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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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移植‧對話
如果一個人剩下禪的時候 如果愛情一切還俗。流產 如果世界沒有形狀。存在只是輕薄和 暖昧 我與活著只是一些生命碎片的縫接 靈魂裡沒有主義沒有風景沒有語彙 陽光和水是廢墟是病疫 而我的哭聲又是叫不醒的沉默 而世俗又一直黑暗下來 而我必須不斷的退位。甚至輪迴 交換日月。獨處和軟弱的心跳 血汨汨的書寫從潮濕感官逃亡。屏息 命運和畫境誤入眾聲喧嘩案情。膠著 燃燒的左眼看不到迷路的右眼 我孤單閱讀微光裡的一點點貧窮歷史 彷彿聽見孵出的疼痛贖回。呻吟 冷冷。在雪路莽原浪跡的漠漠旅程 擦亮一句一句疲憊失傳已久的自己 如果一個人剩下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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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入歷史
黃昏了,滿天彩霞綴上幾隻歸鳥,徜徉在碧草上,眼所見、耳所聞,都是幸福的味道,火紅的太陽漸沒入地平線下,為多看一秒,我迅速的爬上山坡的老榕樹身上,面對無法言語的美景,讓人沉醉的不想醒來,但,這景色中似乎又少了些什麼! 又是一天的黃昏,如往常坐在陽台上,思索著自己都不知道的問題與答案。倏忽,一裊白煙上升,在紅澄澄的背景中顯的如此鮮明,我開心的笑了,原來答案是那股白煙,它是一頓幸福的餐飯、一份溫欣與一個美滿的家的象徵。 小時候,村落裡家家戶戶都有灶,小孩在放學後,都得先到山上去撿乾柴再回家作功課,等夕陽西下,大人荷鋤歸家,媽媽便開始升火煮飯。「劈哩啪啦」的火聲出現了,小孩便來接手添柴的工作,讓媽媽專心作菜。我最愛在冬天的時候接下這份神聖的任務,一方面取暖,一方面和媽媽聊天,說說雞舍裡的小雞、牛棚裡的大母牛、還有豬欄小豬的故事,此外我也會趁機解饞——烤地瓜,一面添柴,一面把地瓜丟進柴堆裡,等到飯後約八點鐘,大家在院子乘涼時,我便拿著小鏟挖出一顆顆地瓜,那股剝開時的香,至今忘不了。 我們家的地瓜多,品種好,鄰居小孩知道我守灶就會來要去吃,漸漸的我也聰明了,做起了生意,一顆賣二塊錢,賺到的錢開心的存在「豬公」,希望有一天可以幫媽媽買瓦斯爐。這樣的心情其實是很矛盾又複雜的,我一方面喜歡〈灶〉,一方面卻又討厭,尤其夏天時,窄小的廚房堆滿了柴,窗子又小通風不好,灶的火又大又烈,燒完一餐飯的柴,我往往可以滴下一臉盆的汗,因此夏天守灶我會想藉口開溜,只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姐姐們(六個)似乎更聰明過我,軟硬兼施的情況下,我終究無法逃避,還是乖乖在灶前添柴,任憑汗水抗議、兩頰通紅。 上了國中,家裡有了第一台瓦斯爐,煮飯變得很神奇、很省事,只要媽媽一個人便可搞定,所以我去廚房的時間少了,也因為課業變重了,我與媽媽的談話也減少了許多。從買瓦斯爐後,灶不再重要了,它變成了配角退居一旁,靜靜看著現代科技對它的耀武揚威,只有過年過節由於「炊粿綁粽」的需要,它才有機會燃燒剩餘的生命。 現在家裡有灶的人家恐不多見吧?想看一根根的煙囪冒著熱呼呼的白煙,只能在圖畫紙上吧?媽媽仍每年貼上一張「司命灶君」的紅聯,感謝「灶」的貢獻,而我的烤地瓜,大概再也烤不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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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她輕撫鬥牛士的頭髮,把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過了一會兒,雙手捧著他的臉頰,摩娑著,輕撫著,抬起他的頭,墜入他深邃的眼眸裡,下沉下沉。她的心已經醉了,甜甜一笑:「我願意。」然後兩人深深的擁吻,在淡水河畔打滾,纏綿悱惻。 西班牙獲得美人青睞,講了一句名言:「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這是他們山盟海誓,定情之吻的實況。又有一說,山盟海誓也是出自這裡,但唯李有才不敢斷定,因為文獻不足徵也。 西班牙張燈結綵準備迎娶福爾摩莎,然而好事多磨,半路殺出了情敵──高大英挺的荷蘭人。他說:「且慢!且慢!我在這兒比你久,資格不比你差,今天要結婚,也要問我可不可以?何況你們只是私訂終身,不是明媒正娶,如果沒有徵得雙方家長的同意,我有理由可以搶婚。」 西班牙迫不得已,趕緊寫信回去馬德里,男方家長一口答應:「你要結婚我祝福你,只要兩情相悅,真心對待,爸爸甚麼都可以。」問題出在福爾摩莎小姐,她的身分大有問題,父母不知在那裡?雖然說有一位姐姐蒙娜麗莎自小相依,但是大家也不知端的。因此她一時無法徵得家長的同意。沒有家長的同意書,荷蘭人不許西班牙與福爾摩莎小姐聯姻。 福爾摩莎跟西班牙你情我願,在淡水河泛舟,到觀音山觀落日,你儂我儂,誰知荷蘭人出面作梗,硬是不依,要拆散鴛鴦。當西班牙與福爾摩莎打情罵俏的時候,荷蘭人看在眼裡,氣在心窩裡。荷蘭人心想:「佳人難再得,不可錯失歷史良機。」何況一六二四年,他就發現福爾摩莎的美,圓潤的大腿,迷人的鼠蹊,他輕柔愛撫,福爾摩莎小姐花枝亂顫,更使他發出銷魂的嘆息。 荷蘭人輸人不輸陣,也打扮得光鮮亮麗,趕緊向福爾摩莎小姐求婚:「福爾摩莎小姐,美麗的福爾摩莎小姐,我一見妳就傾心,再見妳就醉倒,妳是我的太陽,妳是我的月亮,妳是我的靈魂,求妳嫁給我好嗎?」 福爾摩莎小姐看看他,發現他長得那麼高,懷疑他膝蓋不能彎,淡淡的說:「我已經有論及婚嫁的男朋友了。」 紅毛心中一懍,沒想到福妹對鬥牛士一往情深,遂雙膝跪下,拜倒在石榴裙邊:「福爾摩莎小姐,請妳不要嫁給她,論家世、論人品、論錢財,我都不輸給他。但是,我還有對妳無盡的愛,我的愛比山高、比海深,西班牙絕對比不上的,妳萬萬不能嫁給她。」 「我偏要嫁,你能把我怎麼樣?你這可恨的紅毛,人家起馬比你英俊、比你瀟灑。」 「福爾摩莎小姐啊!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妳只注重外表,被謊言迷醉,有一天妳會後悔莫及。」他繼續說:「人世間最可寶貴的就是真愛,無私的愛,無悔的付出,如果有人用愛來迷惑人,甚至於騙人,那是罪大惡極,比強盜還不如啊!福爾摩莎小姐,我為妳衣帶漸寬終不悔,我為妳消瘦得人憔悴。」紅毛接著唱起情歌來:「妹妹啊!妳要給我愛。」然後把上衣脫下來,上前要去擁抱。 福爾摩莎小姐聽了他的話,頗覺有道理,再聽他的歌聲,也有浪子的唱腔,漂泊的韻味,她心想:「可以再考慮。」忽然又看到荷蘭人滿身胸毛,頓時心頭小鹿怦怦亂跳,臉紅氣喘,腿虛無力,只是故作矜持,早已把西班牙忘到九霄雲外。然而,福爾摩莎也知道女人太易上手是不值錢的,故作嬌嗔:「你這個猩猩,你這個蠻人,你講甚麼瘋話。」然後指著他的鼻子:「快把衣服穿起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甚麼?」 「不為甚麼,妳是我的至愛。」然後上前。 「不行,不行,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福妹啊!需要有時是不知道有法律的。」 需要有時雖然不知道有法律,但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西班牙看到紅毛調戲女友,心中已經非常火大,現在又看他有意非禮,氣得七竅生煙,把外套脫掉,掄拳來鬥紅毛。 「朋友!朋友!你別生氣,我未娶,她未嫁,我也有追求她的權利。」紅毛不想鬥,企圖緩和一下氣氛,故意示弱。 「我已經跟她私定終身,你休想染指她。」 「你有徵得她父母的同意嗎?」紅毛頓了半晌見他語塞,就繼續說:「你有印喜帖,你有宴客嗎?」 鬥牛士知道不能解釋,越解釋自己就越失去立場,他怎能說他找不到她生身父母,但是又嚥不下這口氣,眼見細皮白肉的福爾摩莎小姐已經到手,尤其看她的e罩杯,鬥牛士幾乎快流出口水,豈容她倒入別人的懷裡。就說:「她是我的,我已經跟她山盟海誓,永結同心了。」 「牛哥,你何必那麼執著,再說我們也是鄰居,怎能為一個女人傷了和氣,」紅毛繼續說:「不然你在北部,我在南部;你睡白天,我睡晚上。」 牛哥一聽說要共妻,簡直違反了利益,硬是不依:「福爾摩莎不事二夫,她是堅貞的女性,你這樣說,真是汙衊了她。」 東也不行,西也不肯,紅毛憋了一肚子氣:「好!你給個說法。」 「很簡單,她是我的,你給我滾到一邊去。」 「你真是欺人太甚,鬥牛士!我給你臉,你不要臉,你以為我真的怕你不成?」 鬥牛士曾跟福爾摩莎小姐說,要保護她、疼惜她,此時面臨考驗的關頭,豈能不實踐諾言、表現紳士風度?因此,決心與荷蘭人決鬥。 第三章 福爾摩莎小姐,整天悶悶不樂,愁眉不展,花容慘淡,好像失了魂魄一樣。鬥牛士,風流倜儻,她不討厭;荷蘭人,玉樹臨風,也蠻討喜,為了她要一決雌雄,教她怎麼快樂得起來。 鬥牛士一個閃失,決鬥的時候,右腳被畫了一道口子,站立不穩,跌倒在地,荷蘭人以劍抵住他的胸膛,退後兩步,劍尖一揚,打了一個問訊禮,讓他起來,意思是說,還鬥不鬥,這表示君子風度,無意趕盡殺絕。 鬥牛士自知不敵,對方又手下留情,不願死纏濫打,甘心認輸,一六四二年讓出了福爾摩莎,聽說還寫了一紙「告別福爾摩莎」讓渡書,用西班牙古文寫的,最近在馬德里博物館發現,急忙找了方家學者,譯了出來,以饗讀者,原文是這樣寫的: 「福爾摩莎,吾愛 自睹芳容,兩相雅愛,期結以永好,登高山以綢兮,臨深谷以徜徉,攜子之手以遨遊兮,共晨昏而朝夕,此間之至樂兮,吾與子之所共憶。 洎自事變,心扉痛徹,鴛盟之已寒,心鬱鬱以糾結兮,度流光以如年,愧子之心以深情兮,棹升火而忘發,一步之三顧兮,淚潸潸而泣下………。」下面的字,有些被蟲咬,有些日久漫漶,專家學者看不清楚,只得罷譯。 荷蘭人趕走鬥牛士,福爾摩莎小姐已成他的禁臠,別人連瞟一眼都不行。荷蘭人仰天長嘯,山鳴谷應,躊躇滿志,此時見到福爾摩莎小姐在河裡洗澡,體態豐盈,肌膚勝雪,小手一揚,絲巾帶水,美麗不可方物,他看得呆呆的出了神,好像陳思王初見洛神一樣,連乳牛都忘了擠。 然而,福爾摩莎小姐有時也難忘懷帥哥西班牙,對荷蘭人愛理不理。紅毛知道這是小姐脾氣——奇貨可居,自抬身價——要人侍候說好話、賠小心。他摸透了女人的心理,凡事低聲下氣,討她歡心,希望有一天回心轉意,把鬥牛士徹底忘記。 荷蘭人不僅要得到福爾摩莎的人,也要得到她的心,反正現在沒人競爭,他可以好整以暇來侍候。因此,紅毛每天很早就起床,挑水、擔柴、煮飯、餵豬、養雞,把家事都料理妥當,才叫福爾摩莎小姐起身,幫她打洗臉水、梳頭、畫眉,然後一起吃早餐。福爾摩莎小姐覺得紅毛比鬥牛士還體貼,漸漸喜歡他了,漸漸把鬥牛士給忘記。 福爾摩莎小姐情愫漸萌,她有一種幸福的感覺,一種被需要、被疼惜、被看重的感覺。這種感覺慢慢爬滿了她的心,改變了她的態度。她現在覺得紅毛比鬥牛士還愛她,為了她甘願端洗腳水。她想,以前怎麼會愛上鬥牛士呢?怎麼對他情有獨鍾、念念不忘呢?她不禁啞然失笑,暗罵自己有眼無珠。 紅毛攻心為上,欲擒故縱,他的紳士風度,獵豔伎倆已經湊效,福爾摩莎小姐開始對他有說有笑,眉宇傳情。荷蘭人看看時機差不多了,俟機求歡。男人太早求歡會被罵登徒子,太晚求歡會被罵呆頭鵝。登徒子可恥,呆頭鵝可恨。紅毛有歐洲宮廷的履歷,是調情的高手,因此沐浴更衣,灑灑香水,踏著夕陽,迎著晚風,遂以試探的口吻問道:「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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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第二、杜潞校長年近五旬,體力已呈現衰退現象,而且有高血壓病,他盼望年輕健壯精力充沛的莎幗,接下校長職務,杜潞以董事長身份鼎力協助,使校務蒸蒸日上。 其次,杜校長認為莎幗操守好、性情直爽、負責認真,而且會講四大族群語言。總而言之,杜校長決定請莎幗接任校長,這件事他已思索數月,他自信心強,認為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怎麼辦? 既然杜校長這麼器重你,你就全力以赴吧。于豐進了國中,家裡事務輕鬆多了,你何必發愁呢? 小莊接任弘志高中校長,人事、經費權力集中在她身上,確感到精神壓力甚重。杜潞原來說他仍會以董事長身份,領導行政業務,但是從小莊做了校長,杜潞只有一塊辦公桌,每週只到校半日,專門批閱董事會公文,直白地說,杜潞把學校的管理、領導權已全部交給了莊莎幗校長。 那日,我騎機車到花蓮醫院眼科部看門診,遇見杜潞夫人。她的一對兒女都在美國留學,她過去在銀行作襄理,如今退休在家,因為眼睛乾澀,也看門診。 校長身體好麼? 他的直腸癌最近檢驗結果,沒有關係。準備動手術。 我暗自吃驚。過去知道他高血壓,怎麼會有直腸癌?杜夫人說,請莊校長大刀闊斧開展校務工作。杜潞是心地正直的人,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即使出了差錯,杜潞也會扛起責任的。 由於海峽兩岸對峙局面鬆弛,大陸文藝圖書已有翻印,所以學校圖書館管理工作,呈現人手不足現象。人事組前在《更生日報》刊出徵聘廣告,應徵人員非常踴躍。那日,我收到一封信,打開一看,竟然是離校多年的何為霖。他在信上寫道: 于光兄:多年不見,別來可無恙?當初我在圖書館工作,杜誠待我甚為寬厚,因我生活散漫,每月捉襟見肘,便向杜誠借貸。他那時正趕寫一部反戰思想主題的長篇小說,時常向我談及寫作進度,有時也拿給我看原稿。我粗心大意,在花蓮朋友牌桌上透露此事。不久便發生杜誠被捕事件。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是誰告密的?杜誠被押到綠島監獄,由於精神恍惚,長期憂鬱症緣故,竟然撞牆自殺。他的遺稿《海燕》,後來傳出沒有赤色思想,只是對國共鬥爭不滿,進行比較嚴厲批判而已。我自知闖了禍,枉害了杜誠兄的寶貴生命,無法再蹲下去,便自動請辭,藉升學理由去了台北。數年來,在雜誌社作編輯、出版社當校對,也作過大廈管理員。台北人口密集,車水馬龍,空氣污濁,我實在不願再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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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日記》走,走著
從疾速至緩緩靜止,擠在機車專用的車格裡,等待,張望。 傍晚五點半鐘,似乎惟在此刻,才能發現,當地可觀的活動力,人車擁擠的像是宛如置身台北街頭,時間頓時延伸,紅路燈旁的倒數延遲,於是有了足夠的時間記憶,左邊的特產店斜眼看著我:這是該認真服務客人的時刻,來往的過客呀,您莫打擾!場邊的遊覽車隊轟隆轟隆地,預備著下一個景點的熱身,對向的騎士們無不頻頻轉動著油門,紅綠燈比不上廣告霓虹刺眼,會有誰,因此而遺忘停駐? 綠燈亮起,我想起了兒時的跑步比賽,起跑線上的預備動作已妥,在槍聲響起的剎那,有人反射動作快,有人溫吞地前進,我或許算是後者,就像生活裡,越來越不願意,什麼都跟別人比較,什麼都搶先別人了,生活一旦沒有延伸的可能,心,就會冷的很快,關於生活動力,也關於周遭的變化,人一旦失去了欲改變的想法,生活,便只剩下走,目光失焦的走著,也才發覺了自己始終,只是被動地跟隨前方騎士們前進著。 行駛到金門最精華的路段上,行車的效率及品質反而不如預期,原諒我必須穿梭其中,必須蛇行,短短一條路,一個十字路口,塞車距離卻已超過想像,或許有些規矩,裝飾的作用遠遠勝過使用,機車騎士被停放兩旁的車輛擠向快車道,卻又被行駛間的車輛排擠,使得原本也具有使用權的機車族,莫名地就讓人感到機車了,有時彎,有時直,有時停,有時急,有時候你必須禮讓,有時候你必須搶先,當然還有一些你無法預料到的狀況發生,等著妳去面對,人生,也或許就是這樣吧。 就像留言板上的聲音,每天每天都有新聲音浮現,無論內容說的是好或是壞,不管那是激進的或者消極的,不論那是拍馬屁還是落井下石,都能夠從中發現什麼,或者了解什麼,出了聲,是對家鄉現況的建言、批評或者討論,也或許有著誤解,重點是,聲音必須要有接收器才行,誰會接收這些最基層的聲音呢?畢竟,官還是官,民也還是民,居高位者,總有忽略小細微之處,基層的人哪,也總有對政策、制度不明瞭的地方,留言板在此時,就可以達到溝通的效果,莫等到瀏覽人數及留言人數減退到只剩打廣告或不知所云者,再說來不及呀。 家就在眼前,我彷彿經歷一光年的奔波般疲累,在停泊後獲得解脫,從疾速至緩緩靜止,停在門前,轉過身,誰的腳步都沒停過,腳步斟酌速度的上班族趕著下班,或許,在週遭在言論裡,充斥著無數的好與壞,還是期待,能走在更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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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前言 福爾摩莎是一位絕世美人,四百年來許多人苦苦追求,不論是西洋的浪子,抑是東洋的浪人;無論是雄圖再起豪傑的龍嘯,或是末路英雄的淒惋悲歌,都跟她有歷史的苦戀,演成多少人世的悲歡離合。 一五四四年,她以亭亭玉立的芳姿,在煙波浩渺的海上,獲得了葡萄牙冒險家的青睞,從此福爾摩莎美名不脛而走。 一六二四年,荷蘭人首先看上了她,在台南的鹿耳門登陸,建立了熱蘭遮城,與福爾摩莎長相廝守三十八年,譜出東西的戀曲,餘音至今仍繚繞阿姆斯特丹。 一六二六年,西班牙不讓荷蘭人專美於前,駕著帆船,彈著吉他,有拉丁情人的浪漫,也跑來向福爾摩莎示愛,從基隆社寮島登陸。但是,荷蘭人熱戀成狂,不許福爾摩莎劈腿,一六四二年把西班牙逐出,從此福爾摩莎成為他的禁臠。 一六六二年,一位東方的奇男子,苦難的靈魂,正遭受國破家亡的錐心之苦,擎起一面民族大義的旗子,遠渡黑水溝,趕走了荷蘭人,開啟了福爾摩莎的心扉,唱起大漢天聲,光陰轉,天地迫,譜寫出鄭成功命運交響曲。 一六八三年,福爾摩莎結束了流浪的日子,結束了與西洋騎士與東方豪傑的邂逅,正式有了家,賜姓愛新覺羅、福爾摩莎,成為中國家族的一員,至一八九五年,在這二百二十二年共同生活的磨合當中,紛擾不斷,衝突不休。因為,她不易被馴化,她的血液裡有反抗的靈魂。 