，讓它漫遊遐想，新的靈感也會發光又發亮。 ※ 有人建議我畫一幅自畫像，我說，我尚不知自己將蛻變成什麼模樣呢？ 夜半，我的畫筆飛去找負責創作的靈魂，問它：你希望自己變成什麼模樣呢？ 天亮了，我從鏡中看見靈魂舞動著八片像羽毛一樣的風帆對我說：我討厭妳。假。裝。不。明。白。我。們。之。間。互。相。依。存。的。親。密。關。係。卻又一直嚷著說：蛻變、蛻變、蛻變。 緊張的我日夜不停的努力作畫，偏偏在畫作快完成的一剎，夢的流動時間就靜止了，一切又還原成空無一物，我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間抽離、帶走。 於是，我的畫筆只能繼續找尋答案，不斷與時間對話，想要重新勾勒一個新的創作靈魂，塗上新調配出來的色彩。 但什麼顏色才能代表真正的我呢？似乎我喜歡的顏色一直在變化，陰天和晴天各有不同的需求，雨天也是一樣；花開時節，我的衣裳顏色會選擇和一隻蝴蝶相遇，落葉繽紛時，風也會吹開我心上另一道顏彩，不管我有沒有把某種惆悵穿在身上。 於是，在一個黑色星期天，我把每一種顏色從管狀的容器中擠出來，倒進記憶匣中，按下一個充滿想像力的指令按鍵，讓所有的顏色自己去旋轉、調配未來，然後彼此融合蛻變成生命最初的模樣，從此以後，我也不必再照鏡子了，因為我也已經變成無色無形的透明物了。 ※ 是否音符的記憶容易讓人遁入生活更深的底層和內部呢？經歷過不同的成長階，我已經不再擔心奪人魂魄的魔音會把我舉到半空，瞬間狠狠墜落；因為已經十分習慣在毫無設防的脆弱時刻，將自己交託給最知己的音符，任它牽引我穿梭時空，前進或倒退至我所想望的定點。那音符飛翔的路徑，是點狀及虛線隔離的一片鏡林，連綿形成一大片透明的鏡域。一再原音重現、迴旋我心中的歌，在鏡中不斷變化景物，每一處風景都有一個我徜徉其中，身影翩然似仙，所以我必須畫一幅圖，勾勒一個更抽象的圖騰來搭配非常情緒。而一些模糊的我所不清楚的事情，總在我專注創作，心思透明如鏡時，突然顯現清晰的畫面，我清楚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音，那是極細極細的花紋崩裂聲，漸漸蔓延成一大片。疼。痛。的。清。脆。響。聲。……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的靈魂也在分裂變化，上天入地、悠遊於大海，也像雲朵一樣不斷變幻，形成更尊貴的另一種模樣。 每一次記憶產生裂痕，我就從體內擠出一枚幼卵，接收空中的回音，久而久之，所到之處我都聽得到雞啼，那來自童年的記憶，怎麼洗都不會褪色，當我感覺自己又快四分五裂時，我就趕快學雞叫－－咕－咕咕－－；一個新希望就這麼誕生了－－咕－咕咕－－。 而所有的音樂在我耳中也是一顆等待孵化的溫熱的蛋，因為音符如此玄奇，我時常都要閉上眼睛，關上身體其他的感覺器官，才能精準感應每一個音符從它專屬的樂器震動出來的激情，那聲音穿過空氣，與外界進行細膩的互動，那美妙的交集需要寧靜的心來體貼所有音符細微的轉折變化，所以我總選擇在深夜，把自己的影子關在一個寂靜的空間，淨空一切，只單純與一首樂曲約會。 當我聽到蘆葦拍擊微風的翅膀，流水磨擦魚鰭、濺起細碎的聲響時，我也變成一枚音符翩翩飛翔，那是我另一幅抽象的拼貼，存在心靈版圖中，永不褪色。 ※ 我喜歡買地圖，每次出門旅行，一到陌生的國家、城市，我都會買一張當地的地圖，攤開在旅館房間的床上瀏覽，從國界、省界、鐵路、車站、省道、公路，河流、橋樑、湖泊、水庫、山峰、關口、名勝古蹟，街名………一路循線看去。 地圖上不同顏色的區塊，分隔成許多實際或想像的空間。有些地名、街名會讓人停頓思索，興生一些特別的聯想。從旅遊地圖上粗略標示的觀光景點，我測量著距離，將參觀過的景點作了記號，再用螢光筆描出一條線，框出我所走過的區域，那樣寫出來的旅行筆記總讓我十分滿意又快樂，串連的線越長我就越開心，彷彿我是坐擁那一片土地與莊園的貴族，可以隨時巡視自己的領土。有些地圖上的景點因距離或其他因素，我未能前往參觀，我會在地圖上用另一種顏色的螢光筆點描，藉著資料閱讀一樣神遊得很快樂，對我而言，它是一種隱約的更詳盡有味的心靈之旅。 旅行有時會帶出寂寞的感覺，所以我喜歡抒寫移動的筆記，讓自己快速深入融入當地的生活，減少陌生的衝擊，以紓解旅程中的敏感、脆弱和孤獨感。 我喜歡一個人旅行，我所擁有的最美好的觸動、感知、能豐盈又細膩的貼近周遭新奇的人事物，總是在一個人遊蕩的時刻，那時的我可以提昇到一種直接閱讀星空、海洋、與一隻鷗鳥對談的的境界。那些迭變多端的霞光會注入我的肌膚，鷗鳥們會在我心上築巢，不論牠會孵出什麼驚奇，我都願意空出我行囊的一角位置，再空出心靈一塊更大的空間，繼續我對人世的探奇──收集一切美好的浮光掠影。 ※ 我一直認為自己的前世是一棵樹，或者說下輩子我只願意當一棵樹。為此，我常常在看得見樹的路邊停下來仰頭看天，世界在那一刻只剩下沙沙沙的翠綠樹影呢喃；一日傍晚，我走出一場動人的電影，在路邊一座陌生的小公園坐下來，仰頭看著一棵沒有葉子的樹，看著看著，眼淚突然掉下來；夜裡，我揣摩著那棵沒有任何一片葉子的樹。沉。默。的。心。聲。想要畫一幅畫。突然一些往事塵埃沙沙沙響起，包括動人的電影配樂也沙沙沙響起，也許天空已經落雨了。沙。沙。沙。 也許那一棵沒有葉子的樹，前世是一株帶刺的爬藤，它今生並不想長出什麼葉子，那順著季節盛開的一朵一朵繽紛亮麗的花朵，其實更喜歡像樹一樣沉默著，風來的時候也一樣欲言又止，就像戀人剛從我身邊離去，我張著發芽的眼睛和盛開香氣的唇舌，卻只能保持沉默一樣。 也許那一棵披掛許多回憶的樹，在陰天會噴火，在大太陽底下會隱身術，但是生命的顏色不能隨意亂塗，認真的日子不會褪色成黑白，所以我捨得在每一天初醒的渾沌時刻，傾盡所有的眼淚去灌溉一棵諳啞的樹和它的回憶，因為一棵沉默的樹無法移動分毫，就像我的頭髮終生都只能在我的頭上飛舞一樣。 ※ 夢中的我常常與過去的自己相逢，我把它們編織成一串記憶拼圖，懸掛在多風的窗口，它們日夜叮叮噹噹的響著。 拼圖中的我，是一個個彩色的畫面，有時變成一枚微笑的月芽兒，俯視童年熟悉的燕尾與馬背，每一個小孩簡單的夜戲，就是爬到屋頂上數星星！喜歡溜滑梯的小水珠，在葉片上翻滾著，浮雲與飛鳥的倒影也在我身上翻滾著。有時我打開一片魚鱗，看見湛藍的海水裡有一個小人兒快樂的在游泳，她還記得我的小名，親暱的呼喚我；我記得有一尊風獅爺，站在家鄉多風的路口，守護我一生中最最美好的人事物，讓它們都能平安的長大。我也記得我家客廳壁架上有一對鱟魚，硬殼上堆疊許多沙灘的故事，它是一幅夜裡會唱歌謠的立體畫。 即使做了惡夢，用力咬痛手指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我還是一次又一次在夢中回到童年的古厝，雖然不明白，何以時間、人物、劇情迭變，場景卻都退回原點，我還是願意走進夢中的家園，因為我的生活再怎麼求新求變，擴展格局，我的原鄉只有一個，那裡存在著人們終其一生、無法完全解析的奧秘情緣，也是我不想真正了解的一塊版圖，更無須多加傷神去拼貼。 ※ 保守而封閉的形象，一直禁錮在一只瓶中，呼喚美、呼喚驚奇。一雙熱情的手一直想伸出來，不管指天、指地或探入堅硬的土地，都是無悔的抉擇，全新的燃燒。 你想過自己可能會變成一個什麼模樣的瓶子嗎？我在仲夏夜之夢真的變成了一只瓶子，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詭異形象，我只是一直擔心：那瓶中裝著什麼呢？我的身心靈會流出什麼體液？搖晃時會發出什麼聲音，散發出什麼氣味呢？我凝視著鏡子的自己不斷發出疑問，直到冰涼的鏡光把我喚醒。 在我的畫中，從瓶口噴出來的彩色氣泡，一個環抱著一個，形成了圓潤、豐華而美麗的世界，然而它們瞬間便迸裂消失了；我嘗試把自己解構，溶化的骨血置入瓶中，想望誕生一種永恆的圓滿，不斷分裂、繁衍、散佈出去………然而這樣的遊戲越玩越沒趣味，因為週遭混濁的空氣，把一顆一顆半透明的氣泡遮蔽了，再也沒有人看見那晶瑩的心聲。 童年的記憶一直在長大，敞開的世界不管你站在哪一個小小的角落。如何忙碌的想要擋住時間不讓它流走，時鐘總是滴答滴答響，恁塵沙齊飛，心傷藏在滿天星背後，再微亮的光點，總一樣指引旅人歸夢回到兒時，我安靜的閱讀畫中的一只古瓶，尋著那悄落無聲的足跡，一直前行。 逆著時光往前行，飛鳥越飛越遠，記憶卻越來越近，也許當我們不再在意成長的刻度，不再丈量身高和體重，開始學習符合社會的期望，然後狂野的背叛它，再努力找回最初的單純，我們才是真正的長大。 一幅一幅「拼貼記憶」的小畫，串成一長串叮噹響的日子，我攤開各式各樣的瓶子，告訴畫友說它們都是我的自畫像，我說，瓶子本身不會拒絕任何東西，也不去預設任何有形無形的東西是否該流入它體內，我是否存在於一只瓶中更無關緊要，當我們想要打開封閉的時空間隙，我們只需要打開一扇心門，所有的顏色都會流進來，至於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或者什麼顏色，就交給時間去調和，讓記憶去拼貼。

流動的空氣 沒有言語 是誰總把一些有的沒有的 交給風來處理 　流動的空氣 還是沒有言語 風說了一些有的沒有的 　蜜蜂呀蝴蝶 肯定沒有聽到什麼 風自顧自的 推著推著 　哎呀呀 流動的空氣 總是沒有言語 蜜呀蝶的 嗅呀嗅 柳丁花 原來是柳丁花香

　經過小學半個學期的學習，小伙子認得的字不到半簍。不過班主任建議，要讓小孩子從一週一篇的小日記開始學習寫作文。 這週六晚，老師還沒有給個主題，我想讓他先練練兵。我拿了本小筆記本，坐在他身旁和他一同商量：「咱們來學寫日記了，今晚就開始，如何？」「日記？」小伙子停住手上的筆，側著腦袋瞪大眼問「難嗎？咦，這是什麼？」「呵呵，不難，這是你的日記本子，漂亮嗎？」「嗯」他一把接過本子，饒有興趣地翻看起裏面浮水印的彩色卡通人物。看到他目不轉睛喜愛的樣子，我摸著他的小腦袋說著：「只要讓小本子記下你開心和傷心的事就行了。」我輕描淡寫，不讓他有畏難情緒。小伙子專注地看著本子，突然一臉犯難「哦，那不會寫的字呢？」「允許你用拼音代替，不會不是還有媽媽這個活字典嗎？」聽罷，小伙子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翻，笑嘻嘻的算是同了意。 晚上八點左右，我在客廳看著電視，兒子打開房門探出頭來：「媽媽，我們今晚就開始寫嗎？」「是呀！你想好要寫什麼了嗎？」小伙子肯定地說：「是哦！」我關了電視，起身走進書房，立在兒子旁給他一番交代：「寫日記呀，要記得寫某年某月、星期幾、天氣如何，接下來空兩格，開始寫你要寫的事。」小伙子一邊聽，一邊提溜著褲子：「媽媽，我要上廁所！」話音一落，拔腿直衝向衛生間。我搖著頭，笑了。 我在客廳時繼續看著我的電視節目，兒子回到書房帶上了門。一會兒他又開了門伸出小腦袋：「媽媽，今天星期幾呀？」「星期二，」我轉過頭去，見他靠在門邊蹭了蹭，接著走到了日曆前，踮著腳，「你幹什麼呢？」「我看看，星期」「如何寫呀！」「哦」心裏一陣欣喜，看來真是孺子可教也！ 兒子回到房裏，只一會兒工夫就叫嚷道：「媽媽，寫好了！」我滿懷興奮，想看看小伙子筆下的第一篇大作會是什麼。不看不知道，真個好厲害，短短十八個字將昨天今天明天貫穿一起，永無止息，內容是：「今天星期二，明天星期三，後天星期四！」看完，我差點暈倒。

  「散雲」是閩南語，和它相似的國語就是「流氓」─不務正業，為非作歹的人。溪，是姓名的最後一個字。在一○年代的前水頭，提起散雲溪仔，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從鄉老的訪談之中，他是一個游手好閒的人毫無疑問，但還沒有到「不務正業」的地步。他的行為模式，的確是喜歡做一些放刁、撒潑的事，可以列入品行不良的鐵證，充其量，僅能稱之為「無賴」，還沒有壞到和「流氓」同一等級的程度，並不是我袒護自家黃姓的子弟，看完他的生平介紹，相信你也會贊同我的觀點。    前水頭自金門城設守禦千戶所以來，就位於軍事城寨兼政治首府的郊區，又有「前水頭渡」港口碼頭之便，自然形成商業城鎮，再加上水源充沛、耕地充足，很容易吸引有工作需要、志趣相投的人來到本村居住營生，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產生許多利益糾葛，還有自我保護的需求，因此開設了許多的武館，影響所及讓本村清代的武將為數甚多，如宗祠中「驃騎將軍」、「懷遠將軍」、「明威將軍」、「游擊」、「都司」等匾額，可惜在金門縣志中最高官階僅列入「副將」級，缺少「總兵」、「提督」的方面大員層級，所以大家都把前水頭人士擔任武職的表現忽略了！當然，學成武功用於正途是投身軍旅，保國衛民，登壇拜將，光耀門楣；如果行為偏差，那就是做一些好勇鬥狠、聚眾滋事、圍賭包娼、欺壓良民的事！個人以為，在報導正面新聞供人取法的同時，也不忘提出一些負面的訊息，讓大家知所警愓，以昭火冏戒。     清宣宗道光年間（西元1821~1850年），思明（今?門）開埠，前水頭居民乃一改以往到「北頂」（北平、天津一帶的泛稱）經商的習慣，轉而前往南洋群島謀生，僑匯從此變成鄉民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光緒末年，第一批出洋的人「回頭」了！最傑出的例子如清光緒參拾壹年（公元1905年）黃怡濟捐銀陸佰大員蓋金水寺，「甲必丹」的義舉，讓鄉人興起「有為者亦若是」的豪情，於是呼朋引伴，相約「下南洋」的人絡繹於途，黃怡濟論輩份是「散雲溪仔」的宗叔，以「散雲溪仔」平日愛招搖的個性，不「庵雞趁風飛」（閩南語，雞庵就是雞籠。全句形容很喜歡跟著流行走）才怪！可是他到了南洋，改不了「散雲」的本性，經過一陣子就混不下去了，於是「提前」回到唐山來，為什麼說是提前呢？像「稍後」回來的黃廷宙，就是民國二十年左右金門西半島（青山坪）的首富，「前」和「後」是不是差很多呢？倒不是要求大家在「六亡、三在、一回頭」能倖存回故里的人，都要成為百萬富翁才是正途，但絕對不能像「散雲溪仔」一樣，帶回來一支「餵」過劇毒的扁鑽，閒來無事時把它插在鞋子裡，再將褲管放下來掩蓋住，如果和人家起了衝突，他出其不意拔刀刺向對方，不幸被刀「劃」過見血，那對手可就回天乏術了！     散雲溪仔也是在武館練過功夫的人，身手不錯，再加上身材魁梧，人高馬大，他自己也很有自信，曾經誇下海口：「我敢和任何人打賭，一起到海邊比試比試，我在沙灘上蹲個馬步，如果有人能『扳』得動我雙腳其中的一隻腳，我就認輸，請他喝一瓶酒，什麼酒由他選擇！」可見他口氣有多麼狂妄和自負。但他不會像「地痞」一樣，欺壓家鄉的左鄰右舍，反而遇到前水頭的人被欺侮，他還自告奮勇要代為報仇。有一次，住黃厝頂的黃國柱看到他經常逞勇鬥狠，就消遣他說：「你們不用再學武術了！我只需要兩角半就可以嬴過你！」因為當時一顆子彈兩角半就可以買得到，而「南洋客」有些人擁有自衛槍枝。黃國柱和他父親都是麻里巴板的歸僑，買下「十八支樑」的其中一棟，改建成現在前水頭6號洋樓。依我猜想，他家有這種實力，才會無意中講出這種含有「財大氣粗」味道的話，「侄」輩竟敢當著他的面「嗆聲」，可見他對本村的人不會耍威風。     民國時期到南洋的交通已不像以前那樣恐怖，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船隻及航海技術也進步了。有些初到南洋的新客，或水土不服，或想家想得快發瘋，或受不了外界的誘惑，「賺七吃十一」，到最後大多是不好意思回唐山，只好流落異鄉，能有「路費」回到家鄉啃地瓜的，稱得上是祖上積德。散雲溪仔在家鄉時已經是花天酒地，這一次又「過鹹水」，眼界更高了！在村莊裡有幾個狐群狗黨整天圍在他身邊，一來是可以狐假虎威，再則老大吃肉時也撈點湯喝。那時候前水頭的經濟景氣在金門還算不錯，再說他吃喝嫖賭的錢，並不是像外人稱呼他的流氓「綽號」，靠收取保護費來過日子，而是有錢時「今朝有酒今朝醉」，沒錢了才上山砍柴火，或挖掘「紅目刺仔」的根部，挑到後浦出售。「紅目刺仔」是一種植物，根部「紅目刺仔頭」是祛「寒」（閩南語，行房感染風寒之謂）的聖品，也許是這些鄉前輩們「竭澤而漁」，漫山遍野再也找不到這種植物了！雖然賺錢很辛苦，但他完全不把錢當一回事，大有千金散去還復來的豪氣。    下面就談一則他惡整別人的故事，事情就發生在現在惠德宮的廟埕前面。大家都知道，宮廟在以往是全村或角落的聚會場所，也是調解糾紛、議決公共事務的地方，更何況當年宮前的東南方還有一棵大榕樹，不只村民們夏天都來這裡乘涼休息，連農夫們耕田的牛隻中午也栓在榕樹的鬚根上，來躲避炙熱的太陽。用現在的眼光來批評當時的衛生環境，人牛雜處，實在有夠噁心！但在當年人人爭取燃料的情形下，曬乾的牛糞還是上等的柴火呢？幾堆乾牛糞，抵得上一大綑柴草。言歸正傳，有一天大伙兒還是和平日一樣，聚在大榕樹下納涼，樹下的青草石椅子上，今天「旁若無人」似的坐著一個人，他是類似現在的「管區警察」，名叫徐斌（化名），大嶝人士。由於他常常在村莊裡東逛西幌，又有一點貪小便宜的毛病，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自古正邪勢不兩立，散雲溪仔也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今天合該有事，散雲溪仔不知道去那兒喝完酒，趁著幾分醉意，朝著徐斌大步走來，先是不懷好意的的搭訕，接著是一連串的挑釁語句，雙方衝突自是難免，不等徐斌發難，散雲溪仔向前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用力一提，再用力重重的向一團拉稀牛剛製造出來的熱騰騰牛糞使勁一摔，徐斌屁股剛好完全「蓋」在牛糞上，濺得衣服滿滿都是糞便。結果呢？徐斌身為警務人員，對散雲溪仔的拳頭實力當然瞭如指掌，好漢不吃眼前虧，衣服骯髒洗一洗就好了，打起架來結果可能讓他更難堪，再說，樹下乘涼的人少不了有一兩位地方仕紳，挺身出來喝斥散雲溪仔一番，等他酒醒，要求他向我擺一攤，賠個禮，自己賣個人情原諒他的莽撞衝動，還賺到一個「大人不計小人過」的美名！如果出手懲治惡徒，不幸「邪不勝正」，傳揚出去，以後要如何管理治安呀！這一件借酒裝瘋打人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散雲溪仔自從「出國深造」回來，吃喝嫖賭的功夫更上層樓，「檔次」的要求也更高了！當時從事性工作交易的場所，閩南語叫做「三間仔」。進得門來，不是先遞過茶來，就是先遞根香煙，所以上門嫖妓，又有一個別名叫做「敲煙盤」，至於出錢的人，不是第一個人，就是最後第一個人，端看他們之間如何「設局」。以前的三間仔也像現在，當然要請一些保鑣，防止客人鬧事，同時也保護那些長頭髮的「搖錢樹」。那時候東門有這種場所，散雲溪仔是那兒的常客，也許是他常常看人家很礙眼，別人也看不慣他那種調調；也可能是他平常惹事生非，積怨很深，有一次，七八個壯漢躡手躡腳的到他房間外窺伺，想要衝進去給他一頓教訓，幸好他的小弟阻止他們：「你們敢靠近阮『溪大』的身邊，他要是抽出那支餵過毒的扁鑽，碰到身體見血，你們必死無疑！」所以這群在東門混的少年家便知難而退。這一位小弟事後在回到前水頭的路途上，也將這一幕驚險的事實向「溪老大」報告。當時前水頭通往後浦，是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最寬的大約可容手推車，尤其是從賢聚的下坡走向城裏，沿著空大後面的金山池，走的是一條小「土堤」，最低的地方農曆九月「漲九降」也會暫時被海水淹沒，鄉下人進城一趟，真是不容易啊！散雲溪仔從「南門海仔」走著走著，海風一陣一陣的吹來，聽到「手下」對「敵情」詳細的分析和研判，登上了現在還存在的「下路亭」，腦中閃過了「猛虎難敵猴群」這一句話，上得路亭來，返家的路得繼續往上邁進（現在的金三角餐廳附近），走到坡頂來，就是一大段平坦的路途了，散雲溪仔此時也感覺到向上確實是比較要「費力」一些，但攻上「頂端」之後的坦途，走得是這樣的順暢，想著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三板橋（現在的宏玻陶瓷廠）了，望一望路旁的後大潭（陶瓷廠前面的池塘），散雲溪仔拔起褲腳下的扁鑽，往潭中一丟，發誓今後金盆洗手，再也不幹這一些江湖上打打殺殺的勾當了。回到家裡，想到一票人開銷一次比一次大，木柴和「紅目刺仔根」是越砍越少、越挖越沒，這時候武館僅剩一兩家，同時拜師學藝的師兄弟和族裡超過半數的人都往南洋跑，自己又是識途老馬，留在家鄉的生活越來越難過，實在有夠窩囊，不如再次下南洋闖出一番事業。不久，他又再度啟程前往南洋。然而俗語說：「一歲身根，百歲朝內」（閩南語，朝，沾粘。意思是以往養成的懷習慣，一輩子也改不了），而且「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經過一段「正常」的日子，他又患了「散雲」的老毛病，最後在星加坡被仇家殺害，沒有妻子兒女替他處理後事，人生最終得到這種結局，不知是見證違反誓言的下場，還是用自己的生命告誡後人歹路不可行！

△雨聲在屋簷下彈奏心律不整的安魂曲。 △流浪是流浪者的家。 △醫生診斷我的耳疾和我多年住在孟克家附近有關。 △在天空劃了一刀。天就亮了。 △您潮濕的句子。我擰不乾的哭聲。 △慾望卡在腎上腺的出入口。 △洗衣機裡的浪語。我聽到一首首的眾生和弦。 △太陽慢慢的在我瞳孔熄了燈。 △青衫袖口有一道通往後宮嫵媚的小徑。 △風箏在浩瀚天空書寫一行行飛白的童年。 △滿天星星的勳章掛在黑暗臂彎角落。 △落葉是心事的墳塚。 △在瘦金體軀殼裡看見宋朝漫漶老病的容顏。 △滑鼠不慎滑落海底。七死三傷。 △胸腹下游暴漲一尾不聽話的愛情。 △在鏡面後院看見許多的我和自己相遇。 △天際晝夜之間。我目睹太陽和月亮正悄悄的在舉行交接儀式。 △多年。朱自清的背影爬滿厚厚時間青苔。 △夢的甜。適合下酒。 △蟬咬住了夏天尾巴。忘情的高歌競鳴。 △炊煙潦草的字跡。像一帖多年失散的家書。 △越過彎曲條碼。有人正在尋找生活出口。 △我允許您扯謊。用小寫愛我。 △魚從莊子的辯證中一躍而成為形上學問題。 △處世和買賣。很像政治。 △裊裊梵音拓印出一尊尊的菩薩。 △從海域到陸地。彩虹搭起世界最大的一座橋。 △青春像迷宮。忘了回家的路。 △左派一直藏匿在左心室。偶而會隱隱作痛。 △故鄉。永遠的祖國。 △心靈是身體廣場裡的一座教堂。 △詩。完成亂世中的安定。 △時間之後。我們都是膺品。

讀唐·張九齡《感遇--四首之二》「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讓我想到，美麗是花的本性，好招蜂引蝶，以延續生命。可一旦被摧折，會失真、失味，導致美麗中輟。然花落之後結果，成熟果實像花一樣散發芳香，亦會招蜂引蝶，以持續花的美麗任務。我不折花，不喜買花，卻愛喝果汁。逢年過節與慶典活動，多不以花相贈，更少接受花束或花環。看到花枯我會難過，清理枯花我會心疼。花被折的同時就是枯萎的開始。喝蔬果汁卻給我一份閒適與開闊心環，四時不斷。酸甜一入口，腦海立現「紛紛開且落」的美麗容顏，正安安穩穩躺在大自然的懷抱裡。小街道市場旁有一家花店兼賣果汁，買花的客人多，喝果汁的少。每每下班，我總以悠閒心情喝上一杯。有時蘋果汁，有時柳橙汁，更多的是紅蘿蔔汁。那天的午後特別清閒，老闆看報紙，老闆娘不見人。不久一位上班族提著公事包，嚷著「幫我包一束花，我在趕。」老闆快速站起來，笑笑對我說：「對不起，要讓你久等。」頃刻間，花朵撿齊，整好，花束成形，滿天星綴在紅玫瑰與香水百合間。老闆娘從後頭走來，接過花束，用粉紅玻璃紙包上，再交給老闆。老闆把花束拿到水槽，滴了幾滴水，又走回工作台。老闆娘接回花束，用淺綠棉布包在玻璃紙外，又交給老闆。買花客沒閒著，拿著手機，邊抽菸邊用強硬語氣與對方談判。掛了電話，買花客轉頭看花束，驚訝的說：「想不到湊合起來竟然這麼好看。老闆，你可不可以再快一點？時間快到了。」老闆弄著棉布，老闆娘接過花束，把粉紅塑膠花別上，交給買花客。買花客接過花，越過街道，奔入人潮洶湧處。 「那個客人大概要跟女朋友約會，臨時起意要送花，沒預訂。」老闆帶歉意走進蔬果區。我說我不趕，與女朋友談「感」情才要「趕」，更要「敢」。老闆和老闆娘笑了。老闆邊剪著玫瑰花刺邊說，玫瑰花刺很銳利，有時她會被刺傷。老闆說，花在送人前得先剪去刺，免得刺痛人。我說，美麗又有刺，得把刺留下，美麗送人，感情才不會破裂。老闆娘說，有個外國人買花，看花包得漂亮，突然說要買回去自用。我說，美麗讓人歡喜，有刺讓人仔細，美麗又帶刺讓人清醒。 果汁喝完要離去，我問他們為何賣花？老闆說，弄得美美的，自己心裡高興，四季買花的人多，對他們是肯定。他們反問我，為何冬天還要天天喝紅蘿蔔汁？我說，喝紅蘿蔔汁讓身體高興，是一種肯定。老闆娘說，情人節到了，買束花送給情人吧！我說，我不愛看垃圾桶滿是殘花落葉，只習慣喝蔬果汁，因為曾經與我一道喝蔬果汁的她，始終如花。 張九齡不是說嗎？「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同樣的，美人有本心，何求香花襯？人生本如花，美麗不外求。張九齡說：春天時蘭葉繁茂，秋天時桂花潔白。如此欣欣向榮的蓬勃生氣，就是美好佳節的開始。有誰知道，林中的隱者看到草木所展現的美麗風華，相應了內心怡然自得天性，因此欣悅，遂為花表心：草木本性堅貞高潔，哪會求美人攀折呢？ 「本性不求人折」是萬物本然，你我亦是。

