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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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有朋自海東來
七月,福州的天氣悶熱。有朋自海東來,心情卻是始終愉快著的。 6日,學院的最後一次教職工大會開過之後,算是正式放假了。一兩天後,歷史學院林國平教授兄來電,說臺灣佛光大學的卓克華教授來福州了,要來看你。我說還是我去看他吧。國平兄說,卓教授是福州人,住在水部一帶,約個時間,還是他來。9日,國平兄果然領著卓教授來到寒舍。在這之前,我沒有會過卓教授的面。今年元月中旬,我到臺北的蘭台書店拜訪盧社長,在出版社翻閱一篇卓教授的有關金門的論文。盧社長和在旁的《金門日報》記者楊樹清都說,卓教授的一本專門研究金門的著作叫《古跡·歷史·金門人》快要出版了,讓我作序。事關金門文史,不好推辭,便答應了。回大陸之後,雜事蝟集,卓教授來訪,我才想起作序這事兒,時間很快,過去半年了。卓教授是廈門大學陳支平教授的博士,也是國平兄的師弟。很多朋友都問過我,臺灣不承認大陸的學歷,是怎麼一回事。我常常舉這樣一個例子:有一次,我到一所私立大學演講,演講畢,藝術中心黃主任帶我去參觀臺北校區,走著走著,他突然駐足,認真看起某學院公佈的教師學位、職稱的介紹。他說,你看,這裏有兩位教師是臺灣的碩士,而博士學位卻是在大陸讀的。我一看,果然。也就是說,如果學校要用你,就不存在大陸學歷學位承認不承認的問題了。主任說,當然,公立大學恐怕還不行。我沒細問卓教授這個問題,反正他任職於佛光就是了。卓教授腿不是很靈便,我也沒問他的實際年齡,從他的經歷判斷,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國平兄說,卓研究中國史,很努力,中過風。卓教授樂觀、健談,特別是談到治史,談小題目如何寫大文章,都很有主見。直到離開寒舍,他還意猶未盡。卓教授有些吃力地下樓梯,他一再回過頭,連稱再見。我想,在臺灣,像卓教授這樣執著研究中國古代近代史的學者,或許不乏其人。 和卓教授會面的當晚,廈門大學王玫教授來電,說臺灣大學的齊益壽教授已經通過「小三通」,到廈門了,明天就可以回到福州。齊教授是多年的老朋友,福州人。1996年我到臺灣參加魏晉南北朝文學研討會,他也是與會代表。1997年,我再次赴台,相見甚歡,齊教授領著我參觀了台大的校園,介紹我和台大中文系的同仁認識,還帶我到台大附近的書店逛逛,喝咖啡。齊益壽教授在台大和臺灣古典文學界以溫文儒雅出名,有人說,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教授,大概就是齊教授這個樣子。齊教授又是很有親和力的教授,和他交往很輕鬆,我和他的年齡差距不是太大,就是他的學生在他面前也不見拘束。去年我到臺灣後,知道齊教授從台大退休數年,被世新大學聘了去(同時還在台大兼課),沒有及時和他聯絡。12月初,我到台大講演,也沒有特地告知。幾天後,齊教授知道我到過台大,來電不僅沒有責怪的意思,而且說要請我吃飯。12月17日,我從金門擬飛澎湖,逗留一天,因齊教授已有約請,當晚便趕回臺北的「北平天廚」飯店。齊教授拉了在台大客座的伯偉兄作陪,其餘的都是他的學生,雅琪(中國文化大學)、莉芬(政治大學)兩位,都是早些年就認識的,但其時並不知道他們是齊教授的學生。在讀的,有博士也有碩士,有韓國留學生,還有一位是北京大學交換過來的女博士生姓李(傅剛兄的學生)。齊教授和他的學生們,其樂也融融。韓國的女博士生還介紹了自己戀愛的「密事」,說她的老公是高僧介紹的云云。齊教授說,他的學生,要數張姓的女生最厲害。這個學生前天剛聽過我的課,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和「厲害」沾不上邊。張姓女生抿嘴笑著說:齊先生這學期本來不開《謝靈運研究》的課,是我要求的;老師這門課是因為我才開的。原來如此!我弄不清楚,是學生「厲害」,還是老師特別溫和? 10日晚,齊教授來電說,他已經到福州了,明天來看我,順便看看福建師範大學。第二天一早,齊教授自己乘車來到我的華廬寓所,贈送了臺灣凍頂烏龍茶。我領齊教授參觀了倉山校區和旗山校區。那天是週五,恰好古籍部開館,鄭惠主任很熱心,讓我們到古籍書庫參觀了典籍。齊教授見識多廣,何況台大圖書館的古籍那麼豐富(我曾通過朋友利用過該館的典藏),但是他看過之後,還是讚賞不已,說古籍這麼豐富,藏書條件如此好,不多見。旗山館閉館,值班的先生很熱心,為我們開了門(六月間我帶金門技術學院校長李金振教授來參觀,他們也是跑上跑下地導覽)。旗山河西的協和學院也是不能不看的,因為那是我服務的學院。蒼翠的旗山倒影在湖面上,具有獨特風格的建築群散落在湖邊,是福建師大美麗的一角。齊教授連聲說,太美了、太美了。齊教授的親戚住在五鳳社區,我留他吃午飯,他說,回來一趟不容易,想和家人多待些時間,因為明天將由福州到上海。齊教授八九年前回來福州一趟,這次的故鄉之行,感想很多,說路都認不得了,沒想到福建師範大學的校園這麼大! 與齊益壽會過面的十天之後,即21日,詩人張國治來電,說他到福州了,能否見見面,我說你趕快來吧,中午咱們一起吃個便飯。之所以請詩人趕快來,是因為神交已久,並且曾經失之交臂。國治是臺灣藝術大學的副教授,餘事為詩。張國治跨了藝術和文學兩個領域,兩個領域都頗有成就。知道張國治其人,是從《金門文學叢刊》開始的,叢刊第一輯收了他的詩集《戰爭的顏色》。2001年,「兩門對開」,開啟了兩岸隔絕52年的大門。那年正月初八,張國治懷著複雜的心情登上開往廈門的渡輪,回到自小夢魂縈繞的家鄉惠安,徹夜難眠,草就為人傳誦的《風雨渡航》一詩。25公里,52分鐘就可以走完的路程,卻花了52年的時間。他的父親苦苦地等待,卻走不出52年的時間隧道,卻走不完25公里的水路。乘坐風雨的渡輪,是為了圓兒時的夢,更是為了替父親了卻心願。兩三年前的一個晚上,張國治來電,我問他在金門還是在臺北。出乎我的意料,他說在福州,來參加兩岸的一個詩會,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欣喜即刻變為失望。國治是金門人,神交有年,卻始終沒有見過一面。我在臺灣客座時,也知道國治在藝術大學,但沒弄清是在臺北藝大還是臺灣藝大。我參加的十多場與金門同鄉有關的活動及其他藝文活動,也沒有碰到過,可說是一件憾事。國治終於來了!終於和國治見面了!高高的個兒,比平常的金門人高出半個頭。挎著個照相機,一見面就卡嚓卡嚓,而且特愛拍特寫。我說童頭豁齒了,是不是故意要誇大我的醜陋?他還是不管,說某人、某人就是喜歡他的特寫。他還讓陪他來的美術學院的老師為我們留了個合影。國治說,這次他來,主要是來和福建師範大學美術學院談合作的事。我說趕快把翁院長找來一起吃飯,翁說他已另有安排。那就李副吧!一說,原來李豫閩副院長前幾個月還帶了一個團訪問過臺灣藝大呢。真是的,我怎麼不知道豫閩前去臺灣藝大訪問呢?是不是師大真的太大了!要不是我喊豫閩過來,豫閩還知道不知道國治來了福州? 去年11月18日,到位於彰化縣的明道大學參加唐宋詩詞研討會之後,明道的文學院院長陳維德教授陪著到鹿港古鎮悠轉了半天。午後,我直奔台南成功大學。賴麗娟博士和他的夫君郭秋顯博士已經在高鐵出口等我。臺灣的大學,我和成功交往最早,但錯失過機會最多。來台客座之後,系主任王偉勇來電說,無論如何,這次得到成功講演一次,原文學院院長張高評還說:帶你去吃虱目魚。其實,和成大教師通電話最多的是賴博士,四五年前她在臺灣中山大學讀博士,論文作的是《劉家謀研究》。劉家謀,福州人,道光間曾任臺灣教諭。家謀的朋友謝章鋌,有《賭棋山莊集》。那幾年,我為江蘇古籍編《賭棋山莊稿本》,寫過一點謝章鋌、劉家謀的文章。賴博士隔三差五來電,讓我協助她找些臺灣見不到的資料,或討論問題。好幾次講了半個多小時還意猶未盡,我只好說長話費高,掛線吧!有一次,她托我找劉家謀的《外丁卯橋初稿》。沒過幾天,學院的王進安博士突然來電,說南京大學的魯國堯教授也需要這本書,讓我也幫他找找。我心裏很納悶,魯先生是研究語言學的,與《外丁卯橋》風馬牛。再過幾天,恰好魯先生來講學,席間談起此事,魯先生說,他在成功客座時,有人托他找此書。我見到賴博士時「責怪」她,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她連說不是不是,是雙保險! 賴博士是27日到的,同行者有她的助理和林朝成教授。林教授說他有位朋友謝必震教授,約好31日下午2點見面。我到溫泉飯店去看賴博士,她帶給我的禮物是《全台詩》五巨冊。這套書我原想直接帶回來的,行李已超重多多,只好回來後再托人買。沒想長春書店的老闆陳長慶先生回話說,已售罄。於是我只好去托賴博士,成大許俊雅教授知道是我要的,說,《近代卷》七八本也快出版了,出版後再送。既得隴又得蜀,天下真有這等美事!我在台讀過這部書,覺得文獻方面有某些不足,在中正大學等校講演時我曾提及過,後來我才知道此書的編纂者至少有三個人聽過我的講演。許教授可能輾轉聽說我的某些意見的,沒有想到卻如此大度!我請賴博士回台後替我向許教授致意!28至30日,客人去了武夷山。約好31日上午,我到溫泉接他們到福建省圖書館看書。省圖特藏部的林主任很客氣,給了許多幫助。省圖古籍豐富,賴博士如入山陰,應接不暇,我也臨時充當她的助手。11:30,我說,到此為此,我們趕快奔文史館,向盧美松館長要些地方文獻。盧館長對書呆子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送書從來不手軟。果然,十分鐘之後,大袋小袋提著上車。中午,我幫賴博士把行李裝車,天!好大的行李箱!三四天的時間,賴博士竟裝了這麼多寶貝回臺灣。賴博士說,在武夷山還買了一套兩三百塊的線裝本《武夷山志》。我對她說,著者董天工也在臺灣當過教諭,好像臺灣的學者從來沒有人提及。31日中午,林教授如約與歷史學院的謝必震教授會面。客人的飛機晚上七點多起飛,還有些時間,我和謝教授分別開車帶客人去長樂,本想看看江田的謝氏宗祠,事先沒有聯絡好,在長樂市文聯鄭主席的帶領下,看了吳航書院和梁氏宗祠。當我們的汽車駛進長樂航空港,晚煙已經四起。七月,最後一批客人登機東回。 七月,來自海東的朋友們,他們除了我,在福建還有其他的朋友,齊益壽教授在廈門有王玫教授;卓克華教授在廈門有他的老師和同學,在福州有林國平教授;張國治的朋友更多了,有詩人們,還有師大美術學院的教授;林朝成教授有謝必震教授。親戚是越走越親,朋友是越走越近。明年,如果他們再來福州、廈門,說不定不要用繞道香港,甚至不用再從金門轉乘渡輪了。一條淺淺的海溝,乘坐現代的飛行器,四五十分鐘,眨眼之間可至。 七月過去了,八月呢?八月來自海東的朋友更多,有來自臺北、桃園、台中,台南、高雄各縣市的,還有桃園、花蓮縣的。不過,記述這些,已經超出了本文的範圍了。 2008-10-30寧滬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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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在石寨村住了將近三個月,深居簡出,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碼頭燈火輝煌,食攤林立,是遊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有好多次菊花拽我逛碼頭,都被我拒絕了。 那天傍晚,我下了船,小彥和一名司機,穿著黑色中山裝,站在碼頭接我。 「您是台北來的李先生吧?」小彥笑問我。 「我是李彥。」我說。 司機急忙接過我的皮箱,放進汽車後箱。 「爸,我是小彥,媽說您坐這班船從青島來。」小彥說。 旁邊,有個賣香菸小販一直瞅我,定睛看時,有點面熟,我只得朝他點頭微笑。上車後,小彥問:「您認識那個人?」我尋思說:「這個人,好像是我中學時期的國文老師,姓佟,他曾鼓勵我投考鐵路學院。」小彥說:「他叫佟琦,對不對?」我恍然大悟:當年,他鼓勵我讀法捷耶夫、屠格涅甫的作品,可惜我沒有興趣。 佟琦在解放前便是中共地下黨員,後來任職青島工會副書記。鳴放運動時,因發表反黨言論,被送到嶗山進行勞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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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兩首
曠野聲音 我醒在舖著油桐花海的床 那是大地的裙擺 靠近港灣的地方 楊柳的細髮 垂落在粗坑窯的河邊 陽光向右傾斜 我聽見風來疏竹和雁渡寒潭 那樣安靜的吹奏 絡譯不絕的旅者 往花開的地方前進 盡頭是沈默的曠野 我望見需求渴望的眼神 逐步逐步靠岸 一個沒有言語的原野 接近大地的裙擺 在花開花落之中我醒來 又聽見六弦琴 琴聲漱漱注不盈冷冷的杯 冷冷的杯漫不過醺醺的酒 醺醺的酒醉不倒鏗鏘的琴 不斷的琴是昨夜留下的餘溫 酒醒何處 弦在何處 一路的飄泊 滿路的阿爾漢不拉的回億 出水而聽的伯牙已不在 魚兒乖乖往下游 忘不了功名忘不了雲和月 早已遺忘 它的名字叫吉他 這一夜是不眠的夜 又聽見六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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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與展望─《攀越文學的另一座高峰》自序
《攀越文學的另一座高峰》是我近幾年來,為兩岸十位作家的十三本著作,撰寫的一點感想。除了大陸作家張再勇先生的《金廈風姿》直截了當地以「跋」相稱外,其餘各篇均以「試論」稱之。至於諸家要把它擺在前頭當「序」,或放在後面作「跋」;抑或是放在前面當「代序」,擺在後頭作「讀後」;甚至不盡君意而「大動刀斧」或「棄置一隅」,我完完全全悉聽尊便。因為替人寫序或做跋,都不是我這個不學無術、名不見經傳的老年人可勝任的。雖然蒙受諸家的青睞和囑咐,並抱持著恭敬不如從命的心態勉強為之,但內心依然感到惶恐,一方面深怕辜負諸家的期望,另方面惟恐被那些「飽學之士」譏諷「自不量力」。然而,當這些作品在報章刊載時,卻也得到許多鼓勵,無形中為自己增添不少信心。諸家出版的各書,也正式登錄在「國家圖書館出版品資料庫」裡,並在海內外各大書店行銷。張再勇先生的《金廈風姿》,更成為二○○八年「第三屆世界金門日翔安大會」指定贈送與會貴賓的書刊之一,的確是與有榮焉。 金門雖然是一個蕞爾小島,但有其獨特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筆者所介紹的十三本著作中,無論是文學創作或文史書寫,諸家均以不同的觀點來詮釋逐漸式微的島嶼文化。無論題材的選擇或題旨的呈現都頗具匠心,亦同時融合著濃厚的鄉土色彩。其可貴處正因為他們均能把握住文學創作與文史書寫的要旨,並以虔誠之心來為浯島的歷史文化與民情風俗作傳承。 即便部分文學作品均取材自週遭的人、事、物,倘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如此的文本或許略顯平凡,但別忘了平凡的行為與思想,卻往往會映現出許多偉大的情操。故而,我認為這本書的出版,除了對有志於文學創作與文史書寫的朋友有鼓勵的作用外,亦有它不同的存在意義。 回顧四十年前,當我還是一個文藝青年、並服務於防區最高政戰單位時,便涉獵到許多關於文學與藝術方面的理論書籍。譬如:劉勰的《文心雕龍注》,克魯齊的《美學原理》,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姚一葦的《藝術的奧祕》以及《詩學箋註》……等等。儘管侷限於自身所學不足,缺乏深厚的文學根柢與外文能力,讀來不僅分外甘苦,卻也只一知半解,如果沒有親歷其境,是難以體會箇中滋味的。尤其是美學與哲學上的專有名詞或西洋文學典故,對我來說更是深奧難懂。復經不斷地向方家前輩請益,又查閱《西洋哲學辭典》,雖仍不能完全領會,但久而久之,似乎也從其中獲得不少寶貴的知識。它也是促使我往後對評論性文類至感興趣、以及嚐試書寫的主因。之後並有十篇不成熟的「試論」文章,先後發表在謝白雲先生主編的《正氣中華日報·正氣副刊》與吳東權先生主編的《青年戰士報·新文藝副刊》,復收錄於一九七二年由台北林白出版社出版的第一本文集《寄給異鄉的女孩》乙書裡。 輟筆二十餘年後重回浯鄉這塊文學園地,即便我仍以小說與散文創作為主,餘暇也寫了幾首〈咱的故鄉 咱的詩〉,反而是爾時最感興趣的評論性文類未曾去碰觸。誠然,如以高標準的文學觀點來說,「評論」兩字對一位僅只讀過一年初中的老年人來說,似乎是沉重了一點,說它們是「讀書心得」可能較貼切。 然而,不管用什麼方式來詮釋,畢竟這些文字是出自自己笨拙的手筆,好壞必須由自己承擔。如今,儘管無情的歲月已輾過我燦爛的金色年華,但值得安慰的是爾時汲取的那些知識,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消逝而荒廢,迄今仍然隱藏在我記憶的最深處,一旦加以思索,它們就會像琴鍵上的音符,快速地在我欲表達的字裡行間躍動。 倘若年輕時沒有歷經那段「山谷歲月」的薰陶,並親眼目睹少數高官的醜態,以及社會的現實和人情的冷暖,豈能寫出《失去的春天》和《日落馬山》;如果沒有異鄉友人購贈好些書籍讓我充實自己、彌補我學識上的不足,往後勢必沒有我文學生命的延續。因此,時隔多年後,儘管歲月遞嬗,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但我仍舊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無論是太武山谷的一景一物,或異鄉女孩純純的友誼,依然牽懷託形在我午夜的夢魂中。 二○○三年六月,與我相識三十餘年的摯友黃振良老師《金門戰地史蹟》出版後,有鑑於這本書是不可多得文史作品,便以〈烽火的圖騰與禁忌〉──試論黃振良的《金門戰地史蹟》來推介這本融合著文學與文史的佳作。該文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載後,又蒙「國家圖書館」出版的《全國新書資訊月刊》轉載。《金門戰地史蹟》這本書,除了深獲讀者肯定、各界好評外,更打破文化局「贊助地方文獻」出版品再版的紀錄。雖然該文已收錄在我的散文集《時光已走遠》裡,但為了讓它歸類,不得不把它釋出放在本書裡,並非充斥字數來矇騙讀者,務請諸君見諒。 即使〈烽火的圖騰與禁忌〉是我重涉評論文類的開始,但我的筆調卻作了重大的改變。只因為我書寫的並非是學術性論文,自己亦非是科班出身或學有專精的評論家,往後關於此類作品,都抱持著鼓勵重於批評的原則,三十餘年前那股得理不饒人的「草包」性,已完完全全被歲月的酸素腐蝕掉。 或許,一句鼓勵的話能讓人感到溫馨,能激發一位作家持續不斷的創作能量,而一句不妥的言詞卻往往會造成不能彌補的憾事,甚至傷人自尊而不自知。當我領悟到這些真理時,可說為時尚不晚,因為我已陸續完成十餘篇「試論」之作,其中似乎也看不到一些尖酸刻薄的文辭,除了對諸家的作品表示肯定和鼓勵外,唯一的冀望是他們能源源不斷地創作,不僅為自己而寫,也同時為我們的子子孫孫而寫,更要為這塊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土地而寫! 讀者們都知道,文學有小說、散文、詩歌與戲劇等文類,每位作者的書寫方式不同,讀者對它的賞析和解讀亦有所差異。在我的感受中,無論是那一種文類,只要作者投入誠摯的情感,把自己所思所想或親眼目睹的瑣事與景物,一字一句地透過自己的筆端書寫出來然後成章,那便是可貴的。 而此時的社會,眼高手低、空有滿懷理想,又喜歡作無謂批評的人可說難計其數。如此之「社會人士」又能寫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曠世之作來回饋這塊土地?回顧自己多年的創作過程中,曾經有一種幼稚的想法,總認為自己的作品與主流文學尚有一段距離,縱使出過幾本書,也只是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習作而已,於是一份無名的自卑感打從心靈深處油然而生。儘管我認識的詩人、作家、學者、藝術家無數,彼此間誠摯的友誼也建立在文學的共識與相互尊重上,但在自卑感的作祟下,自己彷彿矮人一截似的,與他們相處在一起時,始終有一份莫名的疏離感。 然而,當歲月的巨輪輾過我六十餘年的日月晨昏時,不僅讓我體會到事非如此,甚至發現自己後期的部分作品,亦曾將這塊土地獨特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融入其中。如果與這個島嶼沒有任何淵源,如果沒有和它衍生出一份血濃於水的深厚情感,是難以把它書寫成章的。而那些長久與這塊土地疏離的學者專家們,是否真能把這個島嶼作完美的詮釋,卻也不盡然。因此,我以生長在這個小小的島嶼為榮,這片敦厚樸實的土地,也就是孕育我成長的母親。 總而言之,在這段自我摸索的創作過程中,我冀求的是讀者諸君與鄉親父老的認同,而非那些不實際的虛名。只要不是東抄西湊、人人欲誅之的「文抄公」就好,至於自己要如何被定位,作品要如何被歸類,並非某些人說說即可算數,就讓我們的後代子孫與永恆的歷史來定奪吧! 縱然,此時已是我生命中日暮黃昏的暗澹時刻,但不管來日尚有多少時光,還能在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遊戲多久,寫,仍是我此生不二的選擇和堅持,絕不輕言輟筆。爾後的創作方向和目標,依然會以這個島嶼為出發點,我將義無反顧地蘸著自己的血淚書寫金門── 寫出浯鄉農村田園與湖光山色的純樸和秀麗。 寫出被砲火蹂躪過的悲傷情景與和平的展望。 寫出這個島嶼讓人稱頌的人文歷史風土民情。 寫出低俗齷齪的選舉文化和醜陋的政客嘴臉。 當然,還有對這片土地以及鄉親的愛和關懷……。 二○○九年五月於金門新市里 後記: 寫完此文,原本無恙的身體卻在驟然間亮起了紅燈。儘管我能坦然地面對事實,然人的心靈卻是脆弱的,平日意氣飛揚的神采,在轉瞬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接踵而來的是必須承受病魔的折磨和摧殘,故而我在這篇自序末端的自勉,勢必會隨著健康的關係而不能如願。因此我必須誠實地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同在這塊土地相互關懷的朋友以及讀者們,而非冀望諸君的憐憫。未來的日子,我是否能提起精神,運用父母賜予我的智慧與病魔周旋到底?還是因此而聽天由命?端看我個人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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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五柳綠桃紅
春天來了,杭州西湖的柳樹特別翠綠,桃花也格外豔紅。這樣的景致恰恰反映我現在的心境。 對我來說,到中國美院學畫確是一個重大的決定,開始的時候還真有點不習慣。異地的生活,一切都得從頭來,幸虧有妻的陪伴,才讓我儘快的適應。但真正的難題還是在學習上,大約有個把月的時間,我都是處在「坐困愁城」的情境裡,最大的原因是對傳統「筆墨」的不理解。雖然也照老師的要求,亦步亦趨的卯足全力,但總是徒勞無功,一敗塗地,心情真是跌到谷底,直想摔掉手中的畫筆,一走了之。但冷靜下來之後,內心深處那一縷對繪畫追求的企圖心,還是讓我沒做出脫軌的事。 就這樣我帶著無奈的心情,按著課程照表操課,記下師長的每一句話,仔細觀察他們示範時的枝枝節節,課後去圖書館閱讀翻找相關的資料,回租屋處再透過畫稿不間斷的臨習……。這樣煎熬了一些時日後,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我那不盡熟練的臨稿,終於已能博得老師的青睞。 能夠在短短的一個多月裡,初識傳統國畫的筆墨韻致,是相當不容易的。這一切都得感謝李欽郎老師的細心安排,若不是他為我們找到最好的教授群,我不可能這麼快進入狀況的。老師們深通教學與創作之理,能針對每個不同資質的人,提出最好的指導,我即是在這種與老師雙向的交流互動當中,一步步的踏進中國山水的繽紛世界。 年輕的陳磊老師教我們如何去「寫」而不是「描」國畫的線條?如何讓「氣」貫入每一個筆畫,亦即「筆斷意連」,老師用他的手實踐了他的說詞,讓我見識到筆墨的真功夫。作業點評時,他認為我的畫是描而不是寫出來的,氣也不夠連貫,這可讓我困惑了,怎麼原先我在繪畫上的本領,在這裡竟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呢? 在陸秀競老師的示範當中,我羨慕他那蘸一次墨後,便一直畫到筆乾墨盡,才會再蘸另一次墨,使得畫面的乾濕濃淡特別生動,小小的紙幅上因為有豐富的墨色,顯得特別大氣。好幾次我信心滿滿的遞上作業,希望能有肯定的鼓舞,但總是事與願違,老師對我的點評不是「糊」了就是「膠」了。雖然如此,但他的畫法卻留給我很深刻的印象。 曹文馳老師第一堂課便為我們點明中國美院在潘天壽(前中國美院校長)的教學思想引導之下,確立了三個方向:重基礎(即一樹一石)、重傳統(有步驟的臨摹古畫)、重書法(即詩書畫印四全)。他幽默的說來美院就是要學這些,若心性不合千萬別來。他因曾追隨過顧坤伯先生(前中國美院教授,著名山水畫家)多年,有著最沉穩的畫法,並以最率直真切的態度教導我們,他常講的一句話是:山水畫就在一個筆墨的問題,筆墨的事是需要經常在一樹一石當中,去慢慢揣摩領會的,並用嚴謹的態度為我們示範樹石的畫法。他重技法但更重想法,經常要我們思索自己的「獨特性」在哪裡?他看過我臨的沈周(明代中葉畫家,吳門四家之首)山水圖冊,認為筆墨已經對應上了。他說沈周的筆墨沉穩厚重,我的筆調頗為接近,應該要趁勢一股作氣的多臨摹一些。從那一天起,我的一顆徬徨的心才有了著落。 現在輪到廣東籍的吳靜山老師來授課,我還是以臨摹沈周的畫讓他看,他肯定中還帶著讚許。有了老師的鼓勵,我更用功了,進步也是意料中的事。前天他不只肯定我的畫,還冒出一句悟性高的話語,此時更有同學脫口而出:「台灣同胞進步最多。」這可讓我飄飄欲仙了,心也跟著貪了,急著徵詢老師是否可以換臨別個畫家的畫,老師卻輕悠悠的回了一句:「你沈周的手才剛握好,都還沒熱呢,怎麼一下子就不想做朋友了?」這讓我好尷尬,但「握手」的妙喻十分傳神,一定會讓我銘記一輩子的。雖然如此,但還是建議我可以試著臨元四家之一吳鎮的畫,他說沈周晚年學過吳鎮,臨摹要懂得追本溯源,才能取法乎上得乎中。他精於畫論,並與佛理、哲思互為表裡,常能舉一反三,妙語如珠,讓人如沐春風。 這回班上來了五位廣東籍的同學,個個畫藝高超,水平不凡,他們都是吳老師的高徒,特別放開俗務前來更上層樓的,其中子英和子文正是他的兩個公子,他們自幼即受薰陶,在廣州亦有畫名,父子能同時揚名藝壇,真是不可多得。 除專業的山水外,學校也安排一些相關的講座和共同科目。周滄米老教授為我們講山水畫的創作,強調臨摹,但臨摹不是目的,創作才是,黃賓虹、陸儼少(兩位皆是近現代國畫大師)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毛建波教授的詩詞題跋,點出中國畫裡詩書畫印的密不可分。李桐老師的點景人物,那精準且栩栩如生的點景造形,算是開了我的眼界。韓天雍教授的大篆課,強調書畫同源的深義,上課時還不只一次的肯定我這台灣同胞的書寫水平。葉尚青教授的花鳥,這原是我最陌生的一項,因有老師的指點,我也就放膽的畫了幾張,竟出乎意料的得到好評,這可得歸功於多年來的書法功力了。 現在我們的課程也才進行到一半,但我已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感覺,就像倒吃甘蔗一般,愈見甜美。我想只要持續的精勤不懈,以中國美院的優質品牌,一定可以帶領我一探中國畫的山山水水,就像西子湖畔那「桃紅柳綠」般的豐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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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間細沙以尊重的心面對原住民文化─走訪「順益台灣原住民博物館」