一八九五年,光緒皇帝被日本明治天皇打趴在地,一邊嘔血一邊喘氣,想再打沒氣力,說不服又不敢,只有伸長脖子任人宰割,這就是喪權辱國的「甲午之戰」,割讓台灣與澎湖群島,從此打開了百年國難之門,日本人凌踐了中國人的靈魂。 一八九五年,不甘心被出賣、不甘心被奴役、不甘心屈服異族統治的台灣同胞,找出自救之道——成立了台灣民主國,短短的十三天,發出民主的火花,就在硝煙與喧嘩中,悄悄的熄滅了;但是,抗爭的爝火仍繼續。 一九四五年,日本帝國終於嘗到侵略的苦果,在歷史的面前屈服了,結束了五十年的統治,歸還福爾摩莎,從此她又成為中華家族的成員。 一九四九年,苦難的阿山哥,家中失火,撲救不及,勢成燎原,匆匆忙忙拎著細軟,帶了家人來投靠,演成第二次鄭成功式的苦戀。蔣介石喝著滿杯的苦酒,摟著填房福爾摩莎,對於原配產生意淫,獲得短暫精神的滿足。 這就是福爾摩莎的芳譜,人世的履歷。接下來就是搭著本土的民主舞台,演出愛與恨的戲碼,貪腐與反貪腐的對決。現在戲要上演了,福爾摩莎要上台了,請看她的芳華、她的情史。 第一章 有一種說法,現在已經不可考,然而傳言紛紜,莫衷一是,很難說誰對誰錯。我把這些傳言與說法,歸納整理,公諸於世,只是藉眾人之口,形諸於筆墨文字而已,按照孔聖人的說法,叫做「述而不作」。至於考據、慎思、明辨,只得仰賴有道的高人、學者,不是淺學如我做得的! 西洋人傳說,蒙娜麗莎有一個妹妹失蹤了,這個妹妹長得很漂亮、很可人,不輸蒙娜麗莎,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因此,西洋的騎士、仕紳,首先開始找尋,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們覺得很奇怪:這個美人那麼會跑?到底跑到那兒去?他們懷疑她跑到海外。十五世紀,西洋航海家開始向海外找尋,這就是有名的「千里尋美」,在西洋歷史上,可是赫赫有名。 這一點跟中國人不同,中國最有名的是十五世紀初(一四零五年)的鄭和下西洋,鄭和是三寶太監。聽說紀曉嵐說過一則笑話,紀曉嵐是一個才子,機智詼諧,有一天太監纏著他講笑話,他說:「從前有一個太監」,頓了半晌不講,太監心理發急,追問:「下面怎麼樣呢?」紀曉嵐徐徐的說:「下面沒有了」。罵人不帶髒字,謔而不虐,惹得太監哭笑不得。太監下面既然沒有了,當然對美人就沒有興趣。那麼鄭和下西洋幹甚麼?中國人想了好久,終於想出兩個好理由:尋找惠帝與宣揚國威。 稍微涉獵中國史的人都知道,明朝初年的「靖難之變」,朱棣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從北京揮兵南下,叔叔搶了姪兒的皇位。這個姪兒後來不見了,中國人的觀念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惠帝失蹤,斬草要除根。親如叔姪,為了爭權奪位,比寇讎還可怕。中國的史家,為鄭和下西洋美化,說是宣揚國威,而不願說「斬草除根」之行,可見煞費苦心。 西洋人出洋是尋找美女,中國人出洋只為了斬草除根。東洋與西洋兩方面出發點不同,結果當然不一樣,所以男人一定要帶著卵脬﹙按照民進黨新式的說法是LP﹚出門,才可以斬關奪帥,否則像鄭和一樣,那就真的「完了」。很多人把中國後來的衰弱,缺乏冒險進取的精神,都歸咎於明成祖派一個太監出洋,這在中國一向是遭忌的,因為太監,是不齒於士林的,沒有卵脬的人都可以出國宣揚國威,有卵脬的當然洩氣,誰還肯步他的後塵呢?所以此後中國就沒有大規模出洋,沒有向海洋發展,聽說都跟派鄭和下西洋有關,因為太監下面沒有了,紀曉嵐一語成讖。 然而西洋人則不一樣,為了尋找蒙娜麗莎的妹妹,不僅帶卵脬,還帶大砲出門,處心積慮想爭奪美人。一五四四年的某一天葡萄牙人首先發現了,驚為天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禁脫口而出:「福爾摩莎」。葡萄牙人找到了蒙娜麗莎的妹妹福爾摩莎,成為千古絕唱。東西雙姝,到底怎麼個美法呢?蒙娜麗莎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福爾摩莎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蒙娜麗莎的美,美在那嫣然一笑,發自心中的愉悅,自然而含韻不盡;福爾摩莎是雙峰聳立,玉腿橫陳,濛濛的煙嵐中,在海上輕歌曼舞,所以葡萄牙人以為是海中仙,只可遠觀而不敢褻玩焉。 然而,葡萄牙何以沒有苦苦追求呢?聽說他長了兩顆大大的葡萄牙,相貌醜陋,只配得上澳門妹,根本配不上福爾摩莎,所以失之交臂;但是他的內心還是愛她、肯定她,雖然得不到她,仍然維護她的名聲。 男人誰不喜歡美女呢?東洋的男人如此,西洋的男人也如此,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葡萄牙人只驚叫一聲,擦身而過,福爾摩莎美名從此不脛而走。然而,紅顏自古多命舛,西施被越王勾踐當作禮物,送給他的仇敵夫差當玩物;昭君出塞,獨留青塚向黃沙,千古冤屈曲中論;貂蟬尤物,被司徒王允當作董卓與呂布鬥爭的引信,拯救搖搖欲墜的漢室;貴妃寵專後宮,三千粉黛無顏色,然而不免賜死馬嵬。福爾摩莎這位絕世佳人,命運又是如何的呢? 依中國的史觀,美人多沒有好下場。福爾摩莎,明眉皓齒,體段婀娜多姿,前凸後翹,秀髮如雲,直瀉千里,媲美中國歷史上四大美女,然而紅顏命薄,還君明珠雙淚垂,一生也多坎坷。 第二章 葡萄牙的間壁住著表哥西班牙,聽說表弟葡萄牙找到了一位絕世美人——蒙娜麗莎的妹妹——夢寐以求的美人,坐也不是,臥也不是,整日睡臥不寧,輾轉反側,就興沖沖的、千里迢迢的跑來示愛。 (根據史學家的考證,葡萄牙與西班牙是表兄弟的關係,到底是表字,還是婊字,多有說不清楚的,這事在歷史上已成懸案;不過西葡兩國,最近聽說台灣有人姓裱字,會不會是他們失落的兄弟,據說已經透過外交單位來認親,並且請他釐清雙方的關係,以正視聽云云。) 西班牙,翩翩濁世佳公子也,穿了一身緊身褲,上衣剪裁相當合宜,金質的鈕扣發出閃閃的亮光,腰掛配刀,頭戴飛船帽,真是英俊瀟灑。他,不遠千里而來,一六二六年帶著大砲與LP從基隆的社寮島登陸,驚詫於福爾摩莎的美,果然名不虛傳,就展開熱烈追求,他在福爾摩莎枕邊細語,大道仰慕之情,一心一意要跟她共結連理。 聽說福爾摩莎一開始就不懂拒絕,沒有羞怯,也不知矜持,任由西班牙輕撩她的秀髮,撫摸她的胸脯,親吻她的香唇,她發出了輕微的、滿足的喘息,基隆河為之激蕩。她感受男人誘發的體溫,由於興奮與緊張,遂讓福爾摩莎窒腔發漲,雲鬢散亂。西班牙受到了熱情的鼓舞,拿出了鬥牛士的精神,雙手捧上鮮花,單膝跪下,向福爾摩莎小姐求婚。 福爾摩莎頓時臉紅過耳,把頭低下,抿緊嘴唇,不發一語,一副嬌羞帶怯的模樣,鬥牛士看了越發歡喜,幾乎骨頭都酥軟了,以至於後來躺在淡水河邊無法站立,只得去築紅毛城。 「福爾摩莎小姐,我的小親親,我的蜜糖,我懇求您的憐愛。」西班牙仰望著她,不等她回答,接著說:「妳這麼年輕,這麼漂亮,您是東方的名媛,人間的仙子,星星因妳而無光,月華為之而失色,我已經為妳神魂顛倒,茶不思、飯不想,晚上睡不著覺。」 「我知道你對我好,你是真心誠意的嗎?」她看著他,絳紅的頭髮,高高的鼻子,藍藍的眼睛,帶有一點地中海的味道,渾身散發著一股浪漫、狂野以及男性荷爾蒙的氣息。 「福爾摩莎,純潔的美人,我的誠心您不用顧慮,我的真愛您不必懷疑,我可以用鮮血立誓。」西班牙說著,要用小刀割手指寫下愛的誓言。 福爾摩莎小姐見狀馬上阻止:「我怕血,見血就會頭暈,我知道你有騎士的精神,航海家的氣魄,可是你願為我犧牲,保護我、疼惜我嗎?不論在甚麼樣的狀況之下。」 「我以鬥牛士的信譽向妳保證,此情不渝,此愛不悔,海可枯、石可爛,我一定愛您到地老天荒。」 聽說海枯石爛這一句成語,典出在此。假如有人否認,那就代表他不夠博學。 福爾摩莎小姐感動的熱淚盈眶,因為從來沒人對她這麼好。西班牙英俊、蕭灑、多情又浪漫,帶有七分的俠氣,三分的邪氣,夾雜著冒險家與浪子的性格,擄獲了福爾摩莎小姐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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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那夜,我竟致失眠。小莊真是傻瓜,毫無政治警覺性。她到了日本,竟把上海的出版辭海買回來,她能帶出機場麼?若是被海關登記扣留這部辭海,將來如何處理?你這不是給杜校長惹麻煩麼! 東方浮出魚肚白,我聽見電話鈴聲,拿起話筒,竟然是莎幗的低沉聲音。 你睡了麼? 我跟杜誠喝酒,聊了一整夜,他想聘你去當圖書館長。因為你很有智慧,是個人材! 從話筒傳來小莊的笑聲。她說:「杜老師真有眼光,我很聰明,我已經把書退回去了,賠了五百日幣,你應該給我嘉獎吧?」 很好,我愛你!拜拜! 小莊哼了兩聲,不知是笑聲還是哽咽聲,她切斷了電話。 在校務會議上,莊莎幗作了為時二十分鐘的教育觀摩報告,簡明扼要,邏輯嚴謹,她把日韓兩國高中教學的特點,作了調查研究,讓全體教師獲得啟發。杜校長即席指示,將日韓兩國教學的優點,做出具體實施辦法,貫徹執行。同時宣佈莊莎幗記大功一次,以表彰她對本校教學改進的貢獻。 小莊對於少數同事的妒忌心理,毫不知情,校園中的閒言閒語,充耳不聞。一日,杜校長約我談話,他開門見山指出:若辦好教育,必須有優秀的師資人材。過去俄國史達林說過「幹部決定一切」,確為普遍真理。若辦好學校,就應該改為「教師決定一切」。杜潞講了半天閒話,最後切入主題:「于老師,你在花蓮師院夜間部待了五年,認識不少同學,甚至老師,你把最有學問的、對教學有理想的人名,幫我寫出來。你不必顧慮對方願意不願意來本校教書,我只要名單,行唄?」 我點了頭。 我為此事思索竟夜,把住在花蓮的著名數學、英文、理化、美術、體育,以及國文教師人材,包括已退休或轉業的,列出一張名單。次日,我把它交給杜校長。 您要這個名單做什麼?我好奇地問他。 這叫網羅人材,為弘志高中儲備優秀教師,我不相信花蓮缺少高中教師,只要咱們禮賢下士,給他們優厚的生活待遇,還愁什麼! 杜校長性情直爽,他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大疊信件,氣憤地說:「我派莊老師出國觀摩,就惹出這麼多的是非,造謠、誹謗,以辭職作為威脅手段,天下的人都是病死的,沒有被嚇死的。我會把花蓮縣的人材,都請進咱弘志高中!」 杜潞那天心情激動,講話毫無顧忌。他痛斥近百年來,學閥統治了高等院校,使教育固步自封,不能迎頭趕上。始作俑者,則是胡適等歐美留學生。他說擁兵自重、割據一方,自成派系的軍閥,已經消滅了數十載;但是學閥卻迄今仍舊在校園盤据,這是悲哀而可恥的事。他認為「百川學海而至於海」,教育才會呈現百花怒放的景象。 誰是學閥,我實在茫漠不解。 我不是學閥,杜誠不是學閥,莊莎幗也不是學閥,你這個夜間部文學士,當然稱不上學閥;學閥也者,是喝了點洋墨水,靠著一張文憑,欺騙台灣青年的假洋鬼子,他們徘徊在學術和政治之間,把持著學院與文壇,作了文化界的杜月笙,這種人台北有、高雄有,咱花蓮目前還沒有,將來我不敢保證。莊老師去了一趟外國,就有這麼多的謠言,這是學閥產生的訊號。你懂麼,他們瞧不起師範學院夜間部學歷。學閥的「文憑至上」是他們的起碼條件。 為了發揚弘志高中的質樸學風,杜校長以武訓興學的卑微心情,參考我寫的名單,親身登門拜謁求教,他網羅了不少具有真才實學的教師,加強了我校師資陣容。不僅振奮了師生士氣,而且也提高了學生的素質。許多青年從宜蘭、蘇澳、台東、屏東和高雄,趕至弘志高中插班、報名,它成了馳名的明星學校。 那晚,莎幗面帶愁容,心神不寧,她等于豐入睡後,在客廳對我談起一件讓人震驚的訊息:莎幗將自下月一號接任弘志高級中學校長!我愣住了。 那天下午,杜校長為了這件事跟她談了很久,小莊堅持不接受,杜校長詢問原因,莎幗誠懇地表示,無論從學歷、能力以及甚他條件,她都不適任弘志高中領導人。但是,杜校長都指出小莊具備做校長的資格。 第一、花蓮縣是台灣原住民最多的縣份,莊莎幗是阿美族族,她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有一定的號召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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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瑜伽去!
上瑜伽課是必需的,不然妳能做什麼呢?有氧傷膝蓋、游泳怕抽筋、戶外活動怕曬黑。可不是說要活就要動嗎?心身靈的修養、快節奏的我,總想應該放慢腳步;學習舒緩、學習圓融、學習慢活。初始,瑜伽滿累人,因為學不來慢,拉不開筋,小腿與大腿一伸,呈九十度,無法伸直,常常拉筋拉到疼痛異常,哀聲嘆氣,做的姿勢又不好。老師安慰說常常做,有一天你會做到的。 什麼時候開始(似乎不可考),大家一見面就談瑜伽,應該是有些名人上了瑜伽課,上了媒體,於是口耳相傳;瑜伽可以強身、可以防止老化(這點最重要)、可以筋骨靈活,可以修飾身材………。 這天,偌大一間教室,可容納上百個人,老早位置就被佔滿,因為錯過一班捷運,急的滿頭大汗,就是怕擠不到位置,大約所有人都和我一樣,想盡情釋放60分鐘能量,必要條件是要早到,於焉從暖身開始,吸氣、吐氣、滾背、金剛坐、蓮花坐,筋絡就是拉不開,有點僵,想到早上賴床,時間緊湊,來不及到烤箱暖和筋骨,端的拉起筋來不順暢,唉聲喋喋,隔壁的美女,嘆氣連連,哀怨不止,直說自找罪受。老師問:「小腿拍到屁股沒?」回答可大聲:「沒有!」老師很體恤:「盡力就好,終究屁股太遙遠了!」上課時,要專注、靜心、冥想、緩慢、腦筋清楚、思慮也平靜,忘卻平日緊湊、繁忙、壓力,經過60分鐘洗禮,可以暫時頓悟一些煩憂,整個人清明了,若為此還能修飾身材,真是何樂而不為。 週日我最愛;曙曦透過紗簾,睜開雙眼,伸個懶腰,很想賴床,心想,不成,還是起床吧!一週就這麼一天可以盡情在健身房耗著,於是總匆匆漱洗,背起行囊、運動用品、瑜伽墊,勇往健身房,運動風氣不算差;教室早擠滿人潮,幸好已退休的李老師幫我先佔好位置。認識他從到健身房開始已經十幾年了,看她身材沒有歲月的痕跡,很羨慕,也很嫉妒,可她是每天報到的啊!沒有她的恆心與毅力,身上的冗油,妳只能憑他胡亂發展。企業家嚴凱泰說:身上幾斤肉都管理不好,如何管理好一家企業?因此,減肥可是終身志業,一點也不能含糊。 在健身房進出十幾年了,也曾懷疑自己何以如此有毅力,原來是健身房具有某些趣味性!每天課程滿滿,有氧、踏板、拳擊、氣功、瑜伽,不勝枚舉,選一堂課好好流一身汗,身心舒暢。深深吸一口氣,真好!證明自己真的活著,於是進蒸汽室或烤箱或冷暖池或SPA。明媚風光於焉展開,整容美女成群,或染髮、或敷臉、或吹頭、或修眉、或化妝,舉凡可以使人美麗的,在此應有盡有。君不見光是敷臉一件事,有貼面膜、有塗泥漿、有貼小黃瓜、有塗蘆薈。不光如此,嘴巴也不能閒著,「喂!那位原來壯壯的女警官,近來狂瘦20公斤,聽說每天喝黑咖啡,外加連續運動三堂課,並控制飲食!」「真的喔!中國時報那位,每天裹著潔美膠膜減肥!」內心納悶:潔美膠膜怎麼減肥? 某日,終於有了答案,二、三坪大的烤箱,大夥赤裸裸,環肥燕瘦,坦白說除了少數年輕美女,大部分都該垂的垂,該皺的皺,恰巧中國時報那位正把潔美膠膜往身上裹,我好奇地仔細觀察,忍不住詢問,原來如此密不通風,可以增加汗流量,且更驚天動地的是,某個炎炎夏日,大小姐她就如此陣仗上了公車,熱到沿路汗水直流,旁人目瞪口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除了佩服愛美的潛能竟可發揮到如此境界! 烤箱裡真是一部春秋;密醫很多,因為運動,難免傷害,於是辣椒膏、藥膏、刮沙、鹽巴,應有盡有,總有人會好意告訴你如何可以治療傷害。亦經常有人指點迷津,某路、某巷、某弄有某整椎、整頸、整骨………。是非也很多,東家長、西家短,相互看不順眼,誰的有氧跳不好,誰天天佔據好位置,誰是這裡的地盤老大………。 烤箱亦是商圈,李小姐賣美白的、減肥的,陳小姐賣珠寶,王小姐賣1比1的LV仿冒,那裡有好吃的,一傳十,很快一小組一小組約好時間,大夥準備前往大快朵頤,這會,美食當前,減肥先請一天假再說。 當然亦經常趣味橫生,曾經開玩笑,若我來競選總統,政見是在總統府三樓設瑜伽教室,設冷熱二池、設美容區、設健身房………。啊!如此執政就應該謂之「柔性執政」,比現況好吧? 基於上述諸多理由,一群人一窩蜂假日都往瑜伽教室跑。我呢?日子過得有點無聊,十幾年來跑健身房成為習慣,不管任何運動,結束後通體舒暢,任督二脈都打通了,總想,好啦!這下又可以多活好幾年,唉!活的長短不重要,重要的是活著的品質。 到健身房上瑜伽不僅是瑜伽,是健身房健康的氣氛,生龍活虎般,每個人都生氣蓬勃非常陽光,臉色紅潤,而且有志一同,異口同聲:運動是為了健康。曾幾何時把運動宣揚的如此沸揚,想我家鄉的父兄,尤其老父生前,豈需要減肥,日復一日,幾十年的勞動,沒什麼豐盛美味的飲食,僅僅三餐裹腹,在他暮年,有一回他感嘆的對著我說:「想年輕的時候,日子艱苦,有好吃的總想先留給你們兄弟姊妹,這會衣食無缺,可我卻也吃不下,再好吃的東西也只能看著!」說著我們父女沈寂一會,內心不捨,油然而生,我最親愛的父親啊!我要對您說些什麼呢?昊天罔亟啊! 而我竟然需要跑健身房,感覺好像是多此一舉,活的不耐煩,通常心裡默禱,老父親最疼我,他會原諒我處在這年代,做一些小小奢華的的應該或不應該的事。 訴說這麼多,言歸正傳,瑜伽課果真讓我筋骨柔軟,大腿小腿往上抬高,可真筆直呢!望月式、貓式、蛇式、狗式、肩立式,還真有點樣子,原來有志者事竟成;於是逢人便相約上瑜伽,上完課尚可約一群朋友喝咖啡,吃飯聊天;管他社會環境已經壞到一無可取,朋友說:「不愛施明德,卻該捐一百塊,表達一下憤怒!」因此順便去一下郵局。喂!一堂瑜伽課上下來又做這麼多事,想想自己的日子還是有一點點幸福! 一個週日就這麼結束,帶著些微疲憊,緩緩睡去,今夜應該會有個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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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兩百個玩笑(四之四)