  廈門、臺灣與金門隔海相望，兩岸三地同胞，骨肉情深，血濃於水；兩岸三地佛子同根共祖，法乳一脈。臺灣現代佛教思想巨擘─印順導師是現代兩岸漢傳佛教共同的導師，和金門、廈門佛教更有著特殊的因緣。印順導師生於清光緒32年（西元1906年），2005年6 月4日圓寂於花蓮慈濟醫院，享壽101歲。他不平凡的一生，為佛教為眾生而做出的貢獻是值得推崇的！    為加強海峽兩岸三地佛教界的發展和法誼，中華佛寺協會應廈門市佛教會之邀，護送印順導師的舍利，於2011年6月12日上午10時過境金門，由廈門市南普陀寺住持則悟大和尚等十九位法師的迎請團，先赴臺灣迎請，再偕同臺灣佛教護送團百餘人，在淨良長老率領下，一起搭機從臺灣經金門，循小三通路，轉赴廈門，安奉廈門市南普陀寺。 中華佛寺協會主辦單位，擬請金門縣政府民政局長翁伸金等各級長官、金門縣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暨各理監事；金門縣大佛基金會總幹事楊清國暨各董事、監察人等大德會員信眾，於尚義機場接機後，即刻接駁舍利運往水頭碼頭，安置於香案供奉，11時地區各界舉辦隆重公祭典禮，恭請  縣長蒞臨主持，後再開放供民眾瞻禮，期使佛光普照，德澤社稷，兩岸和平，國泰民安。並於12時船班特別禮遇通關，駛抵廈門東渡碼頭，安奉於南普陀寺供奉。 印順導師的舍利聖駕經過金門，這是佛教界一件非常殊勝的盛事，也是金門人的驕傲。因為印順導師既是我們所敬愛花蓮慈濟功德會證嚴法師的師父。更難能可貴，令金門人引以為榮的，是這位被譽為玄奘以來第一人的佛學宗師的師父，竟是金門人出家的清念老和尚，名師出高徒，所言不虛，由此可證。 一九三○年十月十一日，印順導師二十五歲出家於普陀山「福泉庵」，在清念老和尚座下剃度，法號印順，內號盛正，讓金門人與有榮焉。金門貴寶地不但可以教育出進士、博士、將軍，還可造就高僧大德。 印順導師曾于閩南佛學院修學佛法，親近了當時積極從事佛教改革的南普陀寺方丈太虛大師，在太虛大師「人間佛教」真諦啟發下，極力發掘「人間佛教」的理念。學優行粹，為海內外佛子所同欽。 一九六七年，中華學術院授導師以該院「哲士」榮銜。導師又因《中國禪宗史》一書之創見，於一九七三年，榮獲日本大正大學正式授予博士學位，在中國佛教史上，是第一位比丘博士。一九六五年，在台北中國文化學院擔任教職，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進入大學任教的出家法師。 印順導師自云：「病，成了常態，也就不再重視病。法喜與為法的願力，支持我勝過了奄奄一息的病態。」導師幾乎從來沒有離開病，卻長命百歲，雖受病所困，卻從來沒有離了修學，不斷的講說，不斷的寫作。導師創作豐富，著作等身，於民國四十九年秋（五十五歲），出版《成佛之道》一書，這是在導師的寫作中，流通量相當大的一部。記得我校長退休，進入佛門學佛，第一次報名參加金門社區大學修習學佛課程，在山外金湖講堂上課，講師性海法師上課的教材，就是印順導師的《成佛之道》，一學期下來，讓初學佛的我，收益良多。 今據印順導師，以徒兒身份所敬撰他的師父---清念老和尚傳記，節略一、二云： 清念上人，法諱法慧，福建金門張氏子。十六歲，慈母去世，哀戀憶念不能已。會觀布袋戲，唐三藏取經故事，感於觀音大士之神力悲濟，因萌出世志。翌年，潛附帆船，投南海普陀山鶴鳴庵而出家焉。 光緒十七年，於普濟寺受具足戒於慧源和尚。還山，復任普濟寺副寺多年。愛護常住物，清廉自持，人以稱之。光緒中，廣瑩和尚改建之，規模粗具。惜繼之者非其人，虧累鉅萬，香火不繼者有年。山中長老惜之，因舉上人以主之，時民國五年也。上人誓志規復，正其名曰「福泉禪院」。籌還積欠，修葺補苴。其初也艱苦備嘗，日以番薯為主食。每年冬，遊化閩南，泉廈緇素多識之。又嘗遊安南，星洲，小呂宋，臺灣，淡泊簡默，所至從化。 上人儉樸審慎，慮虧欠之為累，數年而無所建樹，人見其儉也而疑其貪。其後，首築石圍牆，次則重建大殿，香積廚等，精工堅質，煥麗莊嚴，昔之致疑者無間言矣。會抗日軍興，以寺務付弟子，遊化於廈門。迨大陸赤化，乃避地星洲之海印寺。 望八之年，猶遍歷星、馬各地以資攝化；所至，緇素咸尊敬之。民國四十六年一月二十七日，晚食甫畢，寂然而化。得戒臘六十有四，世壽八十有二。普陀淪陷，勢難歸葬，弟子印實因奉舍利來臺灣，於新竹福嚴精舍建塔而供養之。 上人福緣深厚，年未而立，鬚髮悉白。法相莊嚴，道貌岸然，信施輒不求而自至。持身恬澹，儉約成性。日稱彌陀聖號，以淨土為依歸。未嘗致力於義學，而囑其弟子盛藏，盛正（印順），盛求（印實），遊學於閩南佛學院等。嗚呼！愛護常住，興修剎宇，志心淨土，獎掖義學，上人固無愧於本分衲子矣！音容宛在，風木徒悲，略摭往行以為傳，用以告福泉後人耳。 金門縣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曾表示：清念老和尚係是金門人，他希望有因緣能從臺灣新竹福嚴精舍，請回清念老和尚舍利返金門，在太武山海印寺建塔而供養之。我認為這構想非常好，它深具多種意義，應極積研辦。 走筆至此，讓我想起臺灣北投安國寺的肉身菩薩瀛妙大師，也是金門人，臺灣三位肉身菩薩之一，另二位為汐止靜修院慈航大師（前分身也經金門回歸大陸祖庭）與新店海藏寺清嚴大師。肉身菩薩瀛妙大師，希望我們佛教界也應讓她回歸金門故鄉，讓家鄉人供養膜拜。安國寺開山住持瀛妙大師，法號悟心，字瀛妙，俗名林水蓮，生於民國前21年，祖籍福建金門，62年農曆4月10日覺滿圓寂，趺坐而葬世，壽83。瀛妙大師肉身成道，對臺灣地區佛教界的貢獻與影響，宛如開台進士鄭用錫（金門人）、開澎進士蔡廷蘭（金門人），都是臺、澎、金人士所推崇敬仰的先聖先賢。

行吟澤畔的大夫  硬是聽不進漁父千叮萬囑   如今恐怕是悔不當初 若不是執意游進江裡找一條叫獨醒的魚 怎須每年端午，奔赴東海請罪  陪龍王泡下午茶跳恰恰  害人家海龍王宮每逢五月五  宮頂就被粽子砸出窟窿大  蝦兵蟹將還得吃一整年才能消化     濯纓濯足憑自決，可逆解，可順取  可隨波，亦能默化  洗洗腳，縱無前景，煙波釣叟也自得逍遙  唉……溺水的大夫啊 ! 您這又是何苦呢？

  那靈巧的光影，每一天都會靜悄的來，灑脫的離去。 緊密而嘎啦的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急鼕鼕地響在耳際。 毗鄰我房屋的那位不知名的芳鄰又開始家宅改造了，時而敲擊時而電鑽摩挲牆面的催人醒的巨響流傳在四方。上方十樓呢？地主承租給人做為背包客住宿的旅店，此刻工人也大張旗鼓的東敲西打。我呢，安靜地作個讀者，與手上這本書的作者交流，進行一場穿越時空的心靈匯談。   暫時放下吵雜的不適感，嘗試放空自己的想法，轉而著眼於當下的忽動忽靜的交響，那也是一種音樂，隨機卻高低起伏不協調的音樂。 朋友按鈴來找我，我卻無法聽聞。朋友笑我，這麼吵的環境你還靜得下來看書寫字。其實，有時候也會暗自讚許自己的靜定修為，哪怕對門的公寓正在裝修動工，哪怕電鑽的高亢而擾人清靜的鑽動聲，實在使常人受不了，大部份的時光，我一樣可以不動如山，悠閒看書，或發呆。 長年住在大廈，對鄰居最鮮明的印象，就是一扇銅色的鐵門打開或閉合的卡嚓聲，還有，深夜有人回家的硬鞋底聲或高跟鞋的敲地聲，插進鑰匙的回音，旋即淹沒在窗外過往車陣人流裡。唯一有機會往陌生人家裡探一探頭，像個偵探般東觀西望的觀望，就是有人的家裡在改裝，任大門敞開以方便材料人員進出。 事實上，也一直沒弄清楚，去年裡到底有幾家新遷入，幾家已遷出。整修了門面的砰砰碰碰聲、電鑽聲交錯著鳥鳴聲、貓咪的喵喵聲，一個春夏就過去了。公寓裡的受想行識倒也不是沒有驚喜，有一天清晨昏懵醒來，迷迷糊糊中瞥見了牆上輕盈跳動的光影，正好奇這不請自來的陽光訪客。看它究竟從何而來，才發現同樓層正對面的人家，在臨窗的陽台上添置了一層弧形的塑膠鋧鋼條遮陽板。 對尋常人家而言，遮陽板只不過是個將透射進的陽光阻擋在外，讓它在屋外流連而不要入增添人們的悶熱感。遮陽板對有藝術遐想或浪漫氣息的人們就不只是這樣，那樣四方板子總可以在陽光強勢侵入時創造一些光與影的美感。例如，樓上人家一澆花灑水，落在樓下人家的遮陽板上，立即有了千軍萬馬的磅礡氣勢。頭一兩次，誤以為暴雨將至，近瞧，才明白原來是樓上人家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灑水組曲。 水滴成列成隊的滴落在遮陽板製造出的水舞，沿階而下，織就出一張細密而溫潤的網。在網下看書，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別有一番意思。 遮陽板還有折射陽光、租借時間的功能。   曾經有幾年居住在傳統的平房建築，單門獨棟的超寬敞空間，讓居住頓時成為一種奢侈的享受。搬走時最依依不捨的，卻是午後陽光灑在餐廳牆上的樹影婆娑，還有遊走在虛與實、光與影、浮動與靜止之間的時間。對於建築，我沒有特別的知識，也沒有強烈興趣，只是一座倚樹而立的平房，讓我迷戀起白牆，著迷著光影，思索著時間的叮叮噹噹悠悠揚揚。     搬到新居後，還是期望有那麼一時半刻的綽約光影，能恰好依時地落在房間的牆上。除上對床而視的王羲之的蘭亭序匾額，減約不必要的傢俱，讓白色牆面不再被掩蓋，迎清風明月，待無影之影。有一種幸福在虛實之中，有一種富有的清貧之中，有一種喜悅在等待時光之中。 而這回的新驚喜，也讓我的客廳有了不同的面貌。透過鄰居遮陽板折射進入客廳的光影，沒落在藤椅書櫃之間，恰巧坐落在吊掛著掛著時鍾的牆邊，好一個有意無意的光陰寓言。古人鑿壁取光，我則是人在家中坐，光從對門的遮陽板就迎窗而入，這不也算是一種詩意的雲影天光嗎？ 陽光燦爛時，小小的客廳好似一座澄清明淨的水池，池底池面上浮晃著光之漩渦，無聲的喧嘩，格外感動。晦暗之日，連光影都有了憂鬱的氛圍，靜謐而溫柔，捲廉而倚。若是細觀，有時光影捲縮如貓，有時飛躍如麻雀，有時而悠遊的魚兒。在四季不分明的台灣，春去秋來，日升日落，我們很難感受到那細微的時間差異，精敏的空間挪動。只是，我很幸運，在我的斗室裡，日夜地在白牆上映現著時光嬗替的輪迴。 那靈巧的光影，每一天都會靜悄的來，灑脫的離去，只是它在轉瞬間舞動生成的光影，竟投影在我的波心─常常。

又到了一年一度去金門經銷商盤點存貨的時間，今年輪到我出差。出發前，先請經銷商的吳小姐幫忙訂好住宿的飯店。出發日的天候很晴朗，不出一小時就飛抵金門尚義機場。一出機場，經銷商負責人楊董事長就開車直接將我載到以「全牛大餐」聞名的餐廳。這家餐廳的牛肉是我吃過最無腥味最新鮮的一次，但我們只有兩個人，只能點幾樣最喜歡的部位來吃。 服兵役下部隊抽籤，誰都不希望抽到金門外島，我當然也是。雖說如願以償的留在台灣本島服役，但接到來自金門的同袍來信，還是會對金門有些好奇。沒想到退伍後進入職場，忙於工作，就忘了對金門的好奇心。 這次因公出差，第一次來金門，就感受到金門人的無比熱情與純樸。吃完牛肉午餐後，楊董事長直接帶我到他店裡將庫存盤點完畢，正事辦完後，剩下的就是參觀金門與交遊的時間。 「你想怎麼玩？」楊董事長問我。 來金門前，我有做了一下功課。金門有豐富的人文歷史，走過無數次戰火、歷經無數次飄泊冒險的金門人，在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嘯後，那穩紮穩打的生意經最令人佩服。雖然我最想看的是乾淨有古味的古厝聚落，但因為是已近黃昏的時刻，而我又不好意思太麻煩地主，於是我說：「由您帶路吧，隨性參觀就好。」 於是我們開始在金門聞名的地道間穿梭，在地人的楊董，引我到馬山觀測所以大型望遠鏡眺望對岸景觀，然後又帶我參觀李氏家廟。我最喜歡這種懷古之地，不禁隨性的作了一首打油詩：前人種樹後人涼，李家成就震南洋。鮭魚返鄉延後代，子孫建廟名聲揚。燕尾飛天萬世昌，方正大門日月光。人世流連難過百，家廟堅固存萬年。 華燈初上之時，楊董事長將我帶到餐廳，體驗那聲名遠播的「深水炸彈」。好喝的酒精飲料，就是讓人大醉的最佳引導。這美酒佳餚的酒席進行到深夜才休，席間，我見識到地主的交遊廣闊，全金門的名人在他的邀請下，幾乎是全員到齊，讓人覺得真是「金門一家親」呀。 散席之後，我預訂住宿的飯店竟然已經打烊了。於是楊董事長帶我住到他店裡，盥洗完畢，眼睛一閉，沒多久天就亮了，就這麼連住宿費都省了。 天亮之後，楊董事長帶我到小金門吃廣東粥，那滋味，只有香港九龍大飯店的廣東粥可以與之比擬。 早餐後，楊董事長帶我進行了一次碧海與木麻黃對話的金門環島之旅。我好比一隻過境的候鳥，在地主的熱情引導下，享受一路上令人寧靜的綠，享受一路上令人心情閃亮的陽光，盡情的與大大小小的風獅爺對話，盡情的閱讀各個古厝聚落的輝煌歷史，也偷偷的將心中沉重的長年都市壓力丟入大海。然後我帶著滿行李的金門特產與金門人的熱情回台灣了，就這麼完成一趟於公於私都圓滿的金門行。

  一、靈思   清晨醒來，在似醒非醒之間，文思如泉湧，美言佳句落玉盤，然而，待我完全清醒之後，怎地這一切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復記憶，許是年歲增長，想要記住的往往是比忘掉的還要快，聰明如我，想出了一則妙計：何不利用錄音筆隨時錄下浮現於腦中的片段文思呢！ 說做即做，拿來錄音筆置放於枕邊備用，奈何當我一按下錄音鍵時竟支吾其詞的表達不出來，明明於冥想中思路是無比的順暢，奈何一拿起錄音筆竟無法婉轉的表達出來，應該是笨拙的口才趕不上敏捷的文思吧，所以，面對錄音筆才會有詞遁而力不從心之感，徒留給我一份沮喪與挫折。因而，對於那些能言善道，特別是在會議中勇敢站起來高談闊論、發表高見且講得頗有道理的演說達人，我總是分外的欽佩與欣賞。 總括看來，這聽、說、讀、寫各有難處，文筆好的不見得有流暢的表達能力，而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的善言之徒，也未必能有好的文筆來表達、抒發心中之感受；如果能說又能寫，唱作俱佳該有多好！照理說：能說就能寫，能寫就能說，但演說還是稍具點難度，因為那是機智的反應，膽識的展現，而寫文章不滿意之處還有修改的餘地，但話一說出口就「見光死」似的，難以收回了。所以言談、聊天還真是一門藝術啊！那是思路與邏輯組織能力的組合，亦是智慧與理念的結晶，它不但開啟了智慧之門，也讓心智增美。 有人這麼認為：善於說話的人，通常都具有極佳的風度與雅量，除了能靜靜的聆賞他人真知灼見的發表之外，該他發言時亦能口若懸河、暢所欲言，成為吸睛之焦點，亦即是站起來能說（言之有物）、坐下來能聽（吸取精華）。所以要學會靜聽他人訴說，並懂得吸收他人之優點、改正自己的缺點，也就是取人之長、補己之短，才能有所突破、自我成長並創造佳績。 我以為讀書會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訓練方式，不但強迫自己隨時吸收新知，還能接受他人智慧之結晶，不但增廣自己見聞，也使得自己的口才更加流利順暢，而且，大家在經過一翻腦力激盪、各自抒發己見之後，常會有新的思維、新的觀點產生，因為有刺激就有反應，有了反應再產生新的刺激，如此一連串的刺激、反應交替循環之下，必能帶來良性的互動與切磋，這不啻是一項很好的體驗，也是最佳的口才訓練方式之一。 曾有一位老師教導他的學生用錄音機來寫日記，也就是用錄音機錄下要寫的日記內容（直接用說的錄下來，而不是寫好之後再錄下來，的確，這說跟寫可真是兩碼事兒啊！）如此每天、每天的錄，不但刺激了口與腦的連鎖反應，也增進了詞彙的組織能力，還訓練出靈敏的機智反應呢，假以時日，在言談方面就顯得流暢有加、言之有物，談笑風生之間也相對的增進了人際關係，有了良好的人際關係，作起事來則左右逢源、游刃有餘，尤其現代社會講求的莫不是團隊精神的展現，所以，我深深以為：口才之於人是多麼的重要啊！ 雖然此刻的我已不再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但，學習的動機依然強烈，總覺得：只要我想學的有什麼學不好的呢。因而，枕邊的錄音筆隨時待命，等待晨起的那一段黃金片刻－靈思再現。   二、健康與美麗   拜科技文明之所賜，人類在食衣住行各方面都有長足的進步，養生食品更是滿山滿谷的充斥整個市場，看得人眼花撩亂，不知如何取捨，甚而回春藥品亦大行其道，雖然價格不菲，然而買氣卻是旺到不行，因為普羅大眾隨著經濟能力的提升，都不惜花費大筆金錢，只為換來一時的青春與美麗。 敷臉、換膚、按摩、經絡理療、塑身減肥…等，總是花樣百出、出奇制勝，以贏得人心的信服，大家總是先做再說，成效再議，有誰膽敢為此掛百分百的保證？更甚的是侵入性的治療，例如：隆鼻、隆胸、紋眉、割雙眼皮…等，依然有人樂意去嘗試、體驗，藉此來雕塑魔鬼般的身材、留住青春與美麗，雖然它是如此的深具「吸引力」、令人嚮往，但，也令人聞之卻步，深怕萬一帶來不可收拾的後果…。 當然，愛美是人的天性，人人都想擁有健康、美麗與青春，此乃無可厚非，然而老天爺也是公平的，祂讓每個人都有容易凋謝的青春。所以，如何永保青春？讓青春常在？的確是吸引大家的課題，如果錢財能夠解決倒是簡單，怕的是付出大把鈔票換來一身後遺症，那才冤啊！因為生命無價、健康可貴，而青春一去不復返啊！ 我以為若能保有一顆年輕的心，才能換來心靈的青春永駐，所以健康的身心才是永保青春的活水源頭與不二法門。這些根本之道，唯有內求，何需外援。讀書就是一個很棒的方法，它不但帶來愉悅的心境，也充實了人生，所以，讀好書、做好事，在在皆提昇了我們至高無上的精神領域。宋朝 黃庭堅曾說：「三日不讀書，則言語乏味，面目可憎。」柳景青也說：「讀書不但獲取了知識，增進智慧；更可使人意志清純，感情深刻，擴大同情心，增加生活樂趣，並能變化氣質，獲致善良而充實的人生。」由此看來，讀書變化氣質，讓人更有內含，功效勝過美容聖品啊！ 而讀書之於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因年齡、領域經歷之不同而有不同的感受與體驗，誠如，清 張潮的《幽夢影》：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台上玩月，皆以閱歷之淺深，為所得之淺深耳。難怪古人有言：活到老、學到老。真的！要好好把握讀書的機會，時刻不忘讀書，唯有讀書才能帶給我們寶貴的資產，以及崇高的精神領域，它是內塑而外現，不但使得我們慈眉善目讓人樂於親近，也讓我們的心智與氣質增美了。   三、生日祝福   不知多久沒過生日了，去年的生日感動一直延續至今，它深深地撥動了我心弦，此時此刻依然情緒激動、微波蕩漾…，抑止不住那一份發自內心的感恩，雖然在別人心中那不過是一份小小的禮物，但，在我心裡卻是天大的恩賜，大大的感動！ 誰會刻意去記住你的生日，除了自己最親密的親人，再來就屬有心人了。記得小時候生日時，母親總會煮顆紅蛋以示慶賀，在當年靠天吃飯的農耕社會裡算是極大的恩賜了，而且不是壽星還不得享用呢，母親總是偷偷地為我煮上一顆，那種「獨享」的感受還真是特別的溫馨呢；猶記得，嬰兒第一次剪頭髮時，依照禮俗必須贈送左鄰右舍紅蛋、糖果，以博得好人緣，將來出外才不會受到別人的欺負。在物資缺乏的年代裡，贈品都是極其有限的，糖果不超過十顆，紅蛋則用線把它一分為二或四，以現代年輕人的眼光來看待這事兒，實在是無法想像啊！您瞧！現在的彌月蛋糕有多精緻啊！那也是我們三、四年級生所難以想像的完美啊！如今，彌月送禮，紅蛋至少是完整的兩顆以上，再加上一盒蛋糕。在物質生活快速提昇之下，物資不虞匱乏，除了讓我們享盡了山珍海味之外，還有就是這難侍候的嘴更加的刁鑽挑剔和難以滿足，所以，我們十分理解送禮者的用心，亦能體會領受者之顧慮－總是擔心吃多了會不會膽固醇太高，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無法相提並論。 現代年輕人浪漫有品味，同學們的生日無不是精心策劃、大事慶祝，在經濟能力許可範圍內毫不手軟。女兒的記事本上總是記著一些好友的生日，除了別有用心的挑選禮物，捎上一份祝福之外，偶而還會親自製作生日賀卡，不僅材料費價格不菲，所花的功夫、心血亦難以估計，這一份「心」何其難能可貴啊！ 當年的我們於師大女一舍也時興過生日，大都以同寢室、同學、好友為主要邀約對象，通常的慶祝方式都是買個生日蛋糕及一堆水果請大家一起享用，大家開開心心的聚在一起吃蛋糕、喝咖啡、聊是非，暫拋人間煩憂於九霄雲外，讓歡樂氣氛瀰漫整個宿舍裡的「左右鄰居」，特別是音樂系的聲浪格外驚人，這對於出門在外的學子來說不啻是帶來深切的慰藉與滿懷的溫馨！有位於八月份生日的同學心感不平於沒能有這麼多的好友一起過、一起瘋，所以她就選在放暑假前提前過生日。真的，生日之於當事人的確具有一份特殊的意義在，那是專屬於個人的特殊日子，難怪大家都十分重視它，在這特別的日子裡，帶給特別的你一份溫馨的祝福！ 年歲漸長、為人父母之後，總記得為父母、公婆過生日，偏偏總是忘掉自己的生日，好像有了家庭之後，心中只有家人、沒了自己，一切都在為他人作嫁衣裳，雖然知道要對自己好一點、要善待自己，然而，也許是傳統的母性使然，總是一切為先生、一切為子女，最後才想到自己，天下的女性同胞就是這般偉大啊！此刻想到自己的生日也快到了，不覺間一股雀躍的心情充塞心頭，但，在忙碌中總是特別容易遺忘，我也像孩子般的，總是數著、記著、惦記著，但，到了生日當天還是不經意的給悄悄的溜走了。所以，我總是佩服母親的記性，不必看日曆就能知道今夕是何夕，特別是她所摯愛的六個小孩的農曆生日與時辰，總是牢牢的記在心裡，不必刻意去記憶，時間一到自然浮現腦海，好像具有特異功能似的，讓人嘖嘖稱奇！ 直到我也為人父母之後，方體會出每個人的生日其實都是母親的受難日！每位偉大的母親當她躺在生產台上的那一刻，無不是攸關著生死之間的搏鬥，真的是生死一線間啊！因為我們經歷過、體驗過也付出過，所以感受特別深刻，有道是親情深似海，真真不假！也唯有養兒方知父母恩，因而我總是告訴孩子們，每當生日時可要記得「感謝母親」哦！我可是言之諄諄，不知孩子們是否聽之藐藐？或永遠記在腦海裡？生日即將來到，再度勾起了我對母親無止盡的思念…。

  中學時代，讀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非常喜歡，尤其開頭幾句：「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幾乎可以想見，那漫天飛舞的落花，紛紛披灑下來的華麗景象。   無法說那是壯觀，但確實被震懾住，並且為之屏息。雖說，迷途總是不幸的，可是，晴朗的春日，迷失在繽紛落英所形成的八陣圖中，卻是再美麗不過的事。   因此，少年時代溫柔易感的心，遂深深被那樣一則似真似幻、充滿浪漫神祕氣氛的故事所感動了。   以後，開始讀文學史、讀淵明詩文集，終於知道淵明所處的時代，是一個紛亂擾攘、令人嘆息的亂世，同時也漸漸瞭解，淵明的個性又是怎樣的剛拙高潔、率性任真。這才恍然憬悟，桃花源，只不過是淵明筆下一個溫煦動人的夢境而已。而這夢，不成於安然酣睡之際，卻在他格外清醒之時，以極濃烈的情感編織而成。淵明並且細膩委婉地把夢境描繪下來，給自己也給當代與後世的人去看、去思索--或者說，去努力實踐--雖然淵明從來沒有這麼說，但透過他其餘作品，我們可以瞭解，在內心深深之處，他多麼希望有一天，夢不再是夢，桃花源不再只是他筆下令人神往的理想國，而是我們以智慧和慈悲建立起來的人類世界。   有了這樣的體悟之後，再讀〈桃花源記〉，便格外充滿一種悲喜交集的感覺。   喜的事，文學作品畢竟還是神奇可愛的！許多在現實生活裡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卻可以透過作品使它獲得活潑恆久的生命；換言之，我們可以使現實世界的「夢」，藉由一枝妙筆的點化，在文學世界里程「真」。   然而，悲的是，淵明寫這麼美好的夢，卻並未置身世外，陶醉其中，擱筆之後，他的心境應是比誰都更沈痛、更失望的。   因為魏晉之世，整個社會的黑暗、混亂、虛偽與荒唐，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重壓在淵明心頭。少時滿懷雄心壯志的他，雖也想澄清天下，移風易俗，但此刻由於時代環境的限制，以及不願俯仰時俗的高潔性格使然，他竟完全無法施展抱負，於是在邦無道則獨善其身的儒家觀念下，淵明選擇了歸園田居，做一片不再出岫的白雲，開始過著「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的清靜生活。   淵明的表現，雖然冷淡，但他的心比誰都熱，他愛這個人類世界，但以一種孤絕的愛去愛它--「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這樣一個懷抱理想、堅持原則的人物。悠悠千載之下，再讀〈桃花源記〉，便只有掩卷沈默。   如今，我依然喜愛淵明的〈桃花源記〉，甚且更為喜愛，不為春日萬樹桃花的繽紛爛漫、不為少年時代目眩神迷的衷心嚮往，只因為在今日的人間世裡，那樣一個沒有暴力、沒有壓搾、沒有饑寒，卻只有安定、和諧與溫暖的世界，仍然是一個值得追尋的人類之夢。   