(一)記一次對原住民深切體認的參訪 「原住民」-指台灣的原生居民,屬於南島語系。我從小學到高中都在課本裡讀過、看過,知道他們的來源、有幾族以及一些零碎的相關資料,但是我從沒看過、接觸過課本之外,有關原住民的文化和事物,對我來說「原住民」一直是令我好奇和有著神奇故事的代名祠,我期望更深入的了解這樣充滿歷史、文化和神祕故事的一群人。 這次「藝術文化人類學」課程,因為要談文化和藝術,當然要從和我們台灣最貼近、最原始的文化開始,所以我們走訪了「順益台灣原住民博物館」,這些充滿歷史和智慧的原住民文化,從前只能透過書本和文字了解,這次我卻親身目睹他們真實生活的痕跡展現在我眼前,我為之激動良久。 (二)原住民文化流失的反省 參訪之後,改變了很多我原來知道有關原住民的知識,像是:原住民的族群數目-已經不再是我原以為的13族而是14族;達悟族的船原來不是獨木舟,而是拼板船;還有原住民分支的精細、複雜;生活的傳統文化也比我原先知道還要考究、充滿智慧…等,很多我原來所以為理所當然的都被推翻,我既得到了不同的觀念,也受到了一些衝擊,產生一些新的想法。但是和我們聽到的,屬於知識面的事物比起來,我更想說的是在這些事實和知識背後,更讓我有甚深的感觸和更深入的對原住民的問題思考。 我對這次的參觀所見的東西都很感興趣,但是真的印象深刻的卻不是館裡的物件,而是導覽員的一句話。我記得在看太魯閣族織布過程的影片時,他說:「你們有沒有發現影片裡沒有年輕人,可以想見他們的文化終將有失傳的一天。」這是一句很沉重卻很無奈的話。文化是什麼?什麼文化應該被保留、應該傳承下來?這是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而長久以來我們已經了解到,所有文化都有被保留和紀錄的價值。我想文化的保留可以分成兩個方向:一種是從古至今也許經過改變、也許沒有,是一種看得出源頭,且能持續下去的文化;一種是也許不適用在現今,但卻以文、圖像或器物流傳下來,供人溯源的文化。這兩種方向的文化傳承都值得我們思考。對於不適用在現今的文化,我想不是因為沒有價值或是低劣,而是因社會一直在改變,在傳統上它是一個有助益的,有特殊意義的行為,但在現今因為生活方式進步,人的思想和從前不同,而不再適用,像是:原住民的獵首、紋面(傳統方式)…等,但如何紀錄和保存,就成為這些必然會被取代的文化傳統所要考量的事,因為當我們要追溯現代文化的源頭時,這些消失的傳統文化都是需要被記得的。另一種文化傳承就是應該能持續至現在,並一直延續下去的,我想那天導覽員感慨的是對於這方面文化流失的無奈吧。 如同原住民文化中的織布、琉璃珠製作、彩繪、歌舞、文字語言…等,這些本該流傳到現在的智慧,很多技藝都只停留在老中一代,在年輕的一輩中真正通曉的屈指可數。甚至很多傳統技藝並不是原來就被保留下來,或是為人知曉的。就以琉璃珠來說,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電影「海角七號」,很多人根本已經遺忘這個美的技藝,也許連聽說都沒有過。在平時生活中我們也很難見到原住民傳統文化的表現,這些技藝或是活動很多時候都是在特定的時候出現,達到特定的一些效益,我看過一張非洲土著穿傳統服飾的圖片,註解寫著:「很多非洲原住民其實已經現代化,但是為了吸引光觀客,提高經濟收入,他們依舊會以表演的方式過著傳統的生活。」再對照台灣原住民,會發現大多時候台灣社會也是如此,很多原住民部落會在大祭典時,回到過去的生活,意思是說在特定的、大多數非原住民的人所知道的祭典,我們就會見到從前沒見過的,只聽聞的儀式和活動出現,而大多數人都會慕名前往。這些活動的目的當然有部份是在宣揚、傳承傳統文化,但大部分還是在吸引光觀客、增加經濟收益,我想當這些具有價值,而且值得學習的文化,只成為一種表演型態,就可以看出我們多不重視、不珍惜這些傳統智慧的結晶。 (三)不要以漢文化本位看待原住民文化 文化的傳承絕對不是單一方的事。原住民是一「弱勢的族群」,這指的是在資源和固有傳統上。也許很多身為原住民的人不這麼認為,但我覺得這是一件不能否認的事實,令人疑惑的是,在現在這個講求文化價值,而且極力提倡保留傳統文化、關懷弱勢族群的社會,這項事實卻依然存在,改善收效不大有時甚至更加惡化。我們的社會其實已經對原住民給予很多幫助、很多的資源,但是原住民卻依然處在相對不利的地位,每天還是可以聽到很多原住民對政府的訴求。其實我曾經懷疑過:為什麼社會付出的資源和關懷似乎沒有得到原住民相對的回應?甚至覺得為他們付出的資源就像石沉大海,無法得到應有的回饋,實在令人不能接受。 但是當我轉過頭來看我發現:為什麼我會覺得是「我們在對原住民付出」而他們該給我們回應?這個想法著實給了我一擊。我是從主流族群的立場來思考的,所以當我們給予原住民資源和特權時,也是站在我們所謂「漢文化」或者說更準確的「強勢族群」的立場,我們用自己的觀點來判斷他們需要什麼,自行決定什麼是原住民欠缺的,然後就一股腦的把我們認為正確的、有幫助的事物塞給他們,不是「問」他們需要什麼,而是「決定」他們需要什麼。我們習慣性的用一種較高的姿態去認定弱勢族群需要我們的保護,但是不去深究到底需要用什麼方式來幫助他們傳承族群文化,才是真的有利。當我們不是位在同等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做出來的會是另一種傷害,我們埋頭苦幹,一心認為這些保護措施和特權是幫助原住民,卻沒注意到他們的傳統文化並沒有因此被保存或復興起來,而是漸漸的被主流價值所同化,然後當我們看不見回應,而這些少數族群持續提出訴求時,才開始疑惑究竟我們哪裡「給得不足」,實際上我們該思考的是哪裡「給得不合需求」。 (四)一個例子──各文化應彼此相互尊重 曾經聽說過「政府決定幫一個原住民部落的道路加上一道牆,然後他們就做了ㄧ道水泥牆,用磚塊拼出一些圖案。完成後這個部落的人卻要求拆除重建,原因是從媒材、建造型式到花紋都不是這個部落傳統的樣貌,完全看不見部落特色和歷史痕跡。」 我想從這個例子可以很明顯看出,當我們不先深入了解原住民文化,甚至不能以尊重態度去面對任何少數文化,就直接用我們原有的觀念去加注在他們身上,這種幫助不但不能稱作幫助,可以說是帶著一種優越族群的意識,去判斷這些弱勢群體的傳統價值,要求他們接受我們的價值觀。 對文化保存的另一方面就是弱勢族群對本身文化流失的自覺,如身為原住民自覺自己文化的危機,然後積極學習能夠保留傳承下去的傳統文化,因為文化的延續畢竟是各個族群的事,任何外來的人都只是處在幫助的地位,無法感同身受的體會自身文化即將消失的焦急感,外人對非本族的文化也不會有深刻的體會和認識,所以文化的保留最需要的是身為當事者能夠自行體悟,感知自己族群文化的重要,積極想辦法紀錄、延續。 回到開始的那句話「任何文化都有它在歷史上的地位,都有存在的價值,都值得被記錄甚至延續下去。」不只是台灣的原住民文化,任何陷於危機的文化,甚至主流文化中逐間消失的傳統文化,都需要我們去注意、去復興和紀錄,很多有重要價值的傳統,都是在這種不知不覺的狀況下被人們遺忘,然後消失,當我們驚覺時往往已經找不到任何紀錄和知道的人,曾經存在的事物就會變成一種傳說或是聽聞,想想這多讓人深感遺憾。文化保存的責任不只在處於夕陽文化的族群本身,主流文化族群的知覺和積極幫助也同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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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響時間的光──遙寄亡母
給我生命,也給我死亡 尋著往日妳的足跡 我正穿越黑暗巷弄 巷弄中許多破銅爛鐵 被敲擊出樂音,火花 四散如街燈明滅 一切虛空如夢 我們互為溫暖的周期 在寒冷的時間之前 堅持一種站立的尊嚴 給我生命,也給我死亡 妳以肉身見證了 旅途的空茫,那等在 永恆盡頭的不過是 諸神賜予的無數傷痕 一杯冷掉的咖啡 如何灌溉口渴的靈魂? 太擁擠了,這世界 我尋歌聲尋找妳的眼神 如鮭魚要返回故鄉 日夜儘是些悲傷的骨骸 記憶的皺紋裡沒有光 在歲月的潮間帶,我來回 寫著潦草的家書 不知如何封緘,妳離去之後 又如何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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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樹梅《嘯雲叢記》小考
《嘯雲叢記》一書,林豪主纂的《(光緒)金門志》未著錄。林樹梅卒于咸豐元年(1851),這一年林豪已經二十一歲。根據我們推斷,林樹梅生前,林豪肯定和他有過交往;在林樹梅卒後,林豪寫過《瘦雲先生留影鏡歌》、《金門耆舊詩·林瘦雲公子》、《大風雨晚次防口驛讀壁上家瘦雲先生題句賦此吊之》等詩加以追吊之。特別是《大風雨晚次防口驛讀壁上家瘦雲先生題句賦此吊之》一詩,說到風雨夜在惠安塗嶺看到林樹梅的題壁詩,竟失聲痛哭。但是《(光緒)金門志》卻未曾著錄《嘯雲叢記》,這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樹梅著作甚多,作為志書只能擇其要者著錄;二、林豪未見此書,故不錄。 東海大學楊勇智先生研究林樹梅有年,撰《金門林樹梅刻書考》,(《東海中文學報》第十五期,2003年)提到此書。楊氏此文是專門研究樹梅刻書的,故沒能對此書作進一步的說明。本文擬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材料,對《嘯雲叢記》略作小考。 首先,林樹梅本人提到過這部《嘯雲叢記》:其《與家巽夫茂才論金門志書》云:「志乘立言,最貴有體,不可不嚴,而謹茲附營制事宜,《海防圖說》並拙作《叢記》數十條,似皆可資參訂。」(《文鈔》卷二)巽夫,即林焜熿,林豪之父,在廈門玉屏書院時修過《金門志》,其師周凱為之作序。林焜熿卒于咸豐五年(1855),焜熿卒後,林豪子承父志繼續修《金門志》,照常理說,林豪一定會注意到林樹梅與父焜熿討論《金門志》纂修的這封書信的,所我們以為,《(光緒)金門志》不著錄《嘯雲叢記》,當是樹梅著述較多,林豪僅擇其要者加以著錄。 其次,林樹梅的友人劉家謀,于道光三十年(1850)取道廈門往臺灣任訓導,樹梅贈《嘯雲叢記》,家謀作《題嘯雲叢記》二首,其一云:「兩粵兵戈尚未除,幾人籌筆困軍儲。如何叱吒風雲客,絕島低頭但著書。」其二云:「矮屋三間枕怒濤,狂歌縱飲那能豪。馳情員嶠方壺外,甚矣從君踏六鼇。」自注:「《記》中談海國道里甚詳。」(《觀海集》卷二)因此我們知道這部書是在絕島所作,很可能作于金門。書中所談,主要是「海國道里」,即東南沿海海道港口里數之類。 最近,我們又從林樹梅的友人陳慶鏞的《籀經堂類稿》發現一篇陳氏所作《林嘯雲叢跋》(卷十五,光緒九年刻本)。慶鏞(1795-1858),字頌南,晉江人。道光十二年進士,官至禦史。《林嘯雲叢跋》文不長,錄於次: 讀書將以致用,學者束髮受經,便期以遠大者,自謂能文章、通經世,至問其所學何事,則爽然失矣。及近而叩之當世之務、風俗之是非、世情之厚薄,則又漠然若罔聞。 知同安嘯雲林君負奇氣,講究農田、兵禮有用之書,不屑為科舉學。向刻《文鈔初編》所論水利、平谷、浚濠及防禦、巡哨、占測諸作,皆洞達古今利弊,大有關於經濟。近複自廈來訪,談及海島情事,縷縷皆能言之。出所著《叢記》一書,大約朴記師友往來事實,而其流覽名勝,紀載賈舶出入情形,廣袤裏數,則尤熟焉能詳。足補魏默深近刻《海國圖志》所未備。是其志遠且大者,其言足以致用也。 爰述數語,以弁於編。道光二十九年上元後一日,跋于漢瓦晉磚之室。 據此跋文,林樹梅當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歲晚或二十九年歲初到晉江訪陳慶鏞,並出《嘯雲叢記》,故陳氏跋於後。由此,我們可推斷,樹梅此書當完成于道光二十八年。此一。其次,陳氏此跋認為林樹梅所刻《文鈔初編》多為有用之文,例如《論臺灣水利書》、《論鳳山水利書》、《論征台穀書》、《添設埤頭城望樓炮臺並浚濠溝議》、《閩海握要圖說》中的《海道說》、《巡哨說》、《占測說》諸篇,「大有關於經濟」。再次,敘及《嘯雲叢記》上一書的內容,一是「記師友往來事實」;二是「流覽名勝」;三是「紀載賈舶出入情形,廣袤裏里」,即張際亮所說的「談海國道里」,詳記沿海山形水勢,海道里數,以及貿易船隻往來的情形。陳慶鏞認為,此書足以補魏源的《海國圖志》。《海國圖志》是近代第一部直面海洋,放眼海洋的圖書,是在林則徐搜集的若干資料上完成的。比起魏源,林樹梅的眼界沒有那麼開闊,但是魏源沒有林樹梅這麼多的海上親身的經歷,沒有林樹梅這麼多的航海經驗,也沒有林樹梅目睹這麼多的海上戰事。經歷了廈門海氛之後,林樹梅居海島著書,似乎有些沉寂,但是如果從這部《嘯雲叢記》看,林樹梅並未消沉,「其志遠且大」,書中表達了他的遠大志向。也正因為之樣,道光三十年(1850),林則徐複出招其入幕,樹梅隨即上書論閩省時務,並陳六策,謂:「察夷情,以知防備;觀形勢,以知守禦;請移兵,以重控制;督私藏,以充民食;救火災,以杜驚擾,勸聯鄉,以知保衛。」(林策勳《家傳》,郭哲銘(《嘯雲詩編校釋》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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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他們對於這一百多萬隨著戰敗撤退來台的人,缺乏瞭解與同情,因此這種題材拍攝的電影故事片,是難以讓他們接受的。 影片中加進了一首主題曲,是鍾岳的神來之筆。由高音歌唱家丁紅主唱,為影片生色不少。走到西門町的商店,到處聽到丁紅渾圓有力的歌聲。丁紅這時已紅遍了半邊天。她在何暢和經紀人陪同下,到星馬、印尼各城市獻唱,博取南洋廣大聽眾的熱情歡迎。 聶恆住進了醫院,我帶了兩盒燕窩去看他。他瘦了很多,談了一些蘇聯文學作家情況。我耽心他的勞累,便提前告辭。聶夫人送我出來,悄悄地說:聶老患直腸癌已經擴散,回天乏術。不過他自己卻茫然不曉。剛才聶老還告訴我,他是為痔瘡開刀住院的。 「您要堅持騙他,免得他痛苦。」我說。 「他老是吵著出院。他說痔瘡不必動手術。中國人十男九痔,根本不算病。」聶夫人說著笑了。 聶恆最近在蘇聯文學雜誌上發現一則笑話:據說斯大林有一天問蕭洛霍夫,他每次跟法捷耶夫在一起喝酒要持續多長時間?蕭洛霍夫說:「七天。」於是斯大林轉頭對在座的政治委員們說:我們作出一個決議,把他們兩人喝酒時間縮短到三天,其餘的四天讓他們寫作。 聶老微笑地對我說:「老李,毛澤東是詩人,他對待作家有這種度量麼?」他這番話,直到他謝世之後,一直在我的胸頭激盪。 從石寨村探望菊花回來,心中石塊落地,思鄉之情已開始淡薄,我和余敏的感情,似乎與日俱增了;當我去石寨時,她每日心神不寧,擔憂我這次遠行,將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捫心而論,我愛菊花,她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初戀情人,但是戰爭把我倆分離三十多年,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已遠不及余敏重要了。儘管余敏的觀點與我不同,時常為芝麻大的事爭執鬥嘴,甚至翻臉記仇,但是耳鬢廝磨,像《紅樓夢》裡的寶玉和黛玉,吵架歸吵架,卻血濃於水,誰也離不開誰。這大抵是天下夫婦的生活秘史吧! 那兩位業已走進歷史的偉人,製造了成千上萬夫婦們生離死別案件;恐怕他生前茫漠不曉,死後也永遠不知道這些悲劇吧!若是鍾老總等我秘密探親歸來,再撰寫《今晚星光燦爛》電影文學劇本,一定比過去寫的深刻而感人。但是,如今即使你用鞭子抽打我,用新台幣砸我,我也鼓不起海潮般的熱情執筆了! 到老莫還鄉,還鄉欲斷腸。這詩句是何等樸素而實在啊。除了這些在戰火紛飛的時代,離鄉背井數十載的老芋仔,才會咀嚼出這種苦澀味,局外人怎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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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這通電話,無形中制止了延長的計畫,儘管菊花心中感到不滿,卻難以啟齒,無可奈何。直到我即將動身時,菊花才埋怨我為啥在電話裡吞吞吐吐,沒把延長停留三個月計畫告訴余敏?我也埋怨菊花,「為什麼妳不在電話裡留我?」她尋思一下,莞爾一笑,繼而哭泣起來。 「明年七夕,我再來看妳,看石頭,住上半年。」我哄勸菊花,讓她別傷心難過。 余敏到香港,並非只為了接我,而是為了打電話。因為海峽兩岸不通電話,誰也不敢做觸犯法律的事。看起來國共兩黨的成見,仍舊很深。三月不見,余敏幾乎忘記我往昔的容貌,血壓上升,體重下降,眼窩也深陷下去。臨離開香港,余敏給菊花寄去一件呢大衣,匯去美鈔兩千元。從最後一通電話中,我清晰地聽到菊花發出悲痛的哭聲…… 《今晚星光燦爛》在台北首映,造成空前的轟動。許多中老年的觀眾,散場走出戲院,每個人眼睛是紅的,搭拉著頭,一副悲愴的神情。不過,青年男女卻感到空乏無趣,像看了一場歷史劇,觸及不到自己的心靈。若是海峽兩岸的人民,再過半世紀不相往來,恐怕雙方的文化與民族情感,一定形成各自為政的局面,這是任何力量也扭轉不了的潮流與形勢。 鍾老總目光如炬,他瞭解這部電影故事片絕不受港澳、星馬地區觀眾歡迎。離開戰爭的年代愈遠,人民的災難印象愈加模糊,何況當地在資本主義社會籠罩下,過著緊張忙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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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下班時分,人潮洶湧,走到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人車來往頻繁。 從天橋上往下望,已入冬了,風吹來有些蕭瑟的冷冽,思緒奪走我的靈魂,寒風吹不走我的思念。 「如果你願意等我,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他出國前說的話言猶在耳,卻已是六年前的事。 「不,我不會等你。」冷冷的留下那句話,像是害怕自己會更難過似的,轉過身,下了天橋,但眼淚卻是不爭氣的掉了下來,驕傲的就是不肯讓他看見。 其實很難過,那段兩年的感情,曾經擁有過的所有美好的一切,曾經一起共遊的風景、一起經歷的事件。 時間與人事之間的推移,往往會改變很多的事,就連所有的思考也會有不同。 兩天後,他離開了,搭上了那往遙遠國度的班機。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就快要等不了了。」說著說著,眼淚也奪眶而出。 在那之後,我們倆之間就斷了消息。 黑夜來的愈來愈早,城市裡看不見那明亮的星子,還記得那夜裡劃過天際的流星嗎? 當時不願你分心顧慮任何事,畢竟相隔兩地的愛戀非我所能承受。如今已年近三十,家人不斷的安排相親,不斷的催著我結婚,經常問著,A男其實不錯、B男最近有沒有聯絡。 其實,心底一直藏著你,也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即使時光如此飛逝。 「你哭什麼呢?」忽然,有熟悉的聲音響起,轉過身看見你,淚水止不住的落下。 「說了我會回來的,即使你說不會等我。」你將我擁在懷裡,為我擦去淚珠,幾年不見,你變的愈加成熟。 「怕的是誓言的折磨,怕說了卻做不到。」我顫抖又艱難的說出這幾個字。 「我知道,所以沒有和你聯繫,但我一直知道你的消息。」你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人們來來去去,有多少人經歷了離別與相聚,無論相隔多遠,多久以後,我們仍在這裡,我們的人、我們的心,終於在一起。 在黑夜裡擁抱著,在你溫暖的懷抱裡,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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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陪我走一生
陪我走一程舊時山水的路 路盡頭 所有稻禾花菜仰臉微笑 祝福你我相依存 陪我走一段長長的夜街 街後 所有霓虹聲光退在遠方 不會驚擾你我相攜的心 各在一方 兩心茫茫 是甚麼樣的輪迴 將你投入我的途中 芬郁燦爛的花四散飛舞 是甚麼樣的宿命 將兩朵流浪的雲繫牢 相愛不再是一場偶然 熱情不再是一陣龍捲風 我知道你會陪我走一生 陪我飲一罈好淡好淡的酒 沾酒題詩 冬末春初 我們將有串芬芳的日子 陪我走一截斑駁的石梯 竹葉青青 茶香素素 每一幅遠景都柔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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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夫子」看金門
■廈門金門一線牽 多年前,我站在廈門岸上遙望金門,心中慨歎:「海斷兩門分上下,江山無奈限同胞。」如今,這兩扇門打開了,不單兩岸同胞可以通過,還可以透過這兩扇門而通往大陸和臺灣,可謂「海水難斷骨和肉,廈門金門一線牽」。 最近到廈門和金門跑了一趟,還發現兩岸政府正計畫在這兩扇門之間架設更多便民設施。例如,金門長期缺水,如果從臺灣運來食水,那就費時費事,耗資不菲了。所以,十多年前大陸方面已經建議,由福建泉州的圍頭興建一條海底水管,直接向金門供水。可惜,這個建議被當時的臺灣執政者拒絕了,還懷疑大陸方面另有圖謀,也許藉此控制金門。 聽到這種懷疑,我感到好笑。當年港英政府不是向中國要求向香港供水嗎?難道他們不怕就中國牽制?臺灣當局的狐疑病,累得金門老鄉白白捱了那麼多年缺水症,值得嗎? 今天,這個建議舊事重提,而馬英九的反應不錯,原則上也認同了這項建議。除了水管之外,兩岸還在商議建議跨海大橋,連接廈門和金門,而且已經開列最少三個方案。聽金門的官員說,如今資金和技術都不是問題,只要兩岸決策者一聲令下,拍板通過,就可以馬上動工。 事實上,我與很多金門人閒聊時,他們都說金門屬於福建省。過去,他們習慣臺灣的文化,寫字也是從右到左,而且沿用「民國某某年」;但今天,他們已跟隨大陸的習慣,寫字由左至右,而且都用公元的年份。 每當假日,金門人寧願到廈門度假,也不想到臺灣去,因為從金門到廈門交通方便,而且價錢便宜,文化也十分接近。小小事例,已見人心所向。我正在耐心地等,且看那一天我能夠乘車由廈門前往金門,再作兩地情牽。(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國共餐廳 左右逢源 在金門島上,除了感受到戰時氣氛之外,更多的是兩岸的融和氣氛。當你走進那一家名為「國共餐廳」的食肆時,肯定會為老闆的靈活頭腦而拍案叫絕。 未入餐廳之前,已見門外兩側分別掛著兩旗,一是五星紅旗,一是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兩旗平分春色,大小一樣,無分軒輊,在空中飄揚,吸引顧客。 進入餐廳之內,一陣政治混和生活的味道沖鼻而來。抬頭四望,不同年代的兩岸政治人物,盡現牆上,從毛澤東、周恩來、蔣介石、蔣經國,以至近代的胡錦濤、李登輝、陳水扁,共冶一爐,烘托出一種百無禁忌、滿天神佛的氣氛。 餐廳內的擺設更包含兩岸的生活文化。從大陸的文化大革命,到臺灣的民間抗爭,都在照片中呈現出來。不過,這些東西沒有影響顧客的雅興,大家暢談歷史,指點江山,評點人物,把酒言歡,無分左右,只求盡興,暫且忘憂。 據朋友介紹,這家「國共餐廳」不是在兩岸關係好轉時才出現的,而是營業了好幾年。也就是說,在陳水扁執政時,它的老闆已經甘冒民進黨的大不韙,把兩岸的融和氣氛帶到金門島上。反正這是民間的噱頭而已,官方毋須介懷。 談笑之間,我忽然有感於心。試想,如果有人想把這類「國共餐廳」移植到大陸去,不知可否開張大吉呢?我想應該可以吧!內地不是也有以文革為題材的餐廳嗎?不過,記憶中大陸至今還未有公開張貼李登輝、陳水扁照片的餐廳,也沒有飄揚著國民黨旗幟的公眾地方。 這就要講求政治的包容性了,有時可以毋須過份認真,只需作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一笑置之就夠了。如果事事都拘泥於政治正確的話,那就繃緊琴弦,無法奏出雅音了。(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金門的「一國兩制」 香港和澳門實行「一國兩制」已經超過十年,成績如何有待總結。不過,「一國兩制」在臺灣,卻未能得到臺灣方面接受,皆因臺灣當局出於政治考慮,不會輕易接受這種安排。他們感到如果接受了「一國兩制」,那就等如結束了他們的政治生命。 不過,在咫尺之遙的金門,很多人對「一國兩制」並不抗拒,而且樂於接受,連政府官員也大談特談,並把金門視為福建省的一部分,而不是視為臺灣的一部分。 他們說,其實金門早就實行「一國兩制」了。當然,他們說的「國」,是指中華民國;而「一國兩制」,則是有別於臺灣本島的制度。 原來由於金門地理環境特殊,情況有異,臺灣島上很多規章制度,未必能在金門實行。而且,隨著近年來廈門和金門實行了「小三通」,令金門人更感到實惠,所以金門人的思想感情也不斷靠近大陸一方。從這個角度看,金門人跟很多香港人一樣,說現實也好,務實也好,總之要搞好生活,增加錢包的份量。 今天,廈門和金門不僅實行「小三通」,而且也是「大三通」的一道橋樑,臺灣旅客可以通過廈門和金門,往返於大陸和臺灣之間。這兩扇門受惠最大,光是每年路經兩門的旅客,近年來已大大增加。相反,香港在這方面卻相形失色,過境的臺灣旅客相對減少,作為兩岸交往的角色也逐步褪色。 面對兩岸的交往日益頻繁,香港必須早為之計。過去,香港一些官員把希望寄託在兩岸不和之上,認為兩岸不和就有利香港,香港可以成為中轉之地。但時移勢易,此情不再,香港如果再繼續停留在虛無的幻想之中,只會是白日造夢,自欺欺人也。(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八十四歲的老兵心願 兩岸對峙連年,痛心的都是兩岸的老百姓。其中尤其痛心的,也許是直接身受其害的士兵。 這次訪問廈門和金門,在前往金門的船上,巧遇一名當年參與國共內戰的老兵。那時候,他才二十一歲,身少氣盛,一心一意投向國民黨,把一家大小,妻兒子女遺棄在大陸,跟隨國民黨軍隊隻身赴遠方。 不過,他說當時不少同伴是被徵兵和拉伕到臺灣去的。所以,到了臺灣之後,軍心更為渙散,根本就是潰不成軍。 後來,戰雲漸散,他開始掛念身在大陸的妻兒,可惜音信難通,只有牽腸掛肚,度日如年。終於,他通過明查暗訪,找到了大陸親人的蹤跡,真想飛撲回鄉。但那時候兩岸還未放行,他再一次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到了上一世紀七十年代末,臺灣開放讓老兵返回大陸。他喜出望外,急急成行。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成功找到妻兒,相擁痛哭,並一直留在北京。 