──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 第158個玩笑:蒙元寧 蒙元寧,安徽靈璧人,參加過長沙會戰。曾加入敢死隊,身綁炸彈,唯不知為何,炸藥臨時沒引燃而逃過一劫。但他卻親眼目睹好友拉開引信,撲向日軍戰車當場和敵人玉石俱焚慘狀。 臨水,他是波光 燃光,他是焚掠 悔恨,他是毒引 張開的雙臂 十字架上的耶穌所有 由他親手磔釘 他人的苦 由他來忍受及造成 追憶是他唯一法寶 然後藉著追憶把一切拋忘 第159個玩笑:周禮永 周禮永,廣西鬱林人,來台後始終單身未娶,和昔日軍中同袍瞿慧鏡同住為伴。八十年間他攜病逝瞿君骨灰回其河南家鄉,瞿雙親亦已亡故,他在代友祭拜時,不由聲痛哭,宛如哭的是自己父母。 之前未證實過釋尊的話 我們是彼此父母 曾互相愛過、恨過 給予對方深情一吻 或致命的一擊 我已經哀切哭過多少回 在多少個曾哭過我的誰 墳前的薄暮 但我依舊痛哭 淚珠不由自主滴落 不知為什麼 第160個玩笑:危耀武 危耀武,八十九歲,曾待過軍統局,保密局外圍機關,逮捕拷訊過年輕學生,晚年心智漸失,民國九十年,死於一次失足落水。 除了自己,誰能解開自己設下的謎題 一株不知名的,有芒刺的草莖 投石而生的漣漪,波光瀲灩 動物園內迎面而來的開屏孔雀 都令你來上那麼一陣哆嗦 酒瓶搖櫓為舟,便這樣橫渡惡水 居處某一奇幻之鄉 死過千百回仍然可以不死 只是令人為之心悸的獸呵 闇夜中始終窺探著你 直到你警覺那灼灼發亮的 竟是你自己的雙瞳 第161個玩笑:瞿龍棣 瞿龍棣,吉林人,八十三歲,和盧君仳鄰而居在同一條巷子,兩人有著三十多年交情。九十四年十一月,瞿龍棣突然心生幻想,於是先持刀將對方刺死。 他說紛紛墜落的流星不就是 白色的血? 梔子花和老貓慵懶的身姿同一組DNA 而岩石,怎麼說都是水 他說世上果真只出生一人 也只死過一人? 我是愚蠢者便必也是智者 是闇鈍礦石便是輕盈白羽 啊,當暮色降臨 我再也不害怕旭日東昇 我原是個幸福的人 第163個玩笑:吳有仲 吳有仲,十八歲遭拉伕當兵,參加抗戰,剿共。四十八年派駐嘉義縣番路鄉,新福村,退伍後即住在部隊附近,為地主看管果園至今,未曾回大陸探親。家中唯一電器是一架老舊收音機,煮飯用大鍋子燒木材。 雞舌紅使你想起素未謀面 某個叫妻子的女人 木麒麟從牆上走進走出 優曇缽羅花禪坐了下半夜永恆一瞬 夾竹桃持了個催促意志寂滅的咒 鐵馬鞭提醒苦從罪生 並且任誰——無辜者,都有罪 天亮後昨夜的你又死去一次 於自己,你又是個陌生人 如常吃喝,和塵土寒喧無啥意義的寒喧 他快忘了自己為什麼活在這裡 像個把人世拋棄的隱士 第164個玩笑:毛學坤‧李席權 毛學坤、李席權湖南同鄉。退伍落腳大里市。毛學坤娶了智能不足妻子,生三男二女。六十四年毛罹病去世,妻小托付李席權。李到鉗子廠做工,咬牙照顧毛家六口(四口領有殘障手冊)直到九十五年撒手人寰為止。 遍地錦沿路歡呼 還有你久違多年的老友 還有你未及出生鵝般聒噪的孩子 還有眼角的笑和笑中的淚 還有送來歌聲舞曲的東風 還有 杜鵑的啼音不再那麼淒厲了 落日甫繫住整座海洋 一轉身縱目,星光已如此燦爛 你遂不再鎮日喃喃自語 像那大安溪畔清男子的忿世 說啊風為什麼只能吹?風為什麼只能吹? 第165個玩笑:劉資槐 劉資槐,八十歲,江西人,二十歲被徵召入伍,三十五年被派往北平和解放軍作戰,後一路潰逃,從青島撤退到基隆。目前住台北「光復大陸設計委員會」舊址,靠每月一萬三千五百元撫養金和撿拾垃圾維生。 燭燄焚燒了其實是看不見的心 夜闌失去了光陰 你將向誰索回過去? 這隻守宮,竟只懂嚼自己影子為食 你敲成排的齒為琴鍵 好悠長的一首歌啊 夜的井好深 鑿回音為垂繫的繩索 哎,你只是想掇拾水中 那張碎成千片瓦礫的臉 第166個玩笑:金紹堂 金紹堂,九十四歲,於二十六歲那年加入青年軍抗日,剿共。四十九歲退役,到飯館洗碗長達十六年,再到四海印刷廠任工友十六年,於八十四年退休,由昔日軍中袍澤子女拉往家中奉養。 蘇三剛離開了洪桐縣 千里外一隻蜻蜓 又以淒美的身姿著陸 隔街屋頂那名古代女子 用拔尖的嗓子往八方投彈 你無冤曲,亦無雄心壯志 你靜立如一葦棄漿的舟 任其逐流隨波 不管航向蓬萊或惡海 第167個玩笑:徐廷為 徐廷為,民前五年生,黑龍江人,大陸元配已往生,徐來台後未再娶,僅領養一子。他身體機能日漸嚴重退化,日昨於住處公寓跳樓身亡。 一匹狼 奔赴昨天的落日 北國的雪在在他胸臆尚未融化 循著自己足跡的孤獨 將會引領他步入何方? 灌木林岑寂凌越了悲喜 他披濕淋淋的影子為衣 直到無意撞見過去 某一世的妻子 第168個玩笑:朱約民 朱約民,九十五歲,上海人。三十八年隨部隊搭運金船來台,妻女三人則留上海。相隔半世紀多後,其女兒於去年來台會親,不料兩人為財產反目成仇,朱以五十萬元賣斷父女親情,將女兒逐回大陸。 他頓成羨幕黃楩、棠梨,和六月雪的人 寧願生為無歡草任人隨意踐踏 他厭倦孤獨又渴盼孤獨 他同時是鐵砧和捶打 他是喊不出的那句悲哀外的悲哀 住在一座潮汐不再眷顧的孤島 有夜鶯,但無歌唱 他裝訂自己成一本精美的書 隨即擦根火柴,化書頁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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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黃克全《兩百個玩笑》
在台灣文壇,黃克全可稱得上是一位全方位的作家,小說、詩、散文、評論,無所不能,無一不精,且都有著作問世,成績斐然。近來他花了大量時間和心血,寫了一部《兩百個玩笑》的詩集,囑我作序,際此晚年,靈思窒滯,我已久不為人寫序,但這次我還是欣然應命。 黃克全出生於金門,而戰爭成就了我與金門的特殊因緣,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細節就不贅述了。金門是奇絕之島,有高粱美酒之醉,砲戰菜刀之利,文人藝術家之絕,而作家中黃克全、張國治、楊樹清、吳鈞堯等更是絕中之絕。我與他們是妄年之交。時有過從,其中唯獨與黃克全相識較晚,但之前我已讀過他的詩,尤其他在某詩刊發表的一首題為〈將軍〉的詩,印象深刻,餘味無窮,只是詩句已不復記憶。後又讀到他一首〈鉛筆〉的詠物詩,一開頭就出手不凡:「一支鉛筆站在那裡/等待刀刃」。而結尾:「既生為一支鉛筆/必須等待/刀刃/痛苦的意識。」則提供了一個「痛苦乃人生之不可免」的暗示,既富哲理,又具佛心,令人沉思不已。 細讀這部《兩百個玩笑》的詩集之後,震驚之極,沉痛之極,這可不是玩笑,甚至不是一般賞心悅目的詩,而是為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所寫的控訴書。人生何其荒謬,上天對一群老兵的命運所開的玩笑,又誰有此權柄有此能力為他們千古之冤平反?然而,最後掌握語言的詩性與神性的詩人站了出來,凜然面對生命的無常與宿命的無奈這個終極主題,以冷雋動人的意象編織了一部時代的悲劇,一部向命運嗆聲的史詩。 從詩歌藝術的制高點來看,黃克全這部詩集即便不是驚世之作,但也說得上是一部意義非凡的創作,其獨創性不僅在於其題材之特殊,更在於其意象之詭奇,而這兩者又不都是一般人所能處理的。 這是一個詩化的傳奇,實際上是一部在戰爭年代,以砲火硝煙的驚心,斷臂殘肢的動魄,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死亡所舖陳的荒誕悲劇。但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這群老兵只是大時代的小人物,所以詩人筆下的個案,就像街市巷道流傳的小小故事,雖然悲哀,卻無足輕重。這是人生的悲哀,也只有詩人能感到這種荒謬。 這兩百首小詩形式上或可稱之為「小敘事詩」,但就詩質而言,又與時下中國大陸流行的「敘事詩」大相逕庭。他們拒絕隱喻,排斥抒情,他們寫的敘事詩出之以口語,通篇大白話,粗糙而鬆散,而黃克全的「小敘事詩」,則語氣張力十足、意象精鍊,象徵含意豐富,言之有物,而語法與句構大多別出心裁,極富創意。有些詩他在敘事,有些他借用電影蒙太奇手法,有些像寫小說,例如「第7個玩笑」,更多的是他通過老兵的故事,在寫詩人自己對荒謬人生的驚悟和抗議,其中作多悖逆的情境,實令人髮指,且迷惑不解,最令人震撼的莫過於某些年輕士兵竟然遭到自己的政府活埋。這種酷刑儘管在當時有所謂「懲治匪諜條例」之類的惡法可循,但在詩人眼中,殘暴就是殘暴,悲憫就是悲憫,命運縱然難測,人總歸是人,「無我相,無人相,無壽者相,無眾生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最後殘暴也好,悲憫也罷,全都在詩人筆下化為一行行暖暖的詩句,化為一種和諧的秩序,一種永恆之美。試看「第23個玩笑」: 雲端的百靈鳥在說些什麼呀? 這世界太荒涼了,一如沙漠 他們決定把自己栽下去 天邊打起響雷,卻依舊不雨 只好用自己的淚當水澆 他們把自己栽種下去的時候 許多斧頭都唱起歌來 許多圓鍬十字鎬合著音 半空中雲雀在說些什麼呀? 詩的內在生命就是一種莊嚴而崇高的精神,近乎神性,這是任何詩人不可或缺的人格品質,不過莊嚴與崇高有時可以藉由各種面貌呈現,如諷喻,如噫笑怒罵,如嚴詞批評,如無言哀嘆,這還真不好寫,譬如以上這首詩,既不與故事太貼近,而把「活埋」這一事件寫得過於直接,慘狀歷歷。詩是生活的昇華,現實的調整,昇華與調整的結果必然要達到一種「莊嚴而崇高」的高度。這一點黃克全處理得很好,他把悲情藏在意象中,有深情而無激情,尤其最後以「半空中雲雀在說些什麼呀!」如此輕快的結尾,看似意象,實際上起了紓解悲劇中緊張情緒的作用。 由於題材的特殊性,閱讀《兩百個玩笑》的方式自然也與一般的解讀方式不同。每首詩都附有一個小傳,讀詩時免不了會對號入座,但與小傳中的事件又不能一一對照,談《兩百個玩笑》可能有兩種方式?一是先談小傳再讀詩,因為先瞭解事件有助於對整個詩意的把握,缺點是,詩的解讀不免受到故事的限制,以致影響讀者想像空間的延伸。二是先讀詩,再讀小傳,因為詩的文本畢竟是欣賞的主體,但如不借助於事件的解說,詩中的意象就會感到很虛,不僅讀不出完整的涵意,也看不出這些詩的時代性與歷史意義。 集子裡的有些詩其實獨立性很強,其意象大多是自身具足的,沒有小傳的說明,照樣可以具有詩本身那種無需外在因素支持的張力,詩的展開正是故事的展開,同時也是故事的消失,這是詩的特性,當然也是詩人功力的表現。 在特殊的時空背景下所發生的特殊事件,為黃克全爭取到對時代與歷史的解釋權,他以血淚的意象為一群老兵立碑,以動人的詞語為他們作傳。他以富於「莊嚴而崇高」的精神寫出了這部空前的詩集,足以使他對人生和世界的發言權提高了強度。 《兩百個玩笑》真是笑話嗎?不錯,荒唐者必然可笑,歷史的錦袍裡多的是吸血的蝨子。 二○○六‧八‧序於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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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她辛苦了這麼多年,連一件冬天的呢大衣都沒有,嫁給我這個窮小子,可憐且可悲! 于豐捂嘴直笑。小莊不禁笑出了眼淚。 我又不是演藝人員,穿大衣給誰看,笑死人了!我買一雙矮子樂皮鞋倒是真的。 小莊出國,弘志中學傳出于光的八卦新聞: 于光當年參加徐蚌會戰,被解放軍俘虜押到徐州,他扭秧歌,喊萬歲,後來爬上了津浦線的貨車廂,逃出來的。有的還說于光在馬祖老九團,吃檳榔,裝喀血,哄騙醫官說他有肺病,後來因為私吞伙食團公款,東窗事發,被撤職才到了花蓮。最妙的一則謠言,說于光在花蓮師院夜間部,鴨子聽雷,啥也不懂,他的畢業論文都是莊莎幗幫他寫的。 我聽了付之一笑。 每天晚上,我和豐兒等候小莊的電話。她關心學校、關心代課的進度,也談起外國的教學情況,卻從不談旅途風光見聞。我和豐兒從未到過外國,只想聽她講一些新奇事物,但她卻淡然以對,真令人失望。 小莊臨離開東京的晚上,在越洋電話中說,她為圖書館買了一部縮印本的《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編印的,作為紀念。她大聲問:「你贊成吧?」 不贊成。我小聲回答。 這對學生幫助很大呀! 不贊成,你沒腦筋,你是傻瓜! 對方傳來笑聲。于光,你喝酒了是嘛? 我鄭重告訴你,杜誠不准你買簡體字的書,你是一個危險份子!我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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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孩提的他 他從小就是一個令媽媽擔心的小傢伙,二歲多時,看到有人和他爸爸站在大榕樹下閒聊,他邁起小象腿、好興奮的邊跑邊叫著招呼:「叔叔,叔叔」,一個不留神,圓滾的身軀跌入土壕式的水溝,起身時,額頭多了一個大腫塊,憨呆的笑容仍停滯在臉上。 四歲時,鄰居媽媽的機車故障了,媽媽要他跑腿幫忙叫一叫小同學,看看是否要搭一下上學的便車?沒想到他家的母狗沒繫好,毫不客氣的衝出來咬了他一大口,小腿的傷口又大又深、幾可見骨,差點把媽媽嚇暈!當醫生無奈的宣布:「狗咬的傷口要觀察幾天,不能馬上處理,需要看情形才能縫」,整整一個月天天搭著公車跟媽媽上醫院換藥,勇敢堅毅全寫在臉上,還要安慰媽媽「別哭,我不怕痛!」 有禮的他 幾年前,金城外武廟前有一水果攤,賣者是一位年逾八旬的阿祖,每天他例行都要經過水果攤到外婆家,見到年長的阿祖,打個招呼也成為他的習慣。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少一老,每天在廟口前交會的一瞬間,牽動老人家的憐愛:「乖孫,這些橘子拿回家吃。」「不可以,阿祖你留下來賣給客人。」他的有禮態度甚至帶動少他五歲的小弟,也跟著阿祖長、阿祖短的叫,之後,阿祖一度還以為弟弟就是他呢! 讀小學時,他常跟著一大票同學到好友家,見到同學的媽媽,打了一下招呼:「翁媽媽好」;臨去時,又道了聲:「再見」,自然不矯作。上了國中,他和好友不同班了,互動少而不常聯繫。這天,又到檢查服裝頭髮的前一週,經過一家理髮店,他心想:「不如就在這家理髮吧!」同學媽媽欣喜的幫他打理門面,還少收了三十元理髮費,他納悶:「翁媽媽,妳是不是算錯了?」「沒算錯,沒算錯,你就是我兒子同學中那個最有禮貌的孩子」。 慧眼識英雄 今天是星期天,坐在7-11店外機車座墊上,他完全忘記自己仍身穿校服。優雅的點起一根七星,吞雲吐霧之際,在雲霧中翩然出現的校長,好像衝著他而來的模樣,急速的記起學號和姓名,不容他有辯解的機會。他急忙找到平日對他愛護有加的導師和教官,請他們幫忙說情,讓他有機會悔過。又馬上充滿悔意的寫了一篇悔過書,請求校長原諒他的無知,表明他願意戒煙的決心。一天、兩天、三天………,當公告欄陸陸續續張貼出來的記過單,跟他同時被抓同學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名單時,他的一顆心懸在那兒忐忑不安,知道自己一定是逃脫不掉的,沒想到………,一週後,學校舉行軍歌比賽,站在前頭指揮的同學,身上一襲十分耀眼的機器戰士裝,就是他的傑作。指揮裝獨特有創意,歌聲嘹亮激昂,他班因此得了全校第一,校長頻頻讚許、特地問導師:「指揮裝是你們班那個同學的作品?表現很不錯!」他知道不是自己這匹「千里馬」有好運道,而是碰到了校長這位「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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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音〉試場內外皆硬仗
家鄉報連續幾天熱烈討論高中職入學成績低落的話題,心中感觸良多。回想我們這一代,當年因砲火負笈異鄉,雖無人聞問,但自知努力上進,成績總在前面,比起在地生毫不遜色。早年我在家鄉服務的時候,大兒子從中正國小畢業到城中就讀,國一成績各科均九十幾分,升國二因職務異動隨我轉學台中,學校看成績優異編入前段班,一樣適應良好,考上國立的明星高中。按說年輕一代的父母,對子女教育應比老一輩重視,何以產生如此大落差?究竟問題出在那裡,殊值深思。 長留家鄉的兒時同伴,早已晉身爺爺外公位階,我因年過四十又添個寶貝兒子,所以至今仍是「資深老爸」。考試當然靠平日的苦讀,但需長久耕耘,非一蹴可幾,茲事體大說來話長,且按下不表,談談最輕鬆陪考就有很多學問。台灣陪考風盛,是家長的另一個戰場,不知家鄉如何?我覺得不能把陪考視為多餘,它表示父母的用心,因為場內場外都是一場硬仗。 小兒子考完今年大學指考最後一科,不是為自己解脫而高興,反而滿臉歉意對著我說:「爸爸,恭喜了,從今以後您不用再陪考了!」陪著煎熬兩天,他雖節節汗流浹背,卻感覺輕鬆愉快。我則虛脫無力、咳嗽流鼻水,鼻涕擤到鼻孔紅腫破皮。想想這輩子,不知輕重生了三個兒子,頂著「不能在兒女成長路上缺席」的壓力,拖著老牛破車陪著他們,讀完國中考高中,修畢高中考大學,算算大兒子考三次〈加考軍校聯招〉,老二高中大學各一次,小三子拜教改之賜,硬是考完三次學測一次指考,二十餘年來,歷經九次陪考,過關斬將每戰必捷,堪稱陪考達人。今茲功成身退之時,無私地公開陪考秘笈,願與同為苦命的父母親們共享共勉。 理論上考前一週就應進入陪考準備階段,積極介入考生生理時鐘調整,適應無冷氣空間,考試證件集中管理,文具用品全套重新購置。考前一天查看考場絕對不能免,因須事先計算家與考場的行車時間,確認試場位置並整理擦拭桌椅,勘察停車場、考生休息區及試務辦公室,甚至連廁所洗臉台及買餐點的店都得找妥,以免考試當天措手不及。 陪考首要任務是營造舒適情境,扮演穩定情緒角色,使考生無憂無慮專注應考。陪考人選當然重要,首選父母次為兄姊或其他互動良好可資信賴的長輩。同時段一人陪同就好,上策交由一人全程陪同,俾能掌握全盤狀況。不得已需換手,銜接緊密不可空窗,突發事件發生必須有人在場處理,萬萬不能輕忽,造成遺憾再等一年。類似全家出遊三代同堂,嘰嘰喳喳人聲鼎沸,讓考生心煩氣燥最不足取。男友陪女友或女友跟男友,卿卿我我你儂我儂,教人無法專心,也要盡量避免。 時間掌握確實精準,寧可提前不要延後,替代道路順便走一走。年年都有警車護送考生事件見報,可見再怎麼提醒,總有人會出錯。記得有次陪考,第一天乖乖提前出發,到考場略顯太早。第二天沒警覺性,心想慢慢來就可以,沒想到規劃中的道路塞車,臨時繞道眼看來不及,連闖幾次黃燈,差點撞上橫向疾駛的車子,至今想起還冷汗直冒,更別說當時死了多少細胞。讓兒子驚魂未定應試,搞不好志願落點差好幾格,這樣的陪考不如不陪。 考場開設的休息區,雖有冷氣但最好不去。大考中心規定,為求公平應試,全國所有試場禁止開冷氣,冷熱兩極不易調適。再說停課多日,同學見面你一句他一句,打打鬧鬧干擾不休,既無法靜下來臨陣磨槍,想充分休息也難。最好自行在校園找個僻靜的角落,帶張小椅子,備支扇子,兩本休閒書兩瓶水,毛巾、衛生紙、綠油精不可少,輕裝即可應戰。像有的家長搬桌椅捧鍋碗扛冰櫃………恨不得把家搬到考場重建,未免勞師動眾小題大作。 考試兩天的飲食要悉心照料,考前幾天避免外食或參加喜慶宴會,拉肚子或腸胃不適絕對大忌。白開水自備,公共場所的飲水機,你敢喝我佩服你,謝絕冰品及攤販各式飲料。早餐在家裡吃,第一天午餐,考場兜售的便當涼麵不要碰,找有店面略具規模的館子,先犒賞自己吃點好吃的,再買碗熱煮湯湯水水的麵食帶回休息區,等打完上午硬仗的子女回來,遞上濕毛巾擦擦汗,端出安全又好下嚥的麵食,包准貴子女吃在嘴裡感動在心裡。餐後午休片刻,養足精神奮起再戰。 考試結果當然重要,但無論考好考壞,多多體諒心力交瘁的子女,只要盡力就好。考試期間萬萬不要窮追不捨問「考得怎樣?」更別浪費時間逼著核對答案。陪考人表現輕鬆自在,減少子女心中壓力,臨場實力方能充分發揮。 最後輕鬆一下,來點陪考花絮,如果身邊突然冒出身著背心的婆婆媽媽義賣小飾品,不要搖頭擺手連說不要,也不必用狐疑的眼光去考證她的身份真假,何妨花點小錢就買吧,我幾乎只要遇上就會獻上小小愛心,今年的陪考,我挑個綁中國結的藍色玻璃小葫蘆,從她金口說出的感謝與祝福,讓我感動許久,不瞞您說,真的捎來好運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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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四之三)