  最近軍教片又開始流行，軍旅生涯是多數男人最津津樂道的往事，「淡水河邊的Men's talk 」，十之八九與當兵有關。有人怕當兵，有人期待當兵，這短短兩年的兵，有人當不完，有人回不來。雖然沒有戰爭，但是部隊仍舊是個充滿危險的地方，能夠平安退伍，絕對是幸運又幸福的事。想我下部隊第一天就碰到師對抗，必須夜行軍40公里，從來不曾走過這麼長的路，自然也不知道怕。只見一些老兵人手一雙絲襪，有黑色的，有肉色的，就這樣公然地穿起來，這種景象讓我這個預官排長看得啞口無言。這裡是海軍陸戰隊，號稱男人中的男人，竟然穿女人的褲襪，未免有點變態。看我一臉狐疑的樣子，一個好心的班長告訴我，只有這樣才不會燒檔，而且還得穿兩雙棉襪。聽完班長的話，我已嚇得不知所措，到處向人要多餘的庫存。這種東西不會有備份的，小兵也不會脫下來給你，排長你自己保重了！走不到10公里，水泡紛紛出現，腳底長水泡不是新鮮事，容易處理，可是褲檔內這顆超大水泡該如何解決？不能戳破，破了更痛，不知不覺中它還是破了。痛與累讓我忘了接下來是如何走完全程的，當攻擊的號角響起時，排長我早已陣亡，睡到不醒人事。 營區在左營，有病沒病總喜歡往海軍總醫院跑。民國77年1月13日那一天，我又來海總看病順便摸魚，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電視畫面突然停止，數分鐘後出現經國先生的遺像：「蔣總統經國先生崩逝，三軍進入備戰」，我立刻衝回營區。心裡想，這下完了，我擔心的不是兩岸局勢有變，是快過年了，我申請返鄉過年的假單會不會泡湯。好在國家穩定，一切照常運作，我如願從高雄港13號碼頭坐船回家。一次船期十天，一個年假可以放十天，真的要感謝國家對離島役男的照顧。假期結束，雖然不捨，還是得背起行囊，把剩下的兵當完。來到新頭碼頭，原本應該是人聲鼎沸，運補作業忙得不可開交的場景，為何如此空蕩，沒有兵也沒有船。直覺的認為是跑錯碼頭了，問了哨所衛兵，沒錯，確實是在這裡報到，只是時間記錯，船早上就開走了。因此，我又多放了一個船期，20天後回到營區，原以為會有個豬頭對你咆哮，結果只是淡淡的一句話：「值星帶給我背到退伍！」 沒多久，部隊換防來到西子灣，我帶了一排的兵在柴山立足，當起哨長，負責管制人車進出。閒來沒事，看看山，看看海，看看書，釋迦成熟時採幾個來吃，偶而拿石頭Ｋ猴子。柴山的猴子很兇，會報復，走私偷渡的事從來沒碰過，倒是經常在半夜被猴子嚇醒。有時候在窗外骴牙裂嘴對你張望，有時候猛敲玻璃顯示對你很不爽，完全不把你當一回事，我真怕那天衛兵瘋了，開槍射殺猴子。碰到柴山里大拜拜，里長送來一車的酒菜，犒賞士兵辛勞。第二天一大早，團部來了兩輛車，長官直接走進中山室，看到電視沒開，士兵還在睡覺，問了一句話：「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我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知年」，我已很久沒看月曆了。「莒光日！」長官頭也不回的走了，我趕緊把人叫起床，許多士兵還在宿醉中，不知大禍已臨頭。沒多久，營部來電，要我帶著弟兄全副武裝跑步回去。頂著中午12點的太陽，原住民的營輔導長用怪怪的腔調指著我大罵：「中華民國40萬大軍，從參謀總長以下，就你他媽的敢不上莒光日」。我研究中國現代史，竟然不知國軍有40萬人。想當年「長平之戰」，秦將白起坑殺趙國降兵40萬人，我竟然以一人之力對抗40萬大軍，當真是時勢造英雄呵！ 告別了柴山的猴子，我回到營部當參謀。頂著史學碩士的名號，被派去參加「教戰手則」測驗，隨便寫寫就放了三天的榮譽假。一日在戰情室值日，碰到假演習，處置得宜，又放了三天的榮譽假。柴山違章建築甚多，可能影響戰備，職責所在需要拍照舉發，一次代表長官出庭，跟檢察官吵架，事後也放了三天榮譽假。一個預官，有時被當作少校用，有時被當作一兵用，長官報考戰爭學院要我幫忙找資料，長官的傳令兵跑掉了，也要我去找。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我是秀才也是兵。陸戰隊裡龍蛇混雜，黑道兄弟甚多，第一次當值星官時竟然被一堆刺青嚇到喊口令時聲音會顫抖。老兵確實會欺負新兵，但菜鳥可不一定聽話。跑掉算小事，最怕半夜槍聲。海軍陸戰隊只有兩個師，但逃兵總數卻占全國的一半，有些兵的年紀比士官長還大，有些兵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只要願意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回來就好，長官都是這麼說的。其實可以不用「逃」這個字，「不見了」不一定就是跑了，有些真的只是忘了回來，或是暫時回不來。 當哨長時，某天晚上起來上廁所，居然看到一個新兵在站安全士官，一問之下才知道班長跑下山去馬殺雞，逾時未歸。我立刻換穿運動服跑下山，找到那家理容院，在門口徘徊許久，時而假裝等人，時而假裝要攔車，就是不敢進去。對這種場所，雖然好奇，偶而也會有想進去的衝動，當下正可以冠冕堂皇進去瞧瞧時，反而有點近鄉情卻。終於鼓足勇氣走了進去並表明來意：「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消費的」，小姐笑得有點曖昧，立即帶我去見人。費了一番唇舌，人並沒有跟我一起回來，只說時間未到，天亮前會回來。利用這空檔我掃描了四週的環境，也趁機打量了小姐們，置身在這種氛圍中，確實和看電影的感受不同。常聽人說，當兵讓男孩變成男人，我想，跟這種場所多少有點關係吧。後來我跟朋友談起這段經歷，大家都說了不起，因為只有進去臨檢的警察不用付錢外，我是第一個在理容院裡待了一個小時，沒有買單而可以離開的男人。 沒想到會在退伍多年後再遇到以前的主官，在踏出松山機場那一刻，他叫住我，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他的登機時間已到，沒空喝杯咖啡，只閒聊了幾句。長官雖然讀完戰爭學院，卻沒能晉升將軍，早已退伍。看著我給他的名片，想來他也是百感交集，「你他媽的…」。我跟他揮揮手，長官，你該登機了，心裡仍想著那句話：「秀才遇到兵」。只是不確定，我到底是秀才還是兵？

  週五下午，時間是：02:26。 我特別看了看電腦所顯示的時間，因為發現腳底下的地板開始晃動，天花板也慢慢的搖動了起來，我和日本同事不當一回事，繼續談著公事，只是心裡覺得很奇怪，這次的地震竟然沒有打算停的跡象，讓長年習慣日本有地震的同事也都很訝異，然後，耳朵也聽到了建築物搖動的聲音，我抬頭看了對面的辦公大樓，看見這棟大樓竟然像鐘擺一樣晃動著，驚覺這次地震可能要玩大的，該準備逃命才是，回頭看日本同事已經躲在桌底下了，平日有常留意震災救命守則的我，則是找了根柱子旁蹲了下來。 在此同時，陸續有同事接到手機簡訊，得知這次震央所在和嚴重性。此時，除了電腦可以知道外部訊息外，辦公室電話和手機都斷訊了。餘震不斷的情況下，同事吆喝不要留在屋內，一群人快跑到這棟大樓四樓的神社外的平台，露天的平台上，許多這棟大樓的上班族已經都跑到這裡了，所有的人都在討論這次地震有無造成災害。這段期間其實都沒有停電，所以，等了一個多小時後，公司宣佈員工可以先行回家，看看個人的住家有無特殊狀況需要處理。我大約四點多離開辦公室，走到平日搭電車的車站，發現電車竟然停開，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因為日本人的住宅與商業區都相隔甚遠，沒有電車可以搭簡直和沒有腳一樣了，平日搭電車上班往返兩個小時是很平常的。原來想要改搭公車回家，因為平常都沒有搭過，現在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搭才好，和兩個同事邊走邊找，花了半小時才找到公車站牌；因為擔心搭公車萬一搭錯，又沒有回頭車可搭，到時候流落荒郊野外，後果很難想像，而且，當下餘震不斷，也不知道究竟還要震多久，到底災情有多慘重，所以，商量之後，三個人決定回辦公室查看電腦，確認如何搭公車才能保證可以到家，誰知道電腦上一查詢資料，竟然發現要轉三班車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心想乾脆不要回去好了，因為自己所租的公寓房子，已經是二十多年的老舊建築物，所以，住家不見得比辦公室安全，不如就留著觀望吧！ 晚上七點多，餘震不斷中，社長找大家出去吃飯，福島宮城的海嘯這時候尚未報導，東京也只有零星的火災，並沒有較大災情傳出，電車的停駛，和電力的供應沒有關係，當初設計電車者怕地震會讓電車出軌釀成意外，所以，只要稍有搖晃，電車即會自動停駛。從下午兩點多起，電車就無法正常運作，流量大約只有平常的三成，據說有人電車等不到，又找不到公車可搭，為了怕家人擔心，也擔心家人的情況下，徒步走路回家，走了四、五個小時才到家。十一點多用完餐回來，決定找家旅館盥洗睡覺，沒想到沿路都是人，滿滿的人，晃了一大圈都找不到住的地方，外面的溫度又只有三～四度，辦公室至少是有供應暖氣，不如就認份的留在有暖氣的地方休息。同事們大多趴在桌上睡，我併排了幾張椅子躺著睡，因為實在搖晃太厲害了，所以，好幾次我都擔心自己會滾落到地上。半睡半醒間，已經天亮了，洗把臉後，來到電車車站大約是早上八點，等了二十幾分鐘，電車終於來了，完全不用考慮也不必考慮，因為所有心急如焚的乘客，就會把前面的人推進電車內。這是我到日本工作這段期間來，人數最最最多的一次，每次電車轉彎或稍有傾斜，都可以感受到被人推擠的力量，那是完全無力抵抗的。中途停靠時，一大群人下車了，原來想可以喘口氣，沒想到上來更多急著要回家的人，所以，花了比平常多一倍以上的時間才回到家。週末的早上，看到的人群都是滿臉的焦慮和緊張，完全沒有看到平日週末的輕鬆和笑容。 抵達住家車站後，發現站牌外平常二十四小時都開著的便利商店關起來了，已經肚子餓得受不了的我，只好到麵包店買些架上的點心充飢，沒想到回到家要洗個熱水澡，才發現因為地震，所以，瓦斯已經停止供應，沒辦法的情況下，只好用擦澡的方式因應，還好住家沒有擺大型物件，也沒有貴重物品，稍微整理後，就回房間補眠。下午，起來看電視新聞，知道這次地震非同小可，自己也緊張起來了，到7-11便利店找食物，這才發現架上的物品都空了，怪不得電車站牌外的商店關店，可能東西也都被焦慮的顧客掃光了。歷經約一天的餘震不斷，我觀察到一個特殊現象，只要地震要來的前三十秒，許多人的手機會自動響起，提醒該【逃命】了，而大樓管理員也會廣播通知住戶，注意身家性命安全。因為小型便利店的食物都被掃完了，所以，我走到此地較為大型的超市，看到麵包一上架就被拿光，那種害怕食物存糧短缺的恐懼感，也讓我不知道該買多還是買少。採買好食物回到家，我打開電視看日本新聞，同時開啟電腦看台灣新聞，福島輻射會影響東京的新聞當地並未報導，只提醒可能要停電了。 歷經週五下午的地震，週末電車的等待和食物恐慌，周日早上醒來，我思索著電車停開、福島狀況不穩，就連便利店的供貨都有困難，看來我應該與台北主管確認動向才是。電話接通後，主管要我先離開東京回台北，後續看狀況決定返回時間，這一天，東京仍然餘震不斷。 週一一早，九點與台北聯繫上，也向當地主管報告，旅行社確定下午14:25機票後，我收拾簡單行李出發。考量電車行車不穩，我提早了一個小時離開住家。平常搭電車一個小時可以到機場，週一早上，我在車站等電車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外頭計程車又少，走了幾個路口仍等不到，只好回到電車車站外等，好不容易看到有一部空計程車，司機先生不在，心裡擔心到覺得好無助，有種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憂慮，好不容易等到抽完煙的司機回到車上，問起我要到機場，他很坦白說到處塞車，可能要準時到機場不容易，拖著行李的我，真的也只能硬著頭皮求司機，至少有車可搭，就且戰且走吧！司機先生預計以當天當時的路況，應該要花兩個小時才能到達機場，我們約11:40開車，我已經作好心理準備，屆時可能要用跑百米速度才能順利登機。上了高速公路發現塞車，不得已改走平面道路，竟然也小塞了一段路，還好運氣不錯，後來發現高速公路竟然暢通，所以，大約在13:10抵達。原來心裡預期機場會有很多人等著搭機離開，還好此時搭機的人並沒有很多，看著機場內大型電視新聞的報導，知道福島第二座電廠爆炸了。此時，心裡暗自慶幸順利訂到機票，並且運氣好到能在起飛前一小時到機場。 四天來的焦慮與不安，在走上登機門那一刻，心情終於放鬆了…… 後記：五月中，母親節剛過，又要回東京述職，任務第一的我，當然知道東京此刻仍籠罩在缺糧、短電和輻射的不確定陰影下，家人要我多考慮未來是否仍留在東京工作，所以，就先過去看看狀況後，再行做決定吧！

  提親   去（2009）年，小女兒曾與同學修已愛情長跑多年，修的爸媽專程來金門提親！ 於是我趕緊去讀「金門縣志」的婚姻篇，再上網去了解提親女方要準備的事宜。 結果我們兩家有志一同，就是在簡單中保留一些傳統的禮俗。 所以，提親當天就以水果為見面禮，並且帶他們到金門到處走走，曾是婆婆一手帶大，看見「吾家有女初長成」有了婆家，最高興的應該是婆婆吧！看她笑得合不攏嘴就知道啦！   訂婚   曾要訂婚了，我自然是很興奮，嫁第一個女兒，是我們家的大事。 為了給孩子多一些空間，不要有太多的干涉，我放手讓她們小倆口，自己去規劃，他們先去挑喜餅，去試吃，並且請眾家兄弟姐妹先投票再決定喜餅的款式，果然很民主，喜餅的份數我和先生估計著親友、同學、同事，還有宗親及左鄰右舍，要和關心我們的親朋好友一起分享。 住台北的大姐特別回金門來幫忙，提醒我要準備「吉仔花」，給來賀喜的親友插在頭上，大家一起沾沾喜氣。 訂婚那天，男方的舅舅、舅媽第一次來到金門，參與訂婚的儀式。 男方帶來下聘的禮物，要先帶到祖廳，由先生準備好，並且上香拜拜，我們也準備了「雞卵茶」，宴請媒人、子婿及男方親友，說是要一個吃、一個要剪，準新娘要奉茶，男方要壓紅包，並且說吉祥的話，如：「雙雙對對，萬年富貴」。 曾要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腳下還要墊小椅子，吃雞腿。我為修戴鍊，曾的婆婆則為曾戴項鍊，他們再互戴戒子。儀式簡單隆重，中午並備宴席請「子婿」，宴席中途男方即得離席，女方依禮俗，不得道別。   結婚   公證結婚   曾和修選擇公證結婚。 特別約了大姐和大姐的女兒芝一起參加，芝帶了她的大女兒蓉，還有四妹及妹婿也專程來分享我們的喜事，我和先生及三女兒菱一起參加，為了怕禮服弄壞，我還特別帶到士林的地方法院再換穿。 當天良辰吉時，共有兩對新人在法院的主持下，順利完成結婚程序，儀式中男方的主婚人上台致詞，為新人送上祝福，我和先生心情複雜，選擇將滿滿的祝福，用眼神傳遞。我們輪流和新人拍照，中午並且一起在台北預定的酒店試菜。   台北宴客   曾說她約了化妝師，可以同時幫我和她的二姐羽一起化妝，我覺得很新鮮就答應了，化妝之後還戴上假睫毛，梳了高高的頭髮，整個人像電視劇裡的人物一般，自己有點不認得自己了。 宴客的會場佈置得非常的亮麗，曾美麗的婚紗照，讓與會的賓客驚艷，不知道自己生了一個如此漂亮的美人！ 宴客的會場安排了一些儀式，先生是主婚人要上台致詞，我們事先請先生先預演，結果孩子們七嘴八舌，先生時而抑揚頓挫、時而正經八百，因為覺得共組家庭是人生一件大事，時而忘詞，孩子們了解老爸的用心，一直說就用你想說的，那才是最珍貴的。 會場的招待，女方我們找來曾的姐姐和兄弟、堂哥一起幫忙，大家族在台北因為喜宴，共聚一堂非常的開心。 婚禮中，新娘父親致詞勉勵要敬愛父母、孝順長上，先生用閩南語致詞，果然表現得完美無缺，與會的賓客給予熱烈的掌聲。 我特別翻閱了「金門縣志」找到三首和新嫁娘有關的童謠：   打鐵歌   打鐵呵打鉸刀，小妹卜（要）嫁麼項無。緊緊寫批（信）交大哥，大哥添粧一甕銀，二哥添粧一甕錢，三哥添粧剪被墘，外公外媽添粧一對紅紗燈，點呵廳光纓纓，點呵房光銅銅（光亮之意。點呵蚊帳內，照著一個新娘人。   新娘姐啊真青春（很年青），一對目睭又重皴（雙眼皮），一對耳啊牽紅筋，一個鼻啊直呅呅，一個嘴笑吠吠（形容微笑）)。一雙手，幼粉粉（形容細膩光滑）。一雙腳二三寸（舊時婦女纏足，形容小腳），踗踗走來步步峻。新郎開行郊（類似今之進出口商行），結做好親成。綿績被，者大領。紅皮箱，照人影。碩石椅，夯來坐，雞卵茶（甜蛋湯），捧來請，不免贅（不要多），用作聖（略表意思）。明日早上請出廳，新娘姐啊起來梳粧照寶鏡，拜天地，拜神明，拜要祖公有靈聖，拜灶君，拜大鼎（釜也），護（保佑）新娘姐啊生一個狀元囝（囝，兒子也）。   讚新娘 天頂（上）一點紅，落來香花百二欉。奉爸奉母叫囝來梳頭，頭也光，髻也光，姐妹相招入花園，花園內，好景緻（風景），百花枝，通（統）結子，狗嬸婆啊娶新婦，識道理。晏晏睏（睡覺），早早起，起來梳粧洗面抹粉點胭脂，上大廳，擦桌椅，入繡房，做針只，落灶腳，洗碗蝶。公啊婆啊都歡喜，荷老兄，荷老弟（阿諛，稱讚也），荷老您厝父母爻教示（厝，家也，爻，賢能也），大家官（翁姑）有福氣。 因為時間不夠，我只有在曾回門時，有機會閩南語唸了「打鐵哥」給她聽。 自己一向喜歡書寫，遇上要嫁女兒了，更想給孩子一些祝福，於是寫了一首「牽手的幸福」送給曾：   牽手的幸福 給宇曾、逸修 有一條 幸福的紅絲線 越過了澎湃的海洋 展現 生命豐沛的韌性 緊緊的繫住 青春的兩顆心   是誰說過 愛是不可以選擇的 愛總是悄悄的靠過來 幸福的紅絲線 通了愛的電流 青春的兩顆心 來電了   如果你的手會冷 我可以牽著你的手 愛的火苗 炙熱了兩顆心 愛 勇敢的擁抱彼此 許下最動人的承諾 牽手的幸福   牽手的承諾 相知相惜 互愛互諒   幸福的紅絲線 是月老送來 最甜蜜的禮物   一定要幸福哦！   宴席上，邀請舅舅來「坐大位」，我的表哥及表嫂受邀入席，席間表哥特別跑到喜宴的司儀處告訴司儀我的文采，於是司儀來詢問是否將送曾的詩朗讀，我因此讓菱來朗誦「牽手的幸福」送給曾。 宴席中新人先是共切蛋糕，再進場時手捧美麗的玫瑰花與賓客分享。   金門宴客   第一場宴請金門親友、先生的同學、及我的同事。   招待特別請曾的表姐及大姐一起幫忙，司儀、攝影、錄影分別請我的同事協助，會場中大家開心的分享我們的喜氣，誇新娘的美麗、新郎的儒雅。喜宴中我們也備了美麗的玫瑰和賓客分享。 第二場瓊林「樂圃祖厝」宴請瓊林宗親 賓客覺得在宗祠宴客非常的特別，尤其意義深遠，宗叔公翻閱著婚紗照，就開心的給孩子滿滿的祝福，曾的姨丈和大姐幫忙拍照，還有同學多位來當招待。宗祠滿滿的人潮，也讓人感受滿滿的祝福。   叫客   瓊林宴客，依照習俗，要請宗族內的大嫂、小嬸結伴一家一家去請宗親一定要來喝喜酒，我於是和宗嫂、小嬸結伴一家一家盛情邀客，並請村公所的擴音器廣播，因為有些上山務農事的宗親未遇。   送面前禮   曾回金門宴客，即是俗稱「歸寧」，所以依例新娘要備回門禮，即瓊林所謂「面前禮」送給瓊林的宗親，內容有橘子、餅干、糖果及紅包，於是我和先生親自去採購，並且分裝再親自送達，讓宗親分享。   送添妝肉   給曾「添妝」的親友，每家送一塊豬肉答謝。利用這個機會和親戚多一些聯誼，增進彼此的情感和互動，保留金門的古例，我結婚時，婆家送豬肉來下聘，是表姐夫來家裡幫忙處理豬肉，妹妹再幫忙一家一家去送「嫁女兒」的豬肉，我也想將此習俗傳承，尤其藉此辦喜事的機會，和平常較少聯絡的親戚，增進情誼，讓彼此感動。   壓箱的銀元   我結婚的時候娘家的老爸送了我四個銀元，讓我壓箱，如今小女兒曾結婚了，我將壓箱的銀元取了出來，留下三個，取了一個再另買了三個，送給曾，當成是一種傳承，將滿滿的祝福交到曾和修的手上。   記得分送喜餅時，希望親朋好友都來分享我們家的喜悅，所以不論是在金門或是台灣，我和先生歡喜送餅，結婚請客為了不要過於舖張浪費，增加大家的負擔，因此我們選擇低調辦理，親朋好友請勿見怪，大家如果有機會讀到這篇文章，就在心中給我們滿滿的祝福，就是我們最深的感動。   想將嫁女兒的心情及過程撰寫，是因為想和對金門有濃厚感情的鄉親或好友分享，並且一起將金門的傳統習俗流傳下去，讓金門的文化與生活，代代相傳，爸爸將我的手交給我的先生，我和先生也把曾的手交給了修，讓這一對新人甜甜蜜蜜共組新的家庭。

上周六，我們一家從金門直飛澎湖。這條航線稱為「包機」，也就是航空公司的班表、網路上都看不到的「隱藏」班機，並不公開，但均可接受電話訂票、臨櫃訂票。每周四班，也就是每周二、四、六、日，這四天，每天往返一班，金門跟澎湖對飛一航次。票價不分大人、小孩、老人，一律均一價1490。     這條航線已經開設了一年半以上，但因為是包機的性質，也不對外宣傳，因此只有少數人知道。     拜小三通所賜而開闢的這條航線，對於我這個移居金門的澎湖人來說，返鄉變得方便許多--三十分鐘就可從一個島到另外一個島。不必再像以前，必須先飛回台灣、然後再從台灣飛澎湖--更搞笑的是，這兩趟班機的航線，都會經過澎湖上空--當時真恨不得他們把我從飛機上拋下去算了！     這次是趁清明節返鄉掃墓並家族聚會，對我來說，很有意義。這次最特別的是：我們家六個兄弟姊妹終於湊齊了！不像以往總是缺少一個、兩個的。再加上其中五姊弟各生了二個小孩，拍起合照來，非常熱鬧！     四天當然是不夠的！好多朋友還來不及去相找！我也還來不及去海邊撿船蛸(一種擁有漂亮外殼的有毒章魚，我迷戀牠的殼)！最愛的菜市場也還沒去逛！還有我最愛亂走的馬公小巷……！但因為女兒不想請太多假，必須返金了！   唉！     這四天當中，大夥暴飲暴食，吃了許多海鮮。因怕受日本輻射影響，下次再敢再如此痛快吃海鮮，恐怕是十年後了？或許，遙遙無期？永不可能？    我們吃了龍蝦、連腳的肉都不放過、紅咁生魚片、珠螺、土魠魚塊、象魚、花枝丸、酸瓜小卷、大蛤、南瓜炒米粉、五花肉燉小卷、花生石鱉(一種貝類)湯……，每天都吃得飽脹！但還是不放過桌上美食！唉！告別海鮮的心情！恨啊！人類怎麼會出這種錯誤啊?!真是愚蠢啊！我也是這種愚蠢動物其中的一員……     美食當前怎麼可能拍照！這些食物我們可是吃了大半輩子了！誰知道往後吃牠們會有多少顧忌?!     只在馬公機場拍了一張「螺仔ㄍㄨㄟˊ」(閩南語)照片，這是往昔島嶼的傳統食物。澎湖的作法是：將生的珠螺以鐵鎚敲破、取出螺肉、以粗鹽醃製、裝罐，可保存很久。這是由於早期沒有冰箱，食物以大量鹽巴醃製後，貯備起來，以備食物短缺時可食用。因此這種「螺仔ㄍㄨㄟˊ」吃起來很鹹，但有種特殊的口感跟風味，拿它來配飯超讚的！     可惜我們這些現代人，在科學昌明以後，被灌輸「醃製物品容易致癌、吃太多鹽巴對腎臟不好」等等之類的教育，所以，我沒買，只是拍張照片留念。我真的很懷念它的味道！尤其是它的製造日期又是在日本海嘯之前！     金門也製作這種「螺仔ㄍㄨㄟˊ」(我的祖先是金門人，所以這種做法應該是從金門傳入澎湖吧?)，不過作法不太一樣。澎湖將螺肉從殼取出醃製；而金門是只將螺殼敲破，將整顆尚帶著殼的螺，以粗鹽醃製；因此食用的時候，要將肉從殼中取出。    兩者相較：吃起來的口感，澎湖的比較入味、較軟(閩南語的說法，有人說醃製的較「熟」)；金門的比較不鹹、口感較Q。以食用時的方便性來說，澎湖的較方便；金門的要邊吃邊取下殼，所以吃的速度慢得多，算是比較「節省」吧。     沒買令我有點後悔！懷念的螺仔ㄍㄨㄟˊ！