如今,他與家人一起從廈門往金門,記起前塵往事,不勝感歎欷歔。他以過來人身份,通過廈門走入金門,別是一滋味在心頭。昔日有路難通,有船難渡,如今可以同登勝境,共話兒時,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嗎? 我聽到這位老人家的話,心中既快且沉。快者,乃兩岸如今逐步開放,不再讓兩岸人民生離死別;沉者,乃因中國人長期擺脫不了那種內鬥、惡鬥的命運,往往因為一己之爭而禍及萬民。 試想,當年如果毛澤東和蔣介石能夠互諒互讓,兩人稍作後退,就不會在抗日之後又再起戰亂,同室操戈。與歷史相比,這正是劉邦和項羽楚漢之爭的翻版,必須其中一方敗走甚至喪命,才能平息恩怨。今天,兩岸勿再相鬥了。(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廈門金門喜相親 自從廈門和金門「小三通」之後,兩岸同胞可以通過這兩扇門來往無間,但港澳同胞卻不能利用這個關口作自由行。最近,在有關方面安排下,我得以一償三十年來的心願,遊走於廈門和金門之間。 過去三十年,我曾經四次分別站在廈門和金門之上,遙望對岸,但可惜一水隔天涯,不知相會在何時?靜觀兩岸漁船穿梭往來,更感到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之痛。這一次,我不用一小時就登上彼岸,與兩岸人民共話桑麻,喜悅之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表達的呢? 隨著兩岸形勢不斷寬鬆,廈門和金門之間的各項建設也在構想和落實之中。據兩地官員介紹,兩岸正計畫由福建泉州市的圍頭興建一條海底水管,向金門供水,解決金門長期缺水的問題。 此外,兩岸又計畫在廈門和金門之間興建一條跨海大橋,連接兩門,目前已有三個方案。其中一個方案由廈門的大嶝島建橋直達金門的青嶼,這兩個地方昔日都是軍事重地,如今大嶝島已成為一個以臺灣風味為特色的旅遊及商貿區,與廈門市連接的海底隧道將於年內通車。金門的青嶼則是昔日馬山觀測站的軍事重地,如今則是完全開放的旅遊區。 過去,我寫過一首關於廈門和金門的詩,中有「海將兩門分上下,江山無奈限華夷」之句。如今,應該改為「海將兩門連上下,江山無需限華夷。」此乃大勢所趨也。(香港電台,《藍地球》) ■廈門炮彈變金門鋼刀 人類很聰明,廢物可以利用。馳名遠近的金門鋼刀,正是廢物利用的典型產品。我在金門的金合利鋼刀廠參觀,親眼目睹如何把炮彈變成鋼刀的過程,真有點百感交集。 過去,廈門和金門的老百姓有一句雅俗共賞的對聯:「廈門金門門對門,大炮小炮炮打炮。」想當年,大陸一共打了四十多萬個炮彈到金門的土地上,可謂遍地開花,寸草不生。這些堆積如山的炮彈,既是金門人的傷痕,也成了金門的生財工具。 鋼刀廠的老闆先用燒焊器把炮彈的外殼切開,然後把外殼放入高溫火爐裏燒,取出後再用機動大錘不斷打壓,不多久,炮彈的外殼就變成薄薄一片。老闆按需要的外型把鋼片切割,繼續打磨,鑲上刀柄,很快就成了一把鋒利無比的金門鋼刀。 老闆說,從廈門打過來的炮彈屬高質鋼,用來造鋼刀乃上佳材料;金門鋼刀能夠馳名天下,也要多謝來自廈門的炮彈了。他的話信口而出,相信並無惡意,但卻反映了當年兩岸互轟的傷痛,令人為之黯然。 不過,我還是感到奇怪,五十多年前打到金門的炮彈,今天還沒有用完嗎?還留著嗎?老闆說:「還有很多!本地人還會不斷把他們撿到的炮彈拿來換錢哩。」一句無心的話,再次勾起我心裏的愁根。 掩著心裏的傷痕,不禁為今天兩岸的和平而珍惜萬分。遙望廈門和金門之間,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島,名為檳榔島。原來當年兩岸軍隊都要爭奪這個小島,今天你登島插旗,明天我登島拔旗,再插上我的旗。如今,兩岸把檳榔島平分,還說「一人一半,感情不散」。我閉目靜思,烽煙散,炊煙起,豈不善哉!(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天線地線接兩門 不久前到廈門和金門一行,除了感受到兩門的互相開放之外,還有一些將會發生在未來的事情,值得記取。 原來廈門和金門分隔多年之後,深感必須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兩地走在一起,不是一加一等於二,而是要等於十,甚至更多。所以,兩地政府以至兩岸政府都在想,怎樣才能把廈門和金門的能量盡地發揮出來。 其中,金門長期缺水,而大陸則可以為金門提供穩定的民生用水來源。所以,大陸方面早已計畫由泉州的圍頭興建一條地下水管,輸水往金門。可惜,在李登輝和陳水扁執政年代,這些計畫都被束之高閣。如今,金門人聽聞這消息「死而復生」,都感到雀躍萬分。 其實,圍頭和金門相距只有四、五公里,呼叫相聞,倘能興建水管,即成為解決金門水荒的「地線」。 至於「天線」,則是連接廈門和金門的跨海大橋。原來兩門的最近距離,就在廈門的角嶼島與金門的青嶼之間,在水退時只有一千八百公尺,兩公里也不到。如果兩門能建橋互通,勢必令兩地的經濟發展和交往更為頻繁。 所以,兩地政府已在密鑼緊鼓地設計大橋,成為兩地的「天線」。據悉,目前已有三個方案,其中一個是由廈門的大嶝島接往金門的青嶼。這樣不單可以分散廈門與金門之間「小三通」的航運壓力,還可以帶動大嶝島的經濟。況且,由廈門直通大嶝島的海底隧道將於年內通車,屆時三地連線,豈不更為方便! 反觀香港與珠三角地區的結合,倒令人搖頭歎息。香港與深圳之間的西部通道,由提出構想到通車,一共用了十三年時間。港珠澳大橋由提出構想開始,至今更有二十載,仍未見影。誰人為之?孰令置之呢?(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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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她告訴我,當初買了船票,她後悔不已。為了此事,曾受到石老泉叔的責罵。那天凌晨,菊花睡過了頭,趕不及為我送行。因為直捱到天亮才朦朧睡去。她認為那是天意,這件憾事在她心底盤旋了三十多載……我走後,不少年輕知識份子追求她,她無動於衷,甚至挺起肚皮的時期,還有穿軍裝的地方幹部想娶她,菊花斬釘截鐵地說:「俺丈夫在青島鐵路局當幹部,他隨時搭船回石寨,你敢違反新婚姻法麼?即使俺不告你,石寨街坊鄰居也會告你!」 小彥生下來,她心裡石頭落了地。 小彥比我高半個頭,臉孔微黑,卻愛運動,他是煙台大學的籃球選手,曾參加過全國運動會,受到賀龍元帥的親切會見。他做過煙台大學共青團副書記。做人誠懇,辦事認真,學習勤奮,他為石寨港的建設做出了有口皆碑的貢獻。 夜闌人靜,繁星滿天。菊花早在庭院擺了供桌,陳列了瓜果李桃,點燃香燭紙箔,向銀河的織女星乞求智巧,謂之「乞巧」。我和她併跪於地,憶起白居易的詩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對。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淚眼朦朧,我湧想起古代婦女七夕之夜,結彩樓,穿七孔針,為求夫婦恩愛,永浴愛河。像和凝寫的詩句:「闌珊星斗綴珠光,七夕宮嬪乞巧忙」。但是,菊花和我如今已是年逾半百的人,我們的乞求是何等尷尬而傷悲啊! 儘管每次魚水歡情,讓菊花獲得滿意的高潮,但我卻有犯罪的感受。內心隱隱作痛。這些感受我是無法告訴她的。即使說出來她也難以理解。 三個月的旅行期限轉眼之間到了,我去故鄉探親,購買了往返機票。換言之,返港日期與班次,早已做了規劃。正當小彥為我申請延長停留日期,余敏從香港打來了長途電話。她首先告訴我,新拍的電影故事片已將殺青,鍾岳非常滿意,他看毛片時曾潸然涕下。余敏目前已抵香港,住在銅鑼灣一家小旅館,準備等我到港後一同返台。她要給菊花講話,我趕緊把話筒遞給菊花。 「大姊,您好。歡迎您到台北住些日子。」 菊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啊啊地說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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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的凝視─我看董振良的電影
董振良的最新紀錄片作品《金高粱》,其實就是在回應上述的疑問。這部新作一反董振良之前劇情式紀錄片的創作策略,或許也是在因應如今大環境解放後的自由無涉氛圍吧。由於解嚴之後,軍政系統不再嚴密監視動輒控管證照,董振良再來記錄金門,議題也順理成章從金門的軍政文化轉向常民生活觀察。名滿天下的金門高粱,於焉成為一窺解嚴後金門全面發展的絕佳切入點。進行曲格式的背景音樂,配上董振良一貫的旁白(自己擔任旁白是董振良向來作品特色之一),《金高粱》從半世紀以前金門高粱的緣起娓娓道來,兼談酒廠的沿革與行銷,以及金門百姓生活一日不可無高粱的重度依賴。有趣的是,隨後董振良卻不動聲色將討論焦點,逐漸從金門民眾的物質層次需求導向一個精神層次上的解構。 在《金高粱》記錄下來的二十一世紀時空中,金門高粱面對大陸酒來勢洶洶的「侵略」顯得老神在在,散居各地的金門鄉親如今不再有回不了家的管制問題,卻搶著設籍金門去買三節紀念酒再賣出賺起價差,同時期盼搭起一座金廈大橋以活絡當地經濟。從各個環節來檢視,以往中華民國「在台灣」之於金門當地的某種精神上主體的權威地位似乎逐漸向著邊緣挪移,過去是金門環繞著台灣呈現無可避免的同心圓狀向心引力,現今金門早憑藉高粱奇蹟,開創出一個自我中心的更新更美好小宇宙。比起軍管時期,金門如今看似自由開放許多,但董振良從文化資產、農作規範(防堵低價走私高粱)、政策頒布(菸酒牌)到金門高粱產製行銷的政經運作,逐一戳破了金門解放「未竟」之真相。究其所以,金門高粱原來早已成為金門政治階層最肥美的手上籌碼,肩負要挾、犒賞、運作、交易、反制等重大任務,嗜飲高粱的在地人在身體迷醉的同時,是否內在核心價值也給迷醉而失去了自我判斷能力?而這樣的利益分享,與戒嚴時期軍方高壓管理是否殊途同歸,讓民眾永遠因著情勢顧忌(生活、職業、福利)而隱忍姑息? 《金高粱》是一部令人看了不甚舒服的紀錄片,它完全缺乏時下紀錄片務求令人Feel Good的親切討好語氣,反之卻以一種直言不諱的大膽,剛硬地挖掘它所以為的問題癥結,懇切地重新尋找染了色變市儈了的金門魂,說起來竟有那麼一點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科倫拜校園事件》(Bowling for Columbine)以黑槍文化為起點,一個環節扣著一個環節,最終直指美利堅立國精神的勁道。時空與政治型態的轉換,原來仍未改善金門本質面的多重沈痾,說穿了只不過是改換另種符合自由民主的當代語法,繼續嚴密監控,頂多是以更高明的姿態大放利多遂行收編之實罷了。在《金高粱》的最後,一名婦人平靜地沖洗著遭金門酒廠污染的紅磚牆壁,她說大家都不敢明講抱怨出來,當然是因為顧忌工作與福利,但這是事實,說出來也沒什麼好怕的。 很明顯地,董振良自然是透過這位婦人(她在影片前段出現過,正是金門高粱始祖葉華成的姪女)之口,說出自己心中的話。知名影評人李幼鸚鵡鵪鶉曾形容董振良是永遠的唐吉訶德,帶領鏡頭前的觀眾看到金門的過去與現在,並關懷金門的未來。例如董振良就曾走訪金門各地,邀集大量在地居民對著鏡頭訴說身在戰地四十餘年的回憶甘苦所拼貼成的兩部紀錄片《反攻歷史》與《長槍直入》,即是企圖將這些口述歷史與集體記憶重新組織,戳破官方「光榮歷史」的虛幻假象,建構出一個有別於教科書、政宣文件的,由在地金門住民主導、詮釋的金門常民史。習慣在鏡頭前演出的董振良,在這兩部紀錄片中雖是隱身幕後,專注捕捉歷經砲火洗禮、流彈肆虐的老者們臉上淡然的笑容,螢幕前的觀眾依舊能感受到那道屬於記錄者個人帶著強烈批判性的逼人視線。 而如今,未曾看過董振良過往作品的觀眾,或許可能會錯認《金高粱》中火力四射令人極端不舒服的反叛,以及《反攻歷史》與《長槍直入》裡那灼熱而憤怒的凝視,乃是心懷怨恨的惡意唱衰、詆毀。事實上,我以為無論是義憤填膺幫金門人向執政者討個公道,抑或以黑烏鴉身分嚴厲勸諫金門人堅守金門高粱佰億經濟迷醉下的核心價值,董振良的姿態始終如一。那是種單純、直接、而且無比熱情的愛的表示。從《解密八三一》裡的董振良到《金高粱》裡的董振良,他不斷尋找著一個能夠支撐他向下紮根的連結;然而,他卻有如荷馬史詩裡的奧德賽,隔著台灣海峽眺望自己的家鄉,持續漂泊。永遠的第一人稱,讓董振良的每部作品最終都必須回到他自己身上;因為,他仍舊不放棄尋找回家的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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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夫子」看金門
編按: 劉銳紹,外號「夫子」,中國事務問題專家,自1972年開始從事新聞工作,曾任香港文匯報駐北京辦事處主任至1989年,因「六四事件」與程翔、社長李子誦一起離開親北京的香港《文匯報》,當時程翔是副總編輯,而劉銳紹是駐北京特派員。他也是當時唯一被北京市市長陳希同點名的境外記者。後與李子誦和程翔創辦《當代》雜誌並任副總編輯(1991年~1995年2月20日)。 劉銳紹曾為香港新城電台《發展新大陸》、現為商業一台星期天早上《政好星期天》節目主持人,並先後擔任香港有線電視中港事務顧問,加拿大中文電台評論員等。2008年期間亦擔任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以及澳門大學的兼職講師。目前由他執筆的專欄著作包括:《蘋果日報》劉銳紹專欄、《經濟日報》中港政情專欄、《東方日報》中港筆通,及《星島日報》、《明報》、《新報》中港評論專欄等。曾於1998年獲得「全球華人奧運會報導獎」,1989年獲「公議和平獎」。目前則是香港知名時事評論員、香港樹仁大學講師、香港商業電台新聞及公共事務部公共事務節目主持人。 劉銳紹日前隨香港金門訪問團造訪浯島,並經小三通往返兩岸,在金停留兩頁期間,以其長期關注兩岸發展的敏銳眼光,於返港後陸續撰寫十一篇專欄,刊載於當地媒體。為饗讀者,本報徵得作者同意後,今起分上下兩天刊載,分享他對金門的細膩觀察與深刻感想。 ■穿越兩門三十年 世界有很多門,但有兩扇門是很難穿越的,必須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成功。而我,足足花了三十年,才能穿越這兩扇門。你說困不困?難不難? 這到底是什麼銅牆鐵壁?是用鋼鐵鑄造的門嗎?不是。這是位於海岸之濱的廈門和金門。水退時,兩門之間的最短距離只有一千八百公尺,游泳健兒很快就游過去了,但我卻等待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我從香港乘船到廈門,遙望金門,深感一水隔天涯,不知兩岸相會在何時?那時候,大陸剛剛開放改革,據聞廈門與金門之間已出現民間往來,兩邊的漁民在海中貿易,秘密登岸互訪,並漸成風氣。於是,我試圖搭通天地線,試圖「偷渡」彼岸採訪,但始終無人敢載我出海。 一九九六年,我從臺灣飛往金門,找門路試往廈門,同樣不能成功。我只能站在最接近廈門的馬山觀測站,通過望遠鏡,遙望廈門景物。此其時也,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心裏一陣酸澀,不知情何以堪?假如兩岸能通,定必漁歌互答,此樂何極!奈何造物弄人,致令哀怨何深。 到了二零零三年,我再從廈門往金門。這時,已有遊覽船可達小金門岸邊,但乘客始終不能登岸。島上的大兵哥毫不緊張,還與我們揮手示好。灘頭壁上,刻著「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而在廈門那邊,則有「一國兩制統一中國」的巨型標語。一時間,我彷彿感到眾多兄弟手足在我眼前出現,但卻無緣牽手擁抱,共話桑麻。一陣衝動湧上心頭,我真想跳下水中,強行登岸。 三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有機會穿越兩門,而且是完全合法的。當這一剎那來臨時,我身輕如紫燕,心若晨風微蕩,三十年來澎湃如湧的血液,一時化作柔柔軟浪,輕拍兩岸輕沙,就像親暱地笑拍著兄弟倆的肩膀,我不禁醉倒於如願之中。(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相逢一笑恨怨消 踏上金門,與十三年前初次登陸金門相比,眼前景物依稀可辯,但也有很多新鮮事物,殊堪記取。 以前的金門屬於軍事地帶,軍方下令不能興建超過三層高的樓房,以免成為攻擊目標。但今天,市內已有不少七、八層高的樓宇,連十層高的樓房也有了,證明今天的兩岸時局已經大為緩和,建房的高度也毋須過於限制了。 此外,在街上走,很難看到「大兵哥」,也就是臺灣的軍人。當兩岸關係緊張時,金門駐兵十萬,如臨大敵,隨時迎戰敵軍來侵。但今天,金門島上的「大兵哥」只剩大約一萬人,而且島上已無戰爭氣氛,「大兵哥」隨和而輕鬆地與遊人交談,只是受軍紀所限,他們不能跟遊人拍照而已。 「大兵哥」少了,但卻有另一類人增加,正是年青人是也。當年金門受政治緊張的氣氛拖累,年青人多跑到臺灣島上謀出路,留下來的只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隊。「三八」者,婦女也;「六一」者,兒童也;「九九」者,重陽節也,意指晚年遲暮的老人家。但今天,不少年青人跑回金門尋求發展。有些自開小店,當個小老闆;有些為人打工,只要與家人一起,他們就不想往外跑了;有些則進入政府部門,正是吾土吾情,為家鄉出謀獻策,心內欣然。 我站在金門的古寧頭戰場遺址上,凝神細想,撫今思昔,百感於心。一個地方的發展,與時局有莫大關係。在戰爭的時候,誰敢?誰會?誰能想到安居樂業?想到兒孫滿堂?想到腰纏萬貫?想到身心康泰,福澤延年?只有在太平盛世,兩岸和平,才能共用清福,蔭子蔭孫。 所以,我在廈門和金門最多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兩岸關係好了,我們老百姓雙手雙腳贊成。」(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戰爭遺痕傷我神 昔日金門是炮火蹂躪之地,如今硝煙已過,遊人漸多。當年的戰爭遺痕,自然成為吸引遊人的地方。我也追著古人足跡,不是為了尋求刺激的戰火回憶,而是沉思怎樣才可避免這類人為災害再到人間。 金門島上最熱門的戰爭遺址很多,例如與大陸角嶼島僅有三公里(水退時更只有一千八百公尺)的馬山觀測站,當年林毅夫就是從這裏游泳到大陸去的。我們在碉堡裏的觀測口用望遠鏡往廈門望,島上和船上的人物一目了然。 在小金門的長灘上,沿岸矗立著無數「軌條材」。我跑過很多戰爭遺址,也沒有見過這類戰略裝備。原來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島,從臺灣運來大批廢置的鐵道路軌,削尖後用混凝土固定在岸邊,有如利劍橫空,水漲時隱,水退時露。大陸船隻靠近如不知有詐,就會自投羅網,劍刺腹中。如今,一枝枝「軌條材」仍然刺空而立,但已變成海蠣的寄生地,成為歷史的陳列品了。 在古寧頭戰史館和「八二三」炮戰遺址,更可以感到當年戰爭之慘。據介紹,當年大陸的軍隊在金門擲下四十多萬個炮彈,遍地開花,但死傷無數,而金門的炮彈也打到廈門,兩岸人民同遭災劫,家破人亡。 在館內,遊人可以站在一個模擬的戰地上,感受歷時三分鐘的炮火洗禮,地動山搖,轟天炸響,令人更痛恨戰爭。 更觸目驚心的是仍然存在的地雷區。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岸,在岸邊多處地方埋下七萬地雷,今天太平盛世,才急急挖起,還專門從柬埔寨請來掃雷顧問,加速挖掘進度。但時至今天,仍有大約三分之二的地雷埋藏地下,唯有豎起警告牌,讓遊人勿近好了。 今天,金門與廈門門當戶對,不再淪為戰爭前沿,實屬萬民之幸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占士邦式的秘洞 在占士邦電影中,經常看到神秘洞穴,有些是核彈發射基地,有些是潛艇基地。但這都是電影中的橋段,甚少在現實生活中可見。不過,最近我到金門訪問,卻看到了真真正正的占士邦式的秘洞,深入探究,更是大開眼界,別有洞天。 第一個參觀的秘洞名為九宮坑道,設於小金門西岸。未入秘洞之內,已被洞外的介紹吸引,原來此乃「長江部隊」和「天山部隊」的活動基地。這些間諜電影中的名字,都在現實世界中出現過,而且是真正戰爭中使用過的代號。如非親臨此境,真以為這一切只是劇本中的技巧而已。 進入洞內,漸行漸黑,回首入口處,已剩一線微光;俯首低望,其實水位不深,但卻黑漆一片,令人有點惶然。據當地人介紹,炮火連天之時,國民黨軍隊為保持實力,就把軍艦停在秘洞之內,俟機出擊。正是這些秘洞,才讓他們保留一定的實力。 另一個秘洞名為翟山坑道,無論從長度、高度和深度計算,都比九宮坑道為甚,而且內部三條水道可以互通,形成一個洞穴海軍基地。身處其中,真有如置身電影城內,自己竟成了士邦。 我繞著秘洞內的長廊走了一周,需時十分鐘,可見其面積的確不小。一些遊人故意在洞內叫喊,回聲不絕,繞洞迴旋,倍添神秘。 據介紹,這個坑道不單可以停泊一般戰艦,還可以停泊小型潛艇。不過,它也受潮汐漲退影響,未能完全發揮效用。 在金門島上,除了這些水上坑道之外,還有多條陸上坑道。鑽入坑內,就像參加地道戰一樣。其中在金城坑道內的一段黑漆路段中,更發出震耳欲聾的連環炮響,還有強力閃光,耀眼昏花,讓人感受一下如雷炮火,似電狂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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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鞏俐的戲還行,她演《紅高粱》,給我印象太壞了!石頭,你奶奶年輕的時候,比鞏俐漂亮多了,你不知道。」 大家笑成一團。 「您喜歡金國位麼?」石頭又問。 「演乾隆皇帝的,歪嘴巴,邪眼睛是唄,討厭。」 「您喜歡哪個演員?」 「于是之、英若誠、朱琳,還有……」 「爺爺講的這些北京人藝的老演員,石頭可能不知道。」小彥替兒子解圍。 夜晚,石寨非常寧靜,遠處濤聲便能聽到。我倆沖了熱水澡,熄燈上床。久旱逢甘雨,加上她有三分醉意,剛開船她便如幻如夢,暈暈糊糊,渾身顫抖痙攣。為了報答她的恩情,我飯後便悄悄吞下降血壓藥片,威爾剛藥丸,我像一艘加足油料的快艇,航向浩瀚無垠的夜海。大抵兩小時過後,她以大汗淋漓,喘吁不已。嘴裡嘟囔著:歇一會兒,等我沖一個澡,咱們再……初次服用這種藍色藥丸,彷彿煥發了青春,胳臂大腿有無比的膂力,不久,菊花發出哀號和吶喊,她已攀登上珠穆朗瑪峰……沖澡回房,她喝了一口茶,苦笑說:「幸虧俺沒跟你結婚,不然的話,前二十年就被你整死了!」 我擦淨身子,上床,摟住了她。 睡吧。 不行,再來。 菊花轉過頭問:你在台灣,也是這樣? 一個月最多兩次。 你這不是折磨俺?吃柿子揀軟的挑。 菊花,妳是俺的救命恩人,沒妳當年照顧,俺早投了兩次胎了。 彥子,你只要答應俺一件事,你想來就來,想來幾次來幾次,白天插上門來才行。 啥事?妳說。 過了春節,再回去,行唄? 台胞證上規定,只准俺在大陸呆三個月。 菊花抱住我,哭了。 妳不是在信上說過,「感謝黨和毛主席,相信咱,信任咱麼?為啥讓老百姓不通音信,夫妻分離?」 「黨的政策會變的。」菊花樂觀地說:「我叫小彥去向上級申請,延長三個月,等明年春天再回去,行吧?」 久別重逢,這是時代的悲劇,我既有愧於她,又怎忍心跟她辯論?何況菊花為了接待我,暫時停止了攤販生意,計畫帶我去煙台、蓬萊觀光。因為我從未到過那些濱海的城市。我說,這次返鄉是專程來和她相聚的,對於遊山玩水,毫無興趣。長夜漫漫,燈下相對,天南海北,兩人有談不盡的話語,這是最大的幸福。但是,別離漫長,相聚短暫,我倆有何幸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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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的凝視─我看董振良的電影
《單打雙不打》的開場,是成年的阿明與友人討論是否該把母親接去台灣定居,接下來畫面跳回日本佔據金門的八年(1937-1945)期間,當時阿明尚未呱呱墜地,父親卻被日軍抓走;稍後,飾演阿明阿公的蔡良善的聲音響起,這回卻跳脫了劇中角色改以自己身為瓊林村老村長的身分口述二戰前後在地歷史。影片繼續以歷史現場重建、劇中演員自我抽離口述歷史的交錯形式,從二戰後國民黨接收金門、古寧頭大捷講起,回憶八二三砲戰之後的二十年間(1958-1977)那段「單打雙不打」歲月,嚴密監視之下的百般辛酸、近百萬發子彈落下時那生死關頭的驚心動魄,如今卻化為在地人眼角嘴角的釋懷與苦笑………。 金門在冷戰時期被毛澤東當作左右中、美、蘇關係的籌碼,同時也被認定是中國與台灣連結起來的中繼站,而作品主題永遠鎖定金門在地人事物的董振良,似乎認定唯有藉由影像的記錄、捕捉與再現,才得以令金門從那因特殊時空下的軍事政策而相形扭曲、極度不尋常的島嶼封閉性格中跨越出來,釋放自我於歷史洪流與地理脈絡間,重新尋求、定義真正的自我。 董振良1994年的作品《單打雙不打》是一部「劇情式紀錄片」(docudrama),一方面借用戲劇表現手法重建歷史場景與事件(忠實還原歷史真實為其第一要務),一方面則安排劇中幾名演員(由金門在地居民扮演)對著鏡頭談論自己的金門經驗。董振良拍片向來缺乏資金,自己加上幾名志同道合朋友編、導、演、技術全都自己來的結果,讓他作品中「人人都是參與者」的草根精神相當鮮明。在《單打雙不打》這部標榜著首部由金門人自行籌募資金、製作、編導、演出的作品中,素人演員們既如實「做自己」為現在的金門代言,也「做別人」象徵著過去的金門;這樣的雙重辯證,連結了金門過往與當下的地域性格與歷史經驗,也連結了金門與一海之隔的台灣(同時更思索著跨海相望的廈門)。 如果說完成於金門正式解嚴後兩年的《單打雙不打》,是以中國投彈政策為切入點,思索從日據時期到戒嚴時期的金門,那沉默不語的壓抑與欲走還留的無限迷惘;那麼同樣採取類戲劇模式與當事人訪談紀錄方式雙向交錯,去呈現金門人陳振堅因被列入「黑名單」而無法返鄉過年索性潛返金門遭逮捕入獄始末的《解密八三一》,就是從金門的交通(出入境管制政策)來切入,以一股更為直接、堅定的態度,去填補解嚴前後金門子弟尋找出口未果的失落,去撫慰那有如流亡異地般的孤絕靈魂內在的某種鄉愁與無奈。 《解密八三一》其實是董振良另一部作品《返鄉的敢尬》的番外續篇(註),將焦點放在曾經協助翁明志競選的陳振堅身上。陳振堅因前往設在新店的福建省政府抗議、對著所謂的中華民國總統府請願,而被軍方列入黑名單無法返回金門;他千方百計想著「偷渡」回金門,最後變造證件成功潛返的後果自然是被關進了監獄,好不容易出獄後,人在金門的他卻忍不住開始想著再次前往台灣……。由於攝影機在戰地是被禁用的(連民間照相機都得有牌照),所以董振良往往必須借重劇情形式重建部份歷史;而預算的困窘加上影片意識形態過於尖銳,更是令影片的拍攝、商借搭建場景困難重重,片中問訊室、囚室場景全是在廢棄的碉堡與防空洞取景、重新佈置。 從外在表現形式到內在核心精神,《解密八三一》皆試圖挑釁既定規章、探討「錯置」的荒謬本質,並呈現那種無論身在金門還是台灣,始終倍感流離失所的迴圈困境。而半劇情半記錄的模式,形塑出董振良的獨門影像美學,例如前一分鐘是總統府前抗議軍事戒嚴的黑白新聞畫面,下一分鐘卻是董振良以個人身分在內政部、總統府前,金門港警所、新店市的福建省政府外來回走動;有時畫面上但見陳振堅的扮演者(董振良本人)以吞嚥出入境證的方式頑強抵抗權力階級,稍後卻是董振良以紀錄者身分採訪陳振堅本人(有趣的是陳振堅既在片中「飾演」自己接受董振良訪問,下一場戲又改以「軍人甲」身分跑龍套)回憶當年點滴。雖然影片關注的是金門,但鏡頭大多時候卻選擇對準台灣(搜尋與金門的聯繫);被記錄者的客觀真實與記錄者的主觀詮釋,有時呈現彷彿合奏般的對話狀態,有時卻又互換位置,甚至與觀看者(觀眾)立場態度交相對流;而軍歌、精神標語、政戰宣導牌坊、各類戰地設施等威權象徵明確的圖騰,無論是在台灣還是金門,總能神奇地跨越時間空間、推翻邏輯秩序,以宛若怨靈般的巨大姿態,如影隨形地壓迫著每個單一個體的內在思緒。 返鄉,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利,陳振堅的回鄉之路非常漫長,漫長到好像打了一場本質非常空虛的仗,甚至不知為何而戰。返鄉,結果只是一個藉口,對於長期受到壓迫,渴望民主自由,追求正常生活的一名金門熱血青年來說,偽造證件潛回金門的行動,只是他實踐理想的某種自我證明。然而獄警、鄉民、家人卻告誡他「人要知足,咱金門現在還不夠好嗎?」或許,大家都只是太過於習慣,以致忘了深入去思考,所謂「反對」是否就絕對等同於負面的、不好的?而對於一名在地金門人來說,廢除出入境管制、解除戒嚴、終止戰地政務實驗、開放民選縣長、縣議員的金門,是否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初始的原點的金門?拿掉了軍政、重重管制、迷彩之後的金門,還剩下什麼?(上) 註:《返鄉的敢尬》片透過上千張照片的排列組合(當時攝影機在戰地禁用,連民間照相機都得申請牌照,將拍下的照片組合成一部紀錄片),記錄下1989年金門一片要求解嚴的聲浪中,民進黨籍候選人翁明志返鄉參選立委,當地政軍勢力全力動員阻撓,百姓個個噤若寒蟬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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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開科第一陳顯傳奇