第69個玩笑:谷原豪 谷原豪,七十七歲,單身,三十五歲那年曾與一位女子訂婚,但未婚妻於婚前臨門變卦遠赴日本。至今他仍保留兩人來往書信數十封。 你送他離開的午後 鐘聲敲響十二記 那原本是多麼幸福的鐘響 你不承認自己轉身曾經掉淚 假如她沒離開—— 假如我先走一步—— 你反覆撕扯著時間的花瓣 直到唇角不知為什麼 流淌出一朵連你自己也費解的笑 第70個玩笑:李成章 李成章,民國四十二年,滯留越南富國島數萬名國軍撤回台灣,當時在礦區工作的李成章未曾收到通知,成為被棄留當地的兩千多名官兵之一。同時也開始了日後命途多舛的餘生。 抓住電線整個秋天的 烏秋,在想些什麼呀? 小路輕輕顫抖,又打了個結 吶喊找不到出口 像一隻隻掛在岩壁的蝙蝠 黑色的陽光啃你的臉 你坐在自己眉心 想著什麼也不想的某個念頭 噠噠噠噠的心由遠到近 三○機槍還在昨日的山巔 一枚枚仆倒又躍起的眼珠 明天你將回到明亮得像天堂的坑底 那裡是你最後溫暖的國家 有忠誠的影子陪伴你 第71個玩笑:杜旗峰 杜旗峰,二十四歲來台時,大陸已有妻室,妻子剛臨盆,產下一女不久,他即被拉伕隨軍來台。民國七十七年,帶著多年積蓄三百萬元返鄉,這才知妻子已改嫁。心碎的他給了妻女各一百萬元,即黯然回台。 輕飄飄的,雲上的星 星上的風,一枚仰望夕日的枯葉 他的靈魂已失去重量 被剝奪了哭和笑 和思念的權利後 他不知自己幸或不幸 同樣的,他不知道鐘響叩揚 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黑夜和白日要輪替? 語言要被創造? 而瞳仁要被安放在眼眶裡? 第72個玩笑:羅幸雄 羅幸雄,江蘇人,民國五十一年自謀生活退役,以賣各種中草藥偏方為生。先後與三名女子同居,均無子息。身邊仍小有積蓄,然孤寂一人,惟養貓狗兩頭作伴。 滿地的孩童正醞釀一場革命 開始高舉雲朵當作炸彈扔 不久草原也鼓譟起來加入追逐 風以爆炸和棉花糖偽裝形象 三雙眼睛驚奇著眼前景物 貓狗和他驚奇於這群夢幻的孩子 唯有驚奇和注視是真實的 然而所有的真實即將 隨陽光的掙扎,一寸寸 淪入夕日的背面 第73個玩笑:吳明滕 吳明滕,民國十一年生,高雄鳳山人,十九歲那年開始其軍旅生涯,先後當過日本兵、國軍、解放軍。回到台灣時已六十歲,為生活所迫,仍需到工廠當噴漆工。 流星永不消失 每顆星星都住有一個靈魂 並且說凡存在都是真實的 說這些有什麼用呀? 不如把蒼穹當作一口井 可以讓吶喊千年不寂寞 當鏡,可以鑑照淚珠 誰需要永恆呀? 我們要的可是不留鏡痕的 日子及悲哀 第75個玩笑:黃文浮 黃文浮,民國十六年生,桃園楊梅人。三十四年加入國軍赴大陸作戰,被共軍俘虜。在痲瘋病院、礦物局等地工作。文化大革命時因台籍身分遭批鬥。 把眼珠放在眼眶 視線放在眼珠 只是請告訴我 看不見的器官——心 該放在哪裡? 誰烹人的呼嚎? 小路哆嗦起來 誰讓那枚旭日拒絕上升? 無人可回答你的詢問 第76個玩笑:謝台雄 謝台雄,民國十七年生,苗栗大湖人。加入國軍赴大陸作戰,被俘,遭下放勞改十年。「‧‧‧被國共兩邊騙了四十幾年,台灣說要光復大陸,大陸說要解放台灣,人生有幾個四十年呢?」他說。 試著解開的是風中的結 別再說活著是多大的奇蹟 尊貴的是那扇門 門前的梧桐 井湄落下樹影 連俯身於井波的臉都羞愧 好長的一排雁唳啊 悲劇從不能遠颺開始 我也常懷疑 夢 於現實有什麼意義? 我們已成透明的麥稈 光和影都能輕易穿過 第77個玩笑:張騰旭 張騰旭,台籍國軍,在大陸作戰被俘,於安徽北海農場強制勞改二十多年。勞改期間,太太和他離婚。當天,他突然開口唱起「小夜曲」:「……幸福的回憶,歡樂變成憂愁。」他以前從來不唱歌的。 焚一千座宇宙 在彷彿狂喜的歌聲裡 月輪整夜吊死在枝枒 你取下眼睛後才能睡去 所有的山巒如潮濤湧向你 沒有聲息的 是噗噗噗躍動的灰燼 沒有出口的 是被燈光釘在牆上的蛾 凡是靠愛取暖的 注定要獻出自己的骨骸 第78個玩笑:戴國汀 戴國汀,台籍國軍,赴大陸作戰時才十九歲,參加過徐埠會戰,被俘後變成解放軍。政府開放探親,戴國汀大哥去大陸找他。「我和大哥見面,兩人哭得要死,那個晚上話都講不出來。」他說。 左眼和右眼剛從忘川醒來 舌頭凌遲於命運的刀斧 身子哆嗦著 拚命和聲音與憤怒搏鬥 話語講不出的 讓給了闇默 闇默也講不出的 讓給了燈焰 燈焰什麼也沒說 咯咯笑了整夜 第88個玩笑:武應耿 武應耿,原屬國軍第三兵團,民國四十三年時,來到越南蓋高鄉下,沒想到一待就是四十多年,他掀開衣服,槍疤彈痕滿佈腿肚,證明自己確是身經百戰。 他是一片落葉 全身被蛀滿空洞的 思考著復活的神秘 神秘於泥土的呼喚 呼喚殘酷的憐愛 憐愛沉默的思考 因思想的重量而告墜落的 一枚青青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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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四之二)─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
第58個玩笑:陳建宏 陳建宏,八十二歲,從木材工廠退休,手指三支被刀削掉,與老妻相依為命,無子女,有輕微帕金森症,今年中秋當天,不知何故,走進家居附近的河床,差點滅頂。 月薄如船 且搖盪既陌生又熟悉的水湄 破裂的是歌聲人語 他拼命搖著櫓,只是不明白 水波裡總有一張張臉跟著自己? 手指如子彈 子彈如呼疾走的遊魂 在半空發狂 第59個玩笑:林發軔 林發軔,祖籍杭州,二十六歲那年從上海撤退來台,民國四十八年退伍,做過廚師、植樹工,鐘錶廠工人等等。現在一家水泥攪拌廠當雜役,獨居在河邊一棟鐵皮屋。 蝴蝶般沉沉人眠 星子剛點燃不久 剎那間你便飛渡了半生 那曾經用一個眼神給你幸福的人 他唇角的微笑如夢 直到月光敲了記鑼響 你先轉身步入鑼響的頁面 不願猜測誰先舉手拭淚 第60個玩笑:葛聯美 葛聯美,湖南省桃源縣人,十六歲隨國軍來台,民國五十六年退役後即從事報社派報領班。五十歲那年,代替員工送報時,遭一輛轎車撞擊,失去一腿,年輕妻子不久棄他而去。 心,碎裂的巨響超過骨頭的 但那是昨天的事 他說那條腿並沒有失去 是去到一個不再失去的地方 他詫異自己也曾經用鮮血 去刺探一次命運能深幾千尋 清醒時,望著嘴角奇異的微笑 這也是他的經驚奇於碎裂過的 第61個玩笑:詹友輝 詹友輝,天津市人,隨五十二軍從葫蘆島撤退到上海,再輾轉來台,退伍後擔任電影放映師,未婚,領養一子。養子身為旅行社導遊,娶一美籍妻子,定居美國。 也有一台更大的放映機 放映著我們荒誕的一生吧? 只是觀看的是誰呢? 淚墜入新的深淵 抆淚的又是誰? 虛幻的是一切的影像 甚至連無影像的悲哀也是 第62個玩笑:徐世文 徐世文,滯留越南老兵,兩耳幾乎都聾了,卻一直惦記者台灣還有他的長官和部下。目前他和兩個兒子以撿拾破鐵變賣維生。 昨天那個美俊的小伙子哪裡去了? 昨天的火把和誓言哪裡去了? 青春被時間接收 話語被沉默 我不明白的是 為什麼命運穿越千水萬山 總會找到我們? 拾起一塊彈片 嗤嗤的笑聲驀地響起 第63個玩笑:沙慶餘 沙慶餘,江西萍鄉人,十七歲從軍,經歷抗日,國共內戰大小戰役三十次以上,記憶力奇佳,然而這項異秉如今對他而言似乎不是天寵,反而是折磨。 戰友眼角那滴淚 橫越萬水千嶺 依然灼灼燃燒在你瞳孔裡 海峽喊喚聲撕碎了雲 千萬隻手臂來不及跟主人道再見 喉嚨製造最後幾個氣泡 半張臉龐在馬蹄和火的踐踏聲裡 整個眼眶崩落在城牆外八秒半後 你一天天變得痀僂 記憶是磚和石 一塊塊加進你胸口 第64個玩笑:熊宣揚 熊宣揚,江蘇人,約八十歲,在遊樂區販賣充氣氣球。至今仍單身,平日沒特別消遣,觀看人潮是他的嗜好。夫妻攜子同行的畫面是他最感羨慕的。 鴿子們鎮日拍翅疾飛 金幣般的笑聲 使整條街道搖晃起來 但是你並不在那裡 所有的幸福都出自你的幻象 包括你自己的存在都是 第65個玩笑:麥藝豪 麥藝豪,貴州人,今年七十八歲,娶一外籍新娘。妻性凶悍,在早餐店為人幫傭,有一次,夥同在外交往的男友到家中,狠狠打了他一頓。目前他以發廣告單為業。 日頭是台巨大的發報機 在馬路來來回回打著陽光密碼 整個下午他試著解讀 自己蛇白一生的意義 鎮日在嘴角掛著一抹笑 就寢時才取下 無人知道那是他擊敗命運的 秘密武器 第66個玩笑:華寧國 華寧國,八十六歲,在湖南南岳戰役中和共產黨部隊對抗二十九天,受重傷而失去生殖能力。至今未婚,但近十年來,經常來到一夢境,自己和妻兒相聚,一如周遭常人般。 誰說夢境不長久? 我的夢已經跟著我 越過了八十六個山巔 世上永恆的事物不多 我的夢該算是其中一樣 夢境裡,臂膀的傷也慢慢結了疤 哭早已羞愧躲了起來 哀傷的球被踢得遠遠 風箏拉孩子們的手滿地跑 妻的眼睛是兩朵向日葵 屋前邋邋升起一面叫做幸福的旗幟 誰說夢境總不長久? 第67個玩笑:呂威遠 呂威遠,原屬國軍第三兵團,民國四十三年就來到越南蓋高鄉下。他掀開衣服,腿、腹部滿是槍疤彈痕。「我們還指望台灣的政府來看我們,眼看是等不及了。」他悵然地說。 我們的一生何其漫長 這份漫長該有什麼意義? 我們的等待也是 渡口張望的那頭顱 被時間醃浸得太久 宛如酸楚的茄子 我們的一生太漫長 經不起一個小小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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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過後作者序》
這條顛簸而迷人的道路,叫做民主::。 今年的二二八,我在台南市採訪紀念會。會前,我請主辦單位替我留一束黃菊花,認得我的人問:「你要菊花做什麼?」我說:「我也是受難家屬」,對方一臉驚訝:「你不是外省人嗎?」我點頭,但對方卻很難想像………。 母親出生於1935年,12年後發生二二八事件,母親的二哥,也就是我的舅舅,在二二八事件中身亡,又過了12年,母親生下了我。在某種觀念裡,二二八家屬常被定型為深綠的那一塊,但母親卻嫁給了被視為是深藍那一塊,從大陸來台的老爸,還生下了一群「芋頭甘藷」。 每年夏天,我們家族在高雄市旗津海岸聚會,大夥在樹下吃吃喝喝,談天說地,說台語的多,說國語的少,就像一個縮影的小台灣,雖然語言不同,政治立場相異,但從不互指是非、惡言相向,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 如今的台灣,正在開創民主亂世的奇蹟,衍生出另一種畸型的民主模式。是民眾過慣了太平日子,想換個方向找刺激;還是台灣終究無法避免的宿命?如果對眼前環境感到不耐,對未來又滿心徬徨,雖然可透過共同接受的程序,重新定位國家方向,或許新的道路會出現,但新的賭局也將開始;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起責任。 或許有人認為這是一本亂書,提供了不必要的想像空間;但,畢竟只是一本小說,作者可閒扯風月,以書自亂;讀者也可隨夢一場,一笑置之;不可否認的是,在笑夢間,書中卻有幾分意象真實,就在你我身邊,揮之不去,等待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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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過後———序幕
原本以為篤定當選總統的人,和總統寶座擦身而過;反而是卸任的總統,又再度當選總統。或許你很難想像,因為,這是一個亂世……。亂世是只有紛爭,不講道理的;在亂世中,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2007年,罷免倒閣烽火持續延燒,反扁挺扁對立有增無減,此起彼落的群眾運動,從對立到流血。藍軍共主被襲住院,藍綠雙方終行極端,甚於寇仇,民間提議南北分立,各成一國,立法院內藍綠大打出手,最後議決通過,各縣市以公投決定加入南北。 公投結果:北從基隆經台灣西部到台中縣,東部花蓮、台東,及離島金馬地區,厭惡明星化的強人政治,選擇走向合議的聯邦制,共組「台灣聯邦」。彰化縣以南至屏東,及東北部宜蘭,共同成立「台灣共和國」,延續總統制。台灣從2007年7月1日開始分裂準備,包括國防和經濟產業的分立和移轉、外交政策及新幣制的擬定、人民遷徙及往來辦法等依序確立,並訂2008年底為最後遷徙期限。 2009年1月1日,98歲的中華民國從地球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島上分裂新生的兩個全新國家。 在領土安全考量下,邦和交界的重要道路、橋樑、廣場,設置防衛單位,管制人員進出。共和國最北側的「北線防衛指揮部」設在大肚溪南的彰化,其中位於八卦台地上的「北線防衛指揮所」,位於北側防線中端。聯邦的「南線防衛指揮部」設在台中市,並在大肚山設置「南線防衛指揮所」,與共和國的「北線防衛指揮所」隔大肚溪相望。北防所的東南側,沿彰化、雲林、嘉義縣,另設七處防衛指揮所,控制門戶。 2008年底,贊成統一或維持現狀的往北走;支持獨立的向南遷,南來北往的島民形成台灣島有史以來最大的遷徙潮。 面對台灣島的政治變化,中國原本決定只要共和國在2009年1月1日宣布成立「台灣共和國」,就將以武力解決,但美國的介入,迫使中國同意將「觀察期」延到2009年2月28日,視共和國總統就職典禮的宣誓內容,再決定是否動武。美國則全力穿梭於兩岸之間,一方面要求共和國勿踏火線,另方面也再次重申協防台灣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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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與實境之間———《2008過後》出版緣起
幾個月前的一個深夜,熟睡中一聲轟然巨響,我驚醒,心一揪,想說「完了,中共飛彈射過來了!」一時間,逃難、躲砲擊的驚恐感又回來了。我盯著遠處紅通通的燈火許久,才放下心,原來,只是大雷雨罷了。但那晚,我再也睡不著了。 我跟我的同事們說起這個經驗,望著他們臉上好像聽笑話的表情,我心裡很清楚,戰爭的無情與殘酷,對大多數的台灣人來說是很陌生的。而對一個經歷過八二三炮戰,被父母揹著一路從金門老家逃難,連夜搶上一張船票自料羅灣趕搭軍艦到高雄十三號碼頭躲避戰火的幼小心靈,卻是一輩子也無法抹去的顛盪與顫怖。 我是一個金門人,歷經八二三逃難來台灣的童年之後,又回到了出生的島嶼,此後再歷經了「單打雙不打」中共冷戰砲擊歲月,十八歲才到台灣求學、工作。我其實已經很久不曾想過,有一天,我也有可能再次經歷那段拉警報、躲砲彈,看著許多阿兵哥無聲無息就消失的日子!但自那晚起,我那條在前線培養起來的敏感神經忽地驚覺,今日大環境中諸多亂象,讓台灣社會正醞釀著一股不安的力量。 特別是在讀完了李鋅銅先生的預設小說《2008過後》後,我喜,因為這只是虛擬的;我憂,電視畫面裡中東戰爭的慘況,是不是有一天也會發生在我身邊?安定的工作和生活,身旁親愛的家人、好友們,難道會僅僅因為一些政治手段的操弄,而走向「南北戰爭」、「一台兩國」,情感撕裂、勢不兩立的災難局面? 定居在台灣這二十多年來,無關鄉愁,也無關統獨,一九四九的大撤退,我對金門這個被戲為「未淪陷的大陸人、講閩南話的外省人」我生長的島嶼,總是有著一份無法割捨的情感。而對於台灣,我的孩子在這裡長大,我的家庭、工作與生活都在這裡,即使因工作常往來兩岸與世界,但回到台灣,我總是最安心與放心。因為對我來說,金門和台灣都是我的家,而和大多數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一樣,我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這裡,永遠自在地生活與呼吸。 決意要出版《2008過後》,對我和三采的同仁們都是一大挑戰,我們很希望大家能夠靜下心來想一想,如果再繼續對立、分裂下去,明天過後,台灣會是怎樣的未來? 《2008過後》這部小說,藉由一段家族飄蕩在動盪時局裡的故事,非常深刻地描寫了在大時代下小人物的痛苦與悲哀;手足之情被迫徹底決裂,夫妻之愛僅存於軍艦上的短暫團聚,迎向黎明,是完全不可知的未來::。我們幾位原本對政治冷感、以為西線無戰事戰爭離我們很遠的編輯們,在讀了這本小說後,心情都異常沉重;也因為這本小說,我們才突然發現,平常就像陽光、空氣、水一般習慣的民主和自由,是多麼值得珍惜。 我們很慶幸,現階段我們只是在讀小說,而不是活在歷史實境。 看藍不是藍,看綠不是綠,其實色彩一點都不重要,我們要的,只是單純的色調、美好而安定的未來,不是嗎? 馨香祝禱,《2008過後》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作者張輝明先生,金門金沙青嶼人,金門高中、師大美術系畢業,現任三采出版集團發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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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禁忌關係