  親人紛紛奔喪，搭機赴台瞻仰。台灣與金門，民情風俗大不同，前線由內而外、按照順序；後方從娘家開始、依序唱名。 一代親，兩代親，三代知姓不知名，小老婆，不知大姐已經走，兩個女人從未謀面過。   九、旅遊歸來心情壞   組團出遊、自找導遊。 囹圄多罪犯，每天都在看，練了膽識、亦學習了應變的能力。 曲折萬千的風景，好山好水好地理，聽他人讚賞，心思一陣陣、前往觀賞動人的風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一行人浩浩蕩蕩，整裝出發，既坐船、亦登山，看誰精神好、體力佳。 旅遊與觀光，駕舟輕航，人行期間，擁無窮的山水魅力，享受大自然所賦予的一切。 攀登高峰，不輕鬆；汗流浹背，向前衝。征服了不可能的任務，亦見識了人心的詭譎。 心悸猶存的一幕，來自擅攻心計的廟祝；一行人、心誠則靈地參拜大小廟宇，有廟的地方，就有人群的膜拜，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燒香與添緣，國內外都一樣，這是人們的信仰。當他們在導遊的帶領下，參訪了多處地方，留下深刻印象，卻也感慨人心的變樣。 地處偏僻的廟宇，建築精緻，一炷清香、一炷擎天，有燒香、有保佑；廟中的添緣箱，擺在廟旁邊，對宗教的尊重、他依習俗投進香油錢，不多不少、意思就好。 廟祝抓一把白米，遞到他手上，攜回家、煮粥吃平安。他不疑有他，在他們熱心說明、熱情引領寫大名，慫恿添緣數目、虛添一筆。 留下名和姓，欲轉身離開，被多人喊住，紅紙上面的數字與實際不符，要他補足。 他終於明瞭、這是一個陷阱。於是，大聲斥喝，佛門聖地，豈能玷污；神明面前，污衊造假，勢必遭天譴。 冒著極高的風險，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雙手雖攀胸，心卻在顫抖，他想，若不如此、強作聲勢，肥羊逃不過被宰殺的命運，又豈能安全脫身。 有了前車之鑑，他告訴團員，千萬別上當。想不到，下一站跟上一站沒兩樣，如出一轍的詐騙集團。 假期結束，回到了島嶼，他訴之不快的記憶，亦將親身經歷告訴島民，下次再遇上，別當凱子任人削。   十、老兵訴往話家常   解放軍、打韓戰、被俘虜、到台灣，輾轉抵金，一晃數十年。 身上有刺青，反共抗俄、深烙印，不能回故鄉，生命有危險。 部隊移防，駐紮在小金，當砲兵，上士階級、管小兵。 乘風破浪，走過馬祖、換防大金，部隊就在城區附近的圓環，運輸單位、駕駛大車，與附近居民博感情，退伍之後，將人留下、把心留住。 退休有工作，到農場幹活，種稻米、養豬羊，作息有規律，但自由受限制。習性獨來獨往，不願被鎖一個地方，他決定另覓住所，只要不被拘束地過自己的生活。 駕照、牌照他都有，駕駛大貨車，馳騁在都市與鄉間的道路。數年過去，他拿了牌照找當時的縣長幫忙，大車換小車，逍遙自在免煩憂。 多年攢積蓄，買一輛計程車，自己當老闆，不需請夥計，上下班時間，彈性有空間。 沒有限定顏色的計程車，來回繞轉，路邊隨意停，阿兵哥非常多，部隊休假與收假的時間窘迫，順手一揮，以它為代步的工具，沒有跳錶，惟嘴巴喊價，在當年，他從事此行業，鈔票輕易入口袋、豐衣足食地過活。 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油條、廣東粥，他家從來沒缺過，鄰家小孩也擁有。 二十幾年的駕駛生涯，他最喜歡和阿兵哥講軍中的故事，從上車、到下車，一路上，口沫橫飛。 務農人家，牛隻多，他不幸出車禍。車子駛過前山門，突然黃牛衝出來，來不及意會，不醒人事的昏迷，住進花崗石醫院一星期。 鬼門關、走一遭，甦醒之後，他從此與計程車絕緣，生活就靠之前的存款。 戰地兒女話情緣，將根留在這島鄉，他不離不棄地與紅粉結緣，擁後代，不是奢望。 花了台幣二十萬，老家走一趟，家人都平安，遺憾小弟已走遠。生離死別，每人都有的經歷，冰冷遺體、淚潰堤，喚不回親弟弟。 回首心悲傷，不再回頭看，將來一把骨灰決定安置在島嶼，保佑紅粉與兒子，這輩子的唯一。 低矮的瓦房，有一張鐵床；部隊的移防箱，擺放牆角每天看。爾時的記憶、部隊的回憶，深深烙印在心底。 小瓦房，居住四十幾年，有水電，認證社區是他的家園。人情味濃、鄰里有互動。 合計四顆星星，走入他的家，地方不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們暢談歷史，將記憶拉回過往。 張中將、李將軍、鄭將軍等一行人抵達，探慰這昔日將青春歲月奉獻給這片土地的戰友。他開心地引領，訴說他年輕時的豐功偉績。 他口述歷史，我提筆撰文，我們的溝通、出現最大的難題，在於腔調的聽不懂。常常，面對老兵話家常、談及他們的過往，身旁總要來個翻譯官。   十一、長癱床間心憂傷   未婚獨居七十餘載，平日無異樣，年前生病走醫院，進出數回、長癱在床上。 年前去看他，疤痕在腳上，會痛也會癢，要他求醫、敷藥，他配合度高。 老人家，最怕疾病纏身，尤以獨居，身體有病恙，儼若刻苦的修煉。當他肺炎與胃出血住院，身體開始了一連串的亮紅燈。 侄兒在台，紛紛趕回關懷；大小便已不能自理的他，紮尿褲、請看護。 插鼻胃管，灌食小安素，度日如年、難過日。他傷痛欲絕地說，這樣的日子還要撐多久？ 免洗尿褲可申請、定床要自付；他躺在古厝裡的小房間，不見天日。 看護剛餵食，他口嚷：「蔡仔，我肚子餓。」 另一半趨前，俯下身，「不能太密集，過一會兒再吃。」 皮膚黝黑、身體壯，來去自如，不需他人照護。而如今，面色蒼白、瘦弱皮包骨。 躺在病床，憂心經濟狀況、心繫終身俸，操碎了心。 他是八二三自衛隊員，已領就養，至於心願，於法不符，眾人也無助。 長癱者的心聲，他們需要更多的協助，無論人力與經濟。 噓寒問暖、要他振作；左鄰右舍，紛紛探頭，問病情、詢近況，期望伸援手，助他走出困頓無奈的窘局，才是和諧社會的體現。   十二、水晶蓮花到我家   中國結、織蝴蝶，巧手編織端午節。 透明水晶與紅色水晶交織而成的一串蓮花，栩栩如生地從她的手掌中、那個銀樓裝金飾的絲綢緞布袋裡取出來，燈光下，閃爍著晶瑩。 她將水晶蓮花遞到我手上，「送給妳，保平安。」 見佛心歡喜、蓮花襯心意，婦女團體、好手藝。 講師台上授課、學員台下習藝，女人扮演的角色，不再只是待在廚房吸油煙，她們紛紛走出「灶跤」，有自己的想法，不荒廢青春，除了家庭、再找尋心靈的另一個春天。 她是最有身價的女人，秉持信心、毅力跟勇氣的結合，總是走在最前面、起帶頭作用，由她身上嗅聞，女人，不再是弱者。 形象雕琢蓮花座，線條優美、質地素樸；細絲線、輕編採，擷取一個角度，雙手分寸拿捏，間隔區分大小，由內而外、由小而大，依序整齊地排列，再打一個固定結。 做工如吊飾一般的精巧，將它繫牢、緊隨於皮包，既裝飾、也保平安。 （下）

  我生平不時興作壽誕，從未許願、吹燭、切糕，先母忘記我農曆生日正確日子，不慶生以避壽，苟全性命到今日。渾渾噩噩，大多的時間醺醺就醉；懵懵懂懂，一時驚覺今年已到周甲之辰。清明赴延安祭黃陵，黃帝在位第八年丁巳（民國紀元前4608）命太饒作甲子，算到民國133年滿八十周甲。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春往秋來，花開花落，黃帝將過八十周甲，我方晉第一花甲，而已鬍花視茫成龍鍾，看來六十猶如此，便到百年未敢期。蕭蕭九州，茫茫千古，仰天長嘯，不復有淚。 世俗六十以上每逢正生，戚友稱觴獻詞晉祝，敬老遣風。如今只留一肚子不合時宜，古文風漸泯沒，三塗鼎沸，八苦雲攢，往日浩氣盤九疑，襟懷豁萬谷，紫騮蹀躞漸失足馬前。百歲開懷能幾日，一生知己不多人，只求澹泊寂靜，非祈人知而鼓譽，不敢鳴一時之風雅，雕蟲小技似黔驢，五技而窮如鼴鼠。潑墨興濤，揮毫織錦，縱情一吐悶氣，結一天際想於無何有之鄉。無志可行，效信陵狂放於酒肆間，寥落一醉得之適性，頹然高臥，空諸世界。將進酒，象板輕搖可抒懷，一生那有真閒日，百歲乃多未了緣。無須多情，好夢由來最易醒；無所盼盼，傷良辰之易邁，齎恨鬱鬱，惟彩繪以貺蕪懷。 自負小技輒欲自炫，登金門上玉堂，前途斷送於不知奔競趨承，以致綠殘紅愁，眉嫵黯淡。不知爭名於朝，不知爭利於市，退而結舍，趺坐觀鼻、觀心、觀世，不管利欲紛華，非關名聞利養。狷介自守，剛愎自用，遯世逃禪，人間事遠，無多餘精力作無益交際，無太多時間作無聊應酬，不如相忘於江湖。世事不關心，不問流俗繁文縟節，橫徹寂光定性如此。禮數浮濫，金門已非退隱蟄居之地，暑假多過客無法結夏安居，遠遁他鄉或閉門謝客；冬來歲末，避紅災氾濫，久拒作紅帖白銀之互答，泉涸之魚宜相濡以沫，節能減碳，何須大事鋪張，不作錦上添花。友人一季狂收喜貼二十多，忿質於我，誰教你是名師，桃李滿天下，冤親債主，該還的要還，否則相偕逃荒天涯。可貴的他能提供一分大同情懷，去關懷失歡的弱勢，見賢思齊。其實幸福很簡單，花幾十元公證搞定，你何曾收過我的紅帖讓你破費？現在更簡化，年輕人自我作主，戶政所登記不就結了！願天下有情人都天長地久！勿責我失禮，勿嫌我慳吝，鶴司丹灶，兔搗玄霜，保合太和，各正性命。如入雲棲，若演般若，漫勞杜甫尋詩句，堪倩王維入圖畫。或單杯試酒，中宵賦辭；或日日西軒演墨韻，曲曲南音縈夢迴。人世一大夢，俛仰百變，無足怪！吟詩好似成仙骨，骨裏無詩莫浪吟，樹頭鳥雨以和五音，欄落樹石須參禪影。感念疇昔友朋相挺，詞旨殷厚。 醉裏書畫黯稱壽，回首來時路，書畫篆刻長相伴，也是大半生所致力的藝門，無所為而為，只是依一己興趣而創作。憑藝就食，不等五五告退就養，海闊天空盡情於創意間，兼二節書畫鑑賞，講於黌宮太學。博涉多問，獵行既廣，分門別類刊印專輯，至今已出版十五大本畫冊，不知算不算是「著作等身」，家中書箱堆成「書箱門第」。行年花甲無意慶生，自私的為自己再彙集第十六本畫冊《吳鼎仁書‧畫‧篆刻精選集》。書畫篆刻當是本行，括及石雕、竹刻、陶作、攝影、詩文擇精成冊，大略鋪呈這大半生的行藏，為不可知的未來作個省思，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見了黃河還是不死心，偶能激昂自奮，畫幾幅東歪西倒屋，作一個南腔北調人，走出更高的意境。 走自己的路，創作是孤獨的，沒人能幫忙走，無人能指使你。寂寥朝食暮宿，萬慮歸寧，如慧根俱足，頓心發菩提，即圓登妙覺。溺情泉石，遁跡林野，弱絮風中，幽蘭香裏，遠笛哀秋，鳳簫聽雨，但能任意自適，不以外物來傷神，日以養和唯酒力。託質宜幽蘭，含馨在鼎軒，披髮蓄鬍，靜性養氣，不久臥風塵，住蘭若居雅室。期能躡鳧遠飛，君如索我，當於武當太華之巔。人生，一爾過隙，永歸長夜，金刀掩芒，長淮絕涸，恨無百身以贖，惟聽天命。把而樂，白雲放歌，青燈作賦，霜落蒹葭，奇語閒情，碧霞綺麗。六十歲VS.十六集畫冊，人生足矣，夫復何求？16集《吳鼎仁書‧畫‧篆刻精選集》代序

  一、一張片子多解讀   氣候驟變、溫差大；過敏孩子，體質差。 大兒子高燒、腹痛難熬，五天總共進出醫院門、急診四次。他傷胃、我傷心。 首次門診，診斷感冒引起的胃脹，吃藥就好。 不舒服急診，照了片子，斬釘截鐵、腸子大便積很多，灌腸通便免難過，再配合藥物治療，將快速元氣恢復。 回歸門診，調閱X光片，推翻先前的診斷、腸子沒啥大便，胃部正常、只是有點脹氣，休養一、兩天就好。 腹痛難耐又走門診，小兒科卻臨時停診，不得已、花錢掛急診。再次照片子，胃阻塞，診察為吞硬幣或異物，神奇地追溯到上一星期。立即吊點滴、抽血與驗尿，至於留觀或住院，等報告出爐及會診小兒科，再做定奪。 大兒子捧腹彎身、面色凝重，強調他絕對沒有吞硬幣，但肚子就是痛。 醫師與片子就在眼前，「人贓俱獲」，既然有憑有據，說話當然大聲，我信以為真地責問他：「你這夭壽死囝仔，沒事吞硬幣，我哪一餐讓你沒吃飽？」 「媽媽，我真的沒有。」大兒子委屈地說。 「醫生都這樣說了，你還強詞奪理，老實說、你到底有沒有………」我使出了高壓手段，「等一下取出硬幣，你要接受處罰。」 「好。」大兒子一臉無辜地回答。 會診小兒科結果，指為長期消化不良、好菌已消失，益生菌健保不給付，須自費購藥；至於先前診斷異物的侵入，沒這回事。 回診小兒腸胃科，調閱兩張片子，肯定給答案，身體的不適，都是感冒惹的禍，掛保證、胃部絕對沒異物，至於硬幣，還好好的藏在我的包包裡。 誤判導致誤信，上演這齣難為情的戲碼，先前沒有理性的溝通，現在：「孩子，對不起，媽媽不該輕信急診醫師的『高超醫術』，罵小孩、像在罵小狗。」大人雖大，但不是萬能與萬靈，有錯，就要勇於承擔。 一張片子、多種解讀，我沒有醫學背景，只能選擇相信醫師的「專業」，但是，希望與失望，往往就在一瞬間。更慶幸、自己及時踩了煞車，沒「冤死」了孩子。 島嶼子民，最迫切需要的、就屬醫療，不是嗎？ 曾經一位高官，到家裡、說是「拜訪」我，問我對他上任之後、有啥期許？我們的話題繞著醫療轉，這是島鄉人民最大的痛。 看他專心的作筆記，心底很窩心。然而數年過去了，究竟做到哪個階段？ 醫療話題不斷、壽命又很短暫，拿出魄力、才是實力的展現。   二、白蟻蛀屋不住人   先人遺跡，留存在土地；後人整修，光耀在故里。 樑柱白蟻侵襲，難保歷史古跡；身躺古早眠床，仰首群蟻飛舞。 申請整修的古厝，自家預備配合款，拆屋瓦、卸牆磚、挖地板，煙塵漫漫，摀鼻遮眼。 大興土木，都是工夫；古屋修繕，難尋師傅。 小心翼翼地拆卸，挑揀完整地組合，每個細節，含糊不得。 賞思古幽情、看鮮豔色彩，純樸與濃烈，盡在眼簾中。 老師傅漸凋零，傳承於新生代的一群，活靈活現地再造屋宇新生命，功夫流傳、招式未藏。 搬遷到南洋，多少無人居住的地方，古厝無人管，雜草已越牆，鼠蛇任出入，貓狗蹲一窩。 勉強容身的處所，主人不在家，將屋租給他，年輕夫妻倆，島嶼傳教也度假。原本快樂出航，卻被白蟻嚇傻，連夜大搬家。 上了年紀，有點老花，沒戴眼鏡，看不清明；屋主沒有講清楚、說明白，他們安心住下來。有天發現紙箱遭啃蝕，觸目一探、白蟻斑斑，這冬暖夏涼的屋子，年久失修，屋裡屋外、兩種感受。 老屋舊貌，重整新用，闢財路，隔間做出租。古式建築、新式設備，滿足都市人一探閩南風情的好奇心。 推開木門一扇扇，身歷其間、訪思古幽情；歷代神主牌，她看得目瞪口呆，一股陰氣逼人，她決定住居現代。 舊屋無人住，整理費工夫；現代人，紛紛蓋樓房，古厝閒著擺佛龕，年節祭拜，足跡再現。 灰燼已散盡，木門再關上，輕輕闔緊、大鎖扣上，見不得光源。 古屋不住人，白蟻蛀進屋，一年、兩年、三年，被牠們侵占。   三、良緣孽緣一線牽   生不共寢、死不共穴。 一枝花，女人圈裡沒人能贏她。 各行各業都在一條街，販售對象阿兵哥；她是頭號西施，名氣響亮在營區。 走入店裡的是那些身穿草綠服的革命軍人，即使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尋覓美人芳蹤，亦有飄飄然的微醺。 她以為今生今世當定了「兵仔某」，出乎意料之外，她沒有跟台灣兵跑，倒是在島嶼有了一場夢幻的婚禮。 婆家事業大，掌權的婆婆不要她，而丈夫懷疑她不是在室女，對她拳打腳也踢。 驅寒暖胃在冬季，年節喜慶的磨米、瀝水，她從未接觸，但又必須接下老祖先流傳下來的規矩。 在摸索中，巷子那頭出現一個人頭！早已對她垂涎三尺的男人，主動協助於這細膩的做工與古法的製作。她嘗到幸福的滋味，選擇未來要走的路，這才是她要的歸屬。 婆家有不錯的事業、丈夫有很好的職業，這個家，三人相對看，母子、婆媳、夫妻，算來算去，就三口而已，但紛爭不斷、問題在哪裡？ 親人到南洋，留下屋宇很多間，有門牌號碼、就能申請菸酒牌，利潤好的時候，每月萬把塊，盤算這麼多間，比公務員還好賺。 婆婆臥病在床，她終於掌權，過去的恩恩怨怨，現在一起算帳，管她爛耳爛嘴、生蛆在身體，視而不見。 孩子接二連三，每個長得都不一樣。沒了婆婆管，丈夫在外面，她作風大膽，閩南伯、外省叔、小阿哥，來者不拒，就連小姐時代認識的阿兵哥，也來攪局。三不五時，就有人為她爭風吃醋在村里。 四面撒網、萬無一失，是她的處事態度。嫁給有名望的家族，為什麼還要下海？她根本不缺錢。 變調的音符，違反了社會倫常的道德觀；夫妻沒感情，感染致命的性病，坊間傳言她染病一身，她不承認、也不否認。 揭開了她的神秘面紗，演變至今日，她將罪責歸咎那個家。新婚當年，婆婆罵、丈夫打，她原本是一枝花，蹂躪摧殘她不怕。如今，既已作踐，顏面又值幾分錢。 貌合神離的姻緣，夫妻雖一場，早早分床又分房，今生不共寢，百年之後不共穴。 社會價值觀，笑貧不笑娼，她雖當阿嬤，還是一枝花。   四、熱忱熱情虔誠心   走在新市街頭，細雨飄灑，輕落髮絲與衣衫，躲入騎樓，讓雨水閃過。 她從另一條街道騎乘機車而來，在我面前停下，摘去安全帽，不斷地道謝，感謝對她的鼓勵。 曾經提到她，態度熱忱、為人熱心，哪裡有需要，她的身影即時出現在哪邊，別人的小事，都是她的大事。她受到了矚目，也在媒體搏了幾次大版面，成了他人嫉妒的對象。 人怕出名豬怕肥、人紅是非多，隨著知名度大開，許多有疑難雜症的鄉親都找上了她。幫助人家，來者不拒；在她手上，通過了許多案子。地方小，口耳相傳，她成了求救的對象。 先生上班忙，她在家裡有空閒，台灣居住、回到島鄉，熱心服務為地方。當機車穿梭大街小巷，兩年行駛、統計數萬公里，有人說她撈過界，她感嘆，炙熱的情，遇上冰凍的心。 冷水澆不熄她一顆誠摯的心、流言飛不走她一抹真摯的情，未來的路，無懼無縮，勇往直前、不負眾人所託。 女性出頭天，人權有希望。這些年來，名女人陸續出現，各擁一片天，顛覆了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 女人，走出廚房、迎向陽光，在男女平等的時代，擁一席屬於自己的天地，揮灑服務的心。   五、男兒有淚不輕彈   挫折、無奈、無聲，淚滴滿衣裳。 走過衝突和傷痛，他學會了成長。 平順的人生，多的是呵護與陪伴，當遇到了荊棘，徬徨無助、痛楚滿懷，終日糾纏於身的是愁眉不展。 沒人願意看到他這樣，終日眉頭深鎖於不快的記憶，企圖將他從黑暗的深淵拉回有陽光的地方。 他數日頭痛難眠、雙眼浮腫，感覺世界雖大，無他容身之處。個性的使然，他喜歡將自己藏身在人少的角落，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 沒有敵意、各做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地在既劃的界限、當自己的主人。有朝一日，驚覺調色盤裡的五顏六色、沒一樣鍾愛，亦不屬於自己，他選擇離開。 願他毫無芥蒂、換個環境、重新再來；敞開心胸，迎接未來。 游移不定，終下定決心，為未來打拚。人活著，就要活出自我、活出希望，他尋覓屬於自己的天空，準備一展理想與抱負。 計畫跟不上變化，銜接上出現斷層，他走得不灑脫，淚流滿心間、憔悴也難眠。 溝通，是一門大學問，縱然時不我與，淚流成河、也不能解決問題。癥結的所在，有眼睛會看、有耳朵會聽，甚且，凡走過必留痕跡。 尋找靈魂寄託的所在，展翅高飛，飛向屬於自己的天空。而抉擇人生的方向，心中一把尺，先衡量清楚。   六、凝神聆聽世間情   良辰吉日定良緣，珍愛幸福恆久遠。 紅花頭上插，喜餅分大家；新娘羞答答，新郎帥氣佳。 禮車打過蠟，閃閃發光太陽下；紅色綵帶繫車身，車隊長長、炮聲響亮，家有女兒要出嫁。 公雞啼，象徵一天又開始，幽靜的古厝，不同以往，特別的日子，熱鬧非凡。 初夏的暖陽，溫渥著心房；枝頭的鳥兒，節奏有美感，牠們歡唱，喜迎佳偶結成雙。 介紹人、提著花籃走前面；新娘捧花新郎雙手拿，身旁跟隨花僮與男儐相、女儐相，喜慶臨門，將捧花交予新娘的手上，隨即客廳入座。 女方長輩點燃蠟燭、上香神明與祖先，傳遞喜訊，庇祐幸福與平安。 見面雞蛋湯，再享冬粉煮成的點心，偶數十二人，圓圓滿滿圍一圈，象徵美滿與團圓。 紅底看板、毛筆書寫的愛妻守則十大條，出自新娘父親之手，愛女心切、熬夜趕工，活靈活現的字眼，字字感人肺腑；這則墨香四溢、有紀念意義的書法藝術，除上面有新郎親筆簽名「愛的宣言」，亦是今生最寶貴的收藏。 真愛恆久遠、口紅印留紙間，新郎雙唇當印章。女婿是半子，丈母娘疼心底，掏出紙巾輕拭淚。 年輕人、新創意，伏地挺身測體力，喊嬌娘，今生愛妳心不變。 愛女出閣心不捨，穿婚紗、戴金飾、備頭尾，古厝人影來相隨。美女媽媽胭脂輕輕抹，髮間點綴紅色蝴蝶結，禮服身上穿，搭配高跟鞋，女兒是漂亮的新娘，她則是美麗的丈母娘。 「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姐妹。」感性的女人，與我相擁，握住了彼此的雙手，她不捨嫁女兒，我則見習未來女兒出嫁的情景。 她淚眼婆娑，我也非常難過，淚水眼眶打轉，嫁女彷若是我。這一刻，溫馨又心酸。 嫁女兒，哭成了淚人兒；可想以後，我一定比她更愛哭。這種喜極而泣又不捨離去的畫面，是身為母親當下的心情。 分享喜訊，古厝內外，湧入了許多的人群。當新郎、新娘到祖廳，謝謝家人的關心，跪謝祖母與父母，親情與愛情，祝福一聲聲、感動一幕幕。 父母端坐廳堂前，新人行禮、感恩養育；新娘父親將新娘頭紗蓋下，四目相望，時間暫時停止，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女兒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幸福。 踏出古厝，合影留念的大家族，將人生最美好的歸宿，記憶在心田深處。 車前繫有大紅帶、鮮花置於引擎蓋的新娘禮車，媒人坐前座，啟動引擎、車子緩緩駛離，放有「緣錢」的臉盆水、輕潑車後，這就是傳統習俗中、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 緊接著，新娘將扇子擲向窗外，不許回頭看，將善留給娘家，感情不會散。小堂弟彎腰撿起，一家人、凝聚向心力。 專情而純情的新娘，就這一次戀愛；自小生活在傳統的家庭，卻擁有開明的父母，伴隨她學習成長。   七、一趟返鄉淚濕襟   船兒駛航兩岸間，故國山河在眼前；親屬站兩邊，數十年未謀面，鄉音重現在耳端，拉近距離、相擁而泣。 送行老伯伯，叮嚀隨身行囊要小心。島嶼是他的第二故鄉，年事已高，此趟雙腳踏回故土，他不知是否還能回島鄉，再見昔日的友人。 故國山河依舊在、美麗壯觀思未來，這樁喜訊，安慰他多年孤寂的心房；噩耗跟隨而至，雙親不在人世間，他們早早做神仙，他悲慟莫名，記得當時年紀小，跟隨部隊要離開，父母身體尚健康。 在他殘存的記憶裡，老宅的建築，結構緊湊、佈局得體，晴不揚塵、雨不積水。而隨歲月消逝，曾有的盛世風情已不在，只能在腦海裡留下追思的景觀。 他在墓碑前面思爹娘，拈香下跪求原諒；身為長子、離開家鄉，一晃數十年，渾然不知家園變了樣。 身懷鉅款、快樂出航；身無分文，悲傷返鄉。經由小三通，回到了島鄉，見了我們，眼眶泛紅。 「回來就好！」見他走著回去、躺著回來，不免悲從中來，我們安慰著他。 雙腳無力行走、大小便不能自理，他躺在病床，眼睛望著天花板，將記憶拉回故鄉。 落後的家園，如廁不方便；多人聚一間，經濟有困難。回到島嶼，決定不再返鄉，要將根留在第二故鄉的金門。 可以下床行走，恢復昔日健康的他，急著回家。回到那棟居住數十年的古厝，在那裡、有他深深的記憶和回憶。   八、艱苦歲月過一生   童養媳，長大當夫妻。 行過成年禮，選個良辰吉日結連理；丈夫兄弟多，他是長媳，也是孩子口中的大伯母。 依倫理，長幼有序她最大；看運勢，今生命運多乖舛。洞房花燭夜，丈夫留種不留愛，逕自下南洋，覓一美嬌娘，既播種，也留人，將根留在大地方。 她慘澹經營、用心撫育，將女兒撫養成人，也有很好的歸宿。 丈夫離家，不是她的錯，傳統的女人過錯自己擔、責任自己扛，有女無子很心酸，託人買孩子，一定要男兒，夫家有香煙，她死後、才有顏面見祖先。 有女有子是個好、她有女無兒很煩惱。銀貨兩訖的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尚在襁褓中、未滿月的男嬰，進了家門，她無奶水、亦請不起褓母，養兒過程的含辛茹苦，詳情惟有她自己最清楚。 女兒與半子，離家千百里；養兒成親顧自己，她一人獨居、生活需自理。 她棲身在小叔獨門獨院的古厝，獨自過生活。縱然丈夫從南洋捎來訊息，要她團聚，她不與人共用尪婿。 歷經滄桑歲月，沒有苦盡甘來，輪椅是她的輔具、床鋪是她的天地，她臥病數年、客死異鄉。（上） 親人紛紛奔喪，搭機赴台瞻仰。台灣與金門，民情風俗大不同，前線由內而外、按照順序；後方從娘家開始、依序唱名。 一代親，兩代親，三代知姓不知名，小老婆，不知大姐已經走，兩個女人從未謀面過。（上）