不久,燕王如願篡位成功,是為明成祖,改年號為永樂,特下詔遣使,希望為陳顯封官加爵,可是,陳顯認為既已辭官歸隱,豈能再貪圖榮華富貴,再去侍奉生性多疑的君王。因此,當差使到達金門小夏興時,陳顯沐浴更衣,拜接「聖旨」之後,當夜便吞鋟自殺身亡。 陳校長特別強調,坊間另有一種傳說,謂當差使到達金門小夏興時,陳顯沐浴更衣,拜接「聖旨」之後,當夜便吞「金」自殺身亡。這種說法,顯然是同音之誤。因為,陳顯雖貴為五品知州,但為官清廉,不貪圖錢財,陳夫人常慨嘆先生生前雖貴為州官,但家中卻一貧如洗,因此,不可能有金飾,而且,吞下金飾也不會立即死亡。畢竟,「鋟」者,乃孔雀血也,是一種含有劇毒的金屬元素,誤食會致命。 清雍正年間,為表彰陳顯堅定不移的志節,特下聖旨追諡「志鏗金石」的匾額。據說,整座宗祠裡,小鳥高興飛到那裡,就飛到那裡,但就不敢飛到聖旨匾額上,倘若有那隻不知死活的鳥兒飛上去,準速地墜落而死。 據說:陳顯死後,墓地擇定夏興東南方村郊,棺木出殯之日,隊伍在嗩吶哀怨聲中緩緩前進,快到預定安葬地,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將孝男手中的幡旗高高吹起,朝著后園村南方的海濱飛去,眾人皆看傻了眼,只有風水師拚命的追,終於,幡旗在海邊的一塊巨石旁落下,風水師端詳了半天,突然驚叫道: ──這是蟹窩吉地,莫非是陳顯自己顯靈找的好地方,比起先前看好的墓地,風水好得太多了,因為,以幡旗降落點為基準,「進前三宰相,退後萬人丁」。 這個時候,出殯隊伍也趕來了,風水師將實情稟報陳夫人,但見陳夫人沈思半晌之後說: ──三宰相雖是一時權貴,但遲早成過眼雲煙,陳顯貴為五品州官,家中還不是一貧如洗,倒不如萬人丁來得久遠! 因此,陳夫人特囑咐風水師,墓地儘量往後退,子孫寧可不出三宰相,但希望瓜瓞綿延,擁有萬人丁(另有一說是:萬「年」丁)。 最後風水師遵照夫人的指示,退後點了穴,而陳夫人猶恐風水師有違原意,又再命風水師多往後退一步,當棺木下葬入穴之剎那,忽然,晴空霹靂,轟隆一聲巨雷,墓穴後方的巨石,從中龜裂一條約莫十公分的縫隙,眾人皆看傻眼,風水師更是見狀臉色大變,連聲直嘆: ──可惜蟹窩已破,雖有萬人丁,但都將向外遷移! 歷史的腳步未曾稍歇,如今,六百多個寒暑過去了,陳顯一生傳奇的故事,依舊為島上老一輩的人們所傳頌,后園南邊海濱陳顯墓地後方的巨石,凸出地面的部份,至少有五百平方公尺,呈橢圓形,確實有一道很深的裂縫,貫穿全石,一分為二,縫中芒草叢生如馬鬃狀,但巨石是否真為陳顯下葬時,遭雷擊所裂,就不得考稽了。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那麼大的一塊完整的巨石,從正中央分裂成兩半,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宇宙之間,除了雷電和神力,還有什麼力量,可以使其分裂成兩半? 陳顯之墓,前有墓桌、墓埕,建於明永樂元年(西元一四○三年),位於金湖鎮后園村南方三百公尺處的海濱,坐北朝南,面向料羅灣浩瀚的大海,視野極為遼闊,墓碑上則刻著「南海夜臺」四個篆字;南海,為陳顯的名號,「夜臺」,即是墓穴。 民國八十八年初,陳顯的古墓,被列為縣定古蹟。而墓後二百公尺處,還有一塊如蟹的巨石,其後裔將蟹石當成「墓道碑」,碑額刻著「有明」兩字,其下刻有:「奉直大夫三任知州南海陳公墓道」二行直書,兩旁還刻有:「公諱顯,別號南海,洪武開科經魁,太宗為燕王時,廉其才,辟掌書記,嘗乘弈時諷諫,旋以病告歸,靖難初,遣使召公,義不就,夜具衣冠再拜而死。雍正年特旨建祠崇祀,春秋致祭,永以為例,文林郎鎮遠知縣曾孫陳勒石。」 針對子孫有「萬人丁」之說,陳校長表示:每年清明節祭祖活動,從世界各地回來的族裔,有五、六百人之多,節前還得特別僱工「打草」,先清理墓道的雜草,印證「雖有萬人丁,但都向外遷移」,此言不虛! 事實上,所謂的「雖有萬人丁,但都向外遷移」之說,確有幾個活生生的案例可考,諸如現今的山外、東洲、高坑等村陳氏人家,經查證都源自夏興,其它分至澎湖、台灣、大陸或南洋地區,更是多不勝數。 比較具體的有:民國七十八年,時任立法委員的陳癸淼,曾回到金門小夏興宗祠尋根,從澎湖帶來的祖譜,和小夏興宗祠內記載的核對「昭穆輩序」完全相符。據稱,他的先祖是從小夏興遷出,先到小徑,再去澎湖,是隨鄭成功去了澎湖和台灣,他們家族取名皆依「反清復明」的口號依序論輩份。 此外,前台灣省立台北師範學院院長陳鏡潭,也曾於任內專程回到小夏興宗祠尋根,同樣核對祖譜無誤,他的祖先是從小夏興去了內地大陸,再由大陸遷台,實是小夏興陳顯的後代子孫,屬於外移的「萬人丁」之一! 如今,由於歷經戰亂,小夏興部份民宅毀於砲火,部份被劃入軍區,僅存的七、八間古厝,只有四戶有人居住,這四戶總人口數是六人,而這六個人加起來超過四百歲。坡上的第一間房子,即是國家舉重金牌教練陳嘯虎的誕生地,多年前也全家遷居山外村,第二間便是宗祠,已於民國八十八年翻修,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氣宇軒昂,美輪美奐,只有中間那幢,二位老夫婦依舊孜孜勤儉,晨昏作息,養雞餵鴨,當年經國先生任行政院長時,曾探望過他們,與全家大小在院子裡合影,雖然,偉人已逝,照片中那群天真無邪的孩童,早已長大成人遠走他鄉升學就業,但是,經國先生的笑容慈暉,依舊普照大廳! 金門民間有「第一住居,第二風水」的傳說,小夏興陳顯的後代子孫,確實有萬人丁,而且不乏才子俊彥,他們分居海內外,究竟這是大時代環境的使然或是六百年前風水師一語成讖,相信這是永遠解不開的謎題! 小夏興確實很小,幾幢古樸有緻的房舍,源遠流長,震古鑠今,為金門史篇留下光輝燦爛的一頁,不管歲月更迭,年華老去,屬於小夏興的故事,將永遠為人們所傳頌!(下) ─一九九○年十二月六日原載「金門報導」 ─二○○九年元月廿八日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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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開科第一陳顯傳奇
小夏興、大人物的故事 一個金門人可能沒聽過,或不曾去過的地方 一個誕生國家金牌教練的小村莊 一個一代偉人經國先生曾駐足的地方 一個金門先賢傳奇人物陳顯的故居 金門縣由大金門、小金門等十餘個島嶼組成,總面積一百五十平方公里,其中,大金門本島的面積只有一百三十四平方公里,形狀乍看仿若運動的啞鈴,而且,東半島有太武山,西半島則多丘陵地,形成兩端碩大、中間狹窄;而最狹窄的地方,東起成功與夏興之間,西到中蘭與瓊林一帶,全長約莫二公里。特別是金門北岸自瓊林、后沙起,迤邐至古寧頭一帶,都為平坦沙灘,沿岸礁石不多,是船舶理想登陸搶灘的地點。 民國三十八年元月,「徐蚌會戰」國軍潰敗,共軍順利越過長江之後,一路勢如破竹「解放」江南各省。同年十月廿五日深夜,九千餘共軍分乘百餘艘漁船或舢舨,分別由蓮河、大嶝、后村等地出發;大型機帆船船首堆著防禦砂包,搭載半個連的武裝兵力,小舢舨則船首架著機槍,三、五人一組划水前進,企圖藉著夜幕掩護強行登陸金門島,殲滅國軍殘餘部隊,目標就瞄準島上地形最窄的中蘭、瓊林地帶,準備將金門切割成兩半,再分兵兩路南、北進擊,一路北攻太武山,控制東半島;另一路南下縣城,一舉「解放」金門。 據說,共軍進攻金門的當天傍晚,部隊集結出征前,每個士兵口袋分配兩把花生米,指揮官遙望隔海對岸的金門太武山,信心滿滿向士兵宣布: ──明天清晨,我們在太武山上集合吃早餐! 豈料,當夜東北季風突然轉強,走在前面的領機帆船順風而下,逐漸偏離目標航道,押船的共軍頭頭見狀氣急敗壞,揚起鞭子抽打臨時徵集而來的船伕,不知是把他打傷或打死,指揮船失去控制,被強風吹向南邊的古寧頭和安岐一帶,因此,後面的兵船也跟著隨波逐流。 恰巧,戍守古寧頭的國軍部隊,是八年對日抗戰自動請纓「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青年軍二○一師部隊,其中裝備和戰力最強的六○一、六○二兩個團,擔任瓊林至后沙、嚨口、湖尾、古寧頭一帶海岸防務。因此,共軍強行登陸時,在海灘遭青年軍迎頭痛擊,天亮之後,從東半島陽翟趕來的坦克車,加入掃蕩流竄的共軍,隨後,從台灣起飛等噴射軍刀機臨空轟炸,投下汽油燃燒彈,把擱在海灘的共軍運兵船燒燬,總計登陸共軍被俘七千餘人,其餘被殲滅在灘頭與岸際。 經過「古寧頭大捷」之後,一路吃敗仗的國軍部隊,終於穩住陣腳,扭轉頹敗局勢,才得重新整軍經武,在復興基地開創「台灣經濟奇蹟」,否則,中國近代史可能全面改寫! 所以,就戰略地位而言,金門島上最狹窄的地方,形勢險要,是兵家必爭之地。同樣的,就島上交通樞紐而言,往來東西半島,也必需經過狹窄的地方。諸如,從東半島有「金門西門町」之稱的新市街,到西半島首善之區的金城市街,自古以來就有二條捷徑:其一、是沿著海線經后園和夏興;其二、是依著太武山麓經 國父銅像。 然而,由於經銅像的太武山路段,靠近「金門防衛司令部」所在地,軍事要塞戒備森嚴,早期是管制,不可自由通行,近年來雖開放,但夜間仍架設「拒馬」管制阻絕;因此,一般人通常習慣於走后園經夏興段,可惜該路段不但既彎、且狹、又多坡,足以媲美台灣北宜公路的九彎十八轉。 近些年來,島上車輛急驟增加,經后園和夏興的這一段路,除了是連絡新市和金城二大市鎮間的主要交通幹道,更是機場、碼頭客貨吞吐必經之路,每日往來車輛川流不息,所謂「行車、走馬三分險」,由於路況不佳,這些年來,平添無數輪下冤魂,甚至,早年連能橫衝直撞的軍方坦克車,也曾在后園彎處翻覆爆炸起火,可見走在這條路上,若是一步不留神,恐怕真的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說到路彎多坡,夏興和成功間的徒坡,算是島上最險峻的了。因為,上坡車無不老遠就得加足馬力向上衝,而下坡車則務必緊踩煞車,握穩方向盤,小心翼翼地讓車子平穩地滑下斜坡,因而每一個路過的駕駛人,任誰都不會多費心神,去留意斜坡北側半山腰間,尚有幾戶人家和一幢宗祠。 尤其,那幾間紅磚古厝,無論架構和格局,和島上的傳統閩南建築,並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是,有誰知道這個叫「小夏興」,僅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落,已屹立在那裡超過六百年以上的歷史哩! 其實,「小夏興」村子雖小,卻是源遠流長,地靈人傑震古鑠今,不但是明朝金門先賢傳奇人物陳顯的故居,故總統 經國先生也多次在那裡駐足。值得一提的是,這個並不起眼的小村子,前些年更誕生國家舉重金牌教練陳嘯虎,他的子弟兵經常出國比賽,屢為國家、為金門爭取莫大的榮譽;也就是說,「小夏興」有大人物,也有值得千古傳頌的故事! 話說「小夏興」,位於夏興西南方一百公尺處,隱在舊軍營樹叢的山凹處,若非仔細去尋找,實在很難發現樹叢後面還別有洞天! 當地的居民,稱夏興為「大社」,叫小夏興為「小社」。其實,夏興古時候稱作「下坑」,和隔著一條山溝的「陳坑」相鄰而立;而「小夏興」古時則稱作「轎裡」,顧名思義,想必是和轎子脫離不了關係,事實也正是如此。 據夏興的耆宿表示,夏興和小夏興的陳氏先民,本係同源,均是六百多年前由河南省遷徙而來,在那裡開山闢地,築屋而居。由於位於花崗岩的太武山南麓,盡是崎嶇的山陵地,根本沒有綠野平疇可耕作,更鑿不出水井灌溉。 幸好,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由於小夏興濱臨大海,且是一個不錯的深水港口,居民大都當起「行船郎」,有的跑東洋日本、有的跑上海、有的跑天津,每當輪船靠岸,便帶來許多旅客,因而岸邊備有許多轎子,專作疏運旅客,久而久之,就成了轎子的招呼站,因而得名。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退守金門之後,夏興成為軍事重要駐地,阿兵哥消費帶動商機,靠駐軍消費的商店應運而生,鋼筋水泥的樓房取代紅磚瓦屋,原有古樸鄉村風貌逐漸消失;而「小夏興」原有一些傾圮的房舍,被劃入軍區鐵絲網裡,埋入蔓草之中不復見,碩果僅存的幾間磚瓦房,和一幢宗祠,歷盡歲月風霜的浸蝕,顯得老態龍鐘,但仍保持閩南傳統建築的采韻,令人發思古之幽情。 而唯一的一座宗祠,陳氏子孫於民國六十二年斥資整修後,經過了廿七個寒暑,雕龍畫棟鮮麗的油漆早已褪色斑剝,正門的一付對聯也模糊得無法辨識,只有左右兩側窗櫺上「左昭」、「右穆」四字依舊清淅可見。因而於民國八十八年,陳氏族裔再重新翻修,如今,宗祠重現雕樑畫棟,景緻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很榮幸,我們獲得出生於夏興,平日勤於讀書,熱衷地方文史研究、寫作,目前擔任國小校長的陳為學先生引導,有機會走進小夏興的陳氏宗祠堂參觀。首先,映入眼廉的,是正廳的上方懸掛著一塊藍底金字的「進士」匾額,下沿則寫著「開科第一」的紅底金字。同時,正廳裡面,則懸掛著一塊綠底金字「志鏗金石」的匾額,兩塊匾額顏色鮮艷,顯得耀眼奪目。 根據陳為學校長的解說:六百多年前,明太祖洪武五年,小夏興人陳顯(字希文,榜名顯。號南海),在京試以禮經登魁,是明代金門殿試中舉的第一人,因係明朝開辦之首科,因而有「開科第一」之稱。陳顯在金鑾殿袍笏加身,先後奉派擔任汝州(今河南臨汝縣)、隰州(今山西隰縣)、德州(今山東德縣)等地三任知州,相當於現在的縣長。 後來,朝廷知道陳顯精明幹練,為官清廉,將他調入京城。明成祖為燕王時,非常賞識其才能,特任為掌書記,大概相當於今天的主任祕書或秘書長之類的官位,朝廷之倚重,可見一斑! 然而,由於陳顯與燕王朝夕相處,深知他生性多疑、心存不軌謀反篡位,幾次利用休閑與他博棋對奕的機會,曾多次暗示和進諫,但並不能改變燕王心態,因此,陳顯假藉身體有病,辭官歸隱故里,回到小夏興,過著閒雲野鶴的平民百姓生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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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都與人心
打開窗戶,迎面而來的是溫煦的陽光,與家鄉的陽光比起來,炙熱了那麼一些。望著窗外,昨日的雨在地上積起了許多個水窪,水窪把陽光倒影在眼角,刺眼的讓我閉上眼眸。 在港都裡的這些日子,處處充斥城市的喧囂與吵雜,人心間的猜忌和鬥爭使我渴望逃離這個世界,回到純樸而真實的地方。小時候常常聽著爸爸媽媽警惕我們人心的險惡,不懂事的那段時光,總是不當一回事的笑笑帶過,以為只要真誠待人就能夠得到相同回報。長大後,為了追尋夢想遠離家鄉,在陌生環境中,爸媽的話逐漸印證,如今回想起來真該該笑自己傻,花了二十年才驚覺這一切。 該哭該笑?我不擅長人際手段,也不懂得花言巧語。許多地方我都是先考量別人,再想到自己,自己多點忍受,有時候還不一定會得到人們的激賞。有時候還天真以為別人會為我多想一點,很挫敗,很累,知道嗎?這種又苦又澀的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反正到頭來換到的只是一口嘆氣,為什麼人與人之間都不會還學不會坦誠?在陌生的環境裡,很希望能夠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很可笑,以前在熟悉又純樸的家鄉,這種朋友唾手可得,現在卻是如此窘境。最近這些日子我在學習如何武裝自己,有時候覺得很疲憊,家人和好朋友一個一個來詢問我最近狀況,很欣慰也很開心,這才是我希望的感覺,可惜的是這些人都不在我的身邊。 以前總是習慣去圖書館看書有人陪,吃飯時後有人陪,買東西有人陪,甚至上廁所有人陪,有時候還希望自己有多一點點空間。現在要學會習慣自己一個人做很多事情,沒想過這種情形會出現在身邊,所以我驚慌,我失措,那又如何?該來該學習的躲不掉,這或許又是我人生中該經過的一段歷練。猜忌、貪婪、自私、忌妒、怠惰,種種人性的險惡在我身邊不斷上演,習慣了這一切後,希望我還能記得初衷,保持近二十年的初衷。 獨自走在擁擠的人群中,明明身體距離的很相近,心與心之間的距離無法丈量,面對陌生人時更是在心的周圍築起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熙來攘往的人潮裡,靠近的心又有幾顆?最終走到了在街角的那一間咖啡廳,點了杯咖啡,一個人坐在座位上,身旁的吵雜的人潮打動不了內心的沉寂,寧靜的心眼欣賞匆忙人們的樣子,仔細端倪後發現,每個沒有表情的臉孔都在訴說著不同的故事,每段故事點綴著我內心的世界。拌了拌咖啡,啜飲一口,舌尖觸碰到的味覺,告訴我苦苦的是思念,澀澀的是孤獨,而這杯熱咖啡散發出那冰冷的感覺不是用舌尖可以感覺的出來的。這咖啡的名字我想我已經忘記,但我能確定的是這種味道只有港都才喝的出來。 好想站在高聳的懸崖上放聲嘶吼,把全世界都拋在腦後!不用在乎一切的感覺有多棒!我懷念金門,我喜歡金門的一切,這種簡簡單單的感覺才是我所愛的,我試著說服我自己,時間很快,很快就可以回到我熟悉的地方,金門才是能夠讓我自由飛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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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資產階級自由化。」她對小青年說:「石頭,這就是三十多年前,跟他老師去台灣的爺爺。你回去告訴你爹,晚上咱全家吃團圓飯。」 小青年嗯了一聲,跑了。 我原想今晚七夕,在望海台賞夜景,不料傍晚便飄起了雨絲,也許上蒼為咱們生離死別的人們,灑下同情之淚吧。 我幫助菊花收攤回家。小彥夫婦和孩子住在鄉政府宿舍,原來的豆腐作坊翻修一新,只有菊花住在那裡。屋內鋪了石板,蓋了浴室和抽水馬桶,廚房的燃料也換成瓦斯。客廳有彩色電視機,沙發和落地燈。我帶來的是兩隻皮箱,已從鄉政府轉送過來,大抵是石頭提過來的。 晚餐是炒牛肉絲、涼拌菜心,砂鍋魚頭炖豆腐。小彥夫婦有點拘謹,他倆原是煙台大學同系同學,目前兒媳在石寨中學任教,石頭在石寨港泊處工作。 菊花打開一瓶孔府家酒,她的酒量不錯,連乾三盅,面不改色。她說我的鄉音未改,只是老得變了臉形。小彥問了一些有關台灣的情況,卻毫不觸及政治敏感話柄,看起來兩岸之間仍存在著有待溝通的問題。 「爸,您年紀大了,還是落葉歸根吧。」小彥說。 「來,別光講話,吃魚頭。」我躲開話題。 「奶奶說您會寫電影劇本,您喜歡鞏俐麼?她是咱山東老鄉。」石頭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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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三十多年過去,像一場夢。我竟然又健步走上望夫崖--不,如今改名望海台,上豎石碑,是名書法家舒同寫的。不僅名字改得好,羊腸小徑也修成了水泥路,連結起望海台附近的山崗,開闢成「望海公園」。陪同我上山的小青年,他說老泉叔因患肝癌去世。他死得其時,沒受到絲毫折磨。石菊花從嶗山勞改回來,煥發了青春。從前年起,她搞個體戶,在望海台擺攤,賣些香菸、糖果、玩具、萊陽梨、煙台蘋果,生意還不錯。 「她身體還好麼?」 「俺奶奶身子壯,飯量好,但是她的命不好,一輩子做牛做馬,從沒離開過膠東半島。」小青年說。 我懷著朝山敬香的心情,一謝天,二謝地,三謝牛郎織女。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石菊花,但如今我終於在七夕和她重逢,我不禁熱淚盈眶,泣不成聲了! 「彥子,你老了!你哭啥,像個孩子似的。」一個健壯的中年婦女,滿臉皺紋,眼睛依然閃耀著美麗而希望的光采。只是牙齒掉了兩顆,笑的時候老是用手捂嘴。她遞給我一隻小凳子,叫我坐下。「我收到你的信,起初嚇了一跳。後來才笑了。」她用衣角擦淚,「你今天回來的日子可真巧,今天是七月七呀!」 「俺是特地趕回來過七夕。在台灣,農曆七月初七是情人節。」我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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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旋律
清晨,曙光灑在庭院院裡的那一列青蔥身上,像我家最佳的一列班兵,是那般的精神,昂揚在晨曦裡,雄壯威武的挺立,風中輕輕響起,清晰、有力的答數: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那些和學生共有的基本教練時光,彷彿就在這裡重現。 忽然烏鶇踩著輕功般的飛入樹林裡,女兒牆上一隻鵲鴝,清脆的鳴唱著,倏然,低飛在屋前的菜畦裡,覓食著肥美的蟲蟲大餐,一旁的枇杷樹上滿滿的花,活發、精靈的綠繡眼,嬌小的身子,靈活的在花上吸吮著甜美的花蜜,這時前院那棵兀立的落羽松,乾枯的枝椏間,白頭翁聲聲:巧克力!巧克力!婉轉嘹亮,讓人心頭是愉悅,輕輕的跟著哼起小曲兒,好個快樂的早晨! 屋前斜坡的草地上,一群八哥吱吱喳喳,呼朋引伴,大地美食滿餐桌,時而低頭覓食,時而推推擠擠,吵雜中,還有愛湊熱鬧的麻雀,一起爭著美食,忽然遠處幾聲:汪!汪!群鳥齊飛,隱入屋旁的林內,驚動了林端,高樹枝頭的喜鵲,喀!喀!喀!響遍了山野間,也為晨曦裡的沈靜,增添一些熱鬧的旋律。 這時,猛一抬頭才發覺,台灣欒樹在秋涼中,抖盡了金黃的葉了,孤單的枝椏間,竟藏著一個纖細的鳥巢,葉不落盡,我也弄不清楚,這鳥兒隱密的家,原來屋旁這一片山林野地,生命是如此蓬勃! 遠處藍空裡,一隻小白鷺悠閒的輕輕飛著,是從海邊飽食而來嗎?亦或是清晨正要努力飛向大海尋找生活的第一餐呢? 當陽光穿過檸檬桉那修長的葉,揮灑在蘿蔔葉上時,那是啟動車子,出發上班的時辰了,輪子緩緩駛過鄉間小徑,忽然草叢裡,那像國畫裡工筆的仕女,白腹秧雞邁著輕鬆的旋律,越過馬路,好像是一個梳洗整齊的小娃兒,充滿生命力的在晨曦中,呼吸著飽滿的芬多精,那樣神采奕奕的,吸引住我的目光。 溫度有些冬天的寒意,但心境卻充滿生命力,因為晨曦的溫暖,因為鳥鳴的愉悅,好像風中也帶著甜蜜的味道,陽光用金黃色的光芒,渲染整個藍藍的天,鑲著金邊的天際,藍天更顯湛藍,生命更顯靈動,晨曦,是一首快樂進行曲。 我的車奔馳在筆直的道路,我的心,像清晨充滿生命力的鳥,飛在寬廣的藍空,時而御風、時而乘著氣流扶搖直上,晨曦,是注入活力的瓊漿玉液,勇敢、信心、快樂,將我的心灌得又飽又脹,就像加滿油的車,奔駛在筆直的道路,唱著快樂曲,勇敢向前行,乘著晨曦的活力,出發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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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文帝「不問蒼生問鬼神」﹖