你是我遲來的青春,在我已然成熟,濕濡的床榻上,播下禁忌的種子。 你陡然地出現,無異為我的生命投下一枚深水炸彈。從此,我行躺坐臥、飲食吞嚥,無時無刻不憶及你的存在。你帶著智慧的光芒,照亮了我漸趨乾涸的生活作息。我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逢人便想炫耀你在我生命中的到臨。但每次話到口邊,便又驚覺你我的相逢多麼不合時宜,畢竟對於一個步入中年的已婚女子,這樣的關係,終需別離。 於是我向那位斯文的男子提及你的存在,打算終結我們的關係。他聽完我的敘述,清秀的臉龐皺了眉,搖搖頭對我說:「怎麼這麼晚才來拔智齒?都長歪了妳知不知道?」 我撫著腫脹的右頰,為我們的分離,落下了第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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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秦鵬剛從國防醫學院畢業,被分發到金門戰地醫院,這是他的志願,也是洪嬿的心願,他的兩個孩子已進入金門國民中學。多年不回白犬列島,聽說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無名島已花木滿地,漁村已蓋起了樓房,漁船已全部機械化,當年洪嬿鄉長的夢想的實現,指日可待了。 日子,彷彿螢火蟲的屁股,亮一下,黑一下,黑一下,亮一下…起床、上課、吃飯、上課、開會……入睡…… 杜潞校長目光如炬,他早已看出我放棄不了文學,於是,他發佈莊莎幗為教務主任,這項任命,使弘志高中全體師生精神為之一振。 小莊起午更、忙半夜,她把全副精力投入了教學業務。嚴格考核,認真把關,升學率蒸蒸日上,校譽享名遐邇。杜校長每逢見到我,總是嘻嘻笑著說:「于老師,你要有心理準備喲。將來這個學校的擔子,可能落在你太太的肩上啊。」 我朝他默聲苦笑,溜走了。 莊莎幗的聲譽,在花蓮縣境傳播開來,許多原住民引為光榮,都期望自己兒女能進入弘志高中,它成了步向大學的保證班。但是,學校有一部份教職員,暗地波濤洶湧,對小莊展開了攻擊:「這座學校不用三年時間,就會變成阿美族高中了!」 小莊充耳不聞,依舊埋首教務,盡忠職守,她無怨無悔,從不氣餒,她曾對我說過:「花蓮縣的原住民多,他們考進來,咱應該歡迎,教育本來就是有教無類嘛。」 只要你掌穩了舵,不怕驚濤駭浪!我支持她說。 七 那天在週會上,杜校長向師生講話,由於他稍微激動,竟暈倒講台上。經送醫院檢查,發現他收縮期血壓竟達二一○,舒張期血壓也達一二八,醫師注射了藥劑,囑他休息兩天,即可恢復工作。 杜潞年近五旬,生活極有規律,他每日午餐只吃一碟炒青菜、一塊魚頭、一碗米飯。他的血壓突然升高,大抵工作過勞的緣故。 那晚小莊在晚餐桌上,提起省教育廳將組織台灣高中校長觀摩團,赴日本、韓國訪問考察,為期十天。杜校長因健康因素,批示請教務主任莊莎幗參加。此事使她憂喜參半:她可以藉此機會觀摩日、韓的高中教學實況,作為借鏡;但她若成行,將會引起同事的嫉妒心理,小莊猶豫不決,幾乎難以進食。 既然杜校長請你去觀摩訪問,你就去吧。何必顧慮那麼多?將來如果聘你代理校長,那你就會緊張寫辭職報告嗎?我鼓勵她去,家裡還有兩千元美鈔,讓她帶走,順便買點衣服或家用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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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四之一)
──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 第1個玩笑:鄧大明 鄧大明,在部隊裡是訓練兩棲突擊隊的頂尖蛙人。國共內戰及台海戰役期間參加戰事無數。曾奉上級命令,潛入金門對岸共軍播音站,割下一女播音員首級並帶回。目前他窩居在新竹縣境內某一山區小學,擔任工友。 路已走到盡頭 我知道林子裡有什麼在等著我 孩子斑鳩般的笑聲 洗滌了我的心 還有花叢裡雙魚的接喋 我並不去干擾他們 儘管那交纏的身影驚醒了我的記憶 我想起一個美麗而驚惶的女子了 她喉嚨悲哀的默喊 瞳眸溢出的浪花 我將靜靜走向她 在林子過去再過去的地方 第4個玩笑:羅光信 羅光信,安徽毫州市人,二十歲從家鄉出來,返鄉探親時才知道妻子已改嫁,母親餓死,父親上吊身亡。他患輕度巴金森症,是基督教浸信會受洗信徒,他在民國九十年農曆除夕夜於中壢自宅懸樑自盡。 泥地裡的酢漿草多柔韌 你邊往沒有絲毫風意的天涯走去 邊默唸著誰才是世上唯一的救主? 窗口燈光打遠行信號 那群紅撲撲臉頰天使也不來敲門 風在屋頂拚命翻譯生命奧秘 繩子的驚慌和歎息已過去 明天你將向何處禱告去? 第36個玩笑:唐常才 唐常才,湖南桃源人,參加過三次長沙大會戰,他簡潔地描敘當年在長沙城內外和日軍周旋對抗。「躲在戰壕,遠處敵人慢慢靠近,我們安靜等待著,那心情很難講明白啊。」 誰的巨掌將撕碎我們 這些鐵和水的梔子花 即將瓣瓣散落 兜不攏完整的花貌 誰造了霜花般的晨光 又造黑暗箭矢的太陽? 誰造生之欲的歡忻和仰盼 又造摧折? 第46個玩笑:楊國棋 楊國棋,湖南武崗人,四十七年在金門退役,娶當地兩度喪夫婦人魏氏為妻,以挑糞等苦力撫養一家六口。其幼子即為知名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楊國棋八十九年病逝台北中興醫院。 那來接引的輓歌半點兒也不咆哮 忘川前的另一種河流,溫柔 但迅如奔星,在千萬分之一剎那滑過 右眼剛栽下桃樹一株 左眼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 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 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 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 織成一方錦繡 而在世界這頭 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 大漠孤煙直 第52個玩笑:邵治權 邵治權,四川曲縣人,抗戰時即從軍,三十八年隨國軍撤台,四十七年退伍,在金門當小販七十八年返大陸探親,這才知道妻子已改嫁給二弟,自己頓時成了妻子口中的「大伯」。 見到你的那天 井湄的刺槐靜靜瞅著我 滿屋子的話語不出自任何人的口 妳搶著要從眼睛拋出笑 為什麼我把妳的笑當作山間的 一座墓塚那般荒蕪 也許我應該再去流浪 也許我該把刺槐栽種在海上 而不是在井湄安穩的黃昏 第53個玩笑:葉成濮 葉成濮,民國七年生於安徽宣城縣,二十歲入伍,四十八歲上尉退休,轉往金門山外中正堂雜役,始終未娶親。大陸親人除垂垂老矣的小妹外,都已過世。他邊流淚邊笑著說:「快下到人生盡頭了,後不後悔已經沒什麼意義。」 時間拉住浪的帆 逼它回想歸途 而我不想 我是時間之外的不歸人 只是無人知道夜夜 我都要伏劍而臥 恨現實更恨夢 破曉前我不知折衝砍殺了幾百里 我告訴自己哭就是笑 笑就是橫過雲端的一句雁鳴 漸漸遠去的記憶 如無實體的影子 第54個玩笑:李九利 李九利,金門古寧頭人,任料羅港碼頭工,民國四十二年遭人誣陷為匪諜,隔年即槍決,其妻吳甘治哭訴:「打了十多發才斷氣,整個胸口幾乎打爛。」 你原是個吃陽光為生的人 他們請你上車那天 你以為自已要去山的那頭旅行 沒想到你走得更遠 去到一個沒有落塵也沒有暗影的地方 你得到的報償是頓悟 肉體果然是牢獄 有痛覺才有痛苦 有悲劇意識的,才有悲劇 第55個玩笑:王芳茗 王芳茗,福建海澄縣人,民國五十七年任職金門縣金城國小校長時遭誣陷為匪諜,受盡酷刑。四年後因總統頒減刑令才特赦出獄,然原本大好前途從此斷送。 昨天還是一陣雞啼 白銀般的日子 但今天,今天卻是尾翻白的死蛇 鐵窗內,他決定從死中再出生一次 他的思想是塊鐵砧 再火花四濺中不斷捶打 一方水泥地是座海洋 一片斷翼翔騰千里 移到窗口的夕日也能開口道再見 火光四濺中他一天天成了玄學家 第56個玩笑:江德生 江德生,台東關山阿美族人,民國三十四年入伍,後被送到大陸到處打仗,遭共軍俘虜,直到七十七年,哥哥到大陸尋親和他相認。「那個走過來的很胖,是不是呀?」他三嫂問。他用阿美族話回答:「就是我呀,你不要看我很胖,就像空心蘿蔔一樣。」 你說,被踐踏的肉體得有豁達的靈魂 所以你便成為一隻胖胖的空心蘿蔔 你用明喻渡過每一天 眼淚像小米又像珍珠 從臂膀淌出的鮮血,像琥珀 月色像刀 刀像昨天的笑 笑像砲口的青煙 像回不了巢的藍鵲 被山谷的回音追著盤旋 第57個玩笑:陳瑞珍 陳瑞珍,青海人,十六歲那年隨舅舅至武漢經商,來台後自習國畫,以此手藝養活家人。六十三歲那年,妻子病逝,遠嫁荷蘭的獨生女亦失去聯繫,頓感人世如幻。 像一幅幅畫……… 他想:是誰在畫著我們呢? 昨日的小鎮是幅潑墨山水 笑聲如雨簾 雨歇後,蜻蜓開始轟炸溪水 有個七歲的孩子多面熟 原來他在瞻望半世紀後 海峽這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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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杜誠活著,不覺什麼,杜誠離開人間,卻讓我感到孤獨而悲涼。他沒有死在槍林彈兩的徐蚌會戰,卻在恬靜的花蓮為創作一部現實主義文學作品而被捕、自殺!這是何等令人傷痛的悲劇!如果他已結婚,他是絕對不會撞壁自殺的。他的性情樂觀曠達,他的生命充滿韌性與活力,台灣醫藥日新月異,肺結核病已不像過去那麼可怕,即使在綠島關上數載,他總有撥雲見日出獄的一天。為啥杜誠一時想不開,走上了絕路,我開始埋怨起他來。 他的死,是安靜的,沒有哭聲和嘆息聲,只有太平洋的濤聲,美妙而有詩意。幾隻海鷗在天空盤旋,似在為死者的靈魂致哀。秦鵬站在杜誠的墓碑前,喃喃地說:「安息吧!杜誠,人早晚有一天要死的。我們後死的,于光和我都會記住你是怎麼死的?我們二人,總會有一個人把你的壯烈自殺寫出來,告訴世人的。這場國共內戰,犧牲了千千萬萬的青年,這場內戰你殺我我殺你,自己殺自己,愚蠢而可悲。杜誠,你的理想一定會實現的,因為活著的人,會繼承你的意志,為爭取民主自由,為反內戰,流血流汗,奮勇直前……」秦鵬終於嚎啕大哭,把海空盤旋的海鷗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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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碼‧流影的捕捉與重生
金門縣美術學會、金門縣攝影學會、金門縣陶藝學會誕生,同為發起人的盧根,以繪畫、影像與陶藝作為創作,形式多元活潑,藝術態度一貫而嚴謹。多年來,雖身處離島,但他追求創作的嗅覺與熱情始終不輟。2001接掌金門縣攝影學會首屆代理事長一職,使他對金門影像發展有了更深的思索與作法。 解嚴以後,在金門小三通開放下,我受邀兩岸藝文活動,盧根同行,激發了他敏銳寬廣的創作領域與藝術能量。無論在影像、繪畫或陶藝上都有相對的呈現,《伏碼.流影》便是在這緣份的邂逅與兩岸情勢的感悟下孕育而生的。 其實盧根的影像主題很單純,不脫對當前政治碰撞的憂思、記憶的感懷、內心的感知,或者生活中不斷上演的現實經驗之關照。對它們的處理卻是平和的,我們在其影像裡看不到激烈的社會抗訴,也沒有現實的嘲諷,他用節制的步調鋪陳、衍生出具象、非具象的抒情節奏。系列的影像創作,藉攝影思考的語言,運用數位攝影取材藉由後製融合,加入了動態的影像技巧,對照、並列,整體形式的三組式展出安排,作品偏向攝影繪畫化,影像語言上是敘述和隱喻性的融合運用。 作為創作者「拍一張好照片,不如拍張有問題的照片」,透過鏡頭取材,觀景窗的「看」,是探索和沈思的必要前提,然而沒有探索和沈思的「看」也將是處於野性的經驗狀態。對於親歷漫天爆破落彈與冷肅軍事管制的世代眼裡,挑動起有關生命、記憶的問題意識是格外敏銳的。 1992年11月7日金門戰地政務結束,戰爭正式宣告遠離,隨即而來的金門、廈門小三通,在此經濟政治模式下帶來了人口、文化的強大衝擊。烙印在金門人記憶裡的閩南式聚落、僑鄉洋樓建築,戰地獨特設施、景觀、自然生態,宗族的人際關係,都隨著開放觀光的強大趨力而快速掩蓋甚至消失。原是反共前哨的堡壘象徵意義逕行跳接成兩岸中介的和平之島,使原有位置產生混淆,短短十數年間,舊的事物在欠缺文化資產保存意識下輕易臣服於草率政策與市場消費力量,新的事物格格不入的侵蝕著本來的版圖。 在此過程裡,傳統、獨特的文化元素宛若戰爭後的遺忘之物,安靜的被閒置、損壞、遺忘。戰地島嶼觸目可及的遺忘之物正如同潛伏的水流,隱逝在迷彩偽裝的外表。對這種感知盧根急欲用「自覺的符號、對應的色彩、抽離的形體」來捕捉這隱伏的符號。如其〈雷池〉作品,一張「地雷DANGER MINES」告示,界線起不可探知的區域,在這人為界線所框限的範圍是危險而神秘的,然而對於一隻狗、一隻動物來說,「地雷DANGER MINES」的文字是毫無意味的,牠們依舊用本能的經驗法則左右行動。而另一件〈洞〉,是遍佈在金門任何角落的碉堡坑道,戰地政務結束後開始被廢棄,且早在戰爭逐漸遠離時就罕向坑道的深處探險,如今越到坑道底層越是如同黑暗地獄透出冰涼與靜寂;〈夜襲〉則是悼念於烽火中死去的亡魂祭典中,作者的激情所宣洩塗抹出的圖像,再藉由攝影擷取重組後,愕然地呈現出那恐懼、驚慌的臉;喚起昔日島民於夜間奔躲防空洞的緊張氛圍;透過姊弟倆那不安、無助的眼瞳裡流露出的堅毅神情,在驚慌失措的魂體下,脆弱地包裹著最後一道親情的力量。 而潛藏的伏碼是需要被重生,因此盧根創造游動的〈流影〉系列,將瞬間捕捉的所觀、所悟、所愛的眾像組曲;是島影.烽火.人間,以及芸芸眾生流離、竄動、重組、蛻變、再生的生命顯像。」藉由慣用的拉動影像技巧,經時間、空間的位移,影像獲得了解脫、自由。如同〈漂鳥〉一作,最終展翅,急倏拍動翅膀以召喚歷史的記憶、情感和急於飛離影像框架。 因此,〈伏碼〉是一種內在的壓抑,是對當前環境轉變、政治氛圍、個人情感窘境等混雜的敘事:〈流影〉則是一種外在的釋放,兩者對比、預兆著由壓抑到釋放的過程,是由外在環境與個人的一些省思,掙脫尋求定位與釋放,向觀看者發出訊息,這訊息是盧根認為足以尋求紛爭、愚蠢、荒謬之外的弦外之音。 金門隱伏的符號倏乎即逝,快到讓人難以想像。對於非金門人而言,《伏碼‧流影》的影像似乎帶有神話性質,鏡頭下的伏碼,如Susans Sontag寫到:「遭遇苦難是一回事,與受苦受難的攝影形象同呼吸共命運卻又是另一回事。它並不會必然地加強同情意識和能力。」盧根的影像本身讓我們既接觸其現實又不身陷複雜的現實中。傳統的、戰地的金門,對缺乏在地經驗的局外人來說仍舊是如此飄渺,我們可以知道它的存在、聽聞關於它的故事,但真實的只有創作者本身能夠感知。 衝擊、變化時時刻刻都在發生,哪怕是孤立、拒絕變化的小島都無法僵化的固守著。速食化、急功近利的開放、變化,卻更引人憂慮。盧根所捕捉的伏碼〈綠碼〉、〈紅色寓言〉、〈藍局〉、〈缺口〉,顯現了島嶼認同的恐慌感,在島嶼、邊緣的角色中尋找認同的實體,《伏碼‧流影》也提示了這種困惑並揭示了這種渴求。如何讓它能從捕捉、發現,進而產生重組、蛻變、重生的力量,是盧根的影像創作中所欲找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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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伏碼‧流影的動意
世人均知道物以稀為貴,凡物萬象在現代人的生活,產生無限的視野,尤其是藝術創作亙古以來,是人類最引以為傲的成就。從古至今,傳統到現代,藝術成為地球人們活躍之源頭。藝術多元創作介面,挑起視覺演義的對話。舞蹈、音樂、陶塑、形色,繪畫及留影,負載不同形式的創作表現。時空環境,歷史人文,則是藝術創作因緣際會的背景。 地球村的每個角落,時時刻刻發生的人事動靜、景物變化,只有當下親身經歷者,方有深刻體認。金門在地球上算是一個特殊的島嶼,超越地質環境,充滿情愫的歷史人文,特色的碉堡,民居和自然生態。金門過去是反共堡壘,烽火連連,經歷一段不尋常的戰地歲月,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炮戰…等,親身經歷這段成長的金門人,很震撼的生命體驗。 我看伏碼‧流影影像作者盧根,鮮明反映著躲砲戰歲月的經歷。從1949至1958年止,一直處在砲彈轟轟隆隆流穿聲,如此干擾生命刺雜聲的歲月,莫大人生經驗的衝擊。盧根年少正好經歷,年少心靈這般與人不同,也產生他生命珍貴的藝術能量。 攝影發展至今天一百六十七年的時光,與繪畫有一萬多年的歷史相比,有一段很大的差距。可是繪畫創作形式,就不像攝影器材拜科技之賜,產生多元的技藝操作與創意。但是繪畫和攝影,畢竟是兩個不同創作領域,也終究與工具、材料有別,相對形成視覺觸感的異化。今天攝影由傳統底片,變革到數位記憶卡,大大改變了攝影的視覺觀。 伏碼‧流影影像藝術創作,或多或少帶點給人思緒些微不解,卻為攝影視窗起了善門,開啟另一扇引人遐思視野之窗。盧根於攝影觀景窗中,找到屬於他的生命視界,展露他生命珍貴的藝術能量。 攝影在眾多藝術類中,算是較具有創意特質,尤其對攝影藝術創作者,那是一片視覺的天堂,令人難以想像的奧妙視界。生活在瞬息萬變的時空,人們感受最強烈的,莫不是週遭環境和人、事、景、物間的起伏變動,尤其是人生活與環境互動所衍生的生命動意,促成了心靈體驗呈現。 伏碼‧流影的影像表現,是游離紀實、觀念攝影之間,非具像而意象的攝影表現,給人一種錯覺,卻又讓人發現作者島嶼生活烙印。島嶼烽火、夜襲漫煙、不安的時空記憶,以及政權更迭、板塊移位、資訊混沌不暢的種種壓力,全在伏碼‧流影解放,疏散長久積淤內心的沉悶。體認、觀察、再現是藝術創作延續的動力,伏碼‧流影則展現攝影者無比的心靈悸動,參透對生長地的摯愛關切,開拓藝術場域與內心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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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炮聲中來我在炮聲中走