　「七餅」又叫做「春捲」、「潤餅」，是將各式煮熟的食材，包捲在薄Q的熟麵皮內食用。「七餅」是金門人獨有的稱呼，「七」與「擦」台語發音相同，故而用現擦的餅皮包的潤餅就叫做「七餅」，也叫做「擦餅」，很有意思吧！ 「七餅」是簡便又美味的小吃，在北台灣的淡水小鎮，一年四季都吃得到，不管是市場小攤、老街店面，嘴饞時可以輕易購得，當點心、正餐，都是經濟實惠，省時簡便的替代品。對於上班族，豐富多樣的蔬菜，正好滿足植物纖維的需求，所以它一直是我鍾愛的食物之一，隨著時代的演變，春捲內容物求新求變，滿足了眾人的味蕾，吃遍台灣各式各樣的春捲，我還是最懷念家鄉金門的「七餅」。 金門的「七餅」，除了獨特的餡料和作法，最重要的是要在特別節日方才吃得到，在物稀為貴的心理作祟下，除了滿足口腹之慾，更有濃濃的節慶回憶，以及家人共同製作「七餅」的甜蜜記憶！所以印象特別深刻，滋味特別難忘。 清明節是一年一度的大節日，每年的這一天，母親一定會包「七餅」，那是敬神祭祖的日子，製作「七餅」隆重而盛大！當日祭祖掃墓應備的供品琳瑯滿目，但是屬於這個日子特有的「七餅」是最重要的主角，那是費時又費工的重頭戲。以母親嚴謹又求好的個性，製作「七餅」成了我人生中深刻的烙印，那是莊嚴、繁複、有趣又滿足的大事。 「七餅」可分為內餡和外皮兩大部分，而二者都是主角，孰輕孰重，不分軒輊。通常內餡自己準備，外皮有專門販售的商家，因為是特有節慶才有的食物，所以販售的商家不多，記憶中，村子裡擦「七餅皮」的商家只有一處，因為是一家獨霸，因此餅皮難求，打大清早就得趕早排隊買餅皮去，萬一去晚了，餅皮售罄後，「七餅」少了主角如何成餅，所以向隅者就得千里迢迢趕赴鎮上購買，如此大事，輕忽不得！因為欲購者眾，因此村人掌握時機，陸續有了第二家、第三家出現，但是品質好壞還得經得起考驗。 「七餅皮」是純手工，一大桶麵糊就在熟練的大叔手上，用木杵搗和成Q彈帶勁的麵糰，用手抓取一大團，在溫火的平底鐵圓盤上輕輕畫上一個圓圓滿滿、沒有絲毫縫隙的圓，然後將手上剩餘的麵糊迅速抽離，再往另一個圓盤重複同樣的動作，通常商家會將圓盤器具擺在騎樓下，四、五個圓盤排成一列，大叔手腳並用，迅速位移，彷彿表演特技一般，助手緊接著將遇熱脫離圓盤的餅皮一張張拎起，擺放一旁，大叔手中的麵糰用盡，順手再往桶中抓取一把，如此循環，一張張又薄又韌的餅皮，等待著長長的人龍一一購買。溫柔敦厚的鄉民，總是謹守著秩序和互相的美德，在供不應求的狀況下，自行分配購買數量，沒有搶購的推擠和吵雜，形成敦親睦鄰、相互關懷的和樂畫面。   排隊購買餅皮通常是爺爺和父親的任務，他們總是不負託付的早早出門排隊，所以從來沒有發生買不到的窘況。小時候，我喜隨著祖父和父親出門，在長長的人龍旁，找尋村中同伴玩耍、看熱鬧！當熱騰騰的餅皮買回，為了不讓餅皮黏在一起，母親會囑咐我將一張張餅皮撕開，光滑面朝外，有小疙瘩的一面向內，餅皮從圓對摺成半圓，再由半圓對摺成有弧度的三角形，摺好的餅皮疊成一落，用日曆紙覆蓋，再放入塑膠袋中綁緊備用，這樣既可以避免黏著，又可減少置放空氣中風乾破裂的機會，小小的動作都是母親的經驗傳承，這區區一張餅皮，還隱藏著大學問呢！ 至於「七餅」的內餡，那就更繁複了，務農的我們，各式菜蔬自耕自食，少了農藥多了健康。小時候總以為「七餅」就是七種菜包在一起的春捲，雖然認知有誤，但也差距不遠，反正蔬菜就是主角。鮮紅的紅蘿蔔、雪白的蒜白和豆芽菜、翠綠的土芹菜和豌豆、金黃的蛋絲和豆干絲、暗褐色的香菇，以及菜球、高麗菜、竹筍都可入菜，這些菜蔬清洗乾淨後過刀、切絲，「七餅菜」首重細工，所以有句諺語說：「粗人沒倘切七餅菜。」（台語）可見刀工的重要，切菜是母親的工作，看各式各樣菜蔬在母親的巧手、刀鋒、砧板上游移，一盤盤繽紛色彩的食材擺滿桌，真是賞心悅目呀！同時也符合現代人講求五行健康的概念，真佩服母親！ 接下來的烹飪、炒煮更輕忽不得，該瀝掉水分的，該保持脆度顏色的，樣樣都得注意，火候掌握必須恰如其分，金門特有的石蚵和滑嫩的五花肉絲，讓「七餅」內的蔬菜有了加乘的美味，一盤盤香氣四溢的七餅菜擺上供桌、挑到祖墳前，拜過神明、祭過祖先，接下來就要犒賞大家的五臟廟。包「七餅」也是大學問，內容物得分量適中，餡料過多餅皮容易爆裂，過少鬆垮、不結實，一口咬下餡料四洩，此時好的餅皮就見真章了，過硬、過厚的餅皮一折即裂，軟硬適中、彈性帶勁的餅皮才能經得起考驗，也難怪村子中那家老字號一支獨秀，歷久不衰，此時，才明白，等待是值得的。 「七餅」的另一種吃法也叫我難以忘懷，祭祀過的米米老 、花生米老、一口酥包裹在有著淡淡麵皮香的「七餅」皮中，咬下一口，在口腔中散發開來的香氣和甜味，讓齒頰留香，好久~好久~，這是當時最好吃的點心和零食了！ 不管是甜？是鹹？一卷卷豐富、紮實、香氣四溢的「七餅」就是清明節的代名詞，在飲水思源的日子裡，難忘的「七餅」味，有著幸福的印記和永久的香氣！

竹塹西門挹爽內公館 門額親筆墨寶寫潛園 乙未年冬主人書落款 潛園是易經潛龍在田 抑是身如蠖潛居此園 百餘株梅花綻放爭豔 奇石聞名和白牆灰磚 蓮花池造景假山圖案 榕樹林花木扶疏庭院 臨池樓長短廊道迴轉 灌注名花奇草流水潺 柳堤竹岸梅塢知幾灣 孤伶伶龍脈八角井邊 涵鏡軒風吹楊柳堤岸 釣月橋綠茵斜倚闌干 留客處迎風漂流習慣 鬧春樓歌劇醉杏花天 陶愛草廬雅築夢話遠 香石山房玩石閒情緣 碧棲堂爽朗心怡沈澱 嘯望臺觀賞競逐聽慣 浣霞池賽端午龍舟奪標 小螺墩盤徑幽閒路迴旋 凌書舫通掬月弄香之榭 鄰花書舫課業吟誦答辯 蘭汀橋接繫吟月舫廊前 宿景圓亭有芭蕉窗牆垣 梅花書屋三面曲徑盤環 觀音亭內高掛收藏賀匾 師蘊軒中搖曳月影光線 留香閘外門檻嵐風冷泉 雙虹橋蛙鳴新雨後出現 著花庵清幽垣圍淨塵緣 林下橋歡愉喜樂逍遙館 清許橋饒清趣漣漪渲染 傭人房起居正常空忙亂 漸入佳境步階層層升遷 雕刻飛禽走獸名家窗聯 精巧蝴蝶蕉竹松梧美觀 雪都轉北遇林卓人孝廉 延聘授妾奴詩文筆札因緣 奉檄率鄉勇辦團毀家紓難 急公好義剿戴潮春亂凱旋 萬壑松琴音曲韻清揚幽遠 親家反目成仇歸咎畝田捐 內外公館互控肥訟吏官員 彰邑夜辭永訣林卓人孝廉 林鶴山畏懼官場威儀森嚴 恙病神魂俱喪吞金歸黃泉 鐵鍊綁棺停廳堂待罪聽判 朝廷特頒授恩命洗刷冤案 弟賞戴花翎補授選用道銜 開喪掛孝厚葬以士大夫賢 寵妾杜淑雅含悲誓不貳心 避難在家齋戒拜佛誦唸經 殯後攜家回鷺島恪遵遺訓 抗日難逃藉市區改正報復 恒茂祖厝被十字交叉開路 門庭守衛石獅遷移議會前 爽吟閣紀念招待親王行館 遷建成為松嶺神社的祭壇 隱身巷弄雜樹叢生老林園 榮華富貴不過像過眼雲煙     清代中業竹塹文風鼎盛，人文薈萃，為北部文化中心，豪族文士競築庭園，以竹塹兩大仕紳林占梅與鄭用錫所建的公館園林最為著名。林占梅在竹塹城內西門城牆一帶興造「潛園」，俗稱為「內公館」；鄭用錫則在北城門外築建「北郭園」，俗稱為「外公館」。 林占梅繼承家業興築「潛園」，廣招名士，捐款組織團練，幫助清廷禦患，因此使得林家的家勢真正到達了顛峰。林占梅閱歷遍及京師和大江南北，以宏觀的視野營造園林，於是宅邊聘請大陸內地設計師，融合閩粵園林精神，並吸取江南園林精華，花了十餘年設計興建，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完工。「潛園」乃據取易經中「潛龍在田」，或如林占梅詩中「自笑身如蠖，潛居稱此園」。全園佔地兩甲餘，工程耗費十八萬兩金。當時園內的樓台水榭，種植各類梅花百餘株，花木扶疏，用白牆灰磚，圖案簡單古樸，內部裝飾考究，以奇石聞名，搜集各種天然佳石陳列園中，清泉漣漣而流，園中以水池為中心，並有書齋、亭臺、樓閣等建築物，屋宇雖不多，但迴廊曲榭的結構精緻而空靈，水池可泛舟遊樂。 林占梅以風雅禮賢的作風，凡有技藝者莫不待為上賓，招攬海內外各方名士吟嘯其間，文采風流蔚然成集，四方文士趨之若鶩，不辭千里慕名而來，以主人愛才如命，大力提倡文風，有「賽孟嘗」之稱譽。雅抱時尚而多才思，彝鼎琴尊，珍怪羅列，書畫、絲竹、騎射諸藝，亦樣樣精絕。賓主詩酒唱和，詩文雅集，文酒之會，冠於北臺。 林占梅工於書畫詩文，精通音律聲韻，收藏有唐朝古琴，名為「萬壑松」，質堅如玉，練紋作牛毛梅花斷。撫之，音韻清揚而遠，洵千年彝器也。林占梅南征戴潮春亂事之際，軍興之文移批答多出其手，猶攜琴同行，暇戎馬之餘不忘撫琴歌詠，若無事然，詩作中許多是戰場上撰寫感懷時事的創作。 林豪幼年時即以天資穎悟和多聞強記著名，夙承家學，少有文名。同治元年（1862年）七月，應淡水族人之邀渡海至臺灣，客居艋舺，希望到臺南拜謁臺灣鎮總兵林向榮。時彰化戴潮春起事於彰化，全臺騷動，林占梅奉檄辦團練，協助清軍以敗戴逆，見而禮之，延主竹塹里第之潛園西席，相與討論文史，林豪參贊之，隔年戴逆亂平。 朝廷准其大甲以北地方之畝捐徵收權，以「畝田捐」補償林占梅在戴潮春事件時的財力耗損。鄭用錫家佃農因抗繳畝田捐，林家族親以鳥銃擊斃鄭家佃農十三口人命，兩家因此興訟不休，姻親反目，互不往來。兩家的官司打得火熱，纏訟多年。林占梅自認「此生效忠朝廷，助人無數」，卻落得聲名狼籍，遂吞金自殺，得年僅四十八歲。同治的老師林天齡，在未顯達前，曾客居「潛園」，且受林占梅諸多照顧，故在京師幫他向皇帝美言，極力讚許其毀家紓難的事，因此前案不究，朝廷宣佈恩命，林占梅終於洗刷冤屈，其弟林汝梅授官衣錦榮歸時，為林占梅開喪掛孝，以士大夫禮厚葬之。 林豪到竹塹「潛園」，並擔任林占梅侍姬杜淑雅、侍兒芳奴的教師，教授其書文筆札。平時與林占梅彼此詩文唱和之作品，交情熱絡。林豪在同治七年（1868年）二月，結束臺灣之旅後，與林占梅道別後，由梧棲搭船返回金門前，曾至彰化探望林占梅，此時林占梅抱病造訪臺灣道吳大廷，力求昭雪與鄭家數年訴訟懸案，而吳大廷已另調他職，林占梅聞耗，神魂俱喪。此時林占梅病體已劇，握手無言，泣數行淚下，竟成永訣。 林家後人曾在日本佔領臺灣時，組織抗日義勇軍，抗日失敗後林家子孫大部分返回大陸。日本總督為了懲罰林家，徵收林家土地開路，以都市計劃之市區改正為由拆除「潛園」，以十字交叉方式開路穿過其間，導致園林規模被拆毀殆盡，所以林家就此殘破。現在由西大路舊址的小巷進入，只能看到入口處，門額一睹林占梅親題「乙未年冬潛園主人書」的大門、一口八角井和一堵城牆以及雜樹叢生幾棟老屋庭園罷了，「潛園」整個規模已不存。「潛園」大門前原本有一對石獅，現在移至新竹市議會前。「爽吟閣」遷建於新竹松嶺的神社，曾為收容偷渡收容之「靖盧」。「潛園」靠西大路土地部份產權，已達成協議，林氏後裔蓋起店面住宅自用。其他已變賣的土地，有些已蓋成住家或停車場租賃，現在難窺當年的繁華景象。真是榮華富貴，不過像過眼雲煙罷了！

　和暖的暮春，繽紛五彩的城廂，迎城隍盛會熱鬧地開展，你卻無福參與地走了，離去了你鍾愛的鄉土、家人與親友；期待金門大橋通車後的時相聚會已成憾事。 　清明節前，你依預約日期前往台大複診檢查，行前為了要和我建立SKYPE視訊連線，你在海的那端，用電話指導我如何設定連線。當我按你指導的步驟進行操作中，果真出現你的影像，同時萬二哥也站在你後面，看著你在電腦前和我的對話指導，約莫一二分鐘後，不知哪裡出錯，你的影像突然消失而斷訊。為了不煩擾你，我們的連線即告停止，相約等你回來後，有空再到我家來研究。 　使用電腦是你在社區數位中心學來的，電腦知識你比我這曾是上班靠文書作業需要應用電腦者學習得更深入，懂得更多的功能應用知識，而且還建置了一個「家鄉」的部落格，PO入了你昔日與童伴、今日與家人的照片，和社區的美麗風景介紹給親朋好友共享。這是你身體出現狀況二年多來，仍保持一貫樂觀進取的可貴精神，你豁達開朗的人生觀給大家做了終身學習的正確示範。 　你說，這二年多來，每次赴台複診追蹤檢查，回來後遵照醫師的囑咐，注意飲食生活，休息幾天，你的健康便日漸復原，可以正常往返大小金購物做生意。你往來大小金時，若路過我家，都會至我舍下寒暄幾句，和我討論學習電腦的心得，指導我如何搜尋老歌音樂與影視資訊，你的健康都保持在正常狀態，家人親友都替你感到慶幸而欣喜。 　而這次，見你赴台多日未返，我去電問金水兄，你有否如往常一樣複診後有空便前往中和找他泡茶，或邀幾位鄰近同學或朋友一起在他家聽歌唱歌。然金水兄說，你這次感覺體力較差，複診住院後就沒外出，聞之感覺有異，莫非病情有所變化。因我是病入膏肓的過來人，頻繁的關心反而會干擾病人的安靜休養，而你的症狀是不宜多說話的，所以才用手機傳簡訊向你問候關切。 　五月八日我趁因事回鄉之便，乘著親戚的車子前往你府上了解，抵達你家門口，見店門拉下，剎時又是一個黯然神傷的警訊；想必家中已無心做生意，大嫂也赴台陪你了，一人生病全家牽累。萬二哥探知你的病情後，他於翌日便專程赴台探望，並在醫院陪你，同時在病房打電話給我，我才方便和你說上幾句，你簡略的說了目前的情況，萬二哥回來後才告知症狀詳情。 　十一日十點淵國電話相告，你將於十一點專機「安寧返鄉」抵達家鄉機場，這個訊息震驚了關心你的親友，沒料到這一天竟會是來得這麼快。你返抵家鄉後，淵國和萬福便就近到烈嶼醫院看你，並致電給旅居他鄉的夥伴，於是我約定幾位尚在上班的同學，利用週末(十四日)上午要來看你，豈料於聯絡交通工具時始知你昨日已經走了，等不及讓我們再見你一面，這個遺憾我們多日耿耿未能釋懷而感傷。 　你我不是一般的酒肉之交，以茶代酒、以話代餐是咱五十年的樸實情誼，我們總喜歡沒事打通電話寒暄幾句，你叫我「載水」，我喚你「剎那」，彼此都不在意其稱謂，反而覺得格外親切。因我的綽號是乳名的諧音，你的綽號是來自於頭部遭823砲戰的彈片插入，福大命大救活過來，康復之後其部位皮膚變薄，從外表觀察便可明顯看見顱內震動的剎那起伏，其來有自，非常特別，所以這樣稱呼起來特別順口自然而親切，這是我們時相互動的戲言絮語。 　你曾說過，金門十萬大軍駐防時，你的小店做軍人生意，在薄利多銷的經營理念下，即使海防衛兵要買一碗泡麵，不問晝夜寒暑都得趕緊送到營區，為了業績，為了房屋翻新、台北購買新屋，拚命的掙錢，時常做到深夜，因此疏忽了保健，積勞成疾。而駐軍精簡，軍人生意減少，身體亦感不適，才轉賣些觀光客的零星特產，你仍勤勞不懈地經營，這是你對事業的持恆與執著。 　五月十三日你真的走了，六十三歲就走完一生，離去了你所有的鍾愛；社發會、廟管會等等的公益事務缺少你的熱心參與，左鄰右舍圍繞你家圓桌泡茶的鄉親失去了主持人，同學聚會再也見不到踴躍熱情的「剎那」，你給親朋好友太多的失望而不捨。尤其，你上有年邁母親，竟然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下有妻兒尚需你的扶持而悲痛，在在令人難捨。倘若已盡人事，藥石罔效，這無非是命運之使然，只能無奈聽任天命，祈禱上蒼帶你好走，走向極樂天國。 　十五日我們幾位夥伴相約前往為你拈香，二十五日參與你的告別式，見著你溫和的遺照，親朋好友的送別，印證咱們回憶錄中給你的讚許：「天生樂觀愛說笑、經商為人有訣竅、戚友親朋樂相交、鄉村鄰里皆讚好」其樂觀開朗的為人。夥伴們感念你對友情的熱衷；懷念你愛好的那首「上海之戀」。而這次赴台複診行前在我SKYPE視訊裡的剎那影像，將是你留給摯友永難忘懷的最後身影。

  兩年兵役，經歷三個新訓中心，真是五味雜陳，前兩個在成功嶺和嘉義竹崎，在竹崎新訓中心結訓後，抽中金門籤，在高雄左營軍港搭軍艦到金門料羅，在太武山分發後，到烈嶼西宅連，又從菜鳥兵當起，似乎一切歸零。 那種青澀的感覺很苦，到一個陌生地不久，又被送往新訓中心，當時我們連上的四名新兵都到珠山受訓，那漫長的一個月，如今已遙遠而陌生，卻又清晰地恍如昨日。 剛來珠山那日，敲打一堆花崗岩碎石，說要鋪走道用的，原來小隊長怕大家閒著沒事給的差活。軍隊總有工作讓你去消磨時間，拔草或掃地算是輕鬆的，敲打花崗岩沒效率又耗時，到傍晚前大家都報到完畢，這先來者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我就在珠山和歐厝這一帶度過過年前一個月的時間，晚上站衛哨拿的是木槍，天氣愈來愈冷，還向人借錢買衛生衣，顯然當時衣服帶得不夠。 我們兩位大公無私的小隊長不茍言笑，清晨總是帶領大家晨跑三千公尺，沿著環島南路常遇到開往山外的早班公車，載著通勤的學子們，有時跑在高粱上面，民家放置在公路讓汽車壓過要脫籽的。 即將回到隊上時，小隊長開始衝刺了，他老說要捉最後面兩個，偏偏我常是最「肉腳」的後兩個，回到隊上大門，又要被處罰，即面對前方一百公尺的一棵樹，兔子跳去回，其他人就站在一旁看熱鬧，如今回想，這種處罰毫無意義！每個人體能不同或當天身體狀況不同，雖是落隊或衝刺墊底，也無須這樣，可以罰他做勞動服務。 早餐後我們整隊往泗湖村出發，那兒有個連隊，就在那裡上課，經過百姓家門前，經過田野，常遇到喜鵲，隊長到達之後就暫時消失了。中午時我們自己回隊上，下午再依課表操課，有時是基本教練或刺槍術，或是出公差，後者較受隊員歡迎。第一回出公差是幫一位百姓拆廢棄的豬舍，搬磚塊，一直工作到近天黑才回到隊上，那位民眾送我們每人一盒肉絲麵。 更多時候的公差是整理附近的環境或掃路，有回我們掃到村落的農路，一直掃了好幾百公尺，原來是隔日金防部司令官要來探訪一位九十多歲的人瑞，那是里幹事透露的，我掃起來格外有勁，比去幫人家搬磚塊還有意義。 或是到歐厝村掃路，在舊聚落的村莊廣場空蕩無人，只有一家小商店聽到人語響，歐厝村的平日午后真是靜到可以，或油漆防空洞，做完後其他時間就窩在商店裡看著典型的港式武打電影(警匪槍戰)，看到麻木。 還有一回是到泗湖村的自衛隊去保養槍枝，進入村活動中心，幹事打開槍架，哇！亮晃晃的一長排新槍，真是壯觀無比，這些槍枝最好不要派上用場，我默默祈禱著。 我們也去幫農民收割高粱，和台灣的助民割稻一樣道理，我小時候，來自台中清泉崗的一大群阿兵哥來割稻，我們去看熱鬧，後來自己也成為主角。那些高粱稈我們正好裝成一袋袋扛回隊上燒熱水洗澡，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到晚上沐浴後的這段時光，看電視新聞或在中山室寫作文或看書，是心靈最自由的時光，九點前晚點名，之後開始訓練體能，伏地挺身和交互蹲跳，伏地五十下為標準，蹲跳一百下以上，大家硬撐到後來，只有把胸部貼在手背上，但因紅土地，外衣如果沾上泥土會惹來一身罵，班長常用的字眼是「為了你將來的幸福要好好做，尤其是男人的幸福！」這句話很受用，雖是咬牙切齒也要撐下去。 一兩週後這些鍛鍊真發揮功效，我們不再是弱雞了，在砲訓過程中，十一指的葉中士(他右手有六指)，總會在我們有過失時罰人爬牆或爬竿，我也被罰過好幾回，不過總是輕易就過關了。 這一階段的夜間體能訓練完，每個人上床後都睡得很沉，但輪到衛兵，叫喚下一個人時都費盡力氣才把人搖醒，冷月孤星的寒冬夜晚，暝真是寂寞孤單。當時的珠山，深夜的營區沒有車聲，只聽風在呼號，清晨的最後一班衛哨還要去小隊長房前晨喚，再整裝加入晨跑的行列。 鐵面無私的小隊長自始至終貫徹執行其任務，就是操練我們，沒有一絲感性的言語，無怪乎結訓那一日，中午過後一一離營時，魚貫走出營門，小隊長在一旁送我們，幾乎沒有一人回應他的「再見」，我還記得他們的撲克臉，當時也只輕淡的回一句：「小隊長再見！」但今天若是再見，還是要加上一句：「小隊長，謝謝你們當時的操練！」

  賣了五十多年青春歲月的「好吃糖」阿伯許永成先生，至今佝僂的身影依然穿梭在後浦的大街小巷。雖然鬢髮已白，身已佝僂，但永遠不變的是好吃的古早滋味：好吃糖、麥芽糖、鳳梨膏和甜糜的口味，還有那五十幾年來陪伴在他手上獨一無二的招徠器──「好吃糖刀」、「鐵打鎚」（洪清龍先生打造）。那繚繞在大小巷衖、在空氣中，盪漾在耳際，發出「鏗」！「鏗」！「鏗！鏗」清脆的叫賣響聲，是許多人兒時最熟悉又親切的旋律。 說起「古早味」好吃糖的歷史，也不知從何年代開始，只知道當時金門後浦有三家：一家是南門的許永成，是本地人傳授給許永成的，後來傳授者遷徙至台灣。第二家是南門憨番，維持不久後就收攤了。第三家是外地來的，年老時住進安老院，後來也往生了。目前只剩許老先生這一攤了。 好吃糖的材料不外：大白砂糖、花生粉、芝麻、麥芽等素，經過煮沸溶解成糊狀後再行冷卻即可。從以前用火炭、木柴為燃料，如今改為瓦斯製作過程也就簡便多了。 首先將大白糖煮成糖漿，隨後放入同額的麥芽糖，以中火慢煮，將麥芽糖煮沸並融化入糖漿中，主要是不讓糖漿太甜。在煮沸過程中，必須一面攪拌以免產生焦味，約十五至二十分鐘煮沸中，待至糖漿滾動後，自然就有糖味飄散出來，並隨即舀取些許滾燙的糖漿置入冷水冷卻後，以拇指和中指揉搓測試其黏稠度，一直測試到如桂圓肉般的軟硬度時，再將手指上測試的糖糊糰丟入冷水中，如果掉入水中聽到結實的落水聲音，這就表示糖漿已煮好了。 此時的好吃糖，要注意如果是夏天就要求稍硬，而冬天就必須要稍有軟度，以適應天氣的冷熱溫度，以利於販賣的方便。測試完成後就可熄火，並將糖水倒入早已在桶底抹上一層油的「大腳桶」中，經過一小時左右冷卻後，好吃糖已出現雛形，在糖漿逐漸冷卻中時，就可適時約量灑入花生粉，並加以推揉翻拌至花生粉已均勻分配入糖糊中，這道過程可說是一種功夫，好吃糖香不香就看這一門道。 當糖糊糰慢慢冷卻成黃色透明狀時，也可很明顯看到分布均勻的花生粉，此時就可從大腳桶中，抓起適量的糖糊糰，將一頭放置在固定的柱仔上，然後雙手並用，開始拉糖糊糰，將拉長的糖糊糰再繞回在固定的柱仔上，再用雙手來回拉長，如此反覆數十回，就可看見原來是成褐色的糖糊糰，經過一次次來回的拉拌往返，只見原來的糖糊糰逐漸變成銀白色，銀白色的糖糊糰不時泛著銳眼的光澤，這時銀白色澤大量出現後，好吃糖就成型了。   在來回拉好吃糖時，由於它的黏稠度和Q度隨著每一次的來回拉拌的力道，愈顯得吃力，雙手使力時不是熟手根本拉不動，這時只見阿伯也有些喘氣聲息，甚且流下汗水來，想來好吃糖也不是一件好「轉吃」的行業。 拉拌好的好吃糖隨即放在已準備妥當的塑膠紙上面，然後將好吃糖拉成長條狀再以螺旋的方向繞成圓形狀，包好塑膠帶，放置冷卻，即大功告成。 昔時，除了務農之餘，每天傍晚就要忙著準備明早要賣的素材，以便隔天能兜售。好吃糖在大熱天不容易作，只有在風霜天好作生意也較好。一年中以農曆九月至隔年的三月為製作期，一旦南風吹起，天氣暖和就不能製作，因為好吃糖很快受熱或溫度而軟化黏在一起，顧客就不喜歡買了。 賣好吃糖這一特殊的傳統小吃行業，那最特殊的工具，就屬「好吃糖刀」和「鐵打鎚」。當有顧客上門買好吃糖，阿伯確定顧客的要買錢數，隨著左手虎口握著「好吃糖刀」，刀鋒對著一大塊成型的好吃糖的約略一小部分，右手拿起「鐵打槌」往「好吃糖刀」上方「卡」幾下。這一片片的好吃糖就出現了，裝入塑膠袋交給顧客就算買賣完成了。光憑阿伯這「卡」「卡」的動作，就「卡」起人們無限思古之幽情，好似又回到那盈滿期望、溫馨歡樂的童年。   一片片銀白色且充滿期待的好吃糖，含在口中，舌尖生津，就不再具有黏牙性，咀嚼中帶有綿密感的好吃糖，不甜膩又有一股花生的香味跳躍在唇齒之間，寧願在舌尖反覆打轉，也才甘心滿願嚥入喉嚨，經過食道，服服貼貼躺在肚胃中。在早年物資缺乏，「細秀」不足的年代，好吃糖把多數人的嘴巴馴服了，把童年融化了。確實是一種幸福快樂的享受，也為實填滿了無數年少心中的慾望與滿足。 而麥芽糖必須再加大白糖經煮沸後才不會太黏，至於甜糜早在五年前就不賣了，因為，金城的小孩變少了，加上外來五花什色食品大舉入侵，各種超市連鎖紛紛設立，幾乎已經沒人再想吃三、五元一碗新台幣的甜糜了。 那一碗一碗用著藍色碗底，碗口鑲嵌藍白線條盛著冷熱適中，又不甜膩的甜糜粥，在夏秋的午後，未、申的時陣，在飫餓間一碗甜糜滑入口中，吞進肚裡，再吸一口，甜糜就心甘情願游入肚中，最後，只剩幾粒頑強的米粒死拉著碗底不放，瞧在眼裡，再用手將碗一撥，再撥，看你哪你逃，最後一粒也進肚裡，舌頭像雷達一樣習慣性往嘴邊舔抹巡視一番，深怕有什麼遺漏似的，還不忘再叫阿伯再來一碗甜糜，繼續享用那清甜的滋味。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往事，也只能徒留餘味與回憶了！ 阿伯從挑著兩個籮筐到處兜售好吃糖，到今天推著兩輪人力手拉車，雖然一樣賣著好吃糖，但還是要靠著勇健的雙腳。從以前全日到現在半日兜售，走遍後浦的大街與小巷；從以前舊家到今天的安和新家，依然是不變的路線： 早上路線是從安和社區出發→沿著民權路口→民族路→外菜市場→北堤土地公廟→民族路六十五巷→林永潭家→許東興→轉珠浦東路（傅火木住處）→夏墅伯住處→轉模範街後巷子→商會→車站→信用合作社舊址→土地銀行→縣政府→轉北門街上帝宮→禮拜堂（基督教）→中正國小→民權路口→鳳翔社區→珠浦西路→將回收物資賣給回收站→華僑之家→回安和社區家。 下午路線則較短自安和社區→民權路口→馬舍宮→光前路→莒光路→水門→灰埕→嶽帝廟→民族路→外菜市場→模範街→石坊腳→莒光路→總兵署→北門土地公廟→車站→上帝宮廟→禮拜堂（基督教）→中正國小與朱子祠對面小巷→全福樓門口→西門街→舊運動場邊→鳳翔社區→將回收物資賣給回收站→華僑之家→回安和社區家；一趟走下來至少二個多鐘頭。 如果當次比較沒生意，就會推著手推車到金城新莊和富康新村兜售，再繞到地方法院、安老院、鳳翔社區，將回收物資賣給回收站。再沿著華僑之家、回安和社區家，這段路程就必須多繞半個小時左右。 有一回，像往常一樣停靠在路邊，「鏗」！「鏗」！「鏗！鏗」！的招徠聲引來一大群小朋友此起彼落高聲喊著「好吃糖」！「好吃糖」的聲響，就像蚊子蒼蠅般飛竄過來，只見七嘴八舌、高聲嚷叫，這個要買一元，那個要買二元，數十支的小手，好不熱鬧。有的將家中的壞銅古錫、鍋盆瓢鼎、酒矸……拿來交換好吃糖或麥芽糖或甜糜，這也讓阿伯一時招架不住。甚至有頑皮的小朋友竟然拿起「好吃糖刀」、「鐵打槌」把玩一番，一不小心失手「好吃糖刀」竟掉進水溝裡，害得阿伯慌了，眼見吃飯的傢伙竟然不見了，那如何是好，最後也只好請人來打撈，好不容易找到賴以維生的「好吃糖刀」。這小本的生意竟也發生這樣的意外插曲。 在霏霏細雨中也照樣出門兜售以貼補家用，雖說如此，如果遇到颳大風下大雨的日子，就不能出門兜售，加上諸如同宗或厝邊頭尾婚喪喜慶義務性的幫忙工作，生意也就泡湯了。如遇有地區大型運動會活動，阿伯就會改到場邊，停好手推車，「鏗」！「鏗」！「鏗！鏗」！地叫賣起來，這些時候短短的一二天活動生意也會比平常日要好些。小朋友對好吃糖也充滿著好奇，爭先購買，人人口中咀嚼著「好吃糖」，以及人手一枝的「麥芽膏」和「鳳梨膏」，含在嘴裡，甜到心裡，臉頰洋溢著喜悅之情，眼珠兒訴說著不盡的滋味，真是不言可喻的。有時不遠千里和太太一起坐公車來到金寧鄉舉辦活動的場地，擺好兩個紙箱便「鏗」！「鏗」！「鏗！鏗」！也就賣起好吃糖來，也希望生意能有一點起色，但鄉下看活動的往往是差強人意，因為這邊的人潮不像後浦的多。 從先祖自后湖移徙至金城南門定居以來，賣古早味好吃糖的小本生意也已超過半百歲月，在艱困的生活重擔之下，也養育拉拔一男四女長大成人，如今皆已服務社會，貢獻人群。現在子女各有小成，也算是阿伯阿姆最大的安慰：獨子現任職於台電苗栗廠、大女兒任職於新北市勞工局副局長、二女兒任職於台北市監理處組長，三女則擔任幼稚園老師、四女兒則移居南非從事輪胎生意，內外八個孫子，真是子孝孫賢，和樂融融，堪稱享盡天倫之樂。 曾經也有人開口要向阿伯學作好吃糖，但有一次竟然爽約了。另有一次一位年輕人也只學到一半就落跑了。阿伯還是笑瞇瞇說只要想學我還是會教他的。看來這門技藝恐怕再也難傳承！此時，阿伯的眼神似乎泛著幾許模糊的淚光，淚光中又揉雜著幾分的慈愛。 現在多家的台灣媒體與主持人紛紛找伯拍照或訪問，做成專題報導。其中以美麗主持人陳美鳳小姐的合照最令阿伯歡喜，阿伯還特別將照片加洗放大加框懸掛起來；另外康康、許效舜等藝人的採訪的合照更是不計其數，但阿伯還是每天衣著簡樸、和藹誠懇、勤勞從事、步履穩健推著手推車出門，不時敲擊著陪伴阿伯五十多年來形影不離的好助手──「好吃糖刀」、「鐵打槌」伴隨著至死不渝的清脆旋律「鏗」！「鏗」！「鏗！鏗」的響聲，沿著熟悉的老路線步步踏實兜售自始至終永不改變的古早滋味「好吃糖」。 「好吃糖」曾經喚醒多少人的童年，喚醒那綺麗又充滿期待的回憶，尤其那「鏗」！「鏗」！「鏗！鏗」像久違的老友在呼喚似的叫賣聲響，是許多人兒時最熟悉又親切的旋律。