《唐詩三百首》選了李商隱的一首〈賈生〉,詩中那句「不問蒼生問鬼神」,是批判當權者的名句,歷來不知被多少人引用過。現在,不妨來溫習一下: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朦朧大師李商隱這首〈賈生〉,幾乎全是用口語寫成,一點也不朦朧。且由於此詩所用的材料,是漢文帝劉恆在宣室召見已被貶在千里之外達三年之久的賈誼,詢問鬼神之事的典故,詩中所寫到的人、事、時、地、物,及動作、神態等,都已清楚地呈現在眼前,所以,就更不難懂了。但為了進一步重建故事的現場,特將前輩們的註解綜合摘錄如下: 一、宣室─西漢時未央宮的前殿。在詩裡代指漢文帝。 二、求賢─古代的皇帝登基後,多有下詔求賢的動作。漢文帝一即位,就已徵召年紀才二十二歲的賈誼為博士,幾個月後,再超級授予太中大夫﹙三品﹚官位。次年,更佈告四方「詔舉賢良方正」。 三、逐臣─被貶謫在外的臣子,此指賈誼。 四、賈生─即賈誼。因他年輕,漢文帝就稱他為「賈生」。又因他曾經被貶為長沙王太傅,所以,後人又稱他「賈太傅」、「賈長沙」。 五、才調─指才氣,或才華風調。 六、無倫─無與倫比。 七、可憐─可惜、可嘆。 八、虛─徒然、空自、白費。 九、前席─「前」作動詞「趨前」用。即兩人閑聊時,一方聽得入神,不自覺地把身體或椅凳挪向對方靠近。 十、蒼生─百姓,引申為國家大事。 由於這是一首諷諭詩,且賈誼被貶的故事,早已被王勃寫進了〈滕王閣序〉,如「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等是。又因賈誼在被貶長沙的宦途中,曾寫過一篇〈弔屈原賦〉,憤慨自己的遭遇也跟屈原一樣,是「國其莫吾知兮」的「懷才不遇」。加上王勃、李商隱都自傷是「命途多舛」與「懷才不遇」的歹命才子。更因司馬遷作《史記》時,又把賈誼的〈傳〉併在屈〈傳〉的後面,成為〈屈原賈生列傳〉。賈誼有了上述這些主動及被動的型塑之後,所以,歷來註釋及欣賞這首〈賈生〉詩的人,便多站在「借古諷今」的觀點,並認定賈誼是因讒言以致「懷才不遇」,進而把矛頭指向漢文帝。如: 「﹙漢文帝﹚白白地移席向前,『不問蒼生問鬼神』,又令人多麼失望。」 「這是一首詠史的詩,借賈誼的懷才不遇而有所慨嘆。」 「求賢而不能用賢之所長,問鬼神而不問蒼生,故詩人有『虛前席』之慨。」 「唐代帝王多迷信神仙,不勤政事,作者借文帝問賈生之事而予以諷刺。」 「﹙此詩﹚對文帝的求賢諷刺深刻,表現了詩人對蒼生﹙人民﹚的關懷。」 「最可惜的是,漢文帝在半夜裡禮賢下士,不問百姓的事,反而問鬼神來由的事。」 不過,也有說公道話的,如: 「當時,漢文帝剛舉行過祭祀,故問及鬼神的本原。」 另外,也有褒貶各半的,如: 「這後兩句詩,則深刻地揭露了漢文帝對賈生的『知遇』的實情。惟在封建統治者的眼中看來,有才之士充其量只不過是一部活辭典,以備隨時翻檢之用。文帝在那次召見中,只問一些無關宏旨的問題,絲亳也沒有談到改革政治的事……賈誼許多卓越的政論,都未受到重視。皇帝的求賢愛才,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晚唐的皇帝服藥求神仙,荒廢政事,不問民間疾苦,比諸漢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本詩末句,亦有深諷在焉。」 各家在做以上的註釋和評述時,間或也有斷章取義地徵引《史記·賈生傳》的現象。如: 「賈生徵見,文帝方受釐﹙舉行祭祀,接受神佑﹚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又如: 「後歲餘,賈生徵見。孝文帝方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 而《史記·賈生傳》裡的原文是:「後歲餘,賈生徵見。孝文帝方受釐﹙音僖,受釐,吃祭拜後的福肉﹚,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居頃之,拜賈生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按即劉揖﹚,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居數年,懷王騎,墮馬而死,無後。賈生自傷為傅無狀,哭泣歲餘,亦死。賈生之死,時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帝崩,孝武皇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而賈嘉最好學,世其家,與余通書。至孝昭時,列為九卿。」 以《史記》這段文字和前面所引的兩段文字一對照,不僅詳略立見,而且讓我們看到了漢文帝對賈誼的器重,以及對賈氏遺孤的照顧與提攜。試想,如果漢文帝只是把賈誼當做「一部活辭典」,只是千里迢迢地把賈誼召進宮來「不問蒼生問鬼神」的話,漢文帝不可能把他最心愛的么兒梁懷王交給賈誼去教導。而在賈誼過世之後,孝武、孝昭兩代帝王,也恐怕不會那樣照顧賈氏的子孫。 再看賈誼生平的前半,《史記》說﹙摘要﹚:「賈生名誼,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河南守吳公召置門下,甚幸愛。孝文皇帝初立,吳公徵為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孝文帝說﹙悅﹚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太夫。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說皆自賈生發之。於是,天子議以為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短賈生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按:長沙王即吳差,係世襲的外姓王侯,見林家驪《新譯賈長沙集》。﹚ 看完了上述《史記·賈生傳》的原文,便可知賈誼並非「懷才不遇」,而是「遇」得太早太快﹙入朝不到一年,就官居三品﹚,要不是遭到絳侯周勃、太僕灌嬰、東陽侯張相如,及御史大夫馮敬等元勳重臣的反對,他已位列九卿,跟周勃、灌嬰等元勳重臣平起平坐了,這還能算是「不遇」嗎?但因為「遇」得「太超過」了,終於引起了周勃等人的反對,漢文帝才不得不對他冷下來,並把他貶為長沙王太傅,暫時到長沙去避避風頭。而就在賈誼遭貶其間,漢文帝依照賈誼「列侯悉就國」﹙王侯離開朝廷回到封地﹚的建議,罷了周勃的宰相,並命周勃回到封地去,後來還一度因誣告而下獄。灌嬰繼任宰相一年多,因齊北王謀反而遭罷兵權,不久就死了。馮敬因告發淮南王劉長謀反,而被劉長的剌客殺死。張相如是東陽侯,大概也已遣回封地了。 瞧,元勳重臣尚且有「不遇」「遭貶」的時候,何況區區一賈生? 平情而論,漢文帝當時剛剛即位,政局並不穩定,而內憂外患不斷。能破格重用賈誼,需要很大的魄力和勇氣。但在衝到臨界點時,遭到周勃等人的反對,他也只有遷就現實,「棄車保帥」這一條路好走了。否則,真的會「動搖國本」。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考量下,他只好把賈誼「扁」﹙貶﹚了。待政局稍為穩定,而周勃等人那幾塊大石頭的阻力也已消滅時,文帝特將賈誼徵召回朝,委以教導幼子的重任﹙劉揖如非意外早夭,也有當皇帝的可能﹚,而且建言可直達天聰,如有名的〈論時政疏〉即是。所以,王勃還有「奉宣室以何年」的欽羡與企盼。事實上,稍為瀏覽一下《史記·孝文本紀》,便可發現文帝的不少政策和作法,如振興農業、招納賢才、廣開言路、廢除肉刑、減免租稅、罷省貢輸、侯不離國、卹貧憐老、自身節衣薄葬、乃至「萬民有罪,罪在朕躬」等等,不但多有賈誼的影子在,且有另一位言臣張釋之﹙官至廷尉﹚的精神在。如文帝的「簡修霸陵」和「遺詔薄葬」,即得之於張釋之的「自古無不亡之國,亦無不發之冢」的啟示。所以,不僅司馬遷曾說過「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說皆自賈生發之」﹙見前﹚的公道話,今人林家驪也在他的《新譯賈長沙集·論時政疏·題解》裡面說:「賈誼的主張,有些為漢文帝採納,收到了一定的效果。」的確是持平而中肯的看法。 當然,文帝不可能事事都要依照賈誼或其他言臣的意見來主持國政。但無論如何,賈誼的主張曾給了文帝某種程度的影響,這是毋庸置疑的。故從這個角度看來,文帝豈只是一個「不問蒼生問鬼神」的「爛」皇帝?而後人因錯誤的同情賈誼或李商隱,而不惜割裂史實來解詩說詩,且將矛頭對準文帝,是不是也有點「太超過」了呢?這是值得我們去重新思考的問題。 其實,自古以來,君臣遇合,如魚水相逢,總是一種「偶然」互動的結果。和諧與否,全在雙方互動的配合得宜。夫妻如此,朋友也是如此。誠然,古代的知識分子,大多懷有救國救民的大志,一心想竭盡所能,貢獻所長,輔佐君主定國安邦,福利萬民,實現他「齊功德於往古,揚聲名於後世」的人生理想。然而,賢明的君主,又何嘗不以宗廟社稷為念,不以「堯天舜日」的境界來作為自己的治國藍圖?惟因君臣所處的地位和環境各不相同,彼此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和考慮因素,以及對應的方式等,也就大不相同了。就以文帝來說吧,他父親劉邦得到天下之後,國內並未完全「臣服」;即使消滅了項羽,而東反西叛的旗幟仍在不斷地揮舞著,匈奴的外患也未停止。戰馬仍然奔馳,干戈依舊喋血。而劉邦一死,呂后專權,先以自己的兒子做皇帝﹙即惠帝﹚,然後進行宮廷內鬥,鴆酒盈杯。惠帝死了,她就臨朝專政。蕭何、韓信、曹參等功臣,不死於鳥盡弓藏,即死於兔死狗烹。尤有甚者,劉邦的八個同父異母的兒子,死了一半。文帝是薄太后生的,當大媽呂太后橫行天下時,幸有兩位侄兒朱虛侯劉章和東牟侯劉興居﹙均為劉邦和「外婦」所生的一支﹚,參與老臣周勃、灌嬰、陳平等陣營倒呂成功,他才得以被擁立為帝。但我們也不要忽略,文帝身邊另有一票王侯和皇親國戚、元勳功臣,正虎視耽耽地在瞪著他。所以,他必須先收拾這個攤子,剷除阻力,安頓左右前後,才有餘力除舊佈新。 因此,他一方面重用了功臣和能臣,如陳平、吳公、張釋之、周勃、灌嬰、張相如、馮敬等穩住陣腳。一方面也廣納賢才如賈誼,並委以重任。行政上如前述的一些重要更張,有的也已突破了前朝蕭何「與民休息」的〈漢律九章〉﹙已佚﹚,和曹參「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的「無為而治」﹙即史稱的「蕭規曹隨」﹚,這也就難能可貴了。至於賈誼的其他意見,如建立制度、振興禮樂、變易服色、制定官名、抑制工商、禁民奢華,及反對和親等等事項,放在今天的大國,也無法在短期內一一辦到。 再者,事有緩急輕重,東門城外有人餓得奄奄一息,西門城內突然失火,濃煙蔽天。這時,當然以救火為先,不可顧小而失大。一般人總以為「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事實上,旁觀者不一定清,當局者也不一定迷。因為,旁觀者論政,有如小湖裡行舟,無往不利,故多主張激進。而國君主政,則有如大海裡航船,時時處處都可能有新的狀況發生。當海岸上的人認為可以乘風破浪前進時,那掌舵人卻因看到了前路上的暗礁,不僅放慢了前進的速度,而且改變了航向。這種「旁觀者不清,當局者不迷」的例子,所在多有。例如:劉邦帶著軍馬殺到了咸陽,陳兵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捧著皇帝的玉璽出來投降。若依楚懷王當初的約定,劉邦可以馬上宣佈稱帝。但他為何不呢?甚至連秦朝的皇宮都不進去呢?雖然,史書上說是由於樊噲和張良的諫言,但無論如何,他不可能不知道:秦國還有未降的城池和軍隊,上頭還有楚懷王,而更刺眼的,是背後還有項羽的強大威脅沒有解除。有了這些不確定的因素,他怎能猴急的馬上稱帝呢?同理,文帝在接掌大權後,也有很多絆腳石堆在他面前﹙見前﹚,他能隨心所欲嗎?雖然賈誼的各項治策,剖析精細,設想週到。但民性如水,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王侯將相也是如此。大凡,任何革新的政策,都有利害的兩面。如賈誼主張的抑制工商、禁止民間奢華、削弱異姓王侯的勢力……等,都是「順得哥情失妹意」的政策。賈誼所看到的,僅是單方面的「理當如此」,文帝要考慮的是全方位的「必當如此」。再說,破舊立新,也不宜激進。「禮樂」固然好,但沒有安定社會,恢復農業生產來得重要。至於「和親」一事,賈誼在〈論時政疏〉裡說:「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等於在罵皇帝﹚。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猶如外交部長﹚,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繫單于之頸而制其命……。」可惜,我們無法知道他能征服單于的良策。而史例卻是:漢高祖七年冬,匈奴襲擊雁門關一帶,守將韓王信,扺擋不住,有意請和。高祖疑韓王信通敵謀反,遂親率三十萬大軍進剿到山西大同以北之地,卻被冒頓單于圍困於大同東側的平城達七日之久。最後,只好派人帶著大批金銀財寶去賄賂單于的妻子,才得以解圍。次年,高祖依劉敬的計策,進行和親。可見,匈奴這「一縣之眾」並不好對付,文帝又豈敢冒進,而不「父規子隨」? 不過,歷來的讀書人,尤其當自己也身為「逐臣」﹙如李商隱﹚的時候,多是同情被貶謫的文人官吏,這是有失公允的。倒是蘇東坡那篇〈賈誼論〉,值得我們在讀李商隱的〈賈生〉詩時,額外的去品嚐一下。如蘇文中的「若賈生者,非漢文﹙帝﹚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欲使其﹙文帝﹚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等評議,才真的是衡情度理,設身處地的就事論事啊。東坡何以有那樣的評議?原因不外乎他是個經歷過多次政治風暴,屢貶而屢不殆,且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胸襟豁然無礙,而在政治上進能攻退能守的大文豪。但說句實話,幸虧有文帝的「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賈誼才得以起於長沙再入宮闕。如果沒有那次的徵召面試,讓文帝有「今不及也」的折服,賈誼恐怕要在長沙住一輩子了。只可惜,他真的是「命途多舛」,如果他的學生梁懷王劉揖不意外早夭,他的功業未嘗不可以超過前輩張良。真是時也命也,為之奈何!但從文帝這方面來說,也幸虧文帝沒有聽信賈誼某些激進的改革言論,採取橫衝直撞的冒進政策,才有後世稱羨的「文景之治」的功業。可見,要讀通一首詩,還真不容易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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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遠仙翁何許人也
金門島島上最高峰太武山海拔253公尺,舊誌稱其「雄偉莊厚,獨冠嶼上,海上人別呼仙洲」。山上有一座寺廟叫著太武巖寺,現稱海印寺,俗云:「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舊誌又曰:「宋咸淳間建(咸淳為南宋度宗年號,公元一二六五至一二七四年)萬曆八年修(萬曆為明宗年號,萬曆八年為公元一五八○年)二十八年重修,永曆十五年又重修(永曆南明桂王年號,十五年為公元一六六一年)」寺舊祀樂山通遠仙翁,後廢,現奉如來觀音。」 由上之記載,太武山海印寺,原為太武巖寺,原祀通遠仙翁,現祀觀音菩薩。通遠仙翁係何許人也?又何時改奉觀音菩薩? 對通遠仙翁的記載,依金門縣誌歷次版本均謂:「通遠仙翁,宋時人,其先永春樂山(永春州志山川志載:『樂山有東、西、南、北、中五台』樂山居其中,嘗有音樂聞於空際,故名。)隱士。後仙去,人稱白鬚公,初通遠王,嘉祐間(宋仁宗年號,為公元一○五六至一○六三年)次禱雨有驗,加封善利王,尋加廣福顯濟。」且於宋理淳祐元年晉封為福佑帝君,爰見泉郡昭惠廟戴帝帽。 再者金門縣政府於民國八十四年委託文化大學教授李乾朗先生進行「金門海印寺調查研究」,其中對於通遠仙翁有進一步的描述:「通遠仙翁宋初人隱於永春樂山,常頭戴通草花,攜葫蘆,於村市間且行且歌曰:好酒喫三杯,好花插一枝,思量古今事,安樂事便宜。」 二月底隨金門解說協會諸君赴泉州、同安、漳州等地采風,有個行程係南安市九日山參訪,由九日山文管所長胡家其先生親自接待並解說,說九日山係『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有古老的歷史和悠久的文化。 在滄桑的歲月裡,九日山的歷史卻被埋沒,開放後,南安人民政府積極發掘與研究,位於九日山山麓,奉祀閩海第一代海神福佑帝君的泉郡昭惠廟,有許多深藏於歷史塵埃中的秘密,正等待著人們去發掘。 由於宋亡後,元南下,發現福佑帝君香火鼎盛,在東南沿海各縣甚有影響力,尤其泉州港船出海都要祭拜一番,蔡襄擔任泉州知府時,因乾旱祈雨應驗,題了一首祈雨詩:「年年乞雨問山神,羞見隴上耕耘人。太守自知才德淺,彼蒼何故罪斯民。」,甚至蔡襄造洛陽橋時,橋址處於江水入海處,工程浩大,必須迎奉一尊神祇來作為鎮海之精神支柱,於是由蔡太守親詣九日山麓昭惠海神祖廟,迎通遠王至洛陽,在萬安橋北建廟祀奉,使洛陽橋工程順利。 可見福佑帝君由山神而水神而雨神,成為沿海各縣市「有求必應」萬能之神,元朝有鑑於此,恐影響其統治,就捧出媽祖林默娘為海神,供民眾祭拜,此為第三代海神。筆者參觀後,現場有出售研究書籍,購買了一本「海絲尋蹤」,其中介紹福佑神君,俗名李元溥,四川嘉州樂山人,相傳為唐天寶年間進士,官拜雲南團練副使,因避「安史之亂」,棄官入閩,后入南安,隱居於八都五台,自號「樂山白衣叟」,晚年徙行至九日山修道。其成神后,藉神力運木助建延福寺大殿,寺僧及鄉人載恩造靈樂祠祀之,后逐漸演化為海神,御災捍患,祈風護航,威靈顯赫,萬國沐恩,獲封爵號為:崇應公、通遠王、善利王、廣福王、靈濟王、福佑帝君。史稱「九日山海神」、「閩海第一代航海保護神」,民間尊稱「老阿公」、「老祖公」、「海神爺」、「帝君公」、「紅帝公」、「安帝公」、「黃帝公」。聖誕日為十月二十六日。 再查前書建昭惠廟分廟分佈圖,共計有五十一座分廟,在宋朝時的分廟有八座,金門太武山太武巖寺為其中之一,廈門市的分廟倉里昭惠廟係在清道光十三年(公元一八三四年) 始建,比金門晚了五百餘年。 經查,舊誌記載:「通遠仙翁,宋初人,隱於永春樂山。」係抄自同安縣志,並未進一步查證,一抄誤近百年,依「海絲尋蹤」所述,通遠仙翁係唐朝四川嘉州樂山人,並非宋朝年代之人,且其更非永春人,只是安史之亂棄官至永春樂山修行。有功於九日山,民間於是建廟供奉,泉州當時為世界第二大港,船隻通往世界各國,船需靠汛風航行,因其為「有求必應」的海神,信眾於是廣建分廟,金門為一海島,來往大陸之間的船隻,或海上漁船基於平安的航行,所以於宋朝即建有分廟在浯洲。 再者,依據洪受滄海紀遺雜紀篇記載:「太武巖僧笑堂者,十八都湖尾人,亦有說是湖頭人,未知孰是?頗能詩,送其二徒入京云:客路逢秋意慘悽,吳歌楚舞聽應迷。海天一色雁雙去,山月半窺猿自啼。心動故園頻入,詩逢好景易成題。落霞孤鶩西風外,更向何山去托栖。」 僧侶笑堂駐太武巖寺,寺中或已供奉佛像,又金門縣志人民志記載:「永樂年間(公元一四○三至一四二四年),笑堂禪師由太武巖移住後浦(今金城)東門靈濟寺。」據此,我們似可推斷,宋代建的太武巖,已經開始轉變為供佛的佛寺了。 另據「海印寺源考」記載,。永曆十五年歲次辛丑(西元一六六一年)因廟宇傾圮,浯邑信眾再鳩資重建,正殿供奉觀世音菩薩,改寺名為「海印寺」。此次修建依明盧若騰募建太武寺疏記載,洪旭與周全斌,出力甚多,寺僧感念其出力,立生祠寺旁,塑像供奉,生祠廢後,乃有斗門建靖海宮供奉洪提公,可見指出永曆十五年之後,太武嚴寺改為海印寺。 總上記載,通遠仙翁係福佑帝君,係通遠王,宋時分靈來浯。太武嚴寺更名為海印寺應在永曆十五年,以此淺管,就教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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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由鍾岳領導的編劇小組,經過長達半月的討論,終於決定了劇情發展和故事。為了對歷史負責,對觀眾負責,我們寧肯賣座慘,也要寫出歷史的真相。這部暫名《今晚星光燦爛》的電影故事片,我遵照故事大綱,以三個月的時間順利完成。交稿後,我因心臟病進了醫院。 余敏噙著滿眶熱淚,緊握著我著手,喃喃地說:「你不能病倒了。彥子,明年春暖花開的季節,你還要去石寨村看望菊花姐啊。」 我點了頭,卻無力跟她談話。 我腦海中儘是剪輯的、散落的、凌亂的鏡頭與畫面。我想,若是鍾老總遲半年提出此片的計劃,等我探親回來,我會寫出比較優美真摯的影片,可是他卻堅持提前完成。清晨,鍾老提著水果籃走進病房,低聲問我:「老李,你沒問題吧?」 我反問他:「這部片子……您……還滿意麼?」 鍾岳笑了。他說這幾天氣候好,只是寒流過境,氣溫很低,淡水已降到攝氏十四度,但是有陽光,拍片非常順利。他告訴我,這次他決定鮑剛執導是正確的,鮑剛的經驗豐富,而且文學素養高,他拍這部影片,使鍾岳瞭解到「士為知己者死」的真諦。 臨走,我向鍾岳提出一個請求。 「你說,我一切都依你。」他爽快地說。 這部暫名《今晚星光燦爛》的電影故事片,不是李彥寫的。從討論故事大綱到劇情發展,鮑剛、丁紅、羅茵、倪蘭、何暢都付出心血,而李彥只是記錄而已。因此,我請求鍾總裁決三案:一是編劇由李彥、鮑剛掛名;二是編劇由鮑剛、李彥掛名;三是請鍾老總擬定一個筆名宣傳出去,它代表了編劇小組。這番話是從余敏嘴中幫我轉達的。 鍾岳的眼不停地眨巴,取下眼鏡,拭淚,清理鏡片,然後再戴上。他誠懇地說:「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不同意。老李,你安心養病吧。記住我的話,你的病沒有關係,用不著動手術,下禮拜可能就出院了。」 我出院後,余敏忙於演出拍片,我偶而去片場看拍內景戲,轉眼間到了秋涼的季節。余敏催促我趕忙返鄉探親,否則過了重陽,北方便進入寒冷的氣候。我向鍾岳總經理請假,說去美國加州看望女兒,他欣然同意,囑我早去早回,等我返台再審視影片,作最後的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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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雨驚查某─歲序中的時令﹑節氣﹑俗諺系列之五
五月雨,驚查某;五月颱無人知;四月芒種雨,五月無乾塗,五月芒種雨,六月火燒埔;五月肖西南;未食五月節粽,破裘呣甘放;夏至,蚵仔出世;五月十三落關刀水;五月十七迎城隍(金門城大城隍);五月節撾龍船,從這些俗諺中,仲夏五月的面貌已輪廓清晰。在西南風中,暖中透涼,涼中有熱,晴時雨忽至,雨來倏又晴,把我們那些既辛勤又辛苦的女士小姐們嚇得一楞一楞的。一下子艷陽天,要披要曝的衣物,剛曬好,雲起雨就來,說有多快就有多快,女士們連忙趕收,不旋間太陽又露面了,一雨一晴,晴時有雨,雨後即晴,無定性又無規則,雨不大,晴也不久,好事的先賢們就戲稱這是「五月雨,驚查某」,既逗趣又傳神,只是苦了我們尊敬的婆姐們。不知是否上蒼故意讓我們的女士們,忙進忙出,塑身又健身,體態婀娜多姿,果真如此,則要感恩拜謝。 五月的節氣是芒種與夏至,屬於溫熱,還沒到炎熱與燠熱的程度。太陽過黃經七十五度為芒種,此時稻穀成穗。在長江以南,真正入梅的時間是芒種之後的第一個「壬」日,但現在氣象單位則通常在五月帶有陰雨的鋒面來時就宣稱進入梅雨季節。江南梅子成熟期,多為濕熱陰雨天氣,四五月間綿綿不停,稱為梅雨季,待北方高壓出現,轉為炎熱天氣,陰雨自然停歇,梅雨結束,天候漸近炎夏。 禮記月令:仲夏之月,螳螂生,鸚始鳴,反舌無聲。又記載: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就自然生態,仲夏五月是生命力強盛的月份,螳螂輕盈戲水,鸚鵡開口嘵舌,蟬在枝頭試聲,鹿長大了,角可取用,山間草木繁盛。尤其夏至晝最長,陽最旺,生趣盎然,活力豐沛。只是人在福中,千萬要知福、惜福,而且要造福、散福、賜福,最後才可以享福。所以人貴在自知自制,知所節制,更知所進退,逆時、逆理、逆天,必自食惡果,不要以為「裝可憐」就可以騙得別人的同情,「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自有其道理。藉端挾勢牟利者,就像時令錯置,惡質、惡跡、惡形、惡狀、惡果,不浮現也難。老祖宗在幾千年前的禮記就指出:仲夏行冬令,則雹凍傷穀,道路不通,暴兵來至;行春令則五穀晚熟,百螣時起,其國乃饑;行秋令則草木零落,果實早成,民殃於疫。我們能無動於衷,不時相惕厲嗎?!豈可任其造業,禍國殃民。 剛嚴詞批判「藉端挾勢」者的惡行,竟然就出現一個同樣典型「藉端挾勢」的兩極事件,而且是重大的歷史事故,可愛、可親又可欽的先民,將五月初五原來是普普通通一般的時令節日,藉悼念因君昏政亂,憤然自沉於汨羅江的戰國楚大夫屈原,刻意營造出全民運動型的水上競技划龍船(撾龍船、扒龍船、賽龍舟都是相同的稱呼),這個美其名要在江上尋找屈大夫的活動,其實是藉種已播、苗已長、穗將熟這個比較「農閒」的時段,以水上龍舟,鍛鍊體魄,增進健康,於是參賽的人,觀賽的人,在加油助威,高聲嘶喊的熱烈氣氛中,融成一片。參賽隊數每年增加,參加階層每年擴大,可見龍舟賽確是一項應時應景的民俗意義重大的活動。所以近年來各縣市競相舉辦,機關首長率先參加,形成一股以參與為榮的熱潮。於是國內組隊參加的年年增加,連國際人士也都組隊前來共襄盛舉,機關組、國際組、社會組、大專組、高中組,男的組隊,女的也組隊,在鑼鼓與吶喊聲中,奮身奪標勝利的剎那,才是全場充滿臨場感的亢奮時刻。追懷屈原的高度愛國情操,就在熱烈而劇烈的競技中,不斷擴散、昇華。先民這場「藉端挾勢」確是拉抬得轟轟烈烈,張力十足,趣味性與可看性俱佳的典型時令活動。 這號稱是「端陽」(陽最盛)、「端午」(午最毒)的「端節」(搞不懂為何自稱為第一的端節,豈不把春節、元宵節、三月節、清明節擺一邊),閩南一帶又稱為「五月節」,家家戶戶因求辟邪去毒,以蒲草、艾葉、榕枝、蒜頭、桃枝、仙人掌,懸於門首,又稱為「蒲節」。以粽型絲囊小香袋裝香礬,掛小兒胸前。以雄黃酒灑廚房、床下、壁角,均可辟瘟避邪,去五毒。因為仲夏五月,暑氣已盛,地又常濕,驕陽之下,蒸氣上升,五毒齊聚,蒲艾蒜頭香礬雄黃酒,正是消毒之物,早年藥物不足,正與現代重環境衛生的觀念相符。又以雄黃酒點擦孩童額、鼻、手心、腳心,辟毒意味更濃,有沒有效用在其次,求得心安最重要。 應節之物還有綁粽與炒金瓜麵。綁粽以供汨羅江中的屈大夫食用,早年都以鹼(閩音庚)粽為主,另有黍仔粽,近年則綁肉粽者越來越多,且各地粽子的包裝形狀及粽料各有不同,也各有特色,口味各具勝場,口福不淺。不管是潮州、湖州、江南、江北、長型、角型、豆沙、荷葉,包肉、包蛋、包土豆、包菜脯,還是浯鄉傳統的家鄉味「合味」。六十年前有一「走擔」沿街叫賣肉粽的「達人」(請恕以時尚對術藝專精的人士稱呼)所賣的肉粽香而不膩、糯米有咬勁,粽料卻入口即化,真是標準的口齒留香,令人難以忘懷,現年六七十以上的鄉親,相信對當年「肉粽恢仔」都會有深刻的印象,現在再提起,還難禁垂涎三尺,不由得自己罵一句:「貪食」。 鹼粽、黍仔粽在那沒有冰箱的年代,涼涼的沾白糖,一等一的享受,沾蜂蜜更是佳品,現在入冰箱冷藏後,天熱食用,穿透心脾,是現代社會中的古早味,年輕鄉親恐想像不到這種土土的家鄉味有多麼珍貴。 金瓜(比南瓜的稱呼高貴多了),五月節前後正是「當是時」,又甜又幼,切絲或銼絲炒鹼麵,加上蝦米、肉絲百分百的上品節令時菜,在物資不豐的年代,有金瓜麵就足以「請人客」了。新進的鄉親們,可否在端午節炒一道金瓜麵應應景,保證風味絕佳。 五月節在金門,是一個比較平常,不需費心鋪張的節日,但卻是應節花樣繁多,神秘又迷人的趣事不少,汲取「午時水」是神祕又迷人的趣事之一。相傳端午是「五毒日」,從半夜子時到深夜亥時,每一時刻,每一處所都瀰漫毒蘊,尤其炎陽直射的「午時」更毒得厲害,可是「天地配人事」,「一物剋一物」,偏偏井中的「午時水」既清毒又養生,洗臉沐身更可消除「痱源」,遏阻「痱毒」,生飲且可消暑潤肺,增加代謝,是否有如此神妙、神奇的神效,猶待驗證,但「午時水」的清涼沁肺,倒是千真萬確。 更不可思議,物理界的專家學者,博研之士意見不少的是「午時之蛋」,真不知道端午的午時是否磁場旺熾,地心引力遽增數倍甚至數十倍,否則蛋怎會真的乖乖聽話,說站就站,說立就立,有一所小學的數百學童就在端午午時集體立蛋,結果當然不是每個蛋都豎立起來,但百分之九十以上蛋真的在小朋友面前「立正站好」聽老師訓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竟然出現在國際與國內的媒體之上。至於端陽正午為什麼可以立蛋,是偶然,是巧合,是迷信,是附會,是靈異作怪,揪結解因,有識之士應是當仁不讓。 金門田地沙質多,是西瓜種植的好環境,肉質好,水份多,甜度夠,顏色鮮,解渴消暑的聖品,電器化還不普遍的年代,有人在端午將西瓜墜入井中,幾小時後起出食用,清涼甜美,不遜冷藏。幾十年前有此土法煉鋼的奇想妙招,值得一讚。 端午還有一項已被遺忘,甚至消逝在歷史隧道中的是新婚夫婦歸寧的禮俗,凡結婚第一年的重要年節(正月初二、五月初五、八月十五),新人都要相偕歸寧,攜帶禮物到岳家「送節」,富有深厚的親情與溫情。早年交通不便,女子新婚思親之念必濃,於是好心人就刻意訂出新婚「作客」的良辰吉日,金門習俗為新婚隔二天的「三日」、「六日」或「八日」,「十二日」、「滿月」、「四月日」及重要年節的歸寧「作客」,以解對親人思念之情,也讓新娘藉機向父母姐妹傾訴「透氣」。這種極富人情味與人性化的禮俗,不知化解多少「新人憂鬱」症候群的基因。現在交通發達,來往方便,世界村的一日生活圈已將人類「送作堆」成為左鄰右舍,天天可以歸寧,日日得以作客。不必再揀時選日,省事多了。 端午也是詩人節,騷人墨客,詩人雅士相約吟對唱和,感時憂世,令人動容。現在高樓大廈,叢林密佈,住的距離近了,疏離與冷漠卻多了,雅集也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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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他說:「咱們寧肯糟蹋了膠捲兒,浪費了人力和財力,也不能大哥二哥麻子哥,哄得老芋仔暈頭轉向,流兩滴眼淚。苦笑一場;若是這種效果,咱們最好不拍這種電影故事片!」 鮑剛的話,引起不少的熱烈掌聲。丁紅、余敏的眼眶竟然充盈淚光,不停地用紙巾拭淚。 「你的意思,應該批評誰?」鍾岳問。 「蔣先生、毛先生,這兩位領導人已經作古,批評兩句不至於影響票房吧?」鮑剛反問他。 「如果海峽兩岸的現任領導人,反對批評,咋辦?」 倪蘭插話:「依我看,拍些風花雪月影片,賺錢第一。」 女人喝咖啡,吃點心;男士喝豆漿,吃燒餅油條,空氣頓時緩和下來。鍾岳心事沉重,猛吸香菸發愁,抬頭問鮑剛:「這個劇本由你執筆,怎麼樣?」 「還是請李彥兄寫。鍾老,您的顧慮我明白,可是您想一想,如果這部電影只演別離的故事,有啥看頭?觀眾看了就忘了!若是拍片,為啥不拍下真實的歷史?」 鍾老總尋思了一下,終於下了決定: 「鮑剛兄,我遵照你的意見,把歷史的責任輕描淡寫表達出來,讓廣大觀眾心裡明白。要寫得客觀,不偏不倚,最好能寫出這一百多萬從大陸來台的軍公教人員的苦難,生離死別的悲劇。日本帝國主義侵華八年,人民還可以通信,但是國共內戰幾十年,海峽兩岸不准書信往來,這是他媽的什麼政策?這不是迫害老百姓是什麼!」鍾老總說到此處,哭了。 羅茵抽了兩張紙巾,遞給鍾總,請他拭淚。鍾岳停頓了一下,低聲對羅茵說:「這部影片妳擔任重要演員,我想請鮑剛兄導演,妳沒意見吧?」 羅茵搖了搖頭。 鍾岳轉頭問我,兩個月之內,把這部電影故事片完成,應該沒有困難吧? 我寫這個偉大的題材,宛如「小孩玩大車」,壓力很重。打算先寫出一個故事大綱,通過大家討論,再去動筆。我建議鮑剛兄幫助我,編劇由兩人掛名。鮑剛當即答應協助,至於在編劇上加名字,改為送他一瓶金門大酒,全體鼓掌通過。 鍾岳的牢騷,給予我無限的靈感。為了公允、客觀,我把海峽兩岸人民,因為不准通信所發生的誤解、自殺、精神疾病;同時因寫信使對方遭受監視、拘捕、勞動改造。我忠實地寫出來,因為我有親身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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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