我在炮聲中來,我在炮聲中走,金門我住了三次七年有餘,青春三分天下魏蜀吳,在金門給炮去了一半! 這場主義對主義,領袖對主席,威權對專制之戰。烽火連天八九十年,結果都不信了伊們的主義。為主義死去的人們也不都在八寶山忠烈廟裡,這便是趙翼沒寫的二十二史劄記,真是殘酷!的笑話! 也是我跟盧根在戰火中出生,戰火中長大,戰火中倖存殘生中幾億人中的滄海一粟!九牛一毛!殘茶剩飯!斷簡殘篇而已!能怪誰?歷史,本來就是這樣的戲! 盧根生在烽火,他的心靈已被閹割!吾也生在刀光,我的心靈早已受傷!這個民族怎會如此滿嘴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 盧根的影像藝展,不只是藝術,是藝術裡的吶喊、恐懼不安和徬徨。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希望您吾都決然「放下」這傷心的布袋」,走出去!仰天長嘯一聲吼,兄弟見面一杯酒,喝!醉裡挑燈看劍,江湖夜雨十年。我們都生在一個島上呀!地球也是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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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照你這麼說,《海燕》初稿,何為霖看過了? 嗯。只有他看過。他下學期不幹了,準備到台北讀研究所。 你不應該讓他看。在咱們面前,何為霖是個文藝小青年。我喝盡了杯中酒,問他:「他是福建人?」 淅江紹興。魯迅的同鄉。 小莊煮的大滷麵,端上桌,我們三人吃麵,換了話題。杜誠把小說初稿讓何為霖看,不智之舉。若是萬一何某把這件秘事洩露出去,豈不釀成政治問題? 艾利颱風過去,花蓮日暖風和,空氣清新。暑假期間,何為霖辭卻圖書管理員,倉促離校。一週後,杜誠被捕,同時他房內的書籍、稿件也被搜括一空。因為是晚間展開拘捕行動,所以並未引起外界的矚目。 杜校長在花蓮頗具聲望,他四處奔波探聽下落,卻毫無結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眼看暑假結束,開學在即,終於收到來自綠島的一封公文函件,杜誠因肺病復發,喀血甚劇,已撞壁自殺。催促我校在三日內前往領回屍體。我自願前往,依照杜誠生前熱愛自由的願望,我和小莊在太平洋山崖上,買了一塊墓地,讓他長眠於此,夜以繼日凝聽澎湃的浪潮,眺望海鷗在藍海飛翔的美姿…… 事後,杜校長囑總務組向我結帳,我告訴對方,杜誠生前借我新台幣十萬元購置新居,如今我為杜誠買了墓地,我還欠他的利息呢。 遺憾的是杜誠的長篇小說《海燕》,已被沒收。這一輩子《海燕》恐怕難以見到天日了。海枯石爛,我也忘不掉這件事。 我曾噙著熱淚向杜校長宣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接觸新文藝了!我要專心投入教育工作,絕不做這種即不是正業,又冒險犯難的事情,我還叮囑于豐長大成人之後,學習一種謀生的技術,養家餬口,千萬不要做小說家或雜文作家。在沒有民主自由的社會,搞文藝還不如當強盜安全。 杜校長苦笑,點頭。他提起過去曾勸導杜誠,盼望他做弘志高中的領導人,接他的棒子,放棄寫《海燕》,他不聽話。如今人死了,海燕也飛了,落了一場空。 遺失了《海燕》,比遺失了親生兒女還令人心酸難受。最遺憾的,我尚未曾讀過《海燕》初稿。杜誠是文壇上的一名闖將,早在一九二五年,魯迅的〈論睜了眼看〉說過:「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世界日日改變,我們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誠地,深入地,大膽地看取人生並且寫出他的血和肉來的時候早到了;早就應該有一片嶄新的文場,早就應該有幾個凶猛的闖將!」可嘆杜誠這個闖將壯志未酬身先死,而且除了圖書館的何為霖以外,任何人也沒讀過他的原作。杜校長說的對:杜誠心血落了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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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廢墟台灣——二○○六
七月的陽光在街頭喧鬧 我們的心卻沉浸在秋日的蕭瑟中 望著一排排拉下鐵捲門的店鋪 (百貨公司大拍賣的市招無力低垂) 望著一間間渡海西遷的工廠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啊) 望著中南部農村泡在風雨中呻吟 (政府,你在哪裡) 想起那對只剩十元上吊母女的無助 (駙馬爺腳下一雙休閒鞋價值兩萬五千) 想起夫妻兒子三人燒炭自殺的絕望 (公主房租每月五萬三千) 想起用吊籃餵食兩歲女兒工人的無奈 (王子一頓帝王蟹就是他一月的薪水) 八月的報紙令人滿腹淒涼,宛如寒冬 (唉,真乃罄竹難書也) 艱辛的九月,哀傷依然 孩子們的學費何在 (申請就學貸款的家長眼神茫然) 孩子們的營養午餐費何在 (部落小孩向烏雲籠罩的天際發出哀求) 你,總統生生,就是你 不要以為遮住眼睛就看不到 不要以為摀住耳朵就聽不見 你家的快樂是全民的痛苦 (日之夕矣,吾與汝偕亡) 六年來 你從根顛覆 了台灣 所以,請問 將軍,你肩上的星星值多少錢 縣長,你的案子何不找黃牛疏通 局長,你的職位花了多少銀子 (阿公說:這是朝代末的訊息) 於是,有了陳哲男馬永成趙玉柱簡水綿趙建銘吳淑珍這串肉粽 總統先生,肉粽頭就是你啊 (你的笑臉是全民的羞恥) 十月即將到來 只是,我們是否還有十月 十月時,我們的心已是寒冬結凍的冰 (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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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的一天日記
望著天,天空下什麼事都有,就是阿春不知道而已。有說不出自己多麼狹小一樣,天空依舊那麼大,但阿春看得到天,阿春又怎麼知道天又是怎麼看阿春? 心想要是他知道,他會怎麼想,於是就以為他知道然後他也這樣跟阿春說,說阿春想聽的話。 「不就是我愛你,那麼不甘願說」「喔,原來你要聽這個,可是………」,還可是!心裡面阿春自言自語說著,說著兩個人才有的自白。 「原來我那麼看他,是因為他那樣以為我想要什麼,那麼他會怎麼說?也只好看我反應來回答我囉!」停了一下,「不,我會說是你不好!」 走著走著,天似乎小了,看不到什麼了,才驚覺,阿春本以為應該是看山是山,看人應該是人,結果還是山外有人,看的是山,其實山中自有神奇,當阿春看天空,才知道也有物外之趣。 天空是看透著阿春。天本來大,幾個世紀都有存在,阿春不過一兩百歲,而阿春看天,卻是怎麼也看不穿那幾世紀,是阿春太狹窄,還是天看人一點也看不出偉大,才讓阿春看起來猜不透天,和久遠了那幾世紀的愛。 這是屬於阿春十六歲暗戀心情。 阿春才驚覺我怎麼知道他是怎樣認為,就像我怎麼知道他看到了怎樣的我,是不是那個我一直喜歡的我,才那樣覺得做出來是為我好,為我做。 「啊,我又回到那個自作聰明的自己了」,阿春這樣跟自己說,原來,阿春還能為自己做主,回到原本也沒有受思緒困住的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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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兩帖
〈一〉一個人的周末 心底剩下一些沒有重量的單音,躺在地上。 關掉手機。碗和一本書無意義的仰視向我。我已經很疲倦外在太多存在的干擾。還好。我仍然活在我的孤獨裡,但不覺得寂寞。腦海裡仍翻滾著對生命的索求,不只等待死亡而已,應該給自己某些程度上的告知。所以周末,不必熱鬧。想像的戀人就足夠讓這星期末活躍起來,雖然只有一個人。 窗外有朵雲,一件剛洗過的白色大衣正向雲天飄送,形構一幅我想要的風景。我放下自己,用心去讀夢幻中的畫,畫裡沒有顏色,只有空洞的透明。整個下午就為了自己和這幅畫的關係,豐溢了很久被凍絕的想像力。 因為繁忙的星期一到星期五已經結束。因為這屋子簡單的剩下自己,很多不列入需要的事和物都隱匿走藏,包括平常喜歡吠吼的那隻狗和喋喋不休的衣食追逐。這時。我只需要一杯開水以及停在自得其樂的狀態,扣扣指甲、抓抓毛髮,除此,丟掉一切繁雜的消費,獻給身體短暫的緘默,或許聽一首季斯特,壓縮一下情緒,慢慢的紅塵暗潮就會流走,享受禁錮也是一種放大。 心。唯一是周末最貼近的朋友,當吵煩都不在,我的面積也就愈膨脹。每一步穿梭的腳音都有押韻,每一動作都像在舞姿展翅中完成。撫摸貼在牆角的影子,虛空卻有想像無限癖好。所以環繞在身旁週邊的平常,都變成非凡踏實,絕不是形式的反覆,這是一種懂得放下享樂所構築的滿足。 其實一個人的周末,並不代表只有一個人,我和我的濃縮與肆放對話。電話響了,不想接聽,按門鈴的人找不到人。我必須徹底享受自己煮咖啡的樂趣。以及沒有戀人的戲劇化。濟慈說:「有點愛上悄然的死亡」,靜到像死亡,而且一切都在悄然過去,我不能抵禦這個世界龐大的掠奪,但我可以屈服自己小小的沉浸,沉浸關起門來,什麼都可棄,什麼都可取。一枝筆,一雙托鞋甚至一具馬桶都可感受孤絕又相契的關係。 周末。我必須屈從自己,才能遊盪難得的星期第六天。 〈二〉約會在台北 手機留下一則簡訊「台北見」。 空空蕩蕩沒有入口地場。寬漠的期待在未知數的月曆上。喜悅和焦慮同時搖晃奏變。在沒有預設的時間裡,我只能從方正的字型慢慢猜測您的口感、音質、或一種被虐的心情,這三個字的背後顯然找不到您失蹤步履,最後能確認的是您已經從西班牙小鎮回來了。 故事裡空白了很多年很多頁,留給時間磨損彼此紅顏老去。在密密麻麻的生活記事,透明的眼瞳仍然可以虛構您真實的存在。所以我開始讀我們從前的日記,讓際遇之初證明一些綿密纏結的過往,勘測我們曾經的愴慟。 在捕捉消息和消息退潮銜接時,您忽然又在手機 夢而來,聲音準確的可以判定是您,你開走動向我最近的距離靠岸。二○○一年。相約台北「3‧14」咖啡館。 您說:「台北太冷。」我們需要一些溫度。溫度裡只能容許收納我們小小的苦寒。所以我們選擇這家咖啡館,安頓我們彼此多年漂浮的心。卡布基諾不加奶精,絕版樂符,低沉淒淒沿著我們的傷口滲入。牆垣四壁的白。白的有些宿命偏見。而極限裝置的場景。沒有多餘的陳設,縱使是一張張黑面的桌子都是一幀出世的風景人生。這裡,沒有人間。 十年背違,我們只剩下牆角這盞投射的燈在燃灼那口看不見的深井暗潮。 而咖啡隱身的背後,我們一路走來,走過「紅樓」戲房曾經的幽暗疊影。走過無數流連「明星咖啡屋」的風華召喚。走過「元儂之外」的書卷氣和「紫藤盧」那些潑洒草書的竹影。夢裡沉澱的影像,逐一的在歲月腳本一格一格的走失,而能從眼睛復醒的又是另一種生命的基調。台北,仍然延伸我們走過的邊界,一程又一程,深沉絢麗又有些心事的蒼涼。 惡意騷放的夜 我們的結束終究為來日的許諾做另一次的升起。「3‧14」和三小時又45分鐘的邂逅闖蕩,您翻動了我閉室的心,我攪亂了您流淌的思緒,日子從此有了拂揚的開始。 幸會有您。 台北 夜已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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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一日,杜校長在杜誠的單身宿舍,發現了一堆用過稿紙,字跡密密麻麻,非常整齊。 你寫的什麼? 小說。 準備寫多少時間? 五年。 杜潞的心為之撼動,他竟然半晌啞口無言。一個人有這種鍥而不捨的毅力與恆心,你怎敢去阻撓他的創作?杜潞不是文學作家,他是教育工作者,隔行如隔山,直到現在他才瞭解文學創作,也靠著堅苦卓絕的韌性與勞動力。 坐了一會兒,杜潞才想起一件事: 你寫這篇小說有什麼目的? 反對內戰,記錄歷史悲劇。 這和教育工作一樣重要麼? 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固然百年大計,有它的重要性,但是文學作品比教育更為重要,它影響的力量比教育廣泛而且深遠! 杜潞默聲走了。 不久,總務組送來魚肝油丸、維他命丸,另外還有兩萬元。這是杜校長的禮物。同時,杜源的課也減少了兩班,讓他可以有充裕時間從事業餘文學創作。杜校長體恤堂弟,讓杜源非常感動。 關於杜源埋首創作《海燕》,我毫不知情,事務繁冗,我已忘記此事。于豐漸漸長大,進了幼稚園,我和妻子輕鬆了些。兩人騎機車到校上課,中午在學校餐廳吃自助餐。偶而在圖書館碰見杜源,總見他在翻閱地圖、史料或辭海之類書籍。他的臉色不好,有些憔悴,明顯地睡眠不足,營養不良,我時常警告他:「注意身體啊。別忘記咱倆是肺病療養所的病號。」他抬頭朝我苦笑,卻不吭聲,他的心完全投入文學創作上了。 杜誠的不正常的表情,引起全校師生的疑懼。於是,有關他的言談舉止,加油添醋散播開來:有的說杜誠中了邪;有的說他得罪了「好兄弟」;也有人看見他深夜在海濱吸菸,等候女友幽會;還有人見他走路握緊拳頭,怒目凝望前方,似與鬼魂挑戰模樣…… 我曾請教花蓮醫院心理衛生科醫師,他說杜誠可能患了憂鬱症,服藥半月左右,即可改善。我鼓起勇氣勸他去看門診,他笑著朝我搖頭:「你還想帶我去無名島看林所長,他已經去陰國留學去了!」 我嚇了一跳,暗想:完了!杜誠一定神經了。 艾莉颱風侵襲花蓮,風雨潑灑,陽台的盆栽摔打盡碎。晚間,我正在看電視,忽聽門鈴聲。 誰呀? 是我。糟了!風雨故人來,莫非杜誠真瘋了?打開房門,他滿頭是雨水,趕快取出乾毛巾,讓他擦乾。沖了一杯熱茶,放在茶几旁。 杜老師,你沒事吧?小莊關心地問。 有事。沒事我來幹什麼?有事,是一件大事。杜誠驀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大聲說:「我的《海燕》寫完了!」 真的?我快活得頓時熱淚盈眶,我也瘋了。多少字?為什麼不拿給我謄寫? 杜誠根本沒有憂鬱症,這完全是一場誤會。他用了兩年的業餘時間,寫成了二十七萬字的《海燕》初稿。他準備再修正一遍,便封藏起來,等到適當的時機問世。 你滿意不? 滿意。他流了眼淚。我寫出了真實的故事,寫出了人的心底的話,沒有一句話是虛假的,所以現在不敢拿出來,連你看也不行,杜校長看更不行,他不懂文藝,哈哈! 好極了!我握緊他的手,激動地說:「祝你創作《海燕》成功!今天晚上颱風夜,咱倆喝酒慶祝!」 小莊從廚房拿過來一瓶馬祖大酒,炒了兩樣小菜,我們二人便對酌起來。 杜誠不會喝酒,他內心快活,藉酒發洩一下感情而已。他提起古人「雪夜閉戶讀禁書」。而他,在為期兩年的夜晚,挑燈寫作《海燕》,自由自在,毫無顧慮,猶如生活於葛天氏時代的子民,何等逍遙、快樂!他端起酒杯,激動地問:「于光,咱們這一輩子能夠過起言論自由的日子麼?」 我低頭夾菜,無言以對。這個問題比哲學還艱澀難解,我說不出答案。 有的人苦中作樂,國家事管他娘,玩幼齒、打梭哈,搓麻將;把人生看作狄斯奈樂園、澳門的賭博場,為什麼這種人活得這麼瀟灑呢? 有這樣的同事麼?吃菜,趁熱吃。 圖書館的何為霖,這個人可愛極了!專門愛玩十四、五歲的女孩。麻將打得出神入化,文學修養也不錯,就是不肯教書,也不願意在學問上下功夫。他對我不錯,談得投機,這大概是緣份吧。 你寫《海燕》他知道不? 杜誠點了頭:我寫這本書,他幫了不少忙。有些不甚順暢地方,他提了一些意見,很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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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離別
今夜 斟 滿杯的詩 遙敬 十五年的離別 醉了 海的彼端與此端 你與我 眼淚悄悄地奔流成 雲河 立一個天與地 永恆的記號 海風捎來春花秋月 五龍山歌聲回盪 你彎腰 拾起我們年輕時遺落的音符 以及 我那奔波 疲憊的足音 在遙遠的國度之外 為我 譜一首流浪者之歌 我的哈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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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的俗語話之五
前篇「母親的俗語話之四」,在閩南語用字方面,再蒙林總編怡種先生與陳長慶作家的指導,方能成編,謹此致謝。另外,林總編博學多才,閱歷豐富,建議我將題目改為「阿娘的俗語話」,由於家鄉小孩稱呼母親為「阿娘」,用「阿娘」顯得更有鄉土味與親切感,為求更加適切,因而自本篇起更改篇名。 日前再度利用與母親相聚時光,透過一些相關言例與俗諺的激盪,母親口中的俗語話立即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地湧出,令我欣喜若狂,如獲至寶,茲再逐一列出,以分享鄉親。 「月亮嬤,你是兄,我是弟,伓通拿金刀,割阮的金鉤耳。」——以前的小孩,耳朵常會莫名其妙地裂傷,嚴重者還會潰爛流膿,當年就認定是月亮嬤在夜間趁小孩熟睡時偷割的,可能是沒有拜月亮嬤的下場,因此每年中秋節夜晚,務必備妥祭品(早期在米碎上用粿印印九豬十六羊,後來改用月餅、柚子或水果),一邊焚香祭拜,一邊口中唸著,祈求月娘嬤保庇,不要再來割耳朵。 「豬尾搖鈴鈴,豬頭做三牲,豬腳塊做酒盅,豬尿做燒酒,豬腹肉做獻敬。」——這是母親小時候,一位名叫「憨土牛」的鄰居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母親竟然記得,我問母親是何意義?母親認為是邪心人黑白唸,然而,仔細推敲,這句話不但有押韻,而且有含義,似乎在訴說豬隻各部位的功能,連豬尿都可做燒酒,真是離奇。 「有心打石石真光,無心打石石散毛。」——「石真光」是指表面光滑,務必細心加上耐心,才會有此成果;「石散毛」是指表面參差不齊或凹凸不平,往往是粗心大意、缺乏耐性所致。正所謂「磨杵成針」「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成功與否,存乎一心。 「 ( )覆簸箕,自己呷自己 (晾)」—— 與簸箕皆為古式農具,二者互相覆蓋,裡面裝著什麼殼物,密而不宣,無人知曉,而後自晾自食,擔心他人分享。以此比喻個性孤僻、度量狹小之人。」 「高椅坐,低椅跨腳,乎妳好命,呷飯配雞腳」——「呷飯配雞腳」,在以前是富貴人家才享受得到的,為了祈求女兒好命,在女兒出嫁之時,要在客廳擺著一高一矮的椅子,讓女兒坐在高椅上,腳跨在低的椅子上,而後餵女兒吃雞肉,邊餵邊唸此言,希望女兒嫁到夫家豐衣足食,永享富貴。 「牽新娘過戶檻,一碗呷一碗 (送人家)」——早期迎娶新娘,當新郎牽著新娘進入夫家,跨過門檻時,圍觀的人常會這樣唸著,習俗上要煮湯圓,不但自己要吃,也要分送左鄰右舍,而且還要邊吃邊說吉祥話:「吃圓,一家團圓」「吃一對(指湯圓兩個),萬年富貴。」 「老尪疼嫩某, 魚好晒脯」——老夫少妻,由於年齡差距大,或是老來得妻,因而更加珍惜與疼愛。 魚體型較大,好煮好晒,即使晒乾之後,也不至於縮小到沒有分量。此二句除了押韻之外,我一直想不出有何關聯性? 「老尪疼嫩婆,天腳下找無」——老夫想娶少妻,由於年齡懸殊,想要配對成雙,天底下是找不到的。 