　我認識夏校長那年，他才五十歲，時間過得真快，轉瞬間，已八秩大壽。不過在我心目中，夏校長永遠是五十歲。　 　我這一生中遇到的貴人很多。其中，行政工作上影響我最大的，首推夏校長。以下就依據我的工作經驗來回憶、感佩夏校長不尋常的一面。 一、夏校長與我第一階段的職涯─高中教師 民國六十四年，我自台灣師範大學畢業，立即進入高級中學實習；從那年起到受聘成功大學止，這六年期間，先後任教於國立金門中學、長榮女中、光仁中學、新竹中學、中山女中等學校。同時，六年內共編寫了十六本參考書。這階段的工作性質，青一色是高級中學教學生活，充分享受春風化雨的樂趣。那時候，與夏校長非親非故，素不認識。萬萬也想不到，也不敢想像有朝一日能夠和大學校長一起上班。 二、夏校長與我第二階段的職涯─成大教授　 　民國七十年，承蒙夏校長的厚愛，受聘為成大共同學科助教兼校長室秘書，這是我人生的一大轉捩點，也是我由中等教育跨進高等教育的分界線。此後，直到民國八十六年，是我職場的第二階段。十六年來完全專職於國立成功大學。這期間，在學術上，由助教改聘為講師，再由講師升等為副教授，進而於民國八十二年升等為教授。在兼任行政工作上，先後兼任校長室機要秘書、教務處出版組主任、新聞中心主任、主任秘書等行政主管。堪稱我在行政工作上的教育訓練是在成大完成的。　 　在成大服務十六年，前四年與夏校長同一辦公室上班，我的職位是助教兼機要秘書，其職責包括：陳請校長核示的公文登錄、書信之簽核、校長室電話接聽、校長行程的安排、出差之核銷、校長與師生座談會紀錄、校長演講文稿之草擬、校長室檔案之建制、成大新聞稿之草擬、記者招待與聯繫、新聞剪報、貴賓接待、成大簡介之編印、成大專輯如《成大四十年》之編印、多媒體成大簡報之製作等。以上十五類工作範圍，其工作量大多要做到三更半夜才能告一段落。由於白天校長室的活動本來就很多，比較需要花時間的工作多半要下班後回家才能靜下來完成。家人質疑把工作帶回家做是否妥當，事實上我也知道不妥。但今天的工作未完成，工作量還在肩上，實際上相當於扛著重擔睡覺。準此，還是選擇「今日事今日畢」比較明智。　 　在嚴肅而忙碌的行政事務中，有些小花絮不知道可否一提？夏校長待人處世之方正早已享譽遐邇，每天準時上班當然不在話下。有一個小動作可看出夏校長的正直，不走「旁門左道」。校長宿舍就在行政大樓左後側，就距離而言，由宿舍到辦公室，走側門或後門是最近的路線。然而，夏校長總是提著公事包，抬頭挺胸，一步一步地繞過行政大樓的側門，不偏不倚地從正門走進辦公室。　 　通常，夏校長走進校長室的第一件交辦的事是：有請主任秘書李茂雄教授或總務長陳金雄教授。從夏校長篤定的神情，就知道又有一項重要的校務要推動了。這件馬上交辦的校務顯然不是上班後臨時想出來的，而是從昨天下班到今天上班之間的十二小時，夏校長腦海裡應該沒有休息，不斷地思考校務的推動進度，一有答案，就巴不得馬上上班，等不及了。此外，事實證明李茂雄主秘和陳金雄總務長，常在下班時間接到夏校長電話，若碰到急件還立刻回學校加班。這樣長年無休的戰鬥生活，是否會影響到幕僚群的家庭生活？這一點，陳夫人始終笑而不答地隨緣隨喜。李夫人則是笑口常開有話直說。而夏校長夫人則是樂天知命地安慰自己，所謂「丈夫」，意味著一丈之內才是夫君，一丈之外就不算了。　 　夏校長領導以李主秘和陳總務長為首的幕僚群，每天上班二十四小時，七年如一日！憶當年，夏校長接掌成大甫過五十，李主秘和陳總務長也不過四十歲上下。每天看著他們手持公文和記事簿，神色匆忙的快步走進校長室，再小跑步奔回自己的辦公室，工作總是這樣的分秒必爭，似乎有稍縱即逝的危機感。總之，看過夏校長不遺餘力的爭取醫學中心(含醫學院、附設醫院)與航空太空研究所等重大創設，自強、敬業、力行、歸仁等校區的取得;又看過夏校長不斷的推出行政革新、與各級主管座談、與各系老師座談、與各系學生座談、親自走訪各學院系所、整潔檢查等等方案，才知今天的成大之所以能快速躍居為五年五百億的全國頂尖大學前茅，全然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其來有自。 三、夏校長與我第三階段的職涯─金大校長　 　民國八十六年，我從成大借調擔任國立高雄科學技術學院金門分部主任，肩負起金門第一所大學的籌備工作，這是我進入職場的第三個階段。十四年來，籌備工作依計畫順利推動，首先由二專分部奉准獨立設校，並升格為技術學院；接著由技術學院奉准改名，並轉型為一般大學。其過程不下百戰，個中之遭遇大多不可預測。我應戰方法大多可以從三十年前夏校長在成大的治校理念找到啟發。　 　回憶三十年前有幸在校長室接受夏校長魔鬼兵團的教育訓練，雖然我僅是一位資淺的助教，負責業務又僅限於事務性、技術性的瑣碎業務，還談不上參與校務的決策過程。的確，當時對校務決策，連聽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參與發言。夏校長許多重大校務的策略和程序，是在三十年後我親自從事籌設金門大學的實際工作中才有了領悟和體會。　 　九十九年元月初，在金門技術學院改名大學接受教育部實地訪視活動前夕，夏校長親自率團千里迢迢地蒞臨金門檢驗，讓我萬分感動。說真的，今天如果說我在金門高等教育的發展上能做出一點小小的成就與貢獻，都要歸功並感謝夏校長當年的接納與長期的指導和關懷。(2011.01.03) 【作者簡介】 作者李金振，民國38年生於金門古寧頭，歷年膺選母校中正國小、金城國中、金門高中、台灣師範大學等校之傑出校友榮銜。學術歷程：民國72～82年，10年內在國立成功大學由助教升等為講師、副教授、教授。　 　民國70～86年，先後兼任成功大學夏校長機要秘書、教務處出版組主任、新聞中心主任、主任秘書等行政工作，主編《成大四十年》、《成大六十年》、《成大行政革新紀要》、《成大簡介》、《成大校刊》等書刊。　 　民國86～99年，13年內帶領金門分部師生，由二專分部獨立設校並升格為國立金門技術學院，榮任首任及第二任校長。再由技術學院改名並轉型為國立金門大學，榮任首任校長。才德卓著，望重士林。

《東吳手記》是大陸著名學者，前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長、協和學院院長（現為博士生導師）陳慶元教授在臺灣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收錄於書中的作品，即使大部分都是他獲聘來台擔任東吳大學客座教授、授課之餘與師友互動或參訪的感想。然而，若從現代文學的角度來審視，則是一本知識性與可讀性兼備的散文佳作。倘使以現代人的觀點而言，或許會認為一位長年專攻古典文學的學者，其文章勢必都是文詞較深奧、文意較晦澀之作；甚至善於引經據典，文言多於白話。可是，當我們進入到《東吳手記》書中的意境時，呈現在我們眼前的，竟是一篇篇自然淳美、生動流暢的散文作品。就猶如浯島天空悠悠白雲，浯江溪潺潺流水，讓我們真正領略到散文創作藝術的美妙和魅力，以及有別於小說和詩歌等文類的獨特光采。 不可諱言地，散文是作家心靈最真誠、最赤裸、最直接的表白。儘管慶元老師生於廈門、長於廈門，直到大學畢業仍然說自己是廈門人。但是，當他從祖父遺留的族譜中，得知自己是金門烈嶼人時，一份血濃於水的故鄉情悠然而生。於是他在〈我的家鄉在烈嶼〉寫著：「水天盡處隱約可以見到如線的島礁，我的家鄉，就在如線的島礁之後，在水天的盡頭。那是一個神秘的，似乎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揭開它面紗的地方。」即便內心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思鄉情愁，然而限於兩岸分治的因素，直到二○○二年隨著兩門對開，始有機會踏上故鄉的土地；而這一等，就等了五十三年，怎不教人潸然淚下。在該書〈小引〉中，老師毫不避諱地說：「鄉人愛我，我愛鄉人；鄉人鄉事，記錄稍多。」故此，這本書雖然是以《東吳手記》為書名，但書寫「鄉人鄉事」的比例為數不少，它也是筆者以〈遊子心，故鄉情〉來詮釋《東吳手記》的原由。 綜觀書中的三十五篇作品，正式列入「東吳手記」者有三十篇，其餘五篇為「附錄」。時間從「之一」的〈士林閒步〉（二○○七年九月廿三日）到「之三十」的〈卓克華《古蹟歷史金門人》序〉（二○○八年七月三十日），前後不到十一個月。空間除了座落於台北外雙溪的東吳大學外，更跨越臺灣的十餘個縣市，可說北、中、南及東部都有慶元老師走過的足跡。然而，無論其行程是參訪或演講，抑或是參加學術研討會，幾乎都在匆忙中行走，可是老師卻能憑其敏銳的觀察，復透過慎密的思維，把親眼目睹的景物及接觸過的人與事，以其雄渾的文學之筆，在短短的十一個月裡，寫出三十篇、總字數約十餘萬言的散文作品，並陸續發表於報章雜誌，讓讀者們一起來分享，一位遠在臺灣作客卻繫懷故鄉金門的大陸學者的誠摯心聲。 毫無疑問地，散文雖是一種最貼近現實生活的文體，但它卻不同於小說，是不能融入矯情和假象的，它講究的是寫真而不寫假。從《東吳手記》書中的三十餘篇作品中我們發覺到，無論慶元老師書寫的主題或欲表達的意象是什麼，完完全全是「真」與「實」的呈現。尤其在〈羅莎，我的野蠻舞伴〉這個篇章裡，老師簡直把強颱「柯羅莎」寫得既詼諧又生動，彷彿讓我們也置身在它的暴風圈裡。即使颱風帶來的大風大雨是老師旅臺難得的經歷，但是老師卻以輕鬆的心情、幽默的筆調，把它當成「舞伴」來書寫，並風度翩翩地與其「共舞」，復以「野蠻」來形容它的強悍。當我們看到：「野蠻的舞伴，你絕沒有舞姿可言，但我懷念你的強悍，正因為你的強悍，我空前釋放了一個男人的熱力；也懷念你的野蠻，正因為你的野蠻，使我變得如此強悍。」時，除了佩服老師的想像力和筆力外，也領會到老師在嚴謹的教學與學術研究後，亦有溫雅風趣的一面。 顯然地，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東吳手記》書中包羅的，何止只是單純的鄉人鄉事或是參訪的感受。慶元老師曾多次利用遠赴各大學演講或開會的機緣，除了尋機介紹故鄉金門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外，甚至還以「解嚴之後的金門文學」為題，為中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的博、碩士生作專題演講。不可否認地，受邀演講對一位學有專精的著名學者來說，確實是稀鬆平常的事。可是，當我們讀到老師〈在中正大學講金門文學〉這個篇章時，身為熱愛文學的金門人，內心的確有太多的感慨。 試想，金門旅臺學人不知凡幾，但真正關注金門文學，或以金門文學議題向博、碩士生作專題演講的學者又有幾人？即便文學史家認為島嶼文學與主流文學尚有一段差距。但是，金門不僅有自己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還有戒嚴軍管時期獨特的戰地文化和戰爭遺蹟，如此之題材，由當地作家來書寫、來詮釋，不是更能深入爾時的時空背景和說服力嗎？誠然，臺灣多數文學史家均為學有專精的學者，可是，他們對金門這座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島嶼瞭解多少？對浯島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又知道多少？故此，當慶元老師與中正大學臺研所、江寶釵所長對談的那席話，足可道出金門人的心聲： 「如果說，許獬這些文學家是古代的文學家，可以暫且不論，那麼當代的文學家呢？金門當代的文學家又該怎樣定位？如果從文化的角度來審視，金門文化當然是閩南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如果從行政轄區和意識形態來考量，金門文學應當是臺灣文學的一個分支，無論是大陸的學者還是臺灣的學者，我想，對這個問題肯定不會有分歧。現在，我以兼有大陸學者和臺灣東吳大學客座教授的雙重身分來看這個問題，也許更為客觀。我覺得，在研究臺灣文學時，不應當遺落金門。」 看完這一小段，我們不得不佩服慶元老師的見解和用心，也不得不感謝他為金門文學發聲。而江寶釵所長非僅認同他的說法，也在總結時告訴博、碩士生，希望他們能從慶元老師的演講中得到啟發，甚至還建議他們說：「大家不是經常說選題很難嗎？金門文學為什麼不能選呢？」而且還承諾將來在撰寫《臺灣文學史》時，會考慮加上一章〈離島文學〉，把金門文學也寫進去。 經過慶元老師登高一呼，或許不久的將來，勢必會有更多的學者專家或各大學的博、碩士生，對金門文學產生濃厚的興趣而投入研究。由此，我們不難發現到老師對島鄉的愛和關懷，以及對金門文學的關注。近年來，更有多位縣籍知名文史作家與社會人士，相繼考取福建師範大學中國古典文獻研究所博士班，並由慶元老師親自指導，相信他們必能從老師的授業中，獲得無窮的知識。一旦學成，勢將投入浯島古典文獻整理與研究，這不僅是金門之幸，亦是浯島之福，慶元老師功更不可沒。 誠然，豐富的人生閱歷是一個作家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然而，若沒有敏銳的觀察與慎密的思維，焉能書寫出撼動人心的作品。即便慶元老師在東吳大學擔任客座教授僅短短的一百二十餘天，除了授課外，讓人深感訝異的是，他竟同時在這段時間裡，寫出三十篇知性與感性並駕齊驅的散文作品。而且落筆明快、文字簡潔，看不出有一點矯情和虛假，有的盡是真實人生的體現，這毋寧是《東吳手記》書中最大的特色，也是老師獨特的書寫風格。於此，更能凸顯出老師人生閱歷之練達，觀察之細微，以及異於常人的記憶力和豐富的想像力。當《東吳手記》申請金門縣文化局一○○年贊助地方文獻出版補助時，更獲得全體審查委員無異議地通過，其文筆與水準可見一斑。相信這本書的出版，必能引起海內外華文讀者閱讀的興趣，以及廣為流傳的普世價值。 慶元老師除了是一位治學嚴謹的學者，亦是一位不求聞達之謙謙君子，為人處世更有其獨到的一面。老師先後任教於山東大學、復旦大學、福建師範大學，以及臺灣東吳大學等校，其在魏晉南北朝文學及地方文獻學研究方面，成果豐碩、獲獎無數。主要著作有：《中古文學論稿》、《沈約集校箋》、《福建文學發展史》、《蔡襄集校注》、《詩詞研究論集》、《嵇康傅》、《賦：時代投影與體制演變》、《文學：地域的觀照》、《三曹詩選評》、《謝章鋌集》等二十餘種，可說是位著作等身的學者，亦同時擔任中國語言文學一級學科博士授權點負責人，兼中國古代文學博士點負責人。並曾任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福建省文學會會長、福建省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等職務。無論其治學態度或參與社團活動，無不以身作則、全力以赴，也因此而獲得各界肯定與敬重。 筆者雖於兩門對開後始與慶元老師相識，但多年來彼此以誠相待，早已衍生出如兄如弟之深厚情誼。每次會晤，無論是切磋文學、砥礪品格，或閒話家常，都能從其言談中獲得諸多啟發，可謂是余之良師益友。日前由其博士班門生葉鈞培君轉來老師電子郵件，囑咐余為其新著《東吳手記》作序。雖蒙老師厚愛，惟余所受教育有限，不學無術，即便在文壇耕耘數載，則仍舊處於學習階段，故此，焉能自負不淺，為老師新書作序。然而，忝為老師知己，倘若不受抬舉，未免過於虛假與失禮，於是在拜讀老師大作之後書寫此文，謹向老師致敬，不敢言序。 二○一一年五月於金門新市里

  在錯過多年之後 我們終將重逢 你已老了雙眸 而我也白了眉頭   猶記當年 太武山上一片童山濯濯   如今放眼 古寧頭戰場早已綠野成疇   依稀如昨 浯江溪口兵馬倥傯   而今而後 同安渡頭共享金廈夕陽紅   在錯過多年之後 我們終於重逢 你已老了雙眸 而我也白了眉頭   緊握你我的雙手 紅塵路常相左右   溫熱了一月的寒凍 穿透了四月的朦朧   撫平了八月的烽火 攬過十二月的鑽心風   在錯過多年之後 我們淚眼重逢 你已老了雙眸 而我也白了眉頭   我們許下承諾 彼此癡守直到永久   用你溫柔的手 譜寫我們共同的夢   敲響愛的和平鐘 歌詠真善美的朗朗清空

  廈門島與大膽、二膽島近在咫尺。大膽、二膽之東，草木朦朧者，烈嶼島（俗稱小金門）也。波濤浩渺中若隱若現者，金門本島也。慶元教授兄的祖上，康熙年間遷居烈嶼，那裡有慶元兄祖上的墓廬、族親和朋友。慶元兄出任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副會長、會長至今已經有十五年之久，慶元兄熱愛鄉梓，服務鄉親，經常出沒風濤，往返廈、金二島，為人所熟知。近年，慶元兄尤愛鄉邦文獻，談起金門文物，如數家珍。慶元兄的女公子陳茗，為父風所染習，碩士論文作的是《金門解嚴後的十五年文學》；三年前到我的名下攻讀博士，考慮再三，我丟下金門奇人林樹梅這樣一個題目，讓她硬著頭皮去作。三年後，陳茗不負所望，完成了她的博士論文《海疆文學書寫與圖像--林樹梅奇特人生與藝文研究》。     道光年間，金門林樹梅淘井得鐵笛，恒於島上最高峰太武山頭月夜吹之，裂帛干雲，人稱為奇人。林樹梅之奇，此一也。而林樹梅之奇非止於此。林樹梅出生海島，週歲過繼林家，母陳氏早卒，樹梅自幼隨父出入水師海疆要塞，此身世之奇也。林樹梅青少年時期兩渡臺灣，幾為風濤巨浪吞沒；為鳳山縣曹謹幕僚時，勘察並興修水利，訓練鄉勇，以至親自燃點大炮，徒步深入深山叢林，平息族群械鬥，此歷練之奇也。積十年勘探的經驗，林樹梅繪《閩海握要圖》，凡閩臺沿海山川扼要、潮汕、水道、港口無不在其中，並有文字解說，此航海防海之奇也。鴉片戰爭廈門戰事爆發前夕，林樹梅遠在邵武、光澤，應當局之招，即奔赴前線，在廈門慷慨從軍，修築工事，挖井得泉，操練兵勇，以為虎溪岩英夷即便插翅也難於逾越，此從軍之奇也。林則徐回福州，招林樹梅入幕，樹梅獻防海策，則徐目之為「國士」、「南金」，並自繪松鶴圖為樹梅之母壽，林則徐隕落於廣東普寧，次年，林樹梅亦鬱鬱而終，此林樹梅士為知己者死之大奇也。林樹梅的詩文亦奇矣，其奇不在文字，不在構思謀篇，而在他是鴉片戰爭期全力從事海疆文學創作的第一個作家和詩人。林樹梅亦能篆刻繪畫，在篆刻理論方面尤其有建樹，此又一奇也！    陳茗的論文的重點不在於論述林樹梅之奇，但是林樹梅的文學創作與他的奇特人生經歷是分不開的；正因為林樹梅的出身、生活環境和種種經歷，在鴉片戰爭時期文士中是很奇特的，反映到他的文學創作才可能有特別之處。因此我們不能不提到「知人論世」這個老話題。陳茗對林樹梅的研究，從知人論世開始，而知人論世又不能不從作家的作品入手、從文獻入手。因此，逼著陳茗去調查林樹梅的著述，意外發現了一部很有用的《浯江林氏家錄》，寫出一篇《林樹梅著述考》；又逼著她去點校《嘯雲詩鈔初編》、《嘯雲文鈔初編》，搜集林樹梅的佚文佚詩；又逼著她在點校詩文集的基礎上作出一篇《林樹梅年譜》（附於本書之後的只是一個《簡譜》）。這個路子，是研究古今作家傳統的路子，也是很扎實的傳統的治學方法。     《海疆文學書寫與圖像》，書名已經顯示本書的獨創。「海疆文學書寫」，是作者首先提出的一個新的研究概念。前此，學術界有研究邊塞詩的，有研究海洋書寫的。海洋與海疆這兩個概念既有聯繫，但是也有區別；同樣，海洋書寫與海疆書寫也存在區別，這個問題，陳茗在本書中已經有所討論。中國古代史研究，多用「邊疆」一詞，較少關注「邊塞」；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多講「邊塞詩」，很少講「邊疆詩」或「邊疆文學」。中國現當代史研究，也是多用「邊疆」一詞，較少關注「邊塞」；現當代文學研究則只關注「邊疆文學」，幾乎不講「邊塞詩」或「邊塞文學」。無論是現當代或者古代史的研究，邊疆既包括陸地上的疆域，也包括海上的疆域；古代文學研究講「邊塞詩」，我們從最有代表性的邊塞詩--唐代邊塞詩看，關注的僅僅是陸地的疆域，而不包括海疆。我們可以說，海疆書寫或海疆文學與邊塞詩或邊塞文學有聯繫，但不能說海疆書寫或海疆文學是邊塞詩或邊塞文學的分支。海疆書寫是一個相對於邊塞詩或邊塞文學的概念，因此，陳茗在研究中提出這個研究概念是很有意義的。     林樹梅交遊很廣，有封疆大吏如林則徐，有直臣如陳慶鏞，有地方官員周凱、曹謹，有名士如張際亮、劉家謀，有書法家兼篆刻家如呂世宜，有畫家兼詩人如謝琯樵，有金門籍同鄉詩人如蔡廷蘭，還有水師將領如陳化成及其子弟。本文在論述林樹梅的交遊時並非面面具到，而是突出重點，側重於藝文的交往，與林則徐的交遊一節，不僅輯得林公佚詩若干句，且可補《林則徐年譜》的個別不足。金門呂世宜居廈門，所有有關呂世宜的論述都不曾注意到呂氏有園在海滄，而陳茗在林樹梅詩中找到證據。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張惠言集》有仁和陳善《茗柯文補編外編後序》，而未收富陽周凱《〈茗柯文〉後序》，陳茗在《內自訟齋文集》卷六發現周氏此文，亦有助於陽湖派古文的研究。開澎進士蔡廷蘭的研究，臺灣學者已經取得很好的成績，陳茗則從《浯江林氏家錄》發現一篇蔡氏為林樹梅寫的壽言，亦可補蔡廷蘭研究之不足。謝琯樵是詔安畫派的代表人物，其姐謝浣湘亦能詩，陳茗從《詠雪齋詩錄》發現林樹梅為之作的序，不僅在林樹梅詩文的輯佚方面有所建樹，對瞭解謝琯樵的生平及謝浣湘的創作亦不無幫助。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我一直以為，科學研究能有整體突破，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一時做不到，一鱗一爪，時有發明發現，也是對研究工作的推進；而諸多的一鱗一爪的發明發現，至少，在局部的研究上也會有所突破。我們沒有理由輕視科學研究的基礎工作，也沒有理由輕視科學研究中的細微末節。     本書對林樹梅古文的論述，也很下功夫。周凱是陽湖派古文家張惠言的得意弟子，周凱任興泉永道，在廈門復興玉屏書院，並延請《福建通志》總纂、光澤高澍然擔任主講。高澍然是建甯古文家周仕琇的再傳弟子。閩南古文稱一時之盛。陽湖派古文和周仕琇派古文，無論是古文理論還是創作的內容與風格都存在較大差異，沿波討源，陳茗對林樹梅的古文作了追源溯流的工作，並且論述了林樹梅的古文成就及其風格，也頗有見地。如果說，生平、著述、交遊的研究，是考論結合的話，這部分的研究，則有較強的理論色彩，更以論辨見長。    值得欣慰的是，陳茗在讀博期間，先後在國家圖書館《文獻》、中華書局《文史知識》、《福州大學學報》、《福建論壇》、《集美大學學報》、《古典文學知識》及《金門日報》副刊等發表有關林樹梅的論文十多篇，成績卓然。又承蒙金門縣文化局厚愛，將資助出版陳茗這部《海疆文學書寫與圖像》，不能不由衷感到高興。學術研究，自強不息；學術之外，一時一事之得失，淡淡視之。陳茗勉諸！     慶元兄十六七歲時，在廈門主編學生文學刊物《萬山紅》（見《廈門文藝志》），四十多年過去了，慶元兄和我由一介文學青年轉而成為文學研究者，而陳茗則能讀父書，作為慶元兄的老朋友，欣喜更是難以言表的。 已近歲杪，陳茗問序於予，稍作發揮如此。