窗,還像是剛剛掛上去的,窗外,有一個好太陽。那太陽的光,只為章聞聞照耀。穿紅色碎花寬鬆裙子、趿上牛皮拖鞋,拎著菜藍,她心情愉快。別忘了秋日高照,得戴上從峇厘島買回來的翠綠色圓帽,她出門去,過巷弄、經公園、轉大街,她看見路邊一家正在整修的店,看著看著,不禁問自己,整修前,那店到底是什麼樣子呢?那就像聚精會神打撞球,推桿進洞,卻忘了到底打進那個顏色的球。只是一個忽然,忽然就看見一種空洞。濛濛的、霧霧的、沈沈的。但是,街道上,沒有變更的店還是很多呀,撞球桌上,還有綠的、紅的、藍的、黑的、黃的,尤其是紅色,更是多到把整個街道都快淹沒了。 銀行在整修的店的對面,她拿存摺刷,每月一次,整整齊齊的六萬元,章聞聞穿過自動大門,再次看見那店時,還惦記著那曾經是什麼來著。章聞聞東轉西轉,一團花綠的裙子拖著一道溫溫厚厚的影子,鏤空的菜藍的影子,來得活潑許多,有時遮了東有時掩了西。 章聞聞這樣的女子走進菜市場不免讓賣菜、賣肉的小販感到驚奇。二十來歲的女子,皮膚潔白,那露出的手腕兒、腳裸兒,簡直像剛剛下貨的洋蔥一樣鮮嫩,她是把買菜看成郊遊,才會戴上寬帽、鬆裙,她來市場這麼一遭,就像一個故事傳開,等她走後,一些相熟的小販才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說,不知從那裡來的,明天不知來是不來?怎麼不用上班,這個時候,真奇怪。她怯生生,怕是給富商包養了。這話引起肉販抗議,拿起肉刀過肩一劈,斬下一截豬蹄說,別說那些缺德的事。賣菜的、水果的都笑肉販看見仙女就成了豬八戒,如今,章聞聞走近豬八戒旁,要了一些排骨。她站在肉攤前,有點羞愧、有些恐懼、有些好奇。肉販剛剛過肩的刀竟有些抖,眼睛盯著肉片熟悉的翻開模樣,才漸漸恢復力道,便那麼連續揮了起來。章聞聞小聲驚呼,肉販還是聽見了,問她什麼事,她說沒要那麼多,五、六塊就行了。多的,肉販便送給她了。 章聞聞走遠了。肉販這些年來只能看著章聞聞去遠,看著好些年來熟悉的臉,卻不知道名字,也沒有算得上是交談的說話。章聞聞也是,她只跟熟悉的攤販買肉、買菜,她很高興他們一直都在那裡。想一想,他們在那裡已經有三年了,像是等候她似的,恰恰也是三年。四年前,章聞聞大學畢業,東闖西撞謀了一年工作,待過幼教老師、補習班招生主任,潦倒時,還去發過傳單。當她站在行人如流的城中市場,忙著遞出一包一包附了面紙的文宣時,她看見電影常出現的快速移動,那畫面常用一個不動的人或景,去襯托前後左右的動,如今,她代表那種靜止,然而,她佔據的位置也不是她的,什麼都不她的,連一包面紙也不是。 終於,她是留下一包沒發出去的面紙,夜晚回到住家,看了面紙後頭夾放的傳單,才知道今天所發的是直銷的廣告。既然上網,便漫無目的地到處穿梭。她在奇摩站搜尋處鍵入「章聞聞」,找不到任何她的資料,巨大的網路也沒有她的位置。她看見某暢銷作家建立的文學網站有徵選新秀的字樣,憑藉中文系畢業的底子,加上高中開始就喜歡寫些文章,她寫了些沒發表過的文章,不抱期待的、只是證明世界之大,不會吝嗇到不留給她一些些申辯空間的念頭,這才傳去文章。 男友來接她。常常是傍晚,傳單發得差不多時,兩個人先吃飯,再在八、九點回到男友租屋處,洗了澡,擁在兩、三坪大的房間,很急躁地、像是為了宣洩什麼不快地褻玩彼此。常常是宣洩之後還有著龐大的、聒噪的精力,便再洗個澡,看著毛髮無緣無故流向排水管積聚成一團混亂的毛黑,心裡頭便有更深的不痛快。有時候可以再做一次,有時候只是那樣躺著,或看著綜藝節目,笑、大笑,叫、大叫,直到回家的時刻。 那樣直挺挺、宛如屍體躺著的一晚,他們想再做一次,還是想些別的什麼事時,一通陌生的電話找到章聞聞。電話那頭是個女生,表明她是誰的助理,章聞聞還沒聽懂那個「她」是誰時,電話已經轉過去,這回她聽清楚了,是那位暢銷作家,說她的文章有些意思,隔天就要跟她談。她記下時間、地址,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她大叫一聲抱住男友,他們不需要再想,他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事好。 章聞聞接受暢銷作家不少建議。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訓練」來得適宜。一共有六人接受邀請,清一色女生,都發下一套作家暢銷文集,第一道功課是一周後繳交一篇有女作家風格的作品。每個人一律有一萬塊稿費。一萬塊,那得發多少包面紙、發多少招生廣告呀,章聞聞想都未想就答允了。六個漸漸成了三個,三個後來只剩下章聞聞。女作家這時才再度出現,她的再度出現,變更了章聞聞的生活,就成了現在戴翠綠色圓帽、穿碎花寬裙、拎菜籃的章聞聞。 別看她的柔弱,別看她的足裸嫩得像把青蔥,入夜,章聞聞在夜店是另一個人。誰說青蔥只能佐味,不能是主菜?章聞聞旁邊坐著一個拿酒杯的男人。兩支高腳椅,轉動,他們的腳磨蹭在一個圓形的腳靠上。那是誰呀?男人?那是誰呀?女人。誰需要名跟姓?這裡只需要一個故事,有時候,連一個完整的故事也是難找的,就只要一個起頭的可能,那起頭,可以跟情緒、說話有關,有時候也毫無關係,只需要一種陌生引起的無限悲傷,便可以說起一個一個的故事來。那夜、那夜店、那荒唐,竟似要給予章聞聞無限盈滿的機會,一年後,連女作家也不禁搖頭讚嘆說,很少人能夠挺這麼久的,真是服了她。從此,便有了那存摺,每個月劃入整整齊齊的六萬元,還有不定期的紅利,而她每年只需繳交兩本書,兩本述說大量愛情的書。 章聞聞真正在這世界有了一個位置,她的中文系同學羨慕她,家人不懂得「寫書」是什性質的工作,但不礙事,一個年輕女子自食其力還能支助家用,還能苛求什麼?男友也是挺她的,退掉狹隘屋子,跟她合住。他常見女友在夜黯裡發光的螢光幕前製作她的愛情故事,那裡頭有些他們愛情的小小變奏演出,他看了,也有一種輕飄飄的虛榮,儘管印成書冊之後,並未打上章聞聞的名字。 有一天,他發覺女友坐在螢光幕前苦惱撥髮的時間多過敲擊鍵盤,再有一陣子,鍵盤只零落掉出一些聲音,再後來,只剩下螢光幕呆滯的反光。女友說,創作低潮,寫不出東西來。他幫她上網找了好些資料讓她改寫。這樣撐過幾個月後,章聞聞再度陷入困境,她跟作家助理說,會在交稿時間前完成,不需擔心。然而,章聞聞卻發覺她在這世界上唯一擁有的位置就快要消失了,再不能寬鬆地應用每一秒,她又要回到重慶南路去發她的傳單,還是又坐在招生櫃檯後,打一通一通招生電話。男友學英雄氣概,拍胸脯,手握拳頭,要她放下囉放下囉,他來養她。章聞聞被逗得笑出來,她抱著男友厚厚的胸膛,不知怎麼地,覺得對他的激情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她又埋在他胸窩裡想,她是愛他的,絕對的。 隔天,男友搬出她家。從此,章聞聞一個人生活。章聞聞一個人,跟很多人一起生活,也跟她的故事生活在一起。 那晚,章聞聞初入夜店,真的喝了不少酒,招式還沒練熟,竟讓男人送她回家。車子停在巷口,章聞聞真覺得這是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明明已經推了車門走出去,竟還回身與那男子擁吻。就如電影情節,車子離去後,男友就立在車子後的騎樓下。他左手拎著她愛吃的東山鴨頭立在那裡,右手提著從身後超商買來的飲料。男友悶聲問他們瞞著他交往很久了?她辯白地說,沒,認識不久,今晚剛剛認識。男友沒再說什麼,獨自走回去,她痛苦地蹲在騎樓上,小吃店、冷飲店,都關了,銀行鮮紅色的店招卻還開著,很飽滿地寫亮那一行端莊嚴正的楷體。 章聞聞拎著菜籃,儘管是秋天,且還戴著這頂寬帽,白皙的前額還是滲出幾滴汗珠。她擱下菜藍稍事休息,對街洞開的店堆著裝潢的木材,脫了上衣的幾個工人或鋸或刨,不久後,一間新店成立,即將活在她的生活周圍。 章聞聞喘了一口氣,拎菜籃過馬路,背後,工人正要鋸下木條,響起的唧唧聲也在走遠了一段距離以後,終至完全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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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類教育
陳杰是位金融業的高階主管,對於自己平時上班的衣著相當注重,樸實但不失大方、得體和品味,偏偏兒子沒有遺傳到他這一個部份,已經從軍中退伍,在職場上工作多年,仍然改不掉他放蕩不拘、自由邋遢的外在形象,父親看在眼中,卻從不強加干涉,因為他對孩子的教育自始至終都是採用自由民主的方式。直到有一天,兒子開玩笑的向他抱怨:「爸!我真沒有女人緣,到現在一個女朋友也沒有!」陳杰望著兒子一身不得宜的邋遢樣,並沒有直接指責,只是笑笑說:「別急!那是你還沒有碰到自己欣賞的女孩,哪天你遇到了,你就會在意的去修飾你的外表。」兒子若有所悟的點點頭,不久,外在的打扮有著明顯的轉變,女朋友也帶回家來了,陳杰這樣的思維來自母親對他的教育方式,直到今天,已經當爺爺的他,還常常和姐妹們津津樂道的談論著母親的種種。 陳杰從小就聰明伶俐,很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母親大批的購買書籍和陪讀成了他知識重要的來源,無止盡的好奇和求知慾,常常做出一些異於一般孩童的舉動,但是母親一直是以包容、講道理來對待,從不指責和壓抑,讓他可以天馬行空的去印證書中得來的一些知識,陳杰好感謝母親,這也深深的影響著他的一生,所以他也依循母親的方式對待子女。陳杰回憶著過往的種種,笑咧著嘴,眉飛色舞的談論著。 幼稚園時,母親為他添購新鞋,有一天,他放學途經池塘邊,望著水中悠遊的小蝌蚪,他突然想要研究蝌蚪,便脫下新鞋,趴在池塘邊,一隻鞋撈蝌蚪,另一隻鞋裝蝌蚪,玩到忘了時間,母親跑出來找,見他認真撈取的模樣,也不敢大聲驚動,悄悄的蹲到他身旁,小聲的問:「兒子啊!撈夠了沒有?可以回家了嗎?」陳杰回答:「還不夠!」逕自把裝蝌蚪的鞋子遞給母親,說:「媽!幫我拿好,我要撈50隻才回家。」母親乖乖的捧著濕淋淋的鞋子守在旁邊,沒有責備;有一次,陳杰想在家中養蚯蚓,他將母親的置物櫃兩櫃裝成一櫃,騰出的空櫃子裝進沙子,和上蜂蜜,肥滋滋的蚯蚓就養在家中的五斗櫃中,直到家中螞蟻愈來愈多,母親才循著螞蟻爬行的路線找到兇手,母親望著一櫃子的螞蟻以及爬滿螞蟻的蚯蚓,驚訝得瞠目結舌,沒有責備。 小學時,陳杰守在雞窩旁,等待母雞生蛋,熱呼呼的雞蛋才落地,他撿拾起直接敲破蛋殼送進嘴裡,成了滋補的早餐。母親望著不生蛋的雞百思不解,還一度以為雞蛋被蛇偷吃了,曾四處搜尋雞舍,企圖找出元兇,直到陳杰告訴母親:「媽!不必幫我準備早餐,我已經吃過了。」雞蛋之謎終於解開了,母親沒有責備;曾經陳杰把生蛋裝進褲袋,準備當點心吃,卻忘記了跑去打球,黏呼呼的口袋讓洗衣服的母親以為是「黃金」呢!母親沒有責備。國中時,望著歪在一旁奄奄一息的母雞,脖子鼓著大大的一丸,陳杰動了為母雞開刀的念頭,他取來用酒精消毒過的美工刀,將母雞脖子劃開,取出一團打了結的橡皮筋,原來母雞誤把橡皮筋當蚯蚓,當然消化不良差點致命,開完刀,陳杰取來母親的針線將傷口縫合,抹上紅藥水,貼上膠帶,一切大功告成,完全仿照書本得來的知識,卻也真的救活一隻雞,這一切母親看在眼裡,沒有阻止也沒有責備;高中時,陳杰在郊外捕到一條「臭青母」的大蛇,用學校的外套包裹扛回家,藏在母親的床鋪下,等待假日準備殺蛇宴請同學,陳杰沒有和母親明說,只是一再叮嚀:「媽!千萬不要動床底下的東西。」母親嚇得不敢回房睡覺,也沒去動陳杰的東西,直到陳杰星期日吆喝同學前來自家庭院大啖蛇肉,床底的龐然大物才揭開謎底,母親十分驚嚇,卻也沒有責備他! 陳杰的母親雖然民主,但絕不是放任,母親一向說理,母親為了避免孩子走偏,對陳杰的交友非常重視,母親常常告訴陳杰:「媽媽好想好想去哪裡玩哦!你可以帶我去嗎?」這樣的說詞常常奏效,母親認識了陳杰的所有朋友,他們母女倆感情也很親暱,常常四處遊玩,真是一舉兩得,陳杰的叛逆期也沒有變壞。陳杰想到這林林種種,彷彿回到了過往,他感謝自己有這麼一位另類的母親,他今天的地位和成就都該歸功於母親,他也沿襲母親的教育方式,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享有與他同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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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物詠四題
〈一〉牙刷 齒痕間庫存許多昨天 像一排歷史的墳 像一齣進化論辯證 忙著撐起振振有詞的說服 〈二〉刀子 小小舌尖吐出銳利的鷹 狠狠抓破一爪歲月 油膩膩的舔到痛 〈三〉手機 數字繽紛受孕 著床頻率萬種風情 許多口感介於破折號和逗點之間 許多消息摺疊陀陀節奏 彌留我們胖胖虛實的繁衍 〈四〉椅子 容量狹窄到只剩個人主義 尺寸剛好是滿滿的跋扈 四方八面座標我聽到喘喘呼吸 像支撐一輪沉沉月色 請坐。您一身孑然的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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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悠悠
接下來的日子,外省叔將自己封閉起來。「感動服務」適時適地走入他家的廚房,洗洗鏟來刷刷鍋,水滾下餛飩,輕灑芹菜加蔥末,一碗熱騰騰的餛飩湯,遞到面前,外省叔說不吃就是不吃,眾人苦口婆心,有人紅著眼眶哀求、有人為他聯絡家鄉親人。彼端電話一通接一通,終於通話中,久違了的親人在他走後,長幼順序重新排列,說出了名字,道出了年紀,排出了順序,外省叔泣不成聲,大家都安康,但生活有負擔。他身體欠安,無法返鄉,他們也不能前來,想見一面,難上加難。 回家鄉一趟,一直是外省叔長久以來的心願,眾人苦勸,養好了身子,有健康的身體,再反攻大陸回老家去。外省叔擦乾眼淚、擤擤鼻涕,終於走出了房門,吃吃餛飩、喝喝湯。 有蚵香亦有馨香的村莊,不同轄區的鄰長夫婦與外省叔毗鄰而居,不識字的外省叔常勞他們幫忙看信件、填單據……。為民服務不打烊的鄰長夫婦,每日觀前顧後,遞甜包、送稀粥。鄰近單位亦每日派人送中餐,保溫便當日日變換不同的菜色。他與島嶼伯一人一個便當,午餐兩人共吃一個,另一個晚餐再蒸熱,一人食一半,感情不會散。 午後,古厝的天井照進了一絲暖陽,理過頭髮後的外省叔搬來一張藤椅,穿上懶人鞋,坐了下來,看他衣裳單薄,為他披上一件外套保暖。看來精神不錯的外省叔,告訴我們他剛理頭髮、吃甜包、喝飲料,再過不久,他要回家鄉,看那些久未謀面的弟弟。故國山河的印象依舊清晰,就等他養好身軀,帶些名產回故里。 船沒搭、先搭飛機。島嶼伯的養子決定返金帶外省叔赴台奉養。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透過島嶼伯的牽線,就要成為一家。養子一家多口住在公寓二樓,三房兩廳,其經濟來源,在家電話投資。 養子親口告訴鄰人說,此趟把他接到台灣奉養,不再回來。而兩張七位數的定期存單時間已到,萬一外省叔有個三長兩短,錢存銀行、人在天堂,為免爾後提領麻煩,趕緊帶著外省叔搭乘計程車,欲將定存轉活期。經好心的司機相勸,有想法、沒辦法,此舉不妥,方作罷。 一輛黃色計程車緩緩駛來,外省叔無神地坐在右後座上,在幾位年輕候機旅客的幫忙下,攙扶他坐上從機場借來的輪椅上。 簡便的行囊,重要的東西裝在一只綠色的行李包,外省叔此趟赴台是探望島嶼伯、還是長久居住? 外省叔說,他只是去看病,還要回來。 孤寂的眼神讓人不忍。轉頭問養子,如果外省叔到台灣不適應,會送他回來嗎?養子給予肯定的答覆,如果不能適應想回金,立刻送他回來。 經濟沒問題,奉養有誠意,定存單不用急。在外省叔上回要住進榮民之家時,他的存款已有了清單,就等外省叔確定台灣生活是否能適應,落腳在台不返金再做打算。一分一毫的存款得來不易,存得慢、卻花得快,這是他的養老金,也是他的棺材本,幫他把關,不能不慎。 飛機漸行漸遠,外省叔已在空中飛翔,飛到後方美麗的寶島,仰望無垠的蒼穹,向他行了一個最虔誠的注目禮,願他老人家平安快樂又健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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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雲詩文鈔
林樹梅(1808─1851),字實夫,自號「嘯雲」。以神骨清臒,又自稱「瘦雲」。淘井得鐵笛,吹聲澈雲,眾呼為「鐵笛生」。自稱「世外人」,人呼「金門羽客」。同安金門(今福建省金門縣)人。本姓陳,本生父陳春圃,金門左營百總;本生母謝氏。兄弟六人,樹梅排行第六。兩歲時,過繼林家;父林廷福特憐之,母陳氏愛撫備至。 林氏其先世居漳州府龍溪縣象山,明嘉靖十八年(1539)遷徙至泉州府同安縣茂林下社,清康熙間,樹梅高祖避患遷至同安縣金門後浦。高祖林國元,武略將軍。曾祖林嘉龍。祖父有四子,樹梅之伯父林海、二伯父林澤,均為水師外委;三伯父林汪早卒。樹梅父林廷福排行第四。林廷福,字錫卿,號受堂。起行伍,三十多年間,寢饋風濤巨浸中,北至天津、遼陽,南極瓊崖、交阯,東至澎湖、臺灣,閩、粵沿海則駐守過金門、南澳、海壇、閩安,上下數千里,大小百餘海戰,以功累至署閩安鎮副將。 金門,宋以後隸屬于同安縣。1915年建縣時面積約150KM2,包括大金門、小金門、大磴、小磴、角嶼、大擔、二擔諸島(1949年以後大金門、小金門、大擔、二擔,由臺灣地區管轄,仍稱金門縣)。金門有著深厚的文化傳統,朱熹為同安主簿,到過金門,燕南書院的設立,可能與他有關。不過,早在朱熹過化金門之前,宋淳化三年(992)金門已經有了同安縣(含今廈門市、金門縣以及龍海縣的局部)第一個進士陳綱。南宋四大遺民之一邱葵、明代會元、探花許獬都是金門人。清代的浯江書院,也是當時一個著名的書院。 金門還是東南的一個軍事要地和門戶。明代,為加強海防,朝廷在金門興建金門城。著名的抗倭名將俞大猷、沈有容,曾駐守於此。南明時期,與清兵直接交鋒過的兵部尚書盧若騰,就是金門人。明亡,鄭成功曾以金、廈為據點,與清廷長期周旋;東南沿海的抗清力量奉魯王朱以海以相號召,魯王最後客死金門並葬于金門。清代,在金門設總兵署,名將陳化成曾任金門部水師總兵官。金門產生過許多水師將領,他們熟悉航海、熟悉海戰,其中一部份人還被派到臺灣駐防。 林樹梅兩歲過繼到將門,從小受傳統的文化教育。七歲喪母之後,隨父出沒風波。十七歲,隨父遠渡臺灣,次年隨父守澎湖。道光十年(1830),富陽周凱為興、泉、永道兵備,駐廈門,於玉屏書院倡古文,樹梅從之學。道光十五年,樹梅執贄從光澤高澍然乞授古文法,周凱聘高氏為廈門玉屏書院主講。高澍然是建甯古文家朱仕琇的再傳弟子,曾主講福州著名的鼇峰書院。陳壽祺辭去《福建通志》總纂後,由高澍然繼任。在周凱與高澍然的指授下,樹梅古文日進。 林樹梅兩次赴台,第一次已如前述;另一次是道光十六年(1836),時年二十九歲,應鳳山令曹瑾之招,入其幕,南至琅嶠(在今臺灣屏東),並協助曹瑾興修水利。道光二十年(1840),爆發鴉片戰爭,林樹梅在廈門慷慨從軍,勘察地形,訓練鄉勇,上書當局條陳防守利弊。道光三十年(1850),林則徐招其入幕,十月,林則徐前往廣西處理粵事,林樹梅隨行至泉南,暫時告假歸里,林氏贈以詩並貂裘,約赴軍前。數日後,林則徐卒於廣東。林樹梅悲慟欲絕,次年鬱鬱而卒,年僅四十四歲。 林樹梅兼有水師將門子弟和文士的雙重身份,兼工詩古文。詩多奇氣,悲壯蒼鬱;古文文意嚴潔,切於時務,尤其是作於臺灣時期和鴉片戰爭時期的作品,尤有生氣。樹梅亦能繪圖繪畫。其圖多配于文,如《〈閩海握要圖〉說》(《文鈔》卷十),配有《閩海握要圖》(今存),對閩海的海防有詳細的論述,圖亦可資考鏡;繪畫,時配以詩,可惜畫今已不存,未能窺其全貌。林樹梅勤於著述,《(光緒)金門志》載其著作十來種,還有一些漏載的。重要的有《嘯雲詩鈔》、《嘯雲文鈔》、《靜遠齋文鈔》等。從其《說劍軒餘事》可以看出林樹梅善於辨識金石,工於篆事。林樹梅除了刻自己著作外,還刻了不少書,有家學閱歷的,還有軍事專書;有重益世、勸孝淑的,還有鄉邦文獻,時人著述,例如南明兵部尚書、金門人盧若騰的《島噫詩》、《島居隨錄》,多虧林樹梅的整理刊刻,才得以流布,功莫大焉。 林樹梅生活在清道光年間,活動於閩台沿海,他的作品是那個時期閩台社會、閩台民眾交來的重要文獻;作為將門子,林樹梅還非常關注閩台的海防,鴉片戰爭爆發,林樹梅於軍中、軍外還寫下許多務實的愛國詩文,在史學和文學方面有著重要的價值。林樹梅的文集,以道光十六年(1836年)刻本《靜遠齋文鈔》為最早,我們見到的刻本僅存26篇其中《嘯雲山文鈔》未錄者9篇,不分卷(行狀1篇,銘2篇,贊1篇,啟1篇,書後4篇)。其次是《嘯雲山人文鈔初編》十卷,鈔本,編于道光二十年(1840),最晚一篇《從軍紀略》,紀該年之事。再次是《嘯雲文鈔》十四卷,鈔本,最晚的一篇《與龍溪縣曹公論漳廈安民禦賊狀辛醜九月》,作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九月。林樹梅的詩集,首先是《嘯雲山人詩鈔初編》四卷,此本有高澍然的點評,疑是就正于高氏、為高氏刪定之本。高澍然卒于道光二十年三月,前此一年林樹梅曾到光澤謁其師,此本所錄詩亦止于道光十九年。其次是《嘯雲詩鈔》八卷,此本載詩止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林樹梅卒于咸豐元年,林樹梅的詩還有四年左右未刻。劉家謀《為嘯雲刪詩畢未寄去而訃音至矣》云:「嶺海茫茫幾霸才,重洋兩度寄詩來。一編讀罷成遺草,商略何因到夜台。」(《觀海集》卷三)樹梅請時為台教諭的劉家謀刪詩,當包括道光二十七年以來之詩,可惜詩稿已不可尋。萬幸的是, 1910-1920年代,樹梅族孫林策勳在其族兄破簏中覓得手鈔本五十多首,於1955年在菲律賓以《嘯雲詩存》之名出版,這些詩不少是樹梅晚年之作。2005年,臺灣古籍出版出版了郭哲銘先生的《嘯雲詩編校釋》,是第一部林樹梅詩集的整理本。 我們這次整理出版,把嘯雲詩、文合為一帙,總名為《嘯雲詩文鈔》。詩,以《嘯雲詩鈔》為底本,校以《嘯雲山人詩鈔初編》。《嘯雲詩鈔》之後,續以《嘯雲詩存》。《嘯雲山人詩鈔初編》有錄,而《嘯雲詩鈔》未載及其他佚詩,編為《嘯雲詩鈔輯佚》附於其後。文,以《嘯雲文鈔》為底本,校以《嘯雲山人文鈔初編》。《嘯雲山人文鈔初編》有錄,而《嘯雲文鈔》未載其他文(不含《靜遠齋文鈔》),編為《嘯雲文鈔輯佚》附於其後。《嘯雲山人文鈔初編》有目無文者,別輯為《嘯雲文鈔輯佚存目》。《靜遠齋文鈔》及《說劍軒餘事》文不多,難於單獨排印出版,亦附于文之末。《嘯雲文鈔》有周凱、高澍然等的評語,本書依其體例仍附于各文之末(《靜遠齋文鈔》僅錄不見於《嘯雲文鈔》和《嘯雲山人文鈔》9篇)。《嘯雲山人詩鈔初編》亦有高澍然的評語,然高氏之評是點評,夾註於行間,故不錄。《嘯雲文鈔》有高澍然序,本書已將詩、文合為一帙,故將文序移至卷首詩序之後。本書附錄三種,一是《諸家贈序倡和與題詠》。二是林樹梅傳記。林樹梅傳記見於方志或筆記的有多篇,然多輾轉抄摘,不遍錄,僅錄最早的或有代表性的3篇。三是我們自撰的《林樹梅年譜簡編》。 在點校整理的過程中,汪毅夫老師特送來他珍藏的《嘯雲山人文鈔初編》、《嘯雲文鈔》複印本;臺灣地區的陳德昭、陳益源、廖一瑾、吳福助、黃振良、陳長慶、楊永智、郭哲銘、賴麗娟、林勝勤諸位先輩或師友,或贈書,或指導;陳慶元教授通讀了書稿。在此,一併表示衷心的感謝! 限於學識,在點校整理過程仍存在不當或不足之處,敬請各位專家批評指正。 (附言:《嘯雲詩文鈔》將交上海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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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紐約遇上春天
三月一號近午夜時分,經過近二十個小時的航程我終於踏上紐約。那一夜,紐約正下著雪,凌晨三時,窗外的人行道上雪已堆積約莫十公分,眼看大雪紛飛,來自副熱帶氣候終年溫度徘徊在十度至三十五度間,在那一刻心情何其地亢奮,顧不得零下的氣溫,穿著拖鞋帶著相機就往外衝,赤裸的雙腳一踏上柔軟的白雪,看陷入雪中的雙腳凍到刺痛,然而當時除了興奮與激動什麼也無所謂了。那幾天的大雪讓整個紐約一片白茫茫,就像電影裡看到的紐約街頭,夢幻並且美麗。當時台灣新聞報導美東暴風雪,朋友們要我多注意天氣慎防感冒,殊不知我很享受那樣特別的感覺,在紛飛的雪中快步,在寒冷吐著白煙的感受中體驗紐約,很幸運地我趕上紐約冬天最後的這場大雪。 雪停了,積在地上的雪成了冰;冰化了,堆在地上的冰成了水,開始看到紐約街道上的骯髒,原來白雪覆蓋下的紐約街道竟是令人恐懼,頓時覺得台灣真是寶島,金門根本就是天堂。幾周後,漸漸習慣了紐約人的個人自我意識,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他們絕不掩飾,來自世界各國的人種聚集於此,這個世界大城市的人們吵雜、不甚友善、髒亂又自私,然而道德教育的不同,讓我很難徹底融入於此,因為小小堅持著待人友善、不亂丟垃圾、不製造不必要的高分貝,這是我所驕傲的中國教育。 春天的腳步突然逼近,埋在土裡的鬱金香紛紛探頭,每戶人家的小花園充滿著五顏六色。街道上不再是讓人感到不適的骯髒,因為眼睛往上一看,光禿禿的街道樹竟然開滿了花朵,賞心悅目至極。有趣的是,過了兩週後花朵謝了,換上的是亮綠色的樹葉紛紛發芽,不到十天的光景,整個紐約街上盡是長滿鮮艷綠葉的行道樹。不喜歡金門潮濕春天的我,站在紐約地鐵車廂往外看,一天一天看到植物們的驚人變化,好似川劇變臉不拖泥帶水換下另一張新面孔,此時的我嘴角會莫名上揚,因為我看到春天帶來的生氣勃勃與紐約討人喜歡的另一面。 我依然討厭著這裡的繁忙與骯髒,但我卻喜歡經過季節變化後的色彩,原來,迷人的東西是需要不經意卻又去認真體會的。一場雪讓我們身置夢幻與現實,一場春雨讓我們感受季節的交錯,一片綠葉帶我愛上了紐約的春天。我在紐約遇上春天,一個讓人充滿微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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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洲夜曲