「歹鑼累鼓,歹尪累某」——「鑼鼓喧天」「敲鑼打鼓」,從這些成語可以看出鑼與鼓之間的配合度至為重要,如果鑼沒敲好,或跟不上節拍,一定連累打鼓的,鼓聲也跟著紊亂了。同樣地,一個素行不良、惡貫滿盈的丈夫,也必然會牽累太太,甚至連公婆也會因此責罵媳婦。 「一代親,兩代表,三代煞了了」——一代親,應指同父母所生之兄弟姊妹,相當於民法所稱的二親等,除了父母子女之外,應是最親的親屬。到了第二代之後,所生子女彼此互稱表兄弟姊妹,相當於四親等,此時因為同源是祖父母,其父母親往來密切,因此還算親密。然而到了表兄弟姊妹所生之子女,則屬於六親等,除非經常保持往來,否則,關係必然日漸疏遠,甚至形同陌路。 「有子有子命,無子天註定」——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傳宗接代乃人生之大事,然而處在醫學不發達的古代,不孕症難以醫治,試管嬰兒尚未發明,生育一事,只能聽天由命,無法強求。 「公嬤疼大孫,父母疼細子」——重男輕女,男尊女卑,自古已然。第一位出生的孫子便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如果是生男的,顯然含飴弄孫有望,傳宗接代已無虞慮,故而公嬤傾注全力疼愛大孫;而父母通常在生了老大之後,還來不及多疼,又生老二了,疼愛又得釋出,一個接一個,直到生了老么,因已無下一位來分享疼愛,故而么兒所受疼愛最多。 「一家一家代,公嬤隨人 (供奉)」——古時雖然大家庭制度,然而當兄弟分家之後,對於祖先牌位的供奉,則應分別請回自家祭拜。 「查某大仔大肚,查甫大仔廿五」——古人認定一個人成長的期限母女有別,女子只要一懷孕,成長隨即停頓下來,而男子卻能長到二十五歲才停止。 「一粒雨,一粒 (泡),落仔無柴無米通相咬」——一粒雨一粒泡,應指傾盆大雨,才會形成水泡,在以前沒有電力與瓦斯的時代,炊食全賴薪柴,持續下了幾天大雨之後,著實找不到乾的木柴煮飯,柴火燃燒的樣子極像張嘴與鍋鼎中的食物互咬。 「娶新婦滿廳紅,嫁女兒內頭空」——結婚乃人生大事,紅色象徵喜慶吉祥,通常迎娶媳婦,廳堂的布置陪嫁的嫁妝,不是貼上紅囍,就是以紅布或紅紙包裝,呈現喜氣洋洋、紅豔滿堂的景象。而嫁出去的女兒就如潑出去的水,感覺上貼了一個女兒,又搬走了不少嫁妝,有如人財兩失、屋內淨空一般。 「 ,無米煮安籤,無柴 (燒)粗紙,無老爸來叫我」——這句話母親也不知其義,只能擅自揣測,也許是一句戲謔之語,也許是一種不得己的作為,或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作法。 「一隻鳥仔飛過墩,內嬤疼外孫,阿舅嫌我歹,阿妗嫌我 (常常)來」——這句話也是擅自揣測,首句應指女兒嫁到遠方,攜家帶眷回到娘家,內嬤見到外孫回來了,疼愛有加,舅父母似乎不太歡迎,一個說我不乖,一個說我太常回來。 「外甥呷母舅,那 吃豆腐」——母舅乃母親之兄弟,小時候每到三舅家吃飯,我都會不好意思,三舅就會很自然地說出此言,意思是外甥吃母舅,視為理所當然,不必客氣。 「兩粒旋, 仔無人問」——記得小時候,母親常在我們頭頂上觀察頭髮的長相,如果是一個旋的,表示忠厚老實;如果是兩個旋的,通常比較兇惡,無人理睬。 「一螺一 二螺蹌腳箠,三螺 吹,四螺無米煮,五螺五花莊,六螺米頭長,七螺七挖壁,八螺做乞食,九螺九 ,十螺會做官」——據說全世界要找到兩個指紋完全相同的人,幾乎微乎其微,因而指紋成為今日科學辦案的依據。我國的相術家早就依據人的面相、手相等來判斷命運的吉凶禍福,有人相信,但也有人不信。至於指紋,一般依據它的形狀歸納為二種:紋理成螺旋狀的稱為「螺」;另一種類似波浪狀的叫做「畚箕」。本則乃根據「螺」的個數來推算將來的命運,如此說來,在朝為官的應該都是十個螺,而八個螺的卻是乞丐命,兩螺之差,命運有如天壤。換言之,一個「畚箕」的就是九螺,依此類推,母親又說:「十個畚箕,有通呷有通 (晾)」,命運也不錯,至少不會餓死。 「一頓乎人請,三日伓免落鼎」——記得國小時,我的姨丈由於是討海人,食量甚大,每餐近十碗,然而全是稀如湯水的地瓜糊,應不能稱得上是「吃飯」,而是「喝糊」,沒有一點油腥,所以喝下沒多久,又是飢腸轆轆,若能吃頓豐盛的山珍海味,應可維持三天不必下廚煮食。 「鄉下親戚,吃飽就走」——早期交通不便,不是騎馬,就是步行,有些路途遙遠的,一吃飽就得起身趕路,以便在天黑之前返抵家門。 「忍氣自財,聚氣相 」——「忍字心頭一把刀」,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忍耐的價值,在能化解干戈,減少損失,無形中等於是生財之道;而不能忍氣吞聲、各退一步的後果,便是衝突爆發,輕者兩敗俱傷,重則你死我亡,最後,不是到監獄,就是上殯儀館。」 「舊例人沒除,新例人沒設」——雖然說新法優先於舊法,但在新舊交替的階段,當新的例子或法律尚未設立,而舊的例子或法律尚未廢除之時,仍應沿用舊的。 「有錢講話硬空空,無錢講話講勿會通」——明朝沈璟:「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分錢鈔一分貨」,「錢可通神」,「硬空空」應指不容更改。有錢的人講話都是一言九鼎,不容質疑;沒錢的人,人微言輕,連講話都無人置信,與人溝通都有困難。 「一塊痛,百塊憂」——兒時最常牙疼,一痛起來全身都不舒服,父親便出此言,此時我才了解「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真諦。 「狗著用 ,囝仔著招呼」——一般人對狗是不客氣的,對小孩也是不尊重,其實這是錯誤的。有人說「狗通人性」「小孩也有人權」,故而對此從二者仍要以愛心待之,經常招呼,狗兒與囝仔必然更加乖巧可愛。 「一言一量,千言無量」——「話多不如話少,話少不如話好」,如果只說一句,顯得尚有度量包容,如果話說太多,那就變得全無度量了。 「初一十五早滇暗滇,初十廿五中午滇」——早上的海濤稱「潮」,晚上的稱「汐」潮汐乃月球和太陽引力的作用,所引起海洋水面週期性的升降現象,平均週期一般為十二小時又二十五分。所謂「早滇暗滇」,意思是一天之中早晚各漲潮一次,而後逐日延後漲潮的時間,到了初十與二十五日,則為中午與午夜漲潮,以前下海鏟蠔,都須配合漲退潮時間,這是當年推算的公式。 「王明看報紙,世界霧煞煞」——這是父親常說的一句話,由於王明不識一丁,拿起報紙顛倒看,看後發出浩嘆:這個世界實在亂糟糟、花轆轆。 由於母親自幼中輟學業,故對用字與句義,常有不明所以之情,而我本人也未經考證,即行擅自臆度,是否因而造成郢書燕說、望文生義之弊病,實不得而知,因此,懇請鄉親不吝賜正,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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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炙俗語話中的重疊之美
幼綿綿:光滑柔嫩,如綢緞之細,如孩童之潤,似可吹彈得破,細軟無比,就是標準的「幼綿綿」。 粗耙耙:粗糙乾澀,全無美感,也不具引人摸觸魅力,與「幼綿綿」是兩個極端。「南風返北粗皮 殼」正是「粗耙耙」的註腳。 滑溜溜:光滑平順,如刨光的木板,磨石的地板,沒有凹凸不平之虞。 平坡坡:道路平坦,地面無起伏高低情形。 坎坷坷:正與「平坡坡」相反,坑坑洞洞,起起落落,少有平順,一如波折人生。 光銅銅:光耀明亮,無一暗處,宵小無所遁形。是隱喻為人要光明磊落,俯仰無愧,行事操持要經得起檢驗,也要經得起「公評」。「金東東」也是同義。 暗摸摸:晦黯無光,找不到亮處,得不到光源,雖心胸坦蕩不欺暗室,不使暗步,不做偷雞摸狗昧著良心之事,但卻不一定能得到世人的諒解、認同與肯定,徒呼奈何。 光溜溜:人裸身袒體叫「光溜溜」;屋內空無一物,家徒四壁叫「光溜溜」;生意興隆,貨物搶手暢銷狂賣,一件不剩,一件不留,叫做賣到「光溜溜」;理光頭,叫頭殼「光溜溜」。且新剃頭要拍三下。 圓轔轔:車輪叫轔,是圓形,圓得像車輪一樣的圓轔轔,是完美的圓。 四角角:四邊等距的正四方形,才可以叫「四角角」,長方形,菱形,斜邊四方形,只能叫「四角」,唯有方方正正的標準四方形,才可以再加一個「角」字。為人剛正不阿,不會拐彎抹角,說一不二,就叫做人「四角角」。 尖微微:錐尖如針,觸身生痛,如此又尖又細的錐,應避免觸到,以防受傷。醫生常有觸針引起感染的憾事。 利劍劍:劍本來就必雷鋒利,否則何能防身卻敵,保護自身安全與劍同利,甚或更利,自是頂級利器。 香貢貢:炒菜滷肉,香味四溢,引人食指大動,飢腸漉漉,這是「香貢貢」的效能;仕女化妝美容,抹粉點胭脂,噴髮香, 香水(講究產地、名牌、清香、濃香、茉莉香、幽蘭香、玫瑰香),伴隨著清風飄送,迎臉撲鼻,更是典型的「香貢貢」。 臭哪哪:體臭、口臭、肉腐魚爛,臭氣難聞,令人嫌,令人厭,令人掩鼻遠離。 鹹死死:太鹹太鹹,鹹到難以入口,與「鹹篤篤」、「鹹了了」同樣都是鹽加太多,以致走味,可惜糟蹋了一盤好菜。 苦得得:果菜之中,苦瓜會苦,筍也會苦,雖然有人因怕苦而少食用,只是苦瓜與筍都是卻熱消暑佳品,喜愛者還是多數。不過菜餚還是以鮮美可口取勝,帶苦味者少上桌為是。 澀當當:苦與澀都是較不受歡迎的口味,如果菜餚之中,味帶苦澀者,當然不是佳品,當廚主事者自應知所警惕,以免客人流失。 酸喃喃:有點酸而不太酸,還可以接受,酸度過濃自非佳味。 淡僕僕:淡然無味與白淺無味是相同、相等、相應。都是因少鹽而走味,也都不足取。鮮美可口自然大受歡迎,這是不在話下。俗語中的「無鹹不成甜」是每一個總舖師拿捏分寸的所在。 薄利利:其薄如紙、人情薄如紙,都在強調「薄」的程度,沒有薄,何能顯示厚實的可貴。 厚倩倩:厚如千層派,既堅固又厚重,令人安心、放心,兼有安全感。 蓬鬆鬆:如棉絮之鬆軟有致,如芒草之飄逸輕柔,耐壓抗厭,彈性十足。早年有燙「米粉頭」的,頭髮就是「蓬鬆鬆」。 鬆洒洒:不濕、不粘、不纏、不糾、不結,輕便清爽,如果穿著一襲「鬆洒洒」的服裝,潔雅、洒脫、俊逸的帥氣流露無遺。 酸溜溜:酸的味道,有些人特別喜愛,如少女、如孕婦,有些人則不太欣賞,完全取決於各人偏好的口味。「酸溜溜」已經是酸度不算輕,以我自己對酸的承受度,入口已到了足夠使「牙槽」僵硬的上限。酸能開胃,也助消化。在心理反應,對某事不爽、不甘、講話「酸溜溜」,對情人移情,則是醋意大發,「酸溜溜」已不夠看了。 甜了了:甜度有夠,入嘴可口,是湯水、是飲料、是果品,沒甜度不受歡迎。 辣灰灰:許多鄉親對辣味不但不排斥,且有點喜愛,原因是三十八年以後,天下菁英駐守金門,很自然地,經常會接觸各種南北口味的菜餚,日積月累,不知不覺地接受天下美味,所以,辛辣算什麼,鄉親們有的早已比「川湘老鄉」更標準「川湘」了。 慘稀稀:與「慘了了」都是狀況不理想的界定,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似含有警示與提醒的意味。 陰森森:晦黯無光的所在呈現的涼意與陰沉的景象,令人感受到陰氣罩空的氣氛。 虎狼狼:做事粗心大意,講話「無層無節」,出口輕率,漫無節制,令人不敢輕信。虎狼能和平相處,合作無間?真是「愛講笑」。 壞糊糊:事情糟到爛如糊漿,一無是處,有點難以收尾的程度。 硬棟棟:強度、硬度、韌度都到了近乎「極角」。於人:態度強硬,行事霸道,堅持己見,幾無迴旋的空間;於物牆、基、樑、柱樣樣堅實牢固,防震抗壓,品質臻於無瑕,價錢則無商討還價殺低的餘地。都是「硬棟棟」。 硬叩叩:硬到叩叩有聲,那還有什麼疑慮。 軟甚甚:硬是陽剛,軟是輕柔,雖軟,卻有韌度彈性,與嬌慵軟弱,腳酸手軟,四肢無力狀的「軟嗷嗷」雖同是軟,卻是各異其趣,類型不同。 「瘦巴巴」:與「肥托托」又是天龍地虎好兄弟。瘦怕露骨,肥驚虛腫,「一層皮包一層骨」與膚色泛青,動則吁吁都非讓人心安的健康之相。 「溜鏗鏗」:與「矮鑿鑿」也是「范謝將軍」好搭檔:身材高 修長是「溜」,非結實健壯則不能稱清脆有聲的「鏗鏗」。人矮者通常智慧高,反應快,不可輕視。 「重錘錘」:與「重院院」同是夠份量一國的。 「輕微微:與「輕踗踗」都是輕盈討喜型,別人不知道,像我這款手無搏雞之力的「無路用人」,遇到就不怕提不動了。 「水噹噹」:不僅是讚美荳蔻年華美麗的佳人,打扮入時,氣質高雅,風韻有致的美婦都是「水噹噹」,可惜有種被政治操弄,也叫「水噹噹」的,卻有一百八十度十足質變的醜陋,每次看到那些老嫗矯柔作態在叫「水噹噹」的時候,不但令人發嘔起噁,雞皮瘩瀉如山崩。 「鄭滿滿」:容器水滿叫「鄭」(又是拉夫字),如海的海潮叫「水鄭」,水缸水滿叫「缸鄭」,吃過飽叫「飽鄭」,人最怕「滿招損」,「謙受益」最上算。 「笑文文」:喜上心頭,人逢喜事,眉頭舒展,嘴角生春,就算是「偷笑」也爽。 「心茫茫」:心頭空虛,茫茫無緒,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茫茫然似乎無助、無依、無偎,是無主乎? 「頭空空」:不是空顛,而是空白一片,了無一物。 「心糟糟」:鬱悶不快,心事重重,如磚頭鉛塊壓制,不順、不暢、不爽、不樂。 你看我普普:與「我看你霧霧」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的對應詞,你看不起我,我照樣看輕你。 以上都是主詞在前,重疊詞在後,少數也有主詞在後的,但為數不多,如: 薛薛俊:患病手抖,驚嚇顫抖,輕浮腳抖(如庭上的趙建銘),舉措失據(如國家元首會客的摸手抖腳),心驚肉跳,如坐針氈都是「薛薛俊」。 卑卑剉:比「薛薛俊」嚴重,不知何時會大難臨頭,幾乎有「沒有明天」的憂慮。 戇戇野:不知輕重,不知死活,一廂情願,一味強求,貪求無厭,厚顏而不自知。(戇是愚直,憨是酣厚,兩者不同) 雖然已就所知、所聞、所聽、所講、所用,盡其週延,以獻曝之心與鄉親鄉彥鄉賢分享,但重疊之美比比皆是,掛一疏漏,自是難免,在此獲懇方家同好,有心先進,不吝添、加、增、補,以彰先民的睿智與德意,使鄉諺俗語,得以發遑。 國語文的口語中,雖屢見重疊之詞,似乎為數不多,應是個人才識疏陋,所知有限,涉獵不專所致: 亂糟糟、醉茫茫、香噴噴、軟綿綿、硬梆梆、光溜溜、熱滾滾、酸溜溜、陰森森、冷嗖嗖、熱騰騰。 倒是欣然發現國、閩意義相同、相通、相融的用語,所不同的都是「雙重」的「重疊」,且把主詞都省略了: 歡歡喜喜、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高高興興、順順利利、和和氣氣、客客氣氣、糊糊塗塗、輕輕快快、輕輕鬆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清清白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安安穩穩、平平靜靜。 文化浩澣深邃,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窺得一二,已是難能,吾閩南語系,源溯中原,一脈相承,綿延不綴,雖有小異,卻是大同,身沾浯鄉「海濱鄒魯」之光,自是不能妄自靡薄,翼求奮力,臻於自強,則是萬幸,於願足矣。 記得五十年前,小學音樂課本中,有一首名為「春郊」的歌,意境高雅,旋律優美,節奏流暢,歌詞中重疊的美柔順自然,全無做作,是兒歌,又似民歌,還有一點點情歌的意味:疊疊青山含碧,彎彎溪水流清,連天芳草綠如茵,珠光點點明,婉轉流鶯語細,翩翩蝴蝶身輕,村前村後桃李,相對笑盈盈,盈盈。(五十年的記憶糢糊,歌詞幾經重組,仍不完整,請教當時教音樂的趙水生主任,卻以不記得相應。如有仁人君子,音樂達人提供正確歌詞,當三呼「感恩」以謝。)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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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之美
布穀鳥一聲清啼在細雨綿綿的清晨劃破了一天的開始,於梳洗及大火炒菜聲中,大眾運輸系統匆匆送走趕著打卡上班及趕去早自習的莘莘學子,如此庸庸碌碌的生活,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於是一個緊張的繁榮力社會開始運行,股票公司營業員除了緊盯螢幕的漲跌號誌外,同時還要分神去忙著接聽接也接不完的電話。房屋仲介業者為了爭取績效獎金,寒風酷暑也得騎著代步工具風塵僕僕的於大街小巷南北奔波。顛峰時刻,車行如牛步,駕駛人員不免火氣上身,破口大罵。記者先生小姐們為了取得第一手新聞二十四小時上緊發條待命中。同學們為了學校的考試排名,就連做家長的也暗自較量。下班時間,大家為了爭奪方寸的停車位,而不惜與鄰人大動肝火……… 這樣的日子一天下來,非得要筋皮力竭身體不適、憂鬱纏身,好個競爭力社會啊! 夜半三更,當大地進入夢鄉,卻是夜店的閃亮時刻,觥籌交錯,盡興高歌,燈紅酒綠,引人遐思……… 一個正為失眠所苦的夜晚,我起身下樓,泡杯熱茶凝視窗口,只見原本黯沉天色逐漸明朗,當東方第一道晨曦映入庭院的剎那,我的心不由得沉澱下來,而那啁啾的鳥鳴正歡喜高歌一天的開始,我也嗅得了世間芳美之精華,原來一日的初始是純淨如水,潔白如童心,大地又是何等的平和美好?我又何忍於當下對它稍予輕呼苛責呢?心靈所求的一切淨土莫勝於此啊! 當人類為天的世界依舊睡去,那麻雀的歡呼在此時聽來好不令人動容與憐惜,天地萬物所企盼的不也是與世無爭的生活空間? 有時不免靜下心來想想,當我們深陷於世間的泥沼裡,於動靜間,應讓心靈沉澱,回歸於一天的初始,那晨間的美好吧!世間本質無瑕,若為俗事煩憂不悅而陷入苦海,回頭想想,又是多麼不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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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薄荷之戀2