  滷蛋 　蛋，是我最愛吃的食物，從小家貧且食指浩繁，想要吃個蛋得等逢年過節方得以圓夢。 記得在一個不是年節的平常日子，晚餐桌上，母親煎了兩個荷包蛋，看著盤中淋上醬油，油亮誘人黃澄澄的蛋，我的眼睛陡然睜亮，心想：這下可大快朵頤一番了，真是比過年還快樂。 於是，不加思索手中筷子翻山越嶺，目標正前方其中一顆蛋，正當我興奮的像老鷹捉小雞般往下夾蛋時。冷不防，一雙筷子說時遲那時快往我的手上橫掃過來，我疼痛得大叫一聲，立即縮回筷子，那顆可愛的荷包蛋，當然沒有我的份。後來才知道，原來兩個荷包蛋分別是阿公和爸爸的，其他人免想。 然而，對於蛋的嗜好仍然不減，只要一有機會我是「逢蛋必吃」。 有一年過年，母親特別滷了一大鍋蛋，和滷肉放在同一個鍋裡。年初一，剛好家中無人，我步入廚房，發現一鍋滷肉放在灶上，一顆顆渾圓圓、香噴噴的滷蛋就在眼前。我一瞧：四處無人，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於是，伸手迅速抓了一個滷蛋，正想慢慢享用之時，突聞客廳傳來腳步聲，我立即往屋後的廁所逃遁。哪知！那人也正往廁所走來，我毫不思索的將滷蛋往嘴裡塞；同時躲進廁所裡，那人敲了敲廁所門，我因為嘴裡塞滿滷蛋不能出聲，隔了不久，等那人走了我才出來，那個滷蛋，結果是混和著毛坑裡往上衝的臭味道一起下肚，我不但沒能嘗到蛋香味，還惹得一身驚魂不定！至於，那個在我身後窮追猛趕，掃我吃蛋雅興的人究竟是誰？至今，仍是個謎？   雞酒飯 　又有一次，我在鄰居家玩耍，童伴家是有錢人，隨時都可吃到美食，那天下午，他端了一碗香噴噴有酒香味道的飯吃得津津有味，我問他吃甚麼？他說那是他媽媽煮的「雞酒飯」，我一時食指大動，也不記得還要跟玩伴玩耍之事，立刻轉頭回奔家裡，回到家到處找食物，就是找不到有剛剛在鄰居家聞到那種香味的「雞酒飯」。 我忽然想到酒香味，腦海湧現阿公的桶裝米酒，於是，靈機一動，立刻盛了一碗冷飯，然後掏了一杓米酒拌在飯中，權充「雞酒飯」。 我想：這下我也有「酒雞飯」可以吃了，哪知；扒入第一口飯，哪有剛剛聞到的燒酒雞香味，有的只是滿口辣得嗆鼻的酒精味，我趕緊將一碗摻著米酒的白飯倒進屋後的餿水桶裡。 當晚，只聽見母親準備飼豬時，一面掏著餿水桶；一面罵道：「是哪一個夭壽仔，把整碗好好的白飯倒掉？」 成年以後，在異鄉城市，只要聞到燒酒雞的香味，阿公米酒嗆鼻的辣味，立刻浮現腦海。而，每當夾著一顆滷蛋入口時，總會不期然思索著：到底那個追蹤我到廁所的神秘客究竟是誰？   背影 　經過一處大樓前，一位年約七旬左右的老阿嬤，佝僂著身軀，撿拾地上的紙箱，老阿嬤的背影讓我想起外婆。 外婆在五、六十年前，也是一位拾荒的老婦，除了撿拾破爛，亦即現時社會所謂的「資源回收」；外婆還做著收購廢棄物的行業。外婆以當時被視為卑賤、粗重的工作，賺錢養活一家子，外婆是一個堅強而韌性十足的典型客家婦女！ 那時候，我尚年幼，由於身為家中長子，必須幫助家計，因此經常隨同外婆出外收購破銅爛鐵。外婆患有氣喘病，不能肩挑重物，理所當然：「挑擔」便成為我的工作。記得有一次，我跟隨外婆出外營生時，剛巧遇見我的同班同學，一看見同學，我害怕他們譏笑，遂丟下重擔逃之夭夭，被外婆看見了，除臭罵一頓外；同時訓誡我一番。記得很清楚，外婆當時說：「我們又不偷、又不搶，幹嘛怕人家笑？」那句話一直到現在，都還深深鐫刻在我腦海！ 外婆離世前三年患了嚴重眼疾，因為家中無錢醫治，以致延誤時機最後失明，那時我雖已離家出外當學徒，唯工作所得不多，以致沒有足夠的金錢，可以帶外婆去醫治眼疾。而，等到我有能力足以帶外婆去醫治眼疾時，她老人家已撒手人寰，我再也沒有機會完成心願！ 如今，只要在街路上看見老阿嬤的身影，不禁想起外婆，我也只能無奈的嘆息…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分享 　能與身旁的人共同「分享」喜樂，是一種幸福！能夠將個人心中喜樂「分享」給眾人，也是一種幸福！樂事當前，若果只是「獨樂樂」何其單調無趣；如能與家人、親朋、好友甚或更多人共同享用，則，那種「眾樂樂」的氛圍，更是喜氣洋洋樂無窮！ 雖然，人生中有許多事必須以「自我」為考量，但，只要心胸坦闊，又何須害怕他人會奪愛？ 有人說「愛情眼裡容不得一粒細砂」；有人說「愛是自私的，不能與人分享」。 那是狹隘的男女肉慾之情愛，真正的愛是可以分享；可以共有；乃至可以犧牲的。如果，你能將愛當作一種至高無上的禮物，送給所有你識與不識的人，那種「愛」是大愛；是天下所有「失意人」生活下去的勇氣。 回想自己與妻新婚之初，每次回到北部山區的娘家，總不習慣岳父母家，逢年過節那種吆喝喝酒大擺流水席，餐餐不免從早喝到晚的場面。 後來，方才發現：原來那也是一種「分享」的文化，鄉下鄰居們，總會利用節慶共聚一堂分享美食；有時則是一家飲宴過一家，那種感情交流的熱絡，給予我莫大的啟示。這，也是妻海派個性喜好與人「分享」快樂的由來。   送行者 　路邊搭起帳篷，內中正做著法事，喪家是一般道教信徒，法事自然遵循傳統道教儀式進行。 禮儀師引領著孝家孝眷，做法事、渡亡魂。孝家眷們，跟隨禮儀師的法器、經文頌揚聲，向往生者行最後的敬禮。 送行者；也就是禮儀師，在山城的地位尊崇，在大型企業化的禮儀集團，尚未進入山城分食送行者的飯碗前，山城的喪葬儀式，大多由家傳的道壇負責處理，因此，山城的送行者和鎮民們俱皆存在濃厚的鄉情。 山城並無公設的殯儀館，較具規模的葬儀社，也未能提供如都市大城的殯葬服務。因此，一般喪家法事，大多在自家的路邊或庭院，搭起告別式場。 小時候，經常在行走途中，會遇見喪儀、法事的進行，對於身穿道袍、法衣的「送行者」，心存有莫名的畏懼與好奇；一股神祕世界的氛圍圍繞周遭！ 對於「送行者」之敢於與死者接觸，自也存在一份敬佩！小小心靈，因而將他們視為奇人異類。 如今，遠遠聽聞「送行者」高亢的誦經聲，少小時節，對於生死記憶，又一一重回腦海。   伯公廟 　伯公廟建在孩童時住家旁，一如台灣各地鄉下的「庄頭伯公」，職司守護庄頭村民的平安健康、家庭幸福；也一如傳統的伯公廟，廟旁皆有一棵大樹，或者榕樹；或者其他樹種長年青綠的大樹。舊家伯公廟旁的大樹，我們村人都喚它：「嗶啵樹」。 之所以叫「嗶啵樹」，乃因樹上長滿一顆顆青綠色小樹籽，那些樹籽渾圓飽滿。孩童時代，大人們常常教我們手做「竹槍」童玩，就是採取如大人小拇指般粗大的竹筒做槍膛，中空的竹槍塞入樹籽，再以竹筷製成推桿。然後，用力由內往外推，樹籽便「嗶~~啵~~」一聲，猶如子彈爆開，我們因此稱樹籽為：「嗶啵籽」，那棵樹自然稱為：「嗶啵樹」。 伯公廟旁的「嗶啵樹」，成為我們孩童時的遊藝場：摘取樹籽、製作竹槍、玩槍戰遊戲，玩累了，就爬上樹小憩；夏天更爬上「嗶啵樹頂」捉「知了」！整座「伯公廟埕」以及整棵「嗶啵樹」，都曾留下我們美好的童趣記憶！如今，伯公廟改建得更具規模，而，那棵「嗶啵樹」也因年歲已老，取而代之的是移植而來的「大榕樹」！兒時的記憶，隨著歲月遞嬗，也只能在夢裡追尋！   外勞 　每天傍晚，總會有一名女性外勞，推著輪椅上的老人，站立路口轉角圍牆邊講手機。不論天氣冷暖，那名外勞從不間斷，每天推老人出來「散步」。而，她手中的手機也從不離耳的伴隨著她。這段時間，不論我經過路口幾趟，她的姿勢總是沒變！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老人裹著厚重的外套，在冷風瑟瑟中，張著迷惘的雙眼，望著路的彼端，從他的眼神中，我彷彿讀到他內心深處：「對於這名照顧他的外勞，為何每天總在同一時段，對著她的手機滔滔不絕？」的迷惑：這也是我的迷思吧？相同，我也讀出外勞心中的苦悶；以及她人在異國他鄉的孤苦、寂寞！ 如我眼前所見景象，在目前全台灣各地，想來必定司空見慣！這是外勞的悲歌嗎？或者是台灣社會該認真思索、檢討的老人照護問題！ 當年政策轉變，大量引進外勞的結果：使得現在的台灣社會，到處可見外勞身影。而，那些「外來勞力」的集結，不可否認：已經悄悄在各階層，出現不可預知的隱憂！台灣，是個多元社會，在容納更多「外來勞力」以及「外來人口」的同時，是否也要顧及整體社會發展的周延性？值得三思！

  粗礪的土壤日經月累，曝曬雨淋，藤蔓枝葉奮力的攀爬，千繞百繞，粗粗壯壯的根莖作物，稱為蕃薯者，鑽出地面，人人稱它堅韌非凡。一個記憶中鮮明的影子悄悄的浮現，彷彿她是這堅韌根莖作物的化身。 廣裘無垠的撒哈拉沙漠，像一片汪洋大海，總有它終止棲息的港埠，名喚「卡諾」的西非城鎮，便是這沙漠海的陸地港口。多少年在這沙漠港裡來來去去，直到去年，在當地的一個主人家裡晚餐，他美麗的妻子為我舀上一瓢泥狀的食物，並淋上一匙自河流捕撈上來的魚隻，與香料料理而成的濃稠醬汁，要我嚐嚐。 在座尚有自英國利物浦來此地買棉花的M，與來自倫敦的化學原料商L，他們舉杯齊聲對我說：「恭喜！從今天開始，妳就是非洲人了。」 主人看我一臉狐疑的眼神，向我解釋讓我變成非洲人是口中的泥狀食物，當地稱Cassava(木薯或樹薯之類)，是黑人大哥的主食，也是沙漠不毛之地珍貴的糧食。   泥狀食物味道咀嚼像電光火石般，瞬間即逝。耳朵盡是主客歡樂的聊開旅居大英國協城鎮紀事，似曾相識的泥狀口感卻像烈酒入喉，後勁燒得記憶深處的軌道紅紅熱熱起來。   遙遠的年代，躲防空洞的日子，靜默的村莊，早餐過後空氣浮游的聲響，似乎只有二種：大陸對岸傳來嚶嚶嗡嗡聽不清楚的心戰廣播，以及偶而南塘陽山麓的練習打靶聲。高高的、湛藍的天空，藍得澄淨清澈，清淨得要沁出水珠來。   這時，鄰居巧能總是提著她的竹簍，內放有早餐吃剩的一點殘渣餘廚，拿來餵雞，打開雞籠，把雞食舀入籠內的鐵製圓菜盆裡。嘴裡邊發出「咕咕咕」聲，忙著招呼稚雞群趕緊來吃食，又得邊抽空喝斥跟前跟後的土黃狗一聲：「袂死喔！卡邊啦！」   那時，小小年紀的我，永遠不知道巧能幾歲。因為她總是一襲斜襟花布裳，布紐扣一顆一顆的自細針縫製的圓孔中探出頭，安份認命、依序的排隊著。梳得烏黑發亮的髮髻用髮網罩住並盤在腦後勺，像是油畫裡古代的仕女一個，又像晚清朝代光陰遺漏的女子。現在想起來，那時她年紀應該不老，卻永遠一副阿嬤似的裝扮。   窮鄉僻壤的小孩，像蕃薯藤葉般逕自的長大，左右鄰居如免費的陽光雨水般。我們家兄弟姐妹，每人差三歲階梯似的成長，那時母親忙碌於家務又要輔佐父親店務，無暇打理我們太多生活吃飯外的事。對我們兄弟姐妹而言，巧能似乎扮演著這陽光照耀雨水灌溉的角色。   鄉村鄰里總有一些熱心與愛管閒事的三姑六婆，為日常寧靜的村落角頭掀起些微熱鬧的氛圍，巧能是此類人物的代表。例如誰家的母豬一胎生了幾隻小豬，誰家的女兒許配給哪一村莊的人家，這些我們小孩一點興趣也沒有，印象深刻的是喳呼、有愛心的她，常是犯錯孩童在母親嚴厲的棍棒下，她即時的扮演著救火員般的角色，哭泣的孩童，在她的哄騙下波涕為笑。她家人口簡單，只有她與捕漁種植為生的兒子兩人相依為命。因此，除了管管村中孩子的事之外，最常看到她做的工作是修修補補他兒子的破洞漁網。   在她家中，丈夫這個位置永遠是空缺的。在那金門男人下南洋去「落蕃」的年代，家家戶戶都有個男壯丁出洋謀生，什麼時候回來是一個很難回答的答案。小孩有耳無嘴，不能問不便問也不許問，只有懵懵懂懂的歲月成長中，慢慢的理解到大人的世界。關於巧能的故事也是如大多數鄉人一樣，丈夫出外，遠走他鄉，到了南洋，另娶他人，組了另外個家庭。這裡屬於巧能的家，丈夫的位置，父親的位置，永遠懸空了。 不知是否因為如此，日常她散播著她過多的愛心給村子的孩童。記得我第一次乘坐小包車(汽車)，是她帶著我進金城城鎮去探望她出嫁的女兒，當初這對一個鄉下小女孩心裡的震撼很大，小小心靈領悟到，原來外面的世界與自己居住的空間有這麼多的不一樣。很多夜晚，她帶著她口中誇讚乖巧的大弟，拎著幾片哄騙孩童吃食的「番仔餅」與尿壺回她家睡覺。她說可憐啊，忙碌的我母親有做不完的工作，哈欠連連的小兒我大弟，怎能苦撐到深夜，跟著我回家睡覺去吧。就這樣，她收留小弟夜晚至她家睡覺，讓母親能繼續完成她的勞務，印象中似乎維持一段很長時間。   記憶最深的是，黃昏的晚餐前時刻，家家灶前火光嫣紅，瓦片突起的煙囪炊煙嬝嬝。這時，她會用報紙包著一塊自灶裡勾出烤得熱燙的蕃薯，外皮燒紅微焦溢出陣陣香味，這是她煮完大鼎的豬食，用灶裡乾枯柴枝燒成的餘燼，煨成香噴噴、吃著時燙得換手來換手去的烤蕃薯一個。 偶而她會提著小圓鍋，內裝這道至今仍不知名稱的蕃薯土食小點，為我們的晚飯佐餐。那是地瓜削皮洗淨，用一個不銹鋼製成無數尖銳針形點狀的器皿，慢慢刨成泥。這些地瓜泥和著水煮成稠稀合度的湯汁。 為了使這地瓜泥湯汁吃時並不單調，有時她會加上新鮮的薯塊，有時加地瓜簽或地瓜圓片一起合煮。地瓜簽與地瓜圓片都屬地瓜曬乾製品，只是形狀不一，吃起來較有咀嚼上的厚實感。不管加任何形狀的東西，都不超過地瓜的範圍，都是一樣清甜可口。這些地瓜製品與地瓜泥結合的食物，在當時年代最普遍不過的吃食，卻是我當時童稚心中最期待的東西。因為父親從商，所有農產品都需靠鄰居餽贈。   論輩不論歲的村落，對於歲數如長輩的巧能，縱使在講究待人處事禮節的父母親，匪夷所思的竟然容許我們從小就直呼她的名字。她從不以為忤，甚至常聽到她呼喚村中小孩童為「叔公」。她的熱心與愛心，究其因除了她家中人口簡單，最大因素應是她的熱心個性使然。   那是偶而中的偶而，一年中數得出來的次數，她算準父親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晚餐過後，正好是託他提筆寫回信的絕佳時光。她總是訕訕的的自她花布褲袋掏出一個摺成對半的信封，遞給父親，有時除信之外，尚夾著面額一百兩百的「叻幣」（汶萊錢幣，依稀記得當時大人是這樣稱呼）一、二張。父親抽出信來，做個甩甩縐摺信紙的動作，再攤開紙張準備朗讀。漸漸學得識字的我，在一旁不專心寫功課，好奇的想要看看信紙裡的字認識的有幾個，頭一伸，一眼便瞥到開頭幾字：「巧能賢妻妝前:」。   多少年，只要想起巧能，就會想起烙印般的這幾個字。 如今，聽著音樂人李子恆番薯情的樂音，委委婉碗，哀哀訴訴的傳來，心底有著淌淚的感覺，因為巧能的影子，隨著這首曲子的音符，不斷的擴大，逐漸清晰起來。 細漢的夢是一區蕃薯情　有春天亦有風霜 蕃薯的心是這爾軟　愈艱苦愈能生存   故鄉的情是一滴蕃薯奶　尚歹洗啊尚久長 蕃薯的根是這爾深　愈掘愈大貫尚好種   感情埋土腳　孤單青春無人問 夢鄉穿砲彈　滿山的蕃薯藤切勿會斷   阮是吃蕃薯大漢的金門子　黃種白仁心赤赤 咱是靠蕃薯生活來疼生命著愛一代一代傳過一代聽   賢妻，沉甸甸的兩字，似乎像蕃薯藤葉，千年萬年，盤根錯節在乾旱粗礪的土攘裡。彷彿是巧能錯愕、荒謬的命運，用她一生的等待，從青絲到白髮，無盡的等待，然後無聲無息的歸去，消失不見了。   但是，巧能提著小圓鍋，自溫暖的鵝黃夕陽中，笑盈盈的走來，是童稚記憶裡一幅恒久的圖畫。

高中時，開始閱讀你的小說 從癬到兒子的大玩偶到看海的日子到：：：   大學時，曾經聽過你一席演講 （我曾聽過屈萬里聽過韋政通聽過王任光聽過……） 你深情眷戀的描繪你的故鄉宜蘭 你憐憫疼惜的敘述走訪過的雲林台西 你誠懇勉勵有志文學工作的後輩 (那夜林雙不正坐在我前排，只是那時他叫碧竹) 歐吉桑，四十年了，那夜的場景深深烙印 　國峻走後，我們深切了解你內心的哀痛 (國峻不再回家吃晚餐，句句令人心傷) 幾經省思，幾經沉澱 沒有指責，沒有怨恨 今日，你依然奔波南北演講 你依然埋首燈下創作 你依然雙腳踩踏宜蘭大地 從編九彎十八拐到創辦兒童劇團 幹，歐吉桑，有誰比你更台灣 有誰比你更鄉土 歐吉桑，不要生氣，那個嗆你的後生只是一隻 雞頭雞腦雞胸雞爪的小鬥雞而已 (他不知道你的師範從台灣頭唸到台灣尾) 　歐吉桑，那天只要一聲幹意思就到了，不是嗎 你卻粗魯的用了五個字，人家會笑你沒文化 至於脫衣服哦，我倒不反對 七十六歲的身體是七十六歲的型男 只是，歐吉桑，要小心，不要感冒了

　「基督教的精髓，」他說話每隔幾字就用力頓一下：「就是實踐，一個原則、一個信念，這個信念原則，就是自我犧牲，就是愛。」 　　「什麼叫做犧牲？」興田問，他讀過私塾，尺牘書信會讀會寫。 　　大智言調拔高，顯然他興奮了起來，他已經教導了這類的教義好一陣子，看來今天收效了：「犧牲就是，我的任何物件，都可以給你。」 　　「那你頭上那頂帽子可以給我？」道學問，大智頭上總是戴著頂鴨舌帽。問它是從哪裏來的，從他嘴裏同時出現兩個重疊的聲音，一是審知叔公過世後在他床底撿到的，一是從上帝那裏。 　　「可以。」 　　「你身上穿的棉襖也可以？」 　　大智很明顯猶豫了一下（扭動矮胖身子，扶了扶帽簷），說：「棉襖不行。」 　　「不過棉襖下的身體可以。」大智的音調又拔高：「身體是人所能奉獻犧牲的，最大的貢獻品。」 　　看得出道學和興田並沒有很大的惡意，大智就繼續比手劃腳講道：「耶穌死後，保羅說，罪是從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從罪來的，於是，死就臨到人類，因為人類都，犯了罪。」 　　「保羅的話是不對的，」這句話突然像打水漂般嘟嚕嘟嚕出來：「死不是從罪來，相反的，罪才是從死來。而人若信主，就不會滅亡，反得永生。所以人怎麼會是生來就有罪的呢？」 　　一隻黑色鳥從頭頂呼嘯掠過。「有罪！有罪！」慘叫了兩聲，投往翠雲宮那頭去了。 　　「喜鵲?！」誰抬頭張望。 　　「什麼喜鵲？」流金說：「那是隻烏鴉。」 　　「不是隻八哥嗎？」 　　「不是，是烏鴉，或者是喜鵲。」流金說。 　　「喜鵲和烏鴉差很多耶！」 　　流銀精準劈了一大落柴花，掂了下鋤頭柄的份量：「這兩種鳥其實都差不多。」 　　道學捻了捻鬍鬚，點頭：「嗯，其實都差不多。」 　　小學生到村子裏來寫生。四、五十個男女學童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分散圍在興田家那棟雙落大厝四周取景作畫。領隊的顏老師隨機在一旁指導。 　　「老師，那房子中間那條線叫什麼？作什麼用途？」有學生問。 　　顏老師走過來：「那叫『鳥踏』，將石仔腳以上的大規壁分成中堵和山牆兩部分，這樣整棟房子的側面，看起來是不是比較漂亮？」 　　「漂不漂亮不是做那條線的主因，」一個聲音先到，人才跟著移近：「既然叫『鳥踏』，供鳥腳棲息在上面才是那條線生成的主因。」大智像一隻大鳥現身眼前。 　　「你們看，鳥整排站在那裏，是不是把人和天聯結起來了？房子厝落是人住的地方，當然代表了人啦──。」 　　顏老師像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話，趕緊高聲制止：「你在講什麼啦？他們聽不懂這些啦！」 　　「就是聽不懂才要講。人是人，天是天，這樣不值錢。人和天都成了死物。『鳥踏』連接了人和天，這兩樣才能活起來。確切地說，是鳥停在上面的『鳥踏』使這兩樣活起來──。」 　　「集合集合！今天就畫到這裏，不畫了。」老師急急忙忙把學生趕成一堆，帶走了。 　　顏老師今天看似反常的舉動，可不是沒來由的，上個月在社教館有場東西美術大師研討會──東方研討對象是張大千，西方是畢卡索。大智在觀眾席上的發言，像是隻胡蜂竄進人群裏，引來陣陣騷動。大智用「性慾儀式」來闡釋畢卡索那張二十世紀現代主義第一幅畫作「亞維儂姑娘」。 　　「畢卡索在立體派上的實驗，總結在亞維儂姑娘這件作品裏，你有看她高舉手臂，身體被簡化成近幾何形的圓球或三角形。這樣，風格強烈地歸納人體，使人體變成揮之不去的符號，好像一個被慾望驅使的青少年，在妓院前，其實從來沒有看清楚每一個妓女的長相，而是把妓女規範成性的慾望中符號的對象──。」 　　台上一排學者神情有點倉惶不安，左右交頭接耳。顏老師的座位正好可以睇見大智顴骨稜石般凸出，隨著話語，稜石像是不斷增長，像是快要跳起來：    「女人的胴體既是神，也是那要獻給神的犧牲品，性所以是一種儀式，原始宗教的祭祀，畢卡索把性的回憶推回到儀式型態的遠古裏，使我們有機會再去凝視自己的肖像，自己介於神和犧牲之間的──。」 　　「你在胡扯什麼？」火爆的聲音叫眾人頭全湊過去，是個剛才一直緊握筆像緊握把刀的學者：「身體就是身體，是形式美學的對象，和性、神，犧牲有什麼關係？」 　　握刀學者像火種點燃一堆柴火，剎時，整個屋宅下吵成一片。   石三人 　　你問起石三人，他走了──   請注意，我沒有說他死了。雖然我也知道，他應該是死了。你既然問起了他，我就說說吧。   石三人本名叫石打結，他身體裏頭住著三個人，誰開始喊，我們跟著也稱呼他石三人。提到他，我百味雜陳，有樣什麼東西像玩傀儡戲般隨意操弄著我們，但話說回來，我們也反過來操弄那幾根耍著你的什麼東西。   石三人就是來村子裏作這樣的演示的。別人怎麼看我不管，從某方面說，我看待他猶如田都元帥，不，甚至超過田都元帥。   每回經過汶水宮，我都會在廟口朝田都元帥合十拜幾下，但我卻遍找不到石三人的墓地，他像島上曾經滿山遍野的雲雀，哪天清晨，突然從雲端消失個無影無蹤。 　　恐怕沒有人追究他是什麼時候住進村子，反正，他就像是半空中雲雀的啁啾，半路上，突然進入耳朵，你聽著就是了，頂多，抬頭瞇眼，只見著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你安然接受了事實。村子裏任誰也不會問誰，石三人吃穿從哪裏來？他什麼時候睡什麼時後起床？在路上錯身而過，問他去哪裏呀？這話只是無意識的習慣性招呼。偶而誰看見十二月天他還是一件分不清顏色的薄短衫，會特地惦記著，回家裏找件多餘不穿的衣服來送給他。像個影子在村子過了多少年後，在陽翟村那場仇匪恨匪大會上，他打下了第一記錘──他是鐵錘，而鐵砧嘛，相信是會場上絕大部分人，但至少不是我，我是誰，這你應該知道吧？ 　　一顆砲宣彈擊中正在放映電影、擠滿觀眾的金東電影院，文春當場喪命，身旁他兄弟文秋被奪去右腿。幾天後，入殮的文春棺材給抬到陽翟司令台上，喪家家屬披麻戴孝扶棺痛哭，民防隊，學校學生輪番被招集來，列隊抿唇睜眼安靜站在台下，觀看台上的人控訴對岸的暴行。   石三人是在鄰近各村民防隊招集來的那一場現身的，他不是民防隊員，沒有人叫他來，但我們合理認定，他來這裡也受歡迎。 　　在他之前三、四個人輪流上台，幾個人上台沒有什麼差別。我們也要認定他登台受歡迎。腳踩著木屐，灰卡其短褲，而且還破了個洞的他看上去有些古怪，但一旁司儀並沒有起疑心，只當他是剛從田裏趕來的。 　　起先他譴責對岸砲擊，不管是誤擊或故意挑人多地方的電影院打，都是罪惡（他說「罪惡」兩字時頓了下，有什麼或有誰干擾了他，除了我，沒有誰察覺到）尤其是當天晚上放映的是葛雷葛萊畢克主演的「小城之春」，石三人用手勢強調，在這樣溫馨的場景裏，用砲彈殺害一條人命更是罪惡──。 　　大船航行在預定的水道，石三人的口吻平穩，堅定，就連台下廣場前排的長官也都暗暗點頭稱好。 　　突然──假如你半閤著眼，沒把目光投注在台上，事實上，當天幾乎所有人頭都低低的──台上講話的嗓音變了，抬頭看，石三人的身體還站在那裏，但從他嘴巴出來的是另外一人的話，多少年後的今天，我還是能領受到他們怎麼從不解、驚慌，到生氣。與其說他們驚怪人身體怎麼還可以藏著另外一個人，倒不如說驚怪另外一個人居然講出這種話： 　　「不過話說回來，罪不是平白無故來的，有因必有果，千萬的因千萬的果，甚至善因生惡果，惡因生善果也說不定。所以說那發砲宣彈會在那一刻，不早不晚打過來，不前不後打中文春，都是必然的，只是無法追究。要是一直往千萬無數條的因去追究，說不定其中有一條會來到自己身上，換句話說，說不定自己也是造成這個惡果的罪魁禍首之一呢！痛苦這種事情不也是一樣？痛苦說不定是從快樂來的，痛苦也不一定走向痛苦，說不定哪一天也走向快樂──。」 　　在場正沉浸在先前悲壯的氛圍裏，好一陣子，這才聽出來哪裏不對。台下長官變了臉，喝令誰把石三人給架下來。眾人七嘴八舌騷動起來，有的說他是藉酒裝瘋，有的說他中邪，有的更自作聰明說他懂得腹語術。只有我才知道後來講話的，確實是藏在他體內的第二個人不假。他話講到這裏就被架著下台，不然，他體內第三個人看來也會跳出來呢。 　　被當作是鬧場、搧動、鼓惑群眾，石三人差點被調查局移送。村子裏最孚人望的慶安叔公，藉著自己跟調查局某某的舅甥關係，總算把事情給擋下來。隔天，石三人在汶水宮前繞著風獅爺走來走去，口中唸唸有詞。話語聲小到幾乎聽不到，那其實是三個人在互相反駁。第一、二個人的話，大致上就是之前在陽翟抬棺聲討大會會場講的那些，來不及跳出來的第三個人的話是這樣子講的（那嗓音不免蒼老，假如你閉上眼睛，你還以為出自另外一個誰）： 　　「因果有無，或說因果能不能往前後追究，都是無意義的。罪苦也是一樣，說什麼罪苦從哪裏來哪裏去，都只是無止盡的想像，像水中月，鏡中花，就算是真的，也是假的。不如把眼前一切都拋忘。」 　　只見石三人在風獅爺身邊癲前頓後，比手劃腳，臉紅通通的，三個人輪流跳出來堅持己見，誰也不讓誰。你或許可以從講話嗓音語調來作辨別。第一個一口咬定因果關係的，像是鐵錘聲的那種聲調。第二個嗤笑有因果，或者說因果根本沒法追究的，口氣緩和些，細細碎碎的但又帶著一絲很難掩飾的輕蔑。第三個人呢？第三個人前面說過了，蒼老，不過又多少帶著厭倦的酸氣，老實說，有時這點還叫人滿討厭的。 　　在實施戰地政務的軍管時期，像石三人這樣的人是被當作危險份子的，但他終究沒有給送進精神病院，或者轉送到台灣。為什麼？我想不透，呃，沒錯，我是石三人身體內的那第二人，但我想不透的還多著呢，譬如說，直到現在我還分不清，到底藏在石三人體內的三個人，是他的三個變身？還是真的有不同的三個人？   我只知道，當時我和另外那第一和第三人念頭完全不一樣。我跳出來講話的時候，可以看到其他兩人身影，他們幾乎和我互相重疊站在石三人身體內，看來像是有三個人。   讀到這裡，妥也眼皮開始酸澀，他雙手手掌蓋在稿頁上，耳畔響起之前阿冊的話：「故事不管在哪裡停止，都算完整，都算了結」。   重陽的故事像一座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阿冊這番話卻像是一支槓桿，輕易舉起了山，原來阿冊遠比自己走得更遠，她既更清明又更瘋狂，而這一切竟是從重陽的故事，以及他講了一半的故事本身得來的。   這兩個人呵！妥也輕嘆了口氣，窗口露出曙光，他起身朝屋外走去，此刻他身子飄飄然的，猶如一片鶺鴒羽毛，飄向鳴響著輕雷的天空。 （下）