那年 我在水頭的碼頭和妳揮手告別 霧裡的浯洲一片迷濛 海上有無盡的風雨 我搭著那鏽跡斑駁的木船航向南方 帶著或許純真的笑容 和一點勇氣 後來 我在泗水的小弄抽空寫信給妳 夢裡的浯洲已經模糊 路上已無風雨 我唱著那鄉音猶在的山歌望著北方 帶著滿是眷戀的淚眼 和一絲哀愁 現在 我在萬代蘭盛開的季節踏著花瓣尋妳 夢境中美如萬代蘭的妳 花開就會想起妳 那好長的萬代蘭花季 七月有妳,九月還有妳 我可以擁有妳一整個夏季 早過了我們曾經約好見面的日子 我依然終日溺在南國裡 忘了為什麼來到泗水 忘了為什麼離開妳 今後 我註定是回不了家的遊子了 母親啊,真的好想念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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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彥子,別猶豫了,回去看看吧。下禮拜走,明天我帶你去訂票。」她懇切地說。 「等明年天氣暖和季節再說吧。我血壓高,病倒在石寨港多麻煩!」我早已考慮到這件事。在台灣亞熱帶海島住了三十多年,我已習慣了海島氣候,現在已是臘月季節,北方早已飄雪了。 余敏從美國給我買了藏青色呢大衣、棉毛衫褲和襪子,大抵她在國外便作了妥善準備。她勸我不可蹉跎,否則今生今世若不重逢,那將是抱憾終身的一件事。 我的心動了。 「保密,記住。連兒女也不能讓他們知道。」余敏提醒我。 「若是鍾老總找我怎麼說?」我問。 「去舊金山看女兒,一週後回國。」她說。 這種顧慮確實非常重要,那時政府並未宣布開放大陸探親,基於同情與關懷,雙方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立場,讓這些「少小離家老大回」的老芋仔,臨死做一場還鄉夢吧! 我剛想熄燈就寢,鈴聲響起。鍾老總在話筒囑咐我:「明日上午十時,召開新片籌備會議。」 6 會議室內散發著暖氣。桌上的點心、飲料非常豐富。而且重要的演職員皆已陸續到齊,我不禁暗想:鍾岳大抵準備長期抗戰,恐怕不到傍晚不散會。 鍾老首先切入主題,鑒於近來不少老芋仔從橫濱、東京、馬尼拉、曼谷、新加坡、香港、澳門甚至歐美各大城市,轉赴中國大陸各地探親,這是自古以來罕有的現象,也是世界各國罕見的,這是炎黃子孫的悲劇。如果我們不把握時機,拍成電影故事片,那是天大的傻瓜!但是影片不要批評兩岸的歷史領導人,否則這部影片推不出去,糟蹋了膠捲兒,也浪費了人力和財力。接著,鍾老請大家發表意見。 鮑剛首先表示,以這個偉大題材拍成影片是正確的抉擇,但是應注重三點:一是保密;二是拍片要加速進行;三是劇本不得草率,應該反映現實、流露感情,而且不能忽略了批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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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余敏走後,我去宜蘭鹿兒家住了兩天,又去基隆五堵看望童沐人,為的是解除寂寞。從余敏出國那天,我便開始懊悔,我應該陪她一起遠行。每晚,我撥電話去舊金山的蘭兒家,因為時間不準,時常無人接電話。只要接通電話,我像中了統一發票那樣快活。 你身體好麼? 好,妳呢? 我很好。 吃什麼? 隨便吃。 別做飯了,下小館吧。 在越洋電話上,翻來覆去總是同樣的話,毫無新意;不料在她即將回台的前兩日,忽然在電話中改變了話詞。她說:「彥子,我昨天接到菊花的電話了,她兒子也跟我聊了幾句話,洋腔洋調的,他們住在紐約,生活過得還不錯。你還好吧,回去再聊吧。」她立即掛斷了電話。 我聽出了余敏的話意,菊花已經回信,她還活在人間,而且還有了兒子,這些話是騙我,還是特意安慰我呢? 余敏從美國回來,確實帶了喜訊,這件喜訊讓我驚訝,讓我如痴如夢,不敢相信它是事實,但是,余敏從皮包裡取出一幀泛黃的黑白照片,一個鄉村婦女,抱著一個牙牙作語的嬰兒,兩人咧嘴苦笑,菊花還活著,真的,我嚎啕大哭起來。 「你哭啥?彥子,你應該笑。再告訴你,她懷裡抱的那個孩子,是你的兒子,現在是石寨鄉支部書記,樂了吧?」余敏從皮包又取出了一封信,證實了剛才余敏所說的一切。而且我還知道在文革期間,因為海外關係導致菊花勞改數年,因禍得福,卻鍛鍊成一個健壯的勞動婦女。「感謝黨和毛主席,相信咱,信任咱,即使你成了資本家,也忘不了你是無產階級鐵路工人的兒子……」我撂下了信件,低聲啜泣。內心想起魯迅的話,這不是奴隸的語言是什麼! 這封航空信是菊花的筆跡,我非常熟悉,不過信封上的英文可能是李小彥寫的。菊花在信上說:「俺爹已於六一年病逝。他臨死前還惦記你,不知你是否結婚了麼?他怕你那個腦袋像老牛筋,三十出頭了還是光棍漢。這也是俺的一大心事。你比俺大兩歲,屬小龍的。算起來你已經五十二了。彥子,你下次要託人寄張照片來,我在社會主義裡生活,啥也不愁,啥也不缺,啥也不想;愁的是你,缺的是你,想的是你李彥啊!」 那夜,我在床上思前想後,難以入夢。余敏趁我去衛生間,才輕聲走進廚房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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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魚
鱟的外型如同軍人的頭盔,所以有人叫牠「鋼盔魚」。但是,如果你從側面看,略去尾巴不看,鱟的身體像個馬蹄,所以,鱟又有「馬蹄蟹」之名。有時候,你會看到成雙入對的鱟,一大一小,緊緊依附,不棄不離,至死方休。因此,又有人叫牠「鴛鴦魚」。 對鱟,我有特殊的樂趣。 在面對升學壓力的年齡,談戀愛並不被允許。即使少數友人敢挑戰父母師長的禁令,也不願公開戀情。情侶只好選擇偏僻的地點幽會,比如海邊或人跡罕至的公園。然而,家鄉久為戰地,遊憩地點不多,總是會被熟人撞見。那時,我們常說,去某地「掠鱟〈閩南語發音〉」,意取「掠鱟掠一雙」。 對鱟,我有特殊的命名。 小時候住在泗湖,常常看戰車移防。總覺得鱟的外殼長得像戰車砲台,長長的尾巴像砲管,怎麼從沒聽過有人叫牠「戰車魚」?--當然,這只適用在形單影隻時的鱟。有些人在落單時也像戰車,火力十足,橫衝直撞,不知是否在掩飾內心的焦慮與不安? 對鱟,我有特殊的記憶。 你看過拇指般大小的幼鱟嗎?我看過。你看過雙手在胸前合抱般大的成鱟嗎?我也看過。不僅如此,我嚐過牠的肉,但滋味已不復記憶。甚至,還聞過鱟的屍臭:在某天放學回家的路上,烈陽下,一陣令人作嘔的屍臭鑽進我的鼻孔,趕緊暫時停止呼吸,搜尋「毒氣」的來源。原來,水溝裡不知被誰丟棄若干成鱟的屍體! 這些,都密封在十八歲以前的記憶罐裡。 對鱟,我有特殊的感情。 家中書櫃藏有以鱟為造型的陶瓷品,而我在台求學租賃處的窗戶,裝置著以鱟為造型的鑰匙圈。 陶瓷鱟是金門陶瓷廠出品,鑰匙圈是李淵涵先生的作品。李先生與我父親是多年舊識,所以我以「阿伯」相稱。 「阿伯」所做的鱟造型鑰匙圈維妙維肖!簡直是栩栩如生,幾可亂真!市面上還有其他以「鱟」為造型的鑰匙圈,然而,這些產品只有一個用處:把他的天工之巧襯托出來、彰顯出來。 我想,一樣以鱟形塑,但「天分有高低,功力有深淺」,尤其是手工製品,每隻鱟有每隻鱟的神情姿態、無法複製。 在漸漸模糊的記憶中,我常常看他工作,他老人家工作時不多說話,由我唸小學到我唸研究所,數十年來皆如此。研究所一年級的寒假,是我最後一次看他工作。那一次,他卻暫停手邊的工作,離開工作台,拉了把椅子,陪著我喝茶、說話。他記得我唸的科系,也有意尋些相關的話題。不過,多半的時間,我只是喝著茶,聽他說話。 翌年過年期間,我一如往年去拜訪他,只是,這一次不是在他家,而是在醫院。他已經中風一段時間,無法開口說話。這一次,我也沒有說話。 從那天起,我不再輕易送出他的作品──我手中尚存的鱟鑰匙圈。 這些記憶,在得知他仙逝的消息後,頓時清晰、鮮明。而那些十八歲以前的記憶,也瞬間破罐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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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悠悠
狹窄的巷道,一人走路稍寬鬆,兩人擦肩而過嫌擁擠。巷與巷之間,古厝緊鄰,燕尾馬背形成了村莊的特色。曾幾何時,大廈汰換了舊磚瓦,新屋取代了古早房、路段鋪上了柏油面。 歷經炮火的村莊,處處是蚵香。年少隨軍來前方,卸下戰袍百姓樣,古厝遮身數十年。 黑髮逐漸映白光,滿頭青絲變了樣,外省叔,融入了島嶼的生活,與島嶼老阿伯如兄似弟,同一屋簷下,數十年如一日,相依為命不遜親。 蟄居在這個島嶼的老阿伯與牽手結縭數十年,膝下無子女,養子一家在台,只能電話請安,不能就近照料。當這個幸福的女人先走一步,外省叔出錢出力,後事圓滿,陪他走過暗淡,助他走出陰霾,兩個男人相互扶持,延續著馨香的友誼。年事已高的島嶼伯,某日不慎跌跤,瘦弱的身軀,日常瑣事難處理。一樣高歲數的外省叔,幫他請來了看護,出院後又親自下廚為他料理三餐與滋補。洗滌擦拭、提尿壺、倒尿水,如親人般的好情感,相互維繫,歲歲年年不減溫。 忽聞外省叔微恙的身體不如前,志工送去稀粥溫胃脾,他不能下床、亦食不下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難過樣,覆蓋身上的被褥掉於地上,沒有力氣撿起。 一通救護電話,外省叔被送進了醫院。臨行前,靠助行器行動的島嶼伯坐立不安、泣不成聲,怎能如此這般?地瓜與芋頭,族群的融合,在他們身上看得見,他們還要繼續做模範,告訴島嶼的人們,一樣人生父母養,沒必要分內鄉與外鄉、本省與外省。他們做了人見人羨的好示範,從不與人爭吵的外省叔,村人愛戴、鄰里敬仰,沒人把他當外人。每天清晨,古厝內外的環境由近而遠,掃遍乾淨。當落葉紛紛飛,他的竹掃帚影跟隨,維護居家附近環境的整潔。當整理告一段落,騎著那部舊機車穿梭於城區與鄉里,幫他人和自己採購日常用品,有人群就有他輕快的身影。服務他人,不虛偽、不造假,也不從中賺利潤。 島嶼伯顫抖的手拭去了淚滴、擤去了鼻涕,口中喃喃自語好兄弟,此次送醫將成永別。兩老互對看,淚眼汪汪訴過往,數十年的情誼,人生即將劃下句點,叩頭上山頭,獨留孤影,爾後日子如何過。 幸福的人先走一步,痛楚的人難過度日。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好情感的哥倆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數十年來的同一屋簷、同桌吃飯,度過了難以數計的悲歡歲月,任誰也別輕言離去,但人生總有先後。 走過烽火歲月的老兵一個一個地凋零,留存島嶼的寥寥無幾,當兩岸互動,提著行囊回故里,少小離家老大回,以他們的年歲,父母難健在,兄弟姐妹難尋找,尋不著親人的有之,花費殆盡的亦有之。外省叔和這個島嶼建立了濃得化不開的情感,選擇在這塊土地安居樂業,在滿布蜘蛛網與白蟻啃蝕過的舊厝棲身。 家中排行老大的外省叔,下有三個弟弟,家境不是很好的他,年少隨軍,一路苦戰,輾轉抵金。軍中退役下來,當過公車駕駛,載過無數的鄉親父老,在那個年代,每部公車配有一位駕駛與一位車掌,年輕貌美的「掌門人」,身穿灰色的制服、頭戴車掌帽、黑色的側肩包內滿是車票,售價分短程與長程,售票的顏色也依路程作區分,上車買票、下車繳回,隨著哨聲起,舊公車、柴油氣味濃,車門在一開一關間,將乘客送達要去的地方。現代的公車,全部電腦作業,搭公車免付錢,車掌小姐走入歷史。很遺憾外省叔沒有譜上一段小戀曲,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遇未曾在他身上發生過。 司機退休後,外省叔每天開著三輪車,跑遍島嶼尋差事,做起了水泥工,不嫌薪資少、不怕衣服髒,跟隨老闆蓋過了許多水泥房。早期的水泥師傅,每日五百計算,中午吃老闆一餐,點心時間茶水配肉包,由三層肉絞成的碎肉、土蔥切成細末,加入鹽巴、味精和少許醬油攪拌均勻。麵粉則加入發酵粉揉成麵糰,待醒後,分成小塊狀,麵粉皮包入餡料,皺摺均勻,蒸熟後自然膨脹,看起來顏色有點黃,但麵皮的口感卻很Q,當配上南港鐵觀音的茶葉沖泡而成的一大壺茶水,人手一鋼杯,飲下喉嚨吞下腹,洗去了胃的油膩。現代人腦筋急轉彎,除葷食的肉包,尚有素包與各式糕點,當清晨上市場,早市裡的透明櫥櫃擺滿著各式饅頭與各種包子,還有豆漿和米漿,除一般家庭早餐輕鬆,水泥師傅的點心時間也多種選擇,不再那麼乏味。 中式古早味,老一輩的已習慣這種口味。西式則是迎合年輕人的胃口,漢堡、三明治、薯條、蛋餅、咖啡、紅茶、奶茶……,寵壞了現代人的口慾,也多花了口袋的台幣。 有生就有死,農業時代,家中有人過世,屋內一聲喊,屋外擠滿了幫忙的人群,擺水床、買衫換衣裳、收屍搭靈堂、報白做風水、煮鹹粥、站桌頭、抬棺材、送終的場面一樣一樣慢慢來。那些在鄉里專門幫忙喪家辦事的阿公阿婆人前人後受敬仰,每忙完一攤,家中多一件毛毯,那是喪家表達感謝的誠意;發粿、紅圓、紅線更是不能免。隨著年華老去漸凋零,年輕人生活忙碌,民情風俗亦似懂非懂,再加上現代人沒以前的重人情味,有些人遇到喪事怕沖到,避得越遠越好。近幾年來,多家葬儀社前進島嶼,解決了這個難題。而哪家沒死人,這條必經之路,每個人遲早碰到,不必犯那麼大的忌諱。遇此場合,符令隨身,將死人當親人,就沒什麼雞皮疙瘩的事情了。 島嶼的喪事沒了花車像缺少了什麼,這不可或缺的要角,排得越長,越能撐場面,亦將身分地位加重量。當喪家全盤交代葬儀社,羊毛出在羊身上,少不了擺上幾部花車,再加上他人「熱鬧」,三、五個人湊錢出一輛,一人花沒三、兩百,比起「白包」的支出,至少不弄個壹仟壹,怕難看,送不出去嫌丟臉。也因此,花車生意好,外省叔多了一個賺外快的機會。每有喪事,在接近中午時分,外省叔會騎著他那輛機車,與業者接洽好的時間、地點相會合,換上那部專為死人獻唱「南無觀世音菩薩」的花車,跟隨隊伍,開開停停,陪他們走完這人生最後一站。 眾觀生死場面,有些富貴人家,「生的時候無人認,死了之後歸大陣」,子孫一邊阿彌陀佛擺陣頭,一邊大打出手搶「銀樓」。生的時候吃顆土豆,卡贏死了以後拜豬頭,人都走了,簡單就好,鋪張地撐場面,輕則數十萬、重則上百萬,錢沒那麼好賺,面子是一時,裡子是一世。 將島嶼的民情風俗融入了自己的生活,習慣於這樣的步調,亦熟悉於這裡的人群,選擇安定,就住在這蚵香處處的村莊,數十年來,儉樸過日,生活無負擔,亦有七位數的存款。時下的百萬富翁在現今的社會不算什麼,但在對岸的日子可是很好過,不解於外省叔故鄉仍有親友,何以久久不返鄉,那朝思暮想的親情在開放小三通後,正常思考,該是快快投回祖國的懷抱。然而,心繫祖國、心念手足的外省叔在來到島嶼後,另有一段溫情的故事,一個屋簷下的友情,讓他這輩子守著一個承諾。 躺在病床的外省叔發燒不退,肺部有發炎跡象,住院觀察。幾日下來,身軀雖瘦弱,人命依舊在。島嶼伯鬆了一口氣,再見好兄弟,數數指頭,都已是八、九十歲的年紀,縱然來日不多,也要互相守候。 欣喜軀體依舊在,相聚如從前,不料禍從天降,外省叔住院期間,雙腳無力難下床。看護一日兩千,數數鈔票要出院,奈何返家療養,兩老相對看,只能淚眼汪汪,不能實際行動,誰也無力幫助誰。 外省叔的堅持,為他捏一把冷汗,雙腳無力地返家,只能地上爬。生活起居無人照料,誰來為他把屎把尿? 醫師來電講情況,最好醫院續留觀,醫護人員在身旁,手一按,鈴聲響,護理站快來人,不必擔心糟病況。 組長趕去醫院,條理細說分明,外省叔點頭應允,醫護繼續照護。 計畫永遠跟不上變化。多日後的凌晨,醫師緊急來電,外省叔急喘,亟需插管。組長火速趕醫院。這位外省叔,我曾親眼見於他的古道熱腸,也有數面之緣。臨行前,再三叮嚀另一半,人命雖關天,與醫護人員評估存活機率,若苟延殘喘,不如讓他歸鄉。親睹他人插管的痛楚,不插沒希望、插了也不一定有望。人生已走過八、九十個春夏秋冬,歷經烽火歲月,嚐盡人間滄桑,倘若沒好轉,就讓老人家走得安詳。他的親人不在島嶼,在對岸生活又有重擔,要他們來一趟,路費誰來扛。反正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簡單扼要的葬禮,不是供奉納骨塔、就是安奉廟宇中,再不就是一把骨灰回故鄉。他沒有後代,親屬也不一定會來,幫他完成遺願善事一樁。 抵達醫院時,情況的危急,外省叔已插好管、躺在病床,推到加護病房。 外省叔激動的想講話,但說不出口。無奈的眼神,訴說著他的人生。 插管包尿褲,加護病房難度日,外省叔心繫島嶼伯,嘴巴不能講,比比手勢有話說。此時,紙筆是他最好的代言者。他將心事吐露於白板上,龍飛鳳舞的字跡,重疊又重疊,猜一猜,答錯了再重來。一來一往,終於答對了,眨眨眼睛、揮揮手,放不下島嶼伯,擔憂他近況與病況。躺在病床上的外省叔,從一而終、有情有義,已經自身難保,先把自己身體養好,要顧別人之前,先把自己顧好,自己健康沒煩惱,島嶼伯的照料才能一肩挑。 當告知他島嶼伯有人「觀前顧後」,不需煩憂,外省叔揮揮手,臉上露出一絲的欣慰。 加護病房病情穩定的外省叔,拔管後觀察一天,情況好轉,呼吸慢慢地恢復正常、但腎臟有些萎縮、泌尿道也感染,將他轉到普通病房繼續治療,又擔心他躺太久,將請復健師幫他做復健。 醫院空氣差,待久想回家,縱然現代建築,裝潢美美,但金窩不如家中的狗窩溫暖。外省叔思家心切,想回去看看老朋友。規劃後半人生,倘若行得通,平日一起聚會的朋友,共同吃飯,生活他負擔。 向醫院請了假,一行人陪他。輪椅輕推,攙扶上車,從山外出發,奔馳返家。咳聲多、痰音重,兩眼無神,疲憊無力,以沙啞的聲音向大家致謝:「讓你們幫了大忙,不好意思。」 規劃了路線圖,美麗的島嶼、清新的空氣,志在帶外省叔散心。當看護的嘴中透漏,外省叔搥頭不想活。知曉這項訊息,人命關天,或許他覺人生無望,但期望人間的溫暖,讓他有存活的希望。 每個人都有低潮期,走出來算撿到,走不出去命一條。將心比心,當低潮期一過,又是一個樂活的人生。不斷地對外省叔精神喊話,他不是只有一個人,他還有島嶼的朋友,況且不需反攻大陸就能循小三通返家,親人是最好的支柱,朋友是做好的鼓舞,他真的不孤單。以前出操演習,對共軍「心戰喊話」,說共匪不好,要共軍官兵弟兄們投誠,只是居於任務,沒有壓力。如今在我面前的外省叔,不是單純的喊話就行得通的,他的求生意志薄弱,手不動筷子、嘴巴不進食,他真的不想活。他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心悽涼、苦難嚐,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外省叔熱淚盈眶,滴滴男兒淚,浸濕了衣裳。因為外省腔,聽得不是很懂,要豎耳聆聽、戰戰兢兢,而且要及時抓住重點。最後使出了下下、也是上上策,告訴他,我曾經遇到挫折,覺得人生無望也想結束自己。為了親人,一念之差,活過來了,現在仍然保有呼吸與心跳,眼睛看得到世界的奧妙。我們都有親人,走了自己解脫,他們一輩子難過,就忍耐一下下,活到自然死吧。 古厝外面,陽光普照,下了車,輪椅輕輕推,左鄰右舍影相隨,問病因、探近況,紛紛投以關心的眼光。訴情況,很好的朋友平日噓寒問暖,也可以一同吃飯,一旦有事無能力負擔,他們有一個家,本尊難分身。外省叔低頭不語、沉思半?,決定赴台療養。 打開塵封已久的草綠色木箱,那是軍中俗稱的「移防箱」,裡頭放置了家鄉親人往返的書信、照片、存款單……,那些泛黃的字跡,都是親情的呼喚,小心翼翼地整理,讓他隨身攜帶,繫念的時候,一解思鄉愁。 依依不捨地告別了島嶼伯,返回醫院等待赴台手續的外省叔輾轉難眠,哀怨的眼神環顧著四周。沒了胃口,最基本的健康檢查,糞便沒下落,難作檢驗,通知台灣,改日再檢。 一行人陪外省叔到機場,人來人往的大廳,要他放寬心,養好了病,島嶼的大門隨時為他開,想回來,一通電話,派人接他。 赴台後的外省叔心繫島嶼情、心念島嶼伯,不吃不喝人消瘦,分分秒秒想重聚外島。但是,外省叔的離去,島嶼伯孤獨無依,欲追隨外省叔去的地方,申請單已備妥,然而旅居在台的養子發誓服侍到終老,沒幾日,將他接往台灣住。當輔導員接回外省叔,進入古厝,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外省叔心裡難過,層層失落淚眼婆娑。 房間裡點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外省叔躺在木製的床鋪,一件舊棉被覆蓋於身,不吃不喝不下床。他想念島嶼伯、思念對岸的親友,房門不闔、廳門不關,敞著大門等待他們前來。冷颼颼的天候,寒風竄進了屋宇的各個角落,半夜其冷無比,此情此景,任何人看了都會掬一把同情淚。 多霧的季節,潮濕的天候,古厝散發出陣陣的霉味,外省叔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沒了朝氣與活力,在那難聞的房間不出去。勸他下床步出房門曬曬太陽、透透氣,他無奈地搖搖頭、揮揮手,心事重重、眼淚直流,親兄弟在對岸、島嶼伯在遠方,日思夜盼,身影不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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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是啊,我總感覺是我害了他,真的!當初我寫小鳳仙做什麼?如果妳不參加演出,也不致落到這個結局啊。 想不開呀。他的性格太剛烈了。 我摟住余敏,說:「我看了這個消息,老是幻想,也許這是假的,說不定蘇岱還在山東當領導幹部哩。」 別提這件事,來吧。 不要。妳明天坐長途飛機,受得了麼? 來吧,我想。 我慢吞吞地脫去內褲,向她建議:到了舊金山,妳給蘇岱寫一封信,寄到青島市人民政府,也許他會收到。 別做夢了。 她宛如一隻肥壯的充滿性感的海豚,在柔軟的床上翻躍。好似喝多了紅酒,若醉若仙。她喘過一口氣後,才輕聲說:「蘇岱長得啥樣子,我早忘了。我活著,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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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心寫字筆磨人
我們說,字如其人,就是指可以從寫出來的字中,來看出一個人的個性;我們也說,一個人寫出來的字,是別人對他的第一印象;可見一個人寫出來的字,是有其影響力的; 也許當我們的孩子都能寫出一手好字之後,就能略「一枝筆走遍天下」的滋味了。 不可否認的,由於電腦打字的影響,以及pop、藝術字的流行,現代的孩子,練習寫「字」的機會真的越來越少。以前自己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老師說要交報告,每個人就開始「抄書」;但是到了現在當了老師之後,才發現「複製貼上」已經取代「抄寫」了。 曾經帶過高年級,有部分的孩子為了趕緊完成學校功課,而將生字作業草率完成,寫出來的字當然慘不忍睹;有些孩子雖然可以「行草」寫作業,字體尚稱美觀,但這卻不是國小階段所要培養的「工整」。 建議父母親,在督促孩子寫字的時候,應該要求孩子先靜下心後再寫,父母也要從旁不斷叮嚀孩子字的位置、筆劃一長短,整體的感覺;父母不一定要能寫出一手好字,但至少陪孩子「慢慢」完成,這也是一種親子教育與慢性美學的體驗。 平日我在學校教孩子寫字的時候,我會問孩子,寫口的時候要注意什麼?有了默契之後,他們會回答:「上大下小」;寫撇捺的時候要像溜滑梯,不能像刀子;寫橫畫要稍微往上翹,不能平平的;寫左右偏旁的字要像很好的朋友一樣,不能被拆散;透過一問一答的方式,孩子大多能掌握字的結構。 寫字有時不只是寫字,它是培養心靜的管道,也是磨鍊心性的方法。古時候,曾有一個書法家,在寫書法時說:「非人磨墨、墨磨人;是筆練神,神練筆」,可見不論是寫書法或硬筆字,對於陶冶性靈的重要性。寫字更要求孩子要「四正」,即椅子正、身體正、簿本正、鉛筆正,唯有這樣才能像古人所說的:「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臥如弓」; 當孩子心浮氣躁的時候,寫出來的字就會跟著「起舞」,這時可以一邊播輕音樂,一邊要孩子寫字,特別的是要「慢慢跟著描紅的字來寫」。我在班上推行書法教學,除了運用本身的專長外,更重要的,我瞭解寫書法是修身養性的絕佳方法。小時候我是個過動兒,常和同學惡言相向,父親帶我去學寫字,一年後,我可以在聽到鐘聲之後,回到自己的座位靜坐,吃一頓飯也不會東奔西跑,個性也改變不少。這學年我帶的班級是「好動」的「體育班」,然而在實施書法課程幾個月後,我發現孩子更有氣質,也越能「動靜自如」。 在我的寫字教學理念中,我強調「慢」與「美」,我的生字作業也是分幾天來完成,目的就是避免孩子因為生字量多,而敷衍了事。教孩子寫字的時候,不是看到孩子寫不好,就一味請他擦掉重寫,這是一種惡性循環。我會再生字簿中,紅筆圈錯字,藍筆圈寫不好的字,再怎麼亂的字當中,都要試著找出「較好」的字來鼓勵孩子;師長也要比照上一課的生字,看看是否有進步?是因為有獎勵有督促才寫得好看呢?或是已經「習慣」寫出好字了。 常看到有些人,信手拈來一枝筆就能輕鬆揮灑自如,莫忘了「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我相信只要您的孩子肯靜心來寫字,掌握寫字的要旨與原則,相信一步一步走來,也能寫出一手好字,而且得到寫字的樂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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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諺俗語