你說你不在意 但我知道你很傷心 我的一言一行 早就被你看清 對不起 我離去的背影 成為你最後的記憶 我倆都喜歡薄荷的香氣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裡 我真的很開心 雖然常惹你生氣 你都不在意 還嘟起你那小嘴使我心動不已 在離別的夜裡 烏鴉呱呱噪啼 你倒在我懷裡 淚水讓我心痛不已 那濕透的衣服我不去洗 我要永遠擁有那個你 相信我 我還愛著你 要不是情勢所逼 我早想履行約定 你會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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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寫下來吧!我催促著說。 他低下頭,用筷子夾了一塊肉,填進嘴裡。 你慢慢寫。擠時間去寫。即使一天寫出兩百個字,三年時間就寫出二十萬字,那不就是一本大部頭的厚書了嘛。 杜誠笑了。 書名是什麼? 《海鷗》,你不是喜歡看海鷗麼?小莊搶先說。 《海鷗》不如改為《海燕》。杜誠低聲琢磨書名:「我記得高爾基寫過《海燕》。」 那有啥關係?俄國的海燕跟咱台灣的海燕不一樣。他寫他的,咱寫咱的,互不相干。過去秦鵬也寫過〈海燕〉。 杜誠臉上浮升起微笑,他似乎同意我的觀點。抬起頭,他囑咐小莊:「幫我盛半碗飯,我吃了回去就開始寫。」 杜誠動筆寫作《海燕》,是一個巨大的工程,而且寫出來不能發表,而且還得鎖在箱中,藏在陰暗處。我暗自懊悔起來。 為啥勸杜誠做這種惹麻煩的事?這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它比砸傷了腳嚴重得多,輕者坐牢,重則掉腦袋,我趕緊制止杜誠的行動,免得惹火燒身。 不要緊,我先寫了藏起來,等將來死後再出版,這應該不會惹麻煩吧。 行,這樣做也行。 當時的台灣文壇,任何作者都遠離政治與現實,寫作題材與現實完全脫節,創作內容盡是牛鬼蛇神、邪門歪道,或是西方思潮的垃圾與渣滓。外省作家由於沒深入生活,只得寫一些懷鄉的素材,無病呻吟而已。文壇呈現一派蕭索的氣象。 杜誠原來寫詩歌,但他看透了寫詩歌的內幕,一小撮人聚在一起,對著穿衣鏡作揖──自己恭維自己。喇叭奏花腔,完全自吹自擂。於是,他決心犧牲了名利,其實也是庸俗東西,決心寫一部有時代背景的現實文學作品。于光建議他耗費三年光陰,他要預備五年的時間,寫出長篇小說《海燕》。 當年在白犬列島,林順率領職工病員開墾種菜,《馬祖日報》記者曾以愚公移山精神,歌頌那些無名英雄;並且以「天下無難事,只要肯登攀」來鼓舞他們奮鬥向上。若是以那種毅力,怎麼會寫不出《海燕》? 杜誠寫的《海燕》小說,從未交我謄寫,也再未向我提及這檔事。工作蕪雜,課業繁忙,我竟然忘掉了此事。偶而小莊問起,我苦笑著說:「我想他八成放棄了。你想,寫出來沒地方發表,還會惹政治麻煩,這不是自討無趣麼!」 是啊,這是你給人家出的餿主意啊! 我出主意對杜誠有益,他鼓起了生命熱情,投身教育事業,即使他沒有結婚計劃,也比想剃度出家要積極些。想到這一點,我心底充滿了無比地興奮情緒。 杜誠的行事風格,受到他堂兄杜潞校長的影響,杜潞是台灣光復那年從福建福州來的。那時杜潞風華正茂,剛從大學教育系畢業的青年,有蓬勃的朝氣和做事精神。杜潞親眼看到當時台灣受到二次世界大戰波及,工廠遭受破壞,生產萎縮,貨幣的基礎已呈現搖搖欲墜狀態;加上台灣的外來人口驟增,恢復生產建設經費大量增加,因此穩定台幣抑制通貨膨脹已呈現困局。杜潞剛到台灣,大米每斤價值為台幣一元五角,過了半年時間竟漲到十元以上。杜誠眼看在台北生活感到壓力,他在朋友介紹下,便到了花蓮師範學校教書,不久,他和瑞穗一位少女相戀結婚,從此定居下來。 杜潞生活儉樸,辦事負責認真,他的桃李遍及東部各地。他的目的希望把弘志高中的校長擔子,交給杜誠,他可以專心地研究教育行政問題,對台灣做出具體的貢獻。但是,他很失望,他發覺杜誠的心並未全部放在教育上,而是放在現代文學及創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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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駕訓班———學開車日記
4月8日 星期六 晴 早上,一想到今天就要學路考的最後一項了,心裡就很開心,兩個小朋友也要跟我去駕訓班,小胖哥說那裡有個撞球室,他可以學習打撞球;小龍女則說北杯(伯伯,指老闆)會摘樹上的芭樂給她吃。既然有玩還有吃,好吧——當媽的我只好答應,帶足了水和餅乾,我們直奔公車站而去。 沒想到今天因公車而發生了一段小插曲:我搭18號公車到鵲山站下車時,匆忙之中把我的大水壺掉在公車上,一直等走到駕訓班,小龍女說口渴,我才驚覺水壺沒拿下車,當時的心情有如晴空萬里瞬間烏雲密佈,唉!那是我買不到一星期的新水壺ㄟ! 我暫時沒心思學開車了,抱著一線希望,我試圖連絡山外公車站,先打去查號台問車船管理處的電話,接著我打去車船管理處,跟接線小姐說我掉了一隻粉紅色水壺在公車上,請她幫忙協尋。那位聲音很溫和很好聽的小姐很熱心的問我坐幾點的公車,哪站下車的,說她會連絡該時段公車司機,看會不會找到水壺的下落,她還留了我電話,說一找到水壺馬上通知我。 過了幾分鐘,我到駕訓班辦公室剛剛安置好孩子們,就接到了車船處小姐的電話,她說我的水壺找到了,並委請公車司機把水壺帶回山外車站,我隨時可去領取。聽到這個消息,我真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情立時又由陰轉晴了。(在這裡要特別感謝金門車船處的那位小姐,沒有她的熱心,恐怕我的水壺無法失而復得。) 我哼著孫燕姿的新歌《美好的一天》,走向練習場的小老師,小老師見我似乎心情不錯,虧我說:今天要學的「上坡起步」可是最簡單的,今天就把它搞定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 我的寶貝水壺又被找到,讓我覺得幸運之神已經降臨了,所以我信心滿滿的回答小老師。 上坡起步、直線加速,真的如小老師講的那樣,很輕鬆、很簡單,跟那曾令我頭痛不已的「S型」相比,一個輕而易舉、一個困難重重。 4月9日 星期日 小雨 昨天下午,繞了幾圈就學會了「上坡起步、直線加速」,今天我乘勝追擊,早上和下午都有來駕訓班加強。 小老師教我路考時的順序:路邊停車→S型→倒車入庫→上坡起步→直線加速。我整天都在按照步驟練習,小老師說我可以去考駕照了,我告訴他我還沒看書,即使路試有把握,但我筆試還沒信心呢。小老師又睜大了雙眼,吃驚的問我,妳報名時就給妳參考書了,都這麼久了妳還沒看? 我咧嘴笑笑,不好意思的扯了一大堆堂而皇之的理由,小老師翻翻白眼,我覺得他幸好沒戴眼鏡,否則,不知我會害他跌破多少付。 該看書了!——小老師丟了這幾個字給我就去招呼其他學員了,看著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背影,我苦笑:小老師應該是再也懶得理我了,呵呵……… 5月24日 星期三 晨 雨 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苦讀參考書,終於在今天斗膽去考駕照。 早上八點,陳先生載我到監理所報名考試,天公不做美,下起不大卻也不小的雨,陳先生開著車,轉頭問我有沒有信心,我惆悵的盯著車窗外的雨:我非常有信心今天考不上。聽我這麼說,陳先生笑了:妳還顧得搞笑,說明妳不緊張。 監理所一下子就到了,駕訓班的老闆已等在那裡,他幫我報名完畢,我趕緊找個椅子坐下,拿出隨身攜帶的參考書惡補,我旁邊坐了一排考生,有年輕辣妹、有中年婦人,還有幾位綠油油的阿兵哥。大家都在抓緊時間K書,臨時抱佛腳。 九點整,筆試在地下室開始,40題裡,有一部分不是參考書裡的,但那些書外題目倒是不難,對我來說難的是一些答案模稜兩可的選擇題。 考完筆試,要等結果出來才能確定有沒有資格去考路試。等待分數出爐的那幾分鐘裡,我的感覺像是當年等待大考放榜一樣的煎熬。聽說85分及格,以每題2.5分來算,最多只能錯6題。駕訓班老闆過來問我考得如何,我心裡沒底,對他搖搖頭。 結果出爐,不幸中之大幸,我以87.5分的成績吊車尾,總算捱過了筆試這一關。接著,及格的人領到實習駕照,隨著各自的駕訓班老闆去外面考區,準備路試。 雨還在下,絲毫沒有將停的打算。打頭陣的是一個阿兵哥,眾目睽睽之下,他開車進場後卻轉錯方向,被主考官請下車,第一關就慘遭敗北。接下來我上場,路邊停車→S型進退→倒車入庫,前面這三關我都輕鬆過關,在我轉過來準備上坡起步時,沒想到主考官打開車門坐上我開的車子,一下子我開始六神無主了,小老師怎沒跟我說考試時會有人坐上我的車?天哪,練習開車時,我可從來沒試過找個人坐在我車上哪!我緊張的手心冒汗,也不知怎麼開到坡上去的,停的位置還算標準,但是,就在我踩下油門放鬆離合器的時候,我的手煞車太早放下,車子往後退了下來,我嚇得急忙踩住煞車,這時已經方寸大亂的我,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做,手忙腳亂中,車子又往下滑……… 結果可想而知……… 6月14日 星期三 晨雨 事隔三個星期,這個下著毛毛雨的早上,在同事Swetty的陪伴下,我再次來到監理所接受路考。 這次我先考,前面三關照舊一一通過,又到了最後一關——上坡起步,主考官也照舊坐上了我的車子。 我拚命提醒自己不要緊張、就當他是空氣或者當他是劉德華(老天,這種關鍵時刻怎又蹦出個劉德華?我花了2秒鐘罵自己),我命令自己今天只可成功、不能失敗,如果再「槓龜」,哪還有臉見江東父老……… 我大氣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的開上坡道,慢慢的停在指定位置,拉起手煞車、換空檔、回一檔、踩油門踩到剛剛好、鬆離合器、放手煞車,車子爬上去了—— 耶! 我的心裡在歡呼,過了,過了! 雖然車子在下坡時壓到管線,引起鈴聲大作,但是那只扣了16分,當我的車子回到原點時,駕訓班的老闆已經在那裡等著恭喜我,同事Swetty替我開心的笑,我上去抱住了她,旁人看來,我一定誇張的像是得了金曲獎,只差沒流著眼淚唸一長串的感謝名單。 可是,我考到啦?我真的考到啦?我激動的懷疑這是不是真的。說實在的,剛剛的幾分鐘如同作夢一樣,我不敢相信我終於通過了路考! 從二月份報名至今,快四個月,一百多天的日子,我被這張小小的駕照操得忙不勝忙,如今總算苦盡甘來,假日裡,我不用再跑駕訓班了,閒暇時,我不用再死K交通規則了,而那駕訓班的老闆以及小老師,也不必再頭痛的招架於我了,呵呵……… (後記:駕照領到手已屆「滿月」,持照之人至今開車的紀錄只有一次,還是請陳先生坐在副駕駛座現場指導我才敢開的,同事們都說金門車少、好開,要常常開才會開上手,如果一直不敢開,久了,那張駕照還不如乘車(公車、船)證有用。一天在托兒所我問同事Tian領駕照這麼久了、有沒有常常開車,Tian笑了笑:我一次都沒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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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炙俗語話中的重疊之美
在翻閱檢視手頭蒐錄俗諺、俚語、歌謠的筆記本時,不經意地發現,在日常流通的話語中,常常用兩個重疊的字彙,對色度、長度、熱度、硬度、味覺與心理狀態作形容式的說明,幾乎都沒有拐彎抹角,直接了當、淺明扼要,讓人一聽就懂,一點都沒有故作深奧,賣弄玄虛。心頭是充斥著驚奇、驚喜、驚艷與驚訝,可惜只有口語流通,並沒有文字流傳,有許多竟然是有音無字,要用音、義相當、相近、相似、相溶、相應、相合的適當字彙,實在不太容易,不得已的時候只好勉強「拉夫」硬湊,有方家之處,謹厚顏懇求海涵,諒不會以淺鄙見笑。 白雪雪:聽音看字,一目了然就知道是皚皚如雪,一片雪白無瑕,無論形容的是肌膚、景色、物件,還是修為操持,都是聖潔高貴,就如無玷之玉,令人心儀仰慕,不可侵犯。 白帥帥:(閩南音摔東西的摔,有點與嗄相近)同樣是白,這有點男人的帥氣,不像白雪雪那樣純白,又有些些嬌柔的意味,既是雪地美景,又似純淨不帶絲毫雜色的「白西洋」,(白洋布知道的人多,白西洋知道的人是越來越少,說輓聯布可能還通俗些)更像是護士服與醫師袍的代言人。白帥帥是未經染色的「白斜紋」,又像是有些男士喜歡的夏季白西裝。譬喻不一定恰當貼切,但兩者字差音異,含義自也不同。 白脬脬:(音拋棄的拋)音指孩童長得圓嫩有致,盈盈可人,皮膚白裡透紅,人見人愛。又似饅頭、壽龜、壽桃,炊得「膨獅獅」,令人唾涎。(脬原指人體某一器官,擅攫取其音,有點不敬,卻是不得已) 白蒼蒼:與蒼白同義,都是顯示,人有病態,臉無血色,有點白裡透黃的味道。布匹、物品、圖畫、景緻,凡白色的多,彩色的少,也是「白蒼蒼」。 黑ㄋㄨ ㄋㄨ:(推土機推土成堆叫做「ㄋㄨ」土,以竹篙繫細網在淺海近灘處手推撈幼蝦,叫做ㄋㄨ麥蝦)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摸黑趕路的天色就是「黑ㄋㄨ、ㄋㄨ」。 黑得得:(國音得到的得)天色太暗,無其他外來輔助光源,一片烏黑或顏色太深,黑得不透明,都叫做「黑得得」,當今已是頭號鋒頭人物「黑衣人」的服裝、父母喪、子女的孝服,以及「包青天」的臉色都包含在內。 黑崁崁:不論是菜樹木,只要枝葉茂盛,綠意盎然,看起來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就是「黑崁崁」。 紅枝枝:吉慶喜氣洋洋,通常都以鮮紅的色彩呈現,既不是紅得太艷,也不能深得近棗紅,就叫「紅枝枝」。 紅葩葩:紅得太過火,像是烈火狂燒,有點刺眼,又有點逼人,近乎熟女艷婦,喜歡的人有,但閃避的更多。 青拎拎:「青」通常指比藍淺,又比天藍或鴨蛋青深,驚嚇過度,臉色蒼白幾無血色,叫「青拎拎」或「青筍筍」。 綠慘慘:綠本來是許多人喜歡的顏色,但綠到讓人有冷冷的感覺,或不像象徵萬物生機蓬勃的色澤,就是「綠慘慘」。(經讖的讖) 黃秀秀:顏色呈「黃秀秀」的水果,是表示成熟了,但臉色「黃秀秀」就是病態,不是肝功能有問題就是大病初癒或病情正惡化中。 黃吟吟:與「黃椹椹」同樣是黃色色度達到飽和,是水果則成熟度夠,沒有蟲害,且水份甜度近乎上品,必成為爭相選購的暢銷品。如是裝潢,佈置、服飾,那是高貴、莊淑、尊敬的顏色。 金鑠鑠、金噹噹、金削削(閩南音摔):金色、無論怎麼表達呈現,永遠都是閃亮發光,具強烈吸引力的尊貴頂級顏色,令人仰慕、親近、擁有、珍藏。 深攏攏:很深,深到望不見底的深度。金門早年沒有很深的洞穴,也沒有很深的溝坑,不像近年構築軍事工事,動輒幾公里長的坑道。但卻有「深攏攏」的水井,有名的數後半山,昔果山與後湖,都是深至十數「潯」,小時候站在井邊往下看,是有點恐怖感。(一潯大約是一個人的高度,測量的方法是兩臂側平舉,手捏繩索兩端,兩端之間的長度就是「一潯」。據老輩說,後半山井深十三潯,昔果山十一潯,後湖九潯,無論是否屬實,坪林以南各社里都無出其右者) 長溜溜:如是指物件,就是有點過長;如是指時間,則有還早的意思,我們說時間長溜溜呢,即指時間很充裕,不必急在一時,可以寬心,毋需急躁。 長派派:不但過長,而且過寬,說某人穿的衫褲「長派派」就是又長又寬不合身。說某人講話「長派派」或是「長囉囉」就是講話又臭又長,囉哩囉嗦,八成是不受歡迎。 遠溜溜:路程太遠,來往不便捷。說某地方「遠溜溜」,或某人住得「遠溜溜」,套句大陸用語:「肯定」興趣缺缺,沒有前往拜訪的意願。 短微微:太短了,什麼都不夠長,衫褲短小不合身,物件過短不合身。與長相較,有「大若鱟,小若豆」的意味。凡事真不能「過」與「不及」,否則效果適得其反。 淺微微:水井不深水位高,垂手可勺,挹取方便輕快;坑穴過淺,派不上用途,深淺同樣是不宜過與不及。「淺」字義同卻音異,倒是英文「國王」的音九成以上相近。 冷卑卑;氣溫涼了,水溫降了,與「冷枝枝」、「冷絲絲」的意涵相若。溫度似是降得很低了,完全沒有溫暖的感覺,卻仍可以承受、忍受、接受。 冷霜霜:有沁入心肺的感覺,但總是還未到「霜寒雪凍」的程度,年長鄉前輩早年遇到冰雪的天候機會不多,(偶爾曾下冰雹),十數年來出國旅遊的人不在少數,大陸、日韓及歐美冬天常有下雪,那種零度以下低溫,才體會出什麼是「冷霜霜」。 冷嗖嗖:強勁的北風怒吼,挾著凜冽冷意,嗖嗖而過,衣服穿少的真會不禁抖擻。「冷嗖嗖」既顯示冷度,也顯示冬天寒風的動態。「冷咻咻」也是同樣的含義。 清卑卑:指水就是清澈見底,沒有遭到污染的溪流河澗;指湯水就是清爽淡素;指衣著就是淡雅素淨,超脫凡俗之氣;指素行操守,則是清廉高潔,涓滴不取,且不惹是非,不沾鍋也不染塵,比之那些起「垃圾」意、伸「垃圾」手、食「垃圾」錢、使「垃圾」步的「垃圾」人,雲壤之差大矣。 冷清清:生意清淡,顧客稀落,門可羅雀,是「冷清清」;家道中落,親人四散各自尋覓生路,是「冷清清」;凡事大眾參與意願不高,冷漠以對,榮景不再,盛況難以再現,顯得冷冷清清。 燒燙燙:水開沸騰,高溫未退,是「燒燙燙」;因病發燒,體溫升高,渾身「燒燙燙」;菜餚熱炒起鍋,飯粥煮熟,湯冒熱煙,都是「燒燙燙」。 滾滄滄:水溫升達開沸,強烈滾騰,就是「滾滄滄」。 熱滾滾:對事熱中,不計一切全力投入,積極參與,熱力全開,顯得「熱滾滾」;對人熱心熱情,樂於幫人助人,盛情「熱滾滾」。 熱迸迸:(發芽迸樣的迸)有強烈需求,有強烈意願,有強烈摯愛對方的男友女伴,似膠似漆,難分難離,這就是愛情「熱迸迸」,五百毫米的傾盆雨量都澆不息。熱鍋燒得冒煙,菜一入鍋即引發「淒差」聲響,有時還會火花騰騰,炎氣逼人,也是「熱迸迸」的另一場景。 濕漉漉:地上積水,衫褲沾濕,就叫「濕漉漉」。 乾離離:乾燥清爽,全無濕氣,不論是居處、物件、衣物都令人心怡意滿。如逢雨天霧季,反潮出水,要不煩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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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有一次在我家吃飯,三杯下肚,杜誠面色已紅。他的酒量不行,當年在無名島津浦線時,林所長故意叫他「酒仙」,讓人為之捧腹。杜誠在酒後吐露出心底話,他打算將來出家當和尚,走李叔同的道路。 我聽了心裡有些酸楚,提起林所長對他的期望,心情愈加沉重。如果老連長活在人間,聽了你這些話,他一定氣得跺腳! 錯了,于光,老連長會高興! 我暗想,或許這是杜誠酒後的鬱悶心情,他會打起精神,為弘志高中的教育做出貢獻,他絕不會剃度為僧,從李叔同變成弘一法師;儘管我敬愛弘一法師,但我卻為他拋棄藝術而覺得遺憾。 在砲火硝煙的徐蚌會戰包圍圈裡,我腳部受傷,不能行軍,是杜誠揹我冒著危險爬上救護車撤出來的。那時,我還不認識他,只知道他是衛生連的幹部。後來,我因喀血去肺病療養所報到,才知道他是文藝愛好者。在我蒙愛冤獄的時候,他鼓勵我挺起胸膛,向遠處看,光明就在明天。如今,我已結婚成家,杜誠仍是孤家寡人一個,這怎不讓我憂鬱難受呢! 六 杜源心底的反戰思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應該把它寫成文學作品,否則壓在心內日久必得癌症。我勸他寫作長篇小說,我願意幫助謄清原稿,準備發表及出版。若是這種題材不容於現實環境,將來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他喝了杯中酒,尋思了一下,微笑點頭。 杜源來花蓮後,沒有消遣娛樂,唯一的是到海灘散步,眺望浩瀚無垠的太平洋,在碧海藍空間追逐的海