  前陣子金價不斷往上攀升，幾乎到了讓人咋舌的歷史新高，連向來不知米價的女兒都特意的提醒我： 「媽，金子現在好貴耶！你不是有些金子，要不要趁價錢好賣掉？」   經她一說，我將一些多年妥放的黃金首飾拿出來，不過就是些不足兩的小戒指或項鍊，並沒有甚麼增值的價值。其中只有爸爸留下來的一個五兩重金條最值錢。   但我怎麼捨得出賣這爸爸留給我的唯一遺產？   爸爸過世至今已整整十年了。每回我到他的靈前祭拜，最想告訴他的就是：「爸爸，我已瞭解了您的心情，您一定要含笑看著我們幸福哦！」   記憶中的爸爸總是蹙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幼年時的我每次看到爸爸回來總是像老鼠見到貓一樣的躲得遠遠的，因此總不記得有跟父親撒嬌親暱的畫面。但稍長後，才聽媽媽說其實爸爸在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他總愛將我放在腳踏車前的小籐椅裡騎車兜風，到處跟人炫耀。   原來我是爸爸的第一個親生女兒，所以我一出生他其實是滿心歡喜的。   爸爸是一個隨著國民政府遷台的「外省仔」，在那兵馬倥傯，流離失所的時代，身為老家紈?夸子弟的爸爸為了躲避追討賭債的債主，在故鄉老婆的勸說下離開三個嗷嗷待哺的幼子離開了故鄉。卻不知道國共相爭的戰亂，讓他從此回不去老家，輾轉在千里之外的台灣落腳定居。   起初爸爸跟許多老兵一樣懷著反攻大陸，重回故鄉的美夢。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美夢漸漸變得遙不可及時，爸爸驚覺自己十餘年的馬齒徒長，故鄉的妻兒音訊渺茫，方才想到自己的孤伶孑然。   爸爸因單身老兵的身分，而認識了因年輕守寡，為了養育四個年幼的兒女，四處為一些獨身的外省「羅漢腳仔」洗衣的母親。爸爸因同情母親可憐的遭遇，總是會提供免費的肥皂給母親，又看到母親的幼子長得聰明可愛，就常常會關心母親的狀況，兩人之間自然漸漸產生情愫。   媽媽說爸爸起初心裡也很掙扎，想到故鄉仍有妻兒，一旦和母親結婚，媽媽的四個幼兒就是他的責任，以他的官階要負擔如此龐大家計，曾讓父親的同鄉好友們勸他多加考慮。但孤單太久，年歲已大的父親畢竟渴望著有個溫暖的伴相依偎，個性溫柔賢淑的母親，終於讓他在遙遠的異鄉建立了另一個家庭。   婚後的父親再也不能如世家子弟般的玩世不恭，加上自己年歲已長，面對迎面而來的經濟問題，單憑軍隊裡的微薄薪資，根本無法負荷家中激增的人口。媽媽說父親肩上突增的重擔讓他的臉上頓失笑容，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隨著我和弟妹的接踵而至，爸的眉頭更加緊鎖，他那愁眉不展的神情常讓幼小心靈的我覺得做錯了什麼，更是不敢與他親近。   我的出生雖帶給爸爸短暫的喜悅，但在我兩歲時媽媽又為他生下第二個女兒後，爸爸重男輕女的態度，因延遲就醫讓我那漂亮的妹妹在十一個月大就因肺炎夭折了。這事件在不久媽又為他生下在臺灣的第一個兒子，他全心疼愛弟弟彷彿完全忽略了我後，讓我的心更加深了藩籬。   隨著家中食指浩繁，子女相繼就學，經濟更加困窘，父親為了增加收入，就利用上班之餘做製麵條副業，因為工作繁複，常要叫年長的異姓哥哥們清晨五點起床幫忙，但年幼的孩子哪禁得起起如此長期的操勞，偶爾偷懶總會讓父親痛罵。我卻總是覺得哥哥們好可憐，心裡更把爸爸的形象描繪成虐待繼子女的惡人。   我與爸爸之間的隔閡隨著我青春期的叛逆愈加深化，曾經我為指責爸爸苛刻家用，被他罰跪在眾人前不許吃飯；我為了他偷看我的日記，大發雷霆地拿著日記本在他面前燒毀；為了他從家裡衝出來斥責我的高中男友使我難堪，我恨恨地詛咒他去死……父女間不斷上演的衝突，讓我早早在二十出頭就選擇了自組家庭，脫離那讓我覺得自卑痛恨的家。   有了自己的家和兒女之後，才體會到持家與教養兒女的大不易。每每在與先生為了家用齟齬，才讓我體會為什麼爸要小氣吝嗇，只因為他必需為七個在學的子女籌措龐大的教育費；每當青春期的兒女讓我痛苦掉淚，我明白他偷看我日記只是為了想瞭解我這親生女兒為什麼總是和他針鋒相對；他衝出來罵人只是為了出於保護我的本能，不想我被欺騙……不禁慨歎：我的成長為什麼要在親身經歷了才會體悟？   就在我漸能同理父親的想法時，為兒女操勞一輩子，剛要享受兒女們孝心的母親卻中風倒下了。   母親的中風是爸爸的另一打擊，雖然自小我看到的是父母之間為了家計、子女教養、宗教信仰等瑣事爭吵不斷，但母親的溫柔善良和異姓兄姐們的優異表現，讓爸爸始終甘心的守護著這個家，一心期待的就是子女慢慢事業有成，兩人可攜手安享晚年時，媽的中風讓爸懊惱煩悶，頓失依靠般的大哭，他的眉頭愈發緊鎖了。   母親倒下時，爸爸已屆八十高齡，所有的子女幾乎都需忙碌於自己的事業，親生兒子又在大陸就業，因此常要帶他去醫院或為他辦理雜事的責任就落在我這無業的家庭主婦身上了。   爸爸過世時是八十八歲，在他過世前的這幾年我才能認真去了解父親這一生的坎坷與心境。在送他去醫院的車上，我聽他用濃厚的鄉音訴說著抗戰的顛沛流離；與母親相識結緣的甜蜜和辛酸；說著與故鄉親兒聯繫到後的生疏，怨嘆著年屆四十的弟弟還未娶，我打趣說：「都是你年輕時太風流，把你兒子的桃花緣用完了啦！」爸爸聽了總是露出難得的一抹笑容。   歷經戰亂苦痛的父親，杞人憂天的個性讓他在海峽兩岸仍處緊張氣氛，中共飛彈射到寶島沿岸時，他用所餘不多的積蓄買了個五兩重的金條給我。我永遠記得他把金條交給我時的語重心長：   「我一直以為男孩好，沒想到到老照顧我的是你這丫頭，你比男孩強多了！」   所有我與父親間的恩怨情仇，愛恨糾葛，都在這瞬間化作汩汩的淚水，我抱著爸爸乞求他的原諒，這麼多年的誤解在父親輕撫我的背中得以釋懷。   我怎能出賣這金條？此刻手中沉甸甸的五兩金條，壓著的是我對父親無盡的思念和他給我無限的親恩啊！

 臉　  任何人都免不了照鏡子 不照，那只是鴕鳥心態 臉不會因為誰不照鏡子而不變化 時間一到 誰的臉能保持原汁原味而不變粗變皺？ 那和鬚髮的變灰變白是一樣的道理 那和身體機能的衰退是一樣的道理 不照或怪罪鏡子是沒用的 甚至摔破鏡子也是沒用的 　其實，怎麼塗脂抹粉都沒用 其實，用什麼外力去干預都沒用 其實，心態最重要 其實，年紀一到自然會變化 其實，那是上天給予的最大賞賜 其實，那裡面蘊藏著智慧的結晶 其實，那有什麼好憂心呢？ 以本來的真面目示人就對了 人本來就該以真心相交往嘛！   翻臉　  他們兩個本來是好朋友 不知什麼原因 竟然翻臉了 只見這個扯下那個的臉皮 那個扯下這個的臉皮 　原來他們都戴了假面具 互相扯下假面具後 讓他們自己可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也讓人們看清了他們的真面目 這樣或許更好   鏡子老了　   今天偶然一照鏡子 竟然發現我滿臉是皺紋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禁大為狐疑起來 多久沒照鏡子了？ 五十年了吧！ 我竟然這麼久沒照鏡子了嗎？ 且不去計較這些 反正我本來就不愛照鏡子的 　不愛照鏡子也不會這麼離譜吧！ 想來這不是我的問題 問題應該出在鏡子上吧！ 該怪的或許是它老了 時日琢磨既久，塗抹 在背面的水銀多少有些剝落 是這樣造成的吧！ 是嗎？不是？ 誰能告訴我？

一則網路故事說：某大學藝術系有一位教授，他是享譽國內外的知名畫家，不僅桃李滿天下，而且作品更是頗負盛名。 當然他在海內外的許多畫廊，經常舉辦個人作品展覽，因此也有很多人收藏其畫作。 有一次，他為了要贈送朋友一幅畫，因而即席在好友面前當場作畫。但見他細心而專注的在畫布上彩繪，偶爾往後退開相當距離，並且仔細瞧一瞧那幅作品，然後再繼續畫畫。 如此來來回回好幾次之後，終於完成一幅精心的風景油畫，並且經過別具一格的落款之後，才小心翼翼的送給朋友。 「哇！不好意思讓你花了這麼多時間作畫，真是太感動了！」那位朋友在致謝之餘，原以為大畫家嫻熟的技巧，應該可以很快的就完成一幅作品，哪知道他卻如此的細膩而專心畫畫，實在讓人很驚訝呢！ 然而那位教授很謙虛的表示，即使當自己很專注作畫的時候，也許也會偶爾產生某些盲點，因此假使在當下能夠退後相當距離，並且客觀的予以凝視，通常都可以發現若干必須補強的地方，因而讓畫作更加完美。 教授又說，這樣的作畫方式，除了讓作品更細膩之外，而且更能夠符合欣賞者的角度，也使得畫作比較臻於至善之境。 這樣的故事涵義確實值得教人深省，尤其以一個作品等身的教授而言，當他在作畫的時候，卻仍然以如此嚴謹的態度，來為其作品賦予兼具真善美的藝術生命，如此說來，更何況一般普羅大眾的情境，豈不是要花更多心神來面對呢？ 此種現場作畫的情況，不禁讓人想起韓劇《明成皇后》故事中的大院君。 當高宗之父親大院君離開景福宮，而暫時住在雲峴宮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現場用宣紙畫《蘭花》送人，以至於擁護他的鄉親與庶民百姓，無不以收藏一幅大院君的國畫為榮。 然而以戲劇表現的內容來看，大院君畫蘭花的時候，卻有一種信手拈來的節奏，彷彿三兩下子就完成一幅畫作，因此與那位精工出細活的教授相比，顯然有不一樣的味道。 提到畫畫節奏與專注的故事，其實眼尖的朋友可能會發現，時下正方興未艾的《部落格》風氣，確實發掘了好多網路寫手和作家。 這些文藝愛好者的作品，彷彿媒體記者天天撰稿的情形一般，全然享受浸淫在文字之美的境界裡；尤其許多朋友下筆的速度真是驚人，不但每天都可以推出精心大作，而且文章內涵更是豐富而言之有物，著實教人讚歎而敬佩不已！ 然而不管畫畫或是寫作，兩者都兼具怡情養性的功能，所以若能享受盡情揮灑的快意心情，還是慢慢嘔心泣血而溫柔婉約的精緻作品，想必都能夠達到抒發情緒、洗滌心靈的最佳效果，當然值得人們放鬆心情來欣賞，並且細細品嘗原創者的辛勞與功力呢！

  一人　   這是我所知道的，關於我的故鄉金島，最「瘋狂」的故事。 這份瘋狂端在於你可以把任何你找得到的解釋都加進故事裏。一對夫妻除了在成親當晚交談過，第二天之後終其一生，夫妻倆再沒出聲交談過半句話。 夫妻倆共生了六名子女，其中有一名還是美國芝加哥西北大學生物醫院專科博士。我的忘年交陳博士轉述他曾伯父母的故事，講到半途，被我給制止。 「夠了夠了，起個頭，講到這裏就可以了，再講下去這個故事就沒意義，你曾伯父伯母這一生可能也就失去了價值。」我說。 隨後這個粗胚故事存放在我心底六、七年，每逢我要把它拿出來揣想一番，它就像醒來後非花非霧般的夢往後退卻。我並不驚訝；這個故事涵義的本質在作祟。那年，在陳博士駕車帶我們到金門東北角的眠月灣勘察地景途中，這故事首先被批露，我對坐在身旁同行的小說家吳三泰說：「這給你來寫。」吳笑笑沒答腔，快七年了，不見他動筆。難為他了，或許他太年輕，對這個主角始終闇默無聲的故事不太感興趣。我私下為他感慶幸，他未曾遭逢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幸，七年後的今天，我赫然察覺到是這不幸催我提筆。我不也是個瘋狂者？我的不幸使我分享這兩個人終生彼此同處沉默的景境。我不說這個景境有什麼奧秘。在我還沒找出世上哪一種話語可以比附沉默時，我什麼也不說。然而我說找到一種比附於沉默，相當於沉默的語言或也不過是謊言，是自我欺瞞，是一廂情願。話語無非就是把沉默剖開的動作，假如我是瘋狂者，我不是該留在沉默裏？但我卻要把沉默剖開為二，只取明晰無隱的那一部分，這莫非也是一種可悲的瘋狂吧？的確，說話真是件無奈可悲的事。 這對夫妻，成親的當天還互有交談，他們的談話先是社會習俗的延伸，陳博士剛懵懵懂懂似乎開始懂事的七、八歲，來到這場半新不舊的娶親儀典上，尾聲是當晚的鬧洞房，依往例，說是可以連鬧三日。鬧洞房的場面，新郎新娘兩人發現到他們都沒有開口的必要及餘地。新郎三慶站在一旁陪著笑，看著平日村子最愛戲鬧的尚青，遞給新娘一顆糖果，要她用牙齒銜住，唱一條歌，新娘扭捏了一番，但到底開口唱了歌。 新娘翠玉的嗓音其實真不壞，但不知怎麼，她講話是一回事，唱歌又是另外一回事。 「愛人哪，你在哪裏？時時思念你一人──。」「鴨母啼」般的歌聲讓幾個人都掩嘴偷笑。三慶用眼角餘光把翠玉那張臉看了個仔細，眼前美艷得像是紙糊的七娘母般的這人，聲音有那麼一瞬間反倒增添、強調了她的美。三慶惱怒了起來。眉眼儘是笑意。 那天的洞房鬧到什麼夜裏時後？新娘唱完曲子後，眾人又有什麼花招？隨著年日，三慶已日漸拋忘，但翠玉伸長脖子唱歌的景狀，像把火，一直在他腦海靜靜焚燒著。 「沒有聲音的歌──。」那幾年，每隔一陣子，這句話就會從三慶腦海裏冒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領受到有影無聲的奇異的震動。翠玉歌聲中每一句歌詞都明明白白，甚至歌聲也收進每人耳鼓，但聲音卻是寂靜的聲音。別人做不到，唯獨翠玉做到了，他自己也參與一份在其中，他很篤定知道這一點，感到既欣慰又驕傲。   妻子　   快到中午了，不知道為什麼，太武山還保留著黎明時的薄嵐。倒映山影的池水水蜘蛛劃過，整座山好一陣子幌動。阿火和狗朝池塘走來，他一手提著個空鳳梨罐，想撈些蝌蚪回家餵鴨子。狗突然竄出，不停猛叫。 隨著狗叫聲，一具屍體慢慢從青萍裏冒出。 警員趙春山馬上察明了死者叫小喬，孤兒，有個堂叔在台灣。小喬高一就從台灣輟學，回到島上先在衛生院和合作金庫分別做了幾個月臨時雇員，隨後就待在家裏，說是要參加公家考試，其實整天無所事事，只知道抽煙、打牌。 譚小喬，七歲喪母，父親是情報局人員，被派往大陸後失蹤。譚小春往台灣依親，投靠其堂叔吳貴雲……趙春山讀查訪資料，腦海浮現出命案現場，當死者被抬上擔架，她的眼睛好像斜乜了自己一眼。他並不害怕，只是輕歎了口氣。再前些日子，鎮上白梅撞球室發生鬥毆事件，他前往處理，打架的是爭風吃醋的兩個阿兵哥，已經被憲兵隊帶走了，只留下幾滴血滴、折斷的撞球桿，和一旁若無其事抽煙的她。 她朝上吐出一個大煙圈，再吐出一個小煙圈。兩個煙圈追逐著。她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抽煙──唉，但吐煙圈到底也很尋常，只是她那吐煙圈的樣子，使人不由得不懷疑她不是瘋了？從查訪對象長福嫂口中得知，小喬她真是個怪查某囝仔，好比說她常常自己一人玩撿紅點，發三個人的牌；蹲在路上跟一朵花講老半天的話；把衣服反過來穿；反騎腳踏車等等。有一回，她就這樣把腳踏車騎進水溝裏。 想到小喬騎腳踏車衝進水溝，趙春山心頭起了陣莫名的哆嗦，接著他又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惆悵。 下午他不知不覺來到殯儀館，剛踏進大門就看見一個人影，是老席。他並沒把老席列為嫌疑犯，但在日後，他總隱隱約約覺得譚小喬的死和老席有著什麼關係。 「她那時候住內壢居廣新村，有一天上公用廁所去倒馬桶，」老席是講譚小喬的母親：「一頭栽進茅坑，翹了。」 趙春山安靜聽著。 「我跟她爸爸是出生入死的老戰友。她叫我席叔叔。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爸爸死了，她偶而到我那裏逛逛，挺合情合理的吧？」 「合理。」 趙春山想了一下；又問：「小喬他爸爸是怎麼死的？」　 　「我講不信由你呵，有一天早上他去倒馬桶，也一頭栽在他老婆栽下去的茅坑。」 「信。」趙春山挺了下背，口氣放緩，但他能察覺自己的敬肅並非針對特定的誰，而是這件事情本身。「你說小喬二十三號晚上到你那裏，聊聊天，坐了十來分鐘就走了？」 「那天她還喝了點酒啦，去我那裏之前就喝的。」 門敲響，過往行人都朝這邊看，小喬臉頰微酡，用根食指輕按著眉心。老席來應門時，對別人的張望有著一份虛榮。小喬進屋子後自己坐在椅子，老席先是站著跟她說話，接著自己也拉了張椅子坐在對面。 「她告訴我，說有誰誰誰要找她去台北當什麼公關模特兒，陪一些董事長喝喝酒聊聊天，一個禮拜可以拿七八萬。我多講了她幾句，她突然翻了臉。」 「你們這些老傢伙也好不到哪去。」小喬惡狠狠地說。 說完一陣風起身走了。 噴水池旁，榕樹下，老席等一行人各占個位子。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有一個台灣什麼團體到榕園來參觀，團員中女比男多，而且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來是台北、高雄這種大都會區來的。第一個女的頭頂還梳了個墜馬髻，老孫眼睛馬上「登」地一亮。 遠方哪個村子在做蘸，嗩吶和鑼鼓鐃鈸交混悶在天空的大鍋蓋下，到底還是傳到榕園裏來了。只是榕樹下眼睛忙碌的這群老人都像是沒聽見。 在嗩吶聲若有似無的另外一間撞球室裏，小喬和幾個操台灣口音的阿兵哥在打撞球。 「今天不回家──。」 姚蘇蓉淒厲的一句吆喝才剛開始，撞球間內外球和球桿到處飛。小喬用雙手環抱著自己，躲過幾個差點砸上身的色球，在牆角，身子瑟縮，眼前卻笑紋紋的。 到了那天下午，下了陣西北雨，「太阿池」池塘裏的鯽魚冒出頭來吃水。小喬和阿榮阿抬躲在廢棄空雕堡內抽煙。 「跟在台北比，妳在這裏簡直是給他們白看白玩嘛！」阿榮剛學會吐煙圈，煙圈上升，撞到雕堡，哆嗦，突然消失了身影。 「你懂個屁。」小喬彈掉衣袖煙灰：「我給他們看是為了錢嗎？」 「咦，不是為錢，那又是為了什麼？」 「跟你講，你也不懂。」小喬先吐出口小煙圈，再吐出口大煙圈追上去。小煙圈倉惶回頭，像頭急急逃走的獸。 「那是為什麼？妳講講看嘛！」阿抬又問。 小喬不耐煩了，吐出一個不成形的大煙圈：「我說我給他們看，是可憐他們，是報答他們，這你們懂嗎？」 許多畫面重疊跳入小喬腦海，畫面靜止時，小喬來到老席沒開燈的客廳，站在那裏，搖盪自戶外的樹影灑在光潔的肩膀、脖子、胸乳、肚子上，好像要把身子給分解成一塊塊。她脖子以下的身子光潔，脖子以上頭臉卻像是和身子分屬兩個人，譬如一個是鋼鐵，一個是桃子肉。老席仔仔細細把網罩在光影下的身體給看了一遍，接著他伸出手。 「閉眼。」小喬出聲。 老席在幽暗中伸出手。是啦，這是四十五年前妻子的手臂，這是肩膀，這是乳房，這是腰，這是肚子……。微微隆起的，像是剛懷了孕。他的眼眶溼了、紅了。趕緊張開眼。 小喬眼睛也跟著張開，若無其事慢慢穿起衣服，接過老席遞過來的幾張百元紙鈔。 調到這個轄區，趙春山已經處理了好幾件老芋仔。六月經過老呂呂丁旺家，從窗口傳出流行老歌「我有一段情」，他停下腳步，不是閻荷婷的歌聲美，是另一個顯然嫩很多的女音加了進來，使得歌聲聽來像是兩個人在對談，很有趣：「……我的有情人呀，莫非變了心，為什麼呀斷了信？我等待呀到如今。夜又深呀，月又明，只能懷抱七弦琴。彈一曲呀，唱一聲，唱出我的心頭恨……。」   謎藏　   他從婆羅洲回到村子，你六歲，四歲，或者十歲，都對。 一定有人問過他的名字，他也一定說過了，可是沒有人知道。從南洋哪裏回來？兩地有什麼親人等等，也一樣。你們都喊他大智叔，他接受了，說他從婆羅洲回來，也是。 張開眼睛，大智就像一塊石頭一叢山茄子落在那裏，誰會特別注意那些石頭或山茄子呢？大智住的那棟「靡它樓」，據說古早宣統年間有個德國傳教士住過。大智住進去以來，大多是空著的，因為住進去的人不時會聽到一些聽不懂的話，在某個門邊，某個轉角，或某個樑柱間。  好像那些話講出來後都封存在那裏，半個多世紀後大智打開這些話，叫凡是聽到的村人誰都不免一陣驚疑： 「傳道者說，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豈有一件事人能指著說，這是新的，哪知在我們以前的世代，早就有了。」 叫人驚奇的不僅是這些話，還是說話者。那些話的嗓音完全不是大智的，是那個不知怎麼消失不見的荷蘭傳教士，借大智的嘴巴說出來。 當時聽到話的人都回到古早。 「你怎麼知道回到古早呢？」 流金回答：「從壁角吹過來的那陣風就知道了。」 但在彼時，置身其中的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是回來才察覺到的。彼時的此刻，流金流銀兄弟問德國傳教士怎麼會來島上？傳教士回答他主張人一生下來並無原罪，這說法使自己被趕出教會，雖然不至於再被丟到柴堆裏燒死，但在當地已容不了身，他流浪了半個歐洲，在希臘科西嘉島搭上一條商船到了馬來西亞，廣州，廈門，最後來到哪裏，眾人都知道了。 「人原本就是沒原罪的嘛。」流銀邊用柴刀削一把鋤頭柄，邊指著木安嬸揹在身後的嬰兒，說：「要是有罪，他會活到像我們這樣大？」 傳教士說自己就是在說出這句話的隔天夜裏，屋頂被扔石頭，隔一禮拜，馬廄飼養的那匹棕色馬被下毒，再隔幾天，有個平日受了欺侮的跛腳農夫在村口攔住他，手上還握著鋤頭，這時他明白必須快逃離了。 靡它樓前刺桐樹下，大智對十來個村民──其中興田和道學是從鄰村來的──宣揚福音。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