「金門諺俗語」是古代老祖母與老祖母對話交談時,自編的方言,很多話句無字可寫,需用同音字代替,用金門方言唸,才能唸出老祖母對話的諺俗語。 離鄉六十餘載,生活在異鄉,遇到鄉親亦沒有講諺俗語的習慣,幾乎將在家鄉老祖母身邊聽到的諺俗語忘掉,偶爾看到新加坡金門會館文教部舉辦(俗語緊來猜)節目,引起興趣,感到諺俗語在時空變異,尚有保存珍貴的價值,使不致埋沒,筆者是生長在金門,受金門教育的金門人,應盡一份保留「金門諺俗語」的責任,現將筆者記憶的諺俗語蒐集寫下,作為參考的資料,筆者才疏學淺,用字難免會有錯誤,希望鄉親加以修正,使家鄉諺俗語不致埋沒是幸。 「謹將筆者記憶的諺俗語寫下」 一、大目新娘看見鼎無有看見灶。 二、人情世事陪透透無鼎閣無灶。 三、爸母疼細囝公媽疼大孫。 四、丈姆婆看囝婿愈看愈意愛。 五、八蒜伓八余討米換荌薯。 六、死夫人踏破廳死大人無人行。 七、貪俗買九魦台開馬魚加價。 八、順風推倒牆放炮娶新娘。 九、吃好吃歹無人知衫褲破爛眾人知。 十、三餐米飯無上蒜一餐稀糜提起來論。 十一、妻豬妻狗伓值自己走。 十二、謹補謹縫勝過謹紡謹耕。 十三、無針不引線無筆難通吾心肝。 十四、屋邊中進士拔斷羊母頭。 十五、半斤八兩四兩破千斤。 十六、妝生要有生才妝段要有眉毛。 十七、有咀講別人無咀講自己。 十八、與好人行有布通耕與歹人行有囝通生。 十九、老的老步定敢死就有鬼通做。 二十、豬母近戲棚腳也會打拍。 二十一、無吃黑豆叫伊放黑豆屎。 二十二、白鷺絲飛到胭脂巷還是白。 二十三、人地吃米粉汝地喊燒。 二十四、未做衫先開領未嫁尪先生囝。 二十五、命內有時終須有命內無時莫強求。 二十六、一人煩惱一樣無人煩惱衫親象。 二十七、大厝起一半師傅伓通換。 二十八、大魚吃小魚小魚食蝦囝。 二十九、姨姑送姨丈送到月落閣月上。 三十、聖聖佛遇著空堪弟子。 三十一、白日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三十二、娶好某贏好祖娶歹某一生艱苦。 三十三、龜笑鱉無尾,蟳笑蟹橫行。 三十四、萬般該是命,半點不由人。 三十五、頂司管下司,鋤頭管畚箕。 三十六、住厝愛好厝邊,作田也愛好田邊。 三十七、風箏斷了線,家伙了一半。 三十八、好好鱟台到屎那流。 三十九、行船走馬沒有三分性命。 四十、吃人一斤阿著還人四兩。 四十一、飼狗要吠暝,好狗命,行狗屎運。 四十二、不曾吃豬腳,也曾看見豬行路。 四十三、落雨天打狗嗎伓出門。 四十四、有燒香有保庇有吃有行氣。 四十五、有穿底依身有吃底依臉。 四十六、囝仔人有耳沒咀姆通亂亂講。 四十七、好布著好紗有媳婦亦著好達家。 四十八、好有好報歹有歹報,不是不報是時日未到。 四十九、家和萬事興抄家事不成。 五十、千般為錢苦萬般為腹肚。 五十一、富在深山有遠親貧在路邊無人認。 五十二、有錢是尪是某無錢狗拖短命市虎。 五十三、大堆屎不去了鳥仔屎拾做肥。 五十四、酒醉三分定,醉醒找無命 五十五、殺頭生理有人做虧本生理無人做。 五十六、困破三領蓆捉君心內伓冬著。 五十七、好尪好七桃,歹尪不如無。 五十八、有子有子命,無子天注定。 五十九、大門開透透,媳婦自己到。 六十、一年媳婦嬰二年媳婦精三年媳婦跳上天。 六十一、竹椅對竹桌,奴才對卡作。 六十二、吃三年青菜伓知人的家內代。 六十三、新車舊犁姆達故舊的夫妻。 六十四、初一早初二早初三睏甲飽。 六十五、錢鼠叫一聲錢銀一大廳,錢鼠叫一句錢銀一大厝。 六十六、時到時擔當無米煮荌薯湯。 六十七、三個人五個目過身無長短腳話。 六十八、六月蚵卡好吃仙桃。 六十九、一白贏九赤,一黑伓值一個狗屎跡。 七十、九月九頭黑伓值十月黑一脯。 七十一、一男一女一枝花五男二女受拖磨。 七十二、會做大人人畏伓做大中爺舉到咀。 七十三、死父扛去埋,死母等外家來。 七十四、好歹粿著會甜,好歹查某著會生。 七十五、賭博有來去,大吃無出處。 七十六、哭姑要吃芋,頭白通做褲。 七十七、無錢養尿嫌厚車疵。 七十八、好子好七桃歹子不如無。 七十九、著嫁擔蔥賣菜伓通嫁乎雙人一婿。 八十、草繩拖阿公草繩施阿父。 八十一、保領入房伓保領一世人。 八十二、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八十三、笑頭笑臉吃有剩憂頭苦臉苦勿會盡。 八十四、是大有子心是歲有孝心,是大那好應,是歲就好叫。 八十五、天上無雲無落雨地上無媒不成婚。 八十六、三十歲嬈,四十歲痟,五十歲做老婊。 八十七、十吻又九吻,養大起負心老母怕車仁。 八十八、娶媳婦滿廳紅,嫁女兒內頭空。 八十九、三代業責一代卿空。 九十、章薯捕捕跳伓值水雞能一下。 九十一、出門不見雞入門不見狗,一日做到翻筋頭。 九十二、沒有那種庇股就伓通吃那種瀉藥, 九十三、那樣種傳那樣蛋那樣蛋傳沒斷。 九十四、菜哥出菜哥,鳥敢出鳥敢。 九十五、九月九頭日,十月日生翅,十一月沒路用查某理伓直。 九十六、嫁雞隨雞飛,嫁狗隨狗走,嫁乞丐背加子頭。 九十七、狗咬如洞賓,伓知好人心。 九十八、賺錢有數,生命著顧。 九十九、麵頭咬三咀未見餡。 一○○、輸人伓輸陣輸陣荌薯臉。 一○一、惡妻孽子伓法可治家門不幸。 一○二、柴仔痕易化言語奧散。 一○三、父債囝還囝債父伓知。 一○四、平時無燒香,緊急抱佛腳。 一○五、十二月車疵變伓蚊。 一○六、千錢愛萬錢萬錢愛都天。 一○七、惜花連枝惜怨虎連虎屎然怨。 一○八、真藥醫假病真病無藥醫。 一○九、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一一○、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伓清。 一一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一二、你看我普普,我看你務務。 一一三、僥倖錢冤枉了,失德錢搏輸繳。 一一四、在生一碗糜,卡好死后燒歸袋。 一一五、早嫁早業祭,按嫁作皇帝。 一一六、土地公白眉毛無人請自己來。 一一七、有孝天地知不孝蔡伯皆。 一一八、老鼠哭貓假有心。 一一九、愛水伓驚流鼻水。 一二○、細字貓踏破瓦。 一二一、雞高還要比豆漿。 一二二、痟的打死憨的。 一二三、錢無兩圓伓陳。 一二四、田無溝水無流。 一二五、一咀飯一尾魚到。 一二六、百尺竿頭非易事。 一二七、捉雞寄山貓。 一二八、將其土塗其壁。 一二九、好貓管百家。 一三○、送嫁卡水新娘。 一三一、先生緣主人福。 一三二、歹戲會拖棚。 一三三、講話無關后尾門。 一三四、見面三分情。 一三五、加減拖。 一三六、天大交情。 一三七、好頭不如好尾。 一三八、十藝九不成。 一三九、咀齒打舌含血吞。 一四○、春天后母臉。 一四一、俗叫卡好向人借。 一四二、中爺舉到咀。 一四三、三鴿米煮有春。 一四四、好運一人一半感情伓散。 一四五、人心肝牛腹肚。 一四六、無冤無家不成夫妻。 一四七、好面杉歹肚腸。 一四八、送嫁甲水新娘。 一四九、無舍路用。 一五○、鴨霸閣黑肚番。 一五一、番邦錢唐山福。 一五二、鴨阿聽雷。 一五三、畫一個餅在喜壁。 一五四、肥水無流入別人田。 一五五、土地公看正音。 一五六、六月芥菜假有心。 一五七、龜爬壁。 一五八、看小小摸賣著。 一五九、做一行怨一行。 一六○、食碗內說碗外。 一六一、拳頭占坡。 一六二、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一六三、鬼甲汝提去乎王爺牽馬。 一六四、一人主張伓值二人思量。 一六五、食飽沒記得妖時代。 一六六、平平路拔死肥豬母。 一六七、拖山磨海。 一六八、無牛駛馬。 一六九、無鼻屎大。 一七○、十咀九頭貓。 一七一、弱肉強食。 一七二、弄狗相咬。 一七三、黑狗爭白蛋。 一七四、食虎吞象。 一七五、飫飢失頓。 一七六、由柑到尾甜。 一七七、虎頭老鼠尾。 一七八、咀飽目瞎飫。 一七九、食未老死未臭。 一八○、狗食豬肝知腹內。 一八一、彎刀對著富兄占。 一八二、黑的吃白的受罪。 一八三、白白布染到黑。 一八四、尪婆床頭打床尾和。 一八五、住厝好厝邊作田好田邊。 一八六、舉槍打自己。 一八七、伓通死坐活吃。 一八八、食著甜憶著減。 一八九、黑腳銅要吃人。 一九○、人是妝佛是扛。 一九一、狗兄狗弟。 一九二、青瞑雞啄著蟲。 一九三、軟索牽豬。 一九四、打狗要看主人面。 一九五、孝男臉鐵齒。 一九六、咀干才要掘井。 一九七、物著新人著舊。 一九八、賣駛船嫌港彎。 一九九、戲棚腳站久人的。 二○○、三分姿娘七分打扮。 二○一、青瞑放鴿溜溜去。 二○二、吃果子無拜樹頭。 二○三、菜瓜摃狗去一段。 二○四、跳進黃河洗不清。 二○五、食蔥開肉賬。 二○六、人在做天在看。 二○七、老狗記得久長屎。 二○八、狗肉扶起無扶倒。 二○九、橋未過拐拔走。 二一○、舉頭三尺有神明。 二一一、好道德出好子孫。 二一二、遠親不如近鄰。 二一三、食鹽比你吃米多。 二一四、冤家路窄死對頭。 二一五、冤冤相報何時了。 二一六、腳踏馬屎傍官氣。 二一七、天下烏鴉一般烏。 二一八、偷雞不著虧把米。 二一九、尪親某親老婆拋車轔。 二二○、清官難斷家務事。 二二一、傷風絕鼻無某所致。 二二二、花吃露水人吃咀水。 二二三、歹尪望後冬。 二二四、有錢使鬼會推磨。 二二五、坐人船愛人船走。 二二六、破畚箕結彩。 二二七、無風勿駛帆。 二二八、未情學走就要學飛。 二二九、鴨仔落水身著浮。 二三○、大哺田查某岸。 二三一、破柴連柴站煞破。 二三二、暗埔冊見天伓好。 二三三、媒人咀胡累累。 二三四、打鐵嘆燒。 二三五、東邊看西邊大。 二三六、船到橋頭自然直。 二三七、懶惰人屎尿厚。 二三八、天頂天公地下母舅公。 二三九、八月十五關門閂戶。 三四○、咀唇薄薄相罵免學。 二四一、會偷吃賣擦咀。 二四二、破鼓救月。 二四三、搬戲肖看戲憨。 二四四、七月半短一條線。 二四五、歹馬也有一步踢。 二四六、緊急抱佛腳。 二四七、有來有往伓來清爽。 二四八、講話像刀切菜。 二四九、清明殼雨寒死虎母。 二五○、麥阿黃加走加蛋糖。 二五一、吃乎死卡好死無吃。 二五二、一人主張伓值兩人思量。 二五三、熱熱眾人寒寒自己。 二五四、有水頭富無水頭厝。 二五五、初一十五伓免看簿。 二五六、奄滾生瘤都著。 二五七、客鬼打著。 二五八、別人的子死賣了。 二五九、講一個影生一個子。 二六○、雞母會啼著斬頭。 二六一、自己腳學伓知臭。 二六二、有量有得補。 二六三、看無台出重。 二六四、青暝精啞狗靈。 二六五、未曾想贏先想輸。 二六六、食苦當吃補。 二六七、一枝草一點露。 二六八、歹馬一步踢。 二六九、天無絕人之路。 二七○、在職怨職無職思職。 二七一、頭興興尾冷冷。 二七二、看見草繩就是蛇。 二七三、臉皮井欄厚。 二七四、麵線吊雞。 二七五、靴破底厚。 二七六、大富由天小富由勤儉。 二七七、騙鬼吃水。 二七八、憨佛鼻香煙。 「金門阿嬤的歌謠」 會呀會,載米載粟來飼雞,飼雞要叫更,飼狗會呔綿,飼後生,養後世,飼查某子別人的。 「金門七月觀七姑唸的咒語」 七姑靈,七姑聖,七姑阿母開大路,大路平坡坡,小路好七桃,前那叫,教著聽,後那叫,卒汝走卒汝行,行到六角橋,腳搖手也搖,行到六角頂,西天好光景,等一好花圓好花咱厝栽,好鏡咱厝後,有水渥花花會香,無水渥花花會紅,射榴對妝丹,玫瑰對樹欉,一國要看一國人,陽間要看陰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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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鄉心──洪玉芬新書《希望不滅》推薦序
提到家鄉─金門,總不免言及她的獨特身世─自古以來,文風鼎盛,絃歌不輟,因有「海濱鄒魯」之美譽。明清之世,文武進士四十三人,有謂「人丁不滿百,京宦三十六」……;益以地理位置之險要,屢成兵家必爭之地,大小爭戰不絕於史,殆此均係孕育金門人之特有文化,亦為型塑其人格特質之內化要素,蓋勤奮、堅毅、刻苦、果敢……乃金門人在海內外開枝散葉、事業有成之核心機轉。 『希望不滅』一書作者洪玉芬係我金門烈嶼鄉青岐人士,自幼語感豐富、長期戮力筆耕,大作常見於家鄉『金門日報』。自大學畢業後,即進入國際貿易領域發展,足跡遍及三大洋、五大洲,成就非凡,令人欽敬。其為追求人生方向,單槍匹馬,闖蕩江湖,天涯海角,卻未曾須臾忘懷鄉里,「家鄉的每一吋土地,每一棵草木,都是我永恆的祖先」,所言道盡桑梓情懷。不惟落此,一路走來,將個人所見所聞,所思所感,轉化成動人的篇章,分享故里,開拓了鄉親的視野。其文學、事業之成就,俱極傑出,觀諸其人,來自離島中之離島,饒具金門子女之典型。「淳樸、勤奮是島上子民最美麗的容顏」,作者對於家鄉子民的敘寫,也正是我們對作者最真切的觀照。 『希望不滅』寫下作者對於父親的重重思念,父親巨大的身影,給予她面對生命的勇氣,一如金門原鄉,給予我們也正是如此。 期逢本書頃將付梓,謹綴數言,用表對於金門原鄉之殷殷感懷。 (本文作者為金門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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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子──洪玉芬新書《希望不滅》推薦序
一個女子,不知行過多少個地方,走入多少個國度。 目的地:塞內加爾。 目的地:巴基斯坦。 目的地:蘇丹。 目的地:羅馬尼亞。 目的地:…… 從小金門這個小島出發,在地圖上,把一個一個「點」連成了一條一條「線」,再從一條一條線鋪成了一整塊織錦琉璃的「面」。一個女子,嬌小的女子,玉芬,她走過的國度,皆非一般人有錢有閒就能到得了的地方,尤其是像我這樣號稱已經去過世界大部分的國家大部分的城市,若與玉芬的那張地圖相較,我發現我去的地方不過是一些熱鬧的、繽紛的、英文到處能通的巴黎柏林紐約布拉格哥本哈根阿姆斯特丹,若拔掉了地標可能就大同小異,彷彿只是進入兒童樂園而已。 玉芬可不一樣。她挑戰自己,在異域叢林中打出貿易的天下。 人生際遇,任誰也想像不到,這個看盡世界的女子,童年曾經哪兒都沒去過,也哪兒都去不了。她住在小島上,一個叫小金門的島,從出生一直住到十五歲以前。小金門在哪?那是我們所熟悉的金門旁邊的另一側小島,今天依然要靠渡輪方能接軌。然後她考上金門高中,在金門住校三年。她未曾離開島上,唯一一次是跟著一群同學上台北考高中聯考,雖全軍覆沒到全省玩個痛快,親友家這裡住住,那裡住住,簡直玩瘋了。這樣的日子,直到考上輔大歷史系,在台北落地生根,直到如今。 我四月份到金門演講,見識了馬背與燕尾的房子建築,體驗了金門人的友善和熱情。在一片觥籌交錯中,一小杯一小杯高粱酒,喊乾杯聲此起彼落,看在我這滴酒不沾的女子眼裡,我在想,金門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所認識的金門男子女子,若許是環境殊然,總有著那直爽俐落的大氣,玉芬猶是一例,更有台灣島上人少有的堅韌。或因如此,她後來在事業上闖出了生命的精采。 她的貿易工作帶著她走遍天涯。她不做一般人容易做的大國如美、加等地,跑的都是我們以為較落後、較貧窮的國家,憑著多年長久累積下來的信用,儘管利潤大的不放過,但利潤小的,她也秉著或許未來有前景的樂觀心態,照樣接了案子。就是這樣腳踏實地的性格,讓她一步步到了今天。 以玉芬在行業上的特殊經歷,她大可寫出一本超實用的貿易實戰手冊「異域叢林闖蕩記」,供所有想從事這一行,想賺錢的讀者當作教案研讀。然而,這個堅韌的女子卻有顆柔軟的心。她以柔軟的筆觸,寫出多年來走遍世界的心情感動,一篇篇帶出了她的生涯,她的家庭,她的工作伙伴,她在異地所碰到的奇特經歷,這些經歷又是極少人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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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玉芬新書《希望不滅》推薦序台灣中小企業一只皮箱走天下──全球商旅經驗集錦分享
今〈2009〉年3月,本人有幸與洪玉芬女士共同參與由經濟部國際貿易局委辦、本會主辦的「2009年南美洲高層領航貿易訪問團」。我們與其他超過100位的台灣廠商代表,一同飛行超過4萬公里,轉換了10趟的飛機,到遙遠的巴西、智利、哥倫比亞及祕魯等4國拓銷台灣產品。18天緊湊行程,搭機、轉機、商談、考察、適應時差及旅途辛勞,不言而喻。雖然與洪女士相處的時間不多,旅途期間洪女士熟練熱心照顧年輕的團員,自信果敢與南美客戶洽談商務,應對進退謙沖為懷的個性氣質等等,令我及其他團員留下深刻印象。 「希望不滅」一書是集洪女士多年國際行銷實戰經驗,藉由行腳世界各地、行銷台灣優良產品的同時,細心觀察並生動忠實描述各國人士經商習慣、傳統風俗、美食佳餚,以及旅途辛勞與趣談。例如:如何在機場利用轉機恢復疲勞、中東各國對女性穿著的規範的等等,對於從事國際貿易或常需旅行國外的廠商,可謂難得寶貴教材。 此外在如何利用商旅期間,享用各國美食也多有描述,例如:在『食物的味蕾』一文中寫道「...Roti一字的印度原意是手帕,意指麵皮 成薄如蟬翼,但熱騰騰送入口,香Q嚼勁,麵粉筋度的延長,又如手帕織物般無限擴大,與天然穀物的芳香,在舌尖停留不去一樣」。如此栩栩如生的描述,彷彿讀者也親臨現場,令人食指大動,想先嚐為快。 數篇描述父母在經濟艱苦環境中努力,洪女士與夫婿奮發求學求職,以及對兒女教誨綿密情感,隻字片語自生活中信手拈來,平易間深情流露真情亦令人動容。在『為自己拚一場』及『與女兒的對話』中也表現了即使事業忙碌,洪女士仍利用商旅空檔,寫下為人父母、心繫子女的關愛之情,如此殷切期盼之家書亦是子女值得一再瀏覽的瑰寶。 我想在此恭喜洪女士完成著作付梓,此書不僅嘉惠我國從事國際行銷廠商,對洪女士本人及家人亦應為一份人生賀禮。本人謹對洪女士數十年積極為台灣經濟打拚及拓展台灣產品之精神表達敬佩之意,也期望讀者能與我一樣喜歡這本書。 (葉明水先生為現任中華民國對外貿易發展協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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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過往的歲月致敬──《希望不滅》自序與後記
過往的歲月,像一只隱形的酒杯。 舉杯,乾吧! 敬我過往的歲月。 啊!難不成這是與自己對飲, 我雖然來自高粱酒鄉的島嶼, 可是,一點也不善飲。 我是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尋常女子,走過禁錮、壓抑、艱辛卻不以為苦的童年歲月。自小,透過文字的閱讀,世界是一個在想像中無垠的國度,一股出走與追夢的聲音,在內心深處不曾止息的呼喚著。 長久著力的貿易工作,成了落實這個夢想的工具。因工作機緣,不斷地行走地球上的各個經緯度所在的陸塊,時時找尋可能的市場。這種商務旅行,是現實的生計,是勞心勞力的國際市場競爭。也因為如此,藉著工作而旅行,親眼目睹與真實身歷其境的異地文化,不是休憩、觀光、浪漫,是既真實又艱辛的市井文化,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你我都需要面對,活生生的生活百態,只是不同的地方,用了不同的文化與習俗所詮釋出的不同樣貌。 一步又一步,一國又一國,一洲又一洲。每走過一步,就是蓄積邁向下一步勇敢步伐的能量。二十幾年的貿易生涯,走過了七十幾個國家,所採擷的見聞感觸,不吐不快。看到遼闊的世界與多樣的人生面貌,除卻滿足了血液中的冒險因子,更多的是對生命的體悟與感動。 相對於處處爭鋒的職場,家庭與工作兩相拔河的職業婦女,家庭的經營常是心頭上不可承受之重,卻又總是竭盡心力的在兩者夾縫中成長著。本書中有幾篇親子互動的文章,吐露職場母親的心聲,那是發生在尋常百姓你我之間,職場婦女現實生活的片段與體認。例如:因為孩子,在國際商場叢林裡,當義無反顧,必須佯裝得堅強無比,亦如母親的本質,勇敢的、正面的去面對瞬息萬變、驚濤駭浪的商場挑戰;但每每在工作的羈絆下,卻又難以割捨的情牽萬里,柔弱得頻頻回顧那令人牽腸掛肚、總想著要擁入懷裡給予更多的孩子們。 人生已走過風風雨雨的路途,不敢自詡是到了自在的年紀,但至少培養出一絲絲無所懼,能夠面對生命的勇氣與自省的能力。驀然發現,人生境遇無論美好、坎坷、艱辛,都源自於孕育的原鄉文化與原生家庭。兒時家鄉的成長經驗,造就勇於追求幸福的堅定信念;上一代父母與自己這一代雖是兩條平行線的思維,隨著年歲的增加,因養兒育女之誠惶誠恐,更加體會父母親恩浩蕩的不朽價值。唯一不同的是,己身這一代有幸多受點教育,別於上一代能有更多的資源投入子女的教育。但最想傳遞給子女們的另一種信息,就是行走萬里後更能夠體會個體的渺小,怎能不涵養自己廣大的胸懷與認真去擁抱生命的熱情? 文字,於我是少年的夢想,是中年的情人。曾經在大學時代熱中編輯系刊,以為從此會以文字為生。沒想到卻與它擦身而過,以貿易為活口。面對睽違許久的情人,是每天睡前不可救藥的必須想它一遍,即便是枕邊人也未必能了解我內在燃燒的聲音。過往的歲月像是跳躍的精靈,披戴文字的外衣,一一蹦跳在生命的大舞台裡。恨未能有剪裁外衣的巧手,將精靈的話語展開在橫直交錯經緯紗的織物中。回顧長期貿易工作生涯中,多少次的交易,銀行因故拒付款,如何竭思盡慮以文字說服客戶照額付款,多少次如何以文字娓娓說服客戶下單購買台灣商品。哎!原來,文字情人從未遠離我。 整本書雖是流露出濃厚的「小我」色彩,但是芸芸眾生如我一介凡塵小女子,不從個人小情小愛出發,又如何能體會生命深刻的意義與美好呢! 來世上一遭,行行走走,不停不歇,看到了大千世界,感悟到世界上每一處角落裡,不管貧窮與富庶,各有其歡笑與淚水、快樂與悲傷。對這塊土地而言,我們一樣都是過客,人種不同、文化不同,彼此唯有尊重、再尊重。 後記 何曾想過,一手奶瓶,一手鍋鏟,一處職場,一只皮箱,鎮日庸庸碌碌。二十餘載多重角色的扮演,累積人生經驗與心境的沉澱,嘗試付之文字。竟能一朝夕書寫一段落,經歷三、四餘載,拼湊成篇章成一書冊,名曰「希望不滅」來。 文學。青春夢約,重返輕扣華髮漸生中年的門扉。午夜夢迴,熱血依然沸騰,心跳依然激炙。哎!這不務正業是為哪一樁?人生這階段不該是汲汲營營於能溫飽度日的市場行銷,掙攢兒女的學費與照顧父母親的健康?為何一刻也未能忘情這青春年少虛無飄渺奢侈的夢約? 文學書寫的殿堂,望之彌高,最高的宗旨是無所為而為。金門日報不嫌棄的刊登這些不成熟作品,給與繼續前進的莫大鼓舞。最大的煩憂是書寫時絕對的孤獨與清明,常於生活中不易覓得,或有時懊惱文字的完成未盡能心中情境之一二,原來殿堂之高聳是入其門後方覺它的無邊無際。便自我安慰道,能重返信約的我已算幸運了,搬搬弄弄文字像是廚藝鍋碗瓶罐料理任憑人意、了其個人興味吧!真要嚴格評定,充其量只是處於蹣跚學步期,書寫文字的美瑕、優窳與否應毫無所懼了。勇敢的書寫正如我人生觀的座右銘。最大期盼是在茫茫人海中,書寫的文字與任何陌生人相遇而能引起共鳴,或帶給幾許溫暖與希望,惟其所願而已。 「繼續吧!維持妳的書寫讓我分享離家萬里背後的鄉愁。」遠方的朋友如此說。 「國外旅行的生活總讓我難以三言兩語向人描述一二,妳的異域描述提供了我言語……。」同業的朋友貼心的慰藉著。 最大觸媒與震撼是長久的工作夥伴造訪了東非馬達加斯加,從此杳無音訊。因此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催逼:即刻,馬上,現在,為自己,生命,扉頁,留下,隻,字,片,語。 如果可以,還是不改初衷,希望藉菲薄一己之力為家鄉盡點文化活動。 新書付梓之際,承蒙金門縣李炷烽縣長於公務繁忙中,抽空親筆賜稿宣紙筆墨一張。果然,驚見李縣長一手毛筆好字,嘆為渾然天成藝術品。再者,因工作與外貿協會結緣甚深,三月份南美洲經貿之旅,在最後一站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的廠商經驗分享之夜,透露了新書出版訊息。率團的副秘書長葉明水先生不但慨然應允寫推薦序,還當場與中華民國中南美洲經貿協會理事長陳棟樑同業先進預購新書數十本表鼓勵之意。還有,作家朋友成寒,本身著作二十餘本,暢銷各大書局,多年相交相知甚歡,一路她不斷的鼓勵、鞭策,終於夾帶珍藏多年照片的「希望不滅」一書可問世。 誠願,「希望不滅」是盞熒熒燭光,燃續更多更多藏於我胸臆中屬於天涯海角與你我相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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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在我們這堆朋友之間,倪蘭是最曠達樂觀,而且是紅得發紫的人。她的生活起居,時常刊登在八卦刊物上,成為城市青少年談論的焦點。她常在電視娛樂節目中出現,參加談話內容五花八門,包羅萬象:美容、減肥、瘦身、命運問卜、兩岸婚姻、食物營養、表演秘訣……她染紅了頭髮,年逾五旬,卻像一個三十出頭的少婦。 倪蘭時常打電話邀我倆參加她的發表會。那日,我和余敏走進一座飯店的會場,滿屋的盡是時髦青年男女,主講台上坐著兩男一女,穿著打扮,讓人心驚肉顫。倪蘭坐在中央,顯然地她是這場座談會的主角。 老遠的,我倆和倪蘭招一下手,表示道賀。這時,一個紮馬尾松的年約四十的男士,走向前來跟余敏握手,原來他是倪蘭的現任丈夫。 不是丈夫。余敏低聲糾正我的稱謂。 那是朋友? 不,同居人。 主講台的左邊,掛著一幅細長下垂的彩色布旛,上書「情色與電影主題座談」。 會場內亂哄哄的,像沒王的蜂窩。我根本不想聽他們的講話,會場秩序混亂,正合我意。否則,血脈賁張,對心臟是有影響的。 余敏低聲談起她即將赴美的事,我凝聽著,偶爾也輕聲回答她提出的話題。 菊花今年多大年紀? 她比我小兩歲。 你離開石寨,來台灣三十多年,若是菊花懷了身孕的話,孩子已經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了吧。 唉,妳想的挺美。 余敏握著我的手,輕聲細語:「回家吧!」 我等余敏溜出會場,我才去後面轉悠一下,走進電梯間,出了酒店。 這次余敏赴美,名義上是探望蘭兒,主要的還是以投石問路的方式,探聽菊花的生活情況。我心中隱藏著一個不祥的預兆,離開這麼多年,她是否還活在人間?我不敢多想,想多了心臟噗噗直跳。躺在床上,聽見身邊余敏發出輕微的鼾聲。我聯想起了在青海自殺的蘇岱,若是余敏得悉這個消息,她會怎樣的反應呢? 余敏臨動身的那個失眠夜,我終於把這件事和盤托出,她發出一陣苦笑,晶瑩的淚珠,從她那個水靈的眸子淌了下來。 想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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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鮑剛時常借書給我,我定期還書,絕不拖延。因此獲取他的信任。一日,我笑問他,將來老了之後,你的這麼多藏書怎麼處置? 你有啥意見? 送給圖書館傳播文化,最為恰當。賣給廢紙店,只能換兩瓶酒。 我要親手把所有的藏書燒掉它。 鮑剛的激動是有原因的。他的雜文、隨筆或小說,寄到報社或雜誌,不到一週,原件退回,他曾幽默地說:「我真對不起郵務先生!」退回的稿件,鮑剛把它藏在一個皮箱內。目前,這隻皮箱還在花蓮家裡存放著。 提起此事,他笑了。 你將來怎麼處置這些稿件? 鮑剛在電話中告訴我,到了七十歲,他把稿件整理出來,自費出版。然後寄到各縣市圖書館,隨他們處理。他說:「我的作品也許有撥雲見日的一天吧!」 鮑剛的牢騷,使我聯想起聶恆生前的談話。他認為從鴉片戰爭以來,炎黃子孫便產生濃重的自卑感。天文地理、洋槍大砲、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咱們什麼都比不上外國,遠來和尚會唸經的錯誤觀念,已深鐫在這個民族腦海,達三百餘年歷史。 聶老曾提起錢鍾書年輕時期,剛從海外留學回國,寫了一部淺薄幼稚的長篇小說《圍城》,印了數百冊,無人問津,最後堆在倉庫化為垃圾;不料半世紀後,美國一個文學評論學者,別具慧眼,評論《圍城》是曠古罕見的奇書,於是忙壞了大陸的出版界,形成洛陽紙貴的景象。聶恆激動地說:「這不是見鬼的事!遠來的和尚,一定比咱們的和尚高明。」 那次會面,聶老還提起有關蘇岱的新聞:蘇岱引進《小鳳仙豔史》影片,在廣州放映,受到圍攻,被送青海進行勞動改造,因為感到委屈,一時想不開,竟然自裁身亡。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余敏,唯恐引起她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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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
豐厚的收成,滿溢的穀粒都飛舞上天,挑擔者的臉孔因歡喜而變模糊了,深深融入稻穀的香氣中,暈暈然的步履,隨著斗笠搖晃舞動,天空也醉了,帶著滿意的酡紅,映照農家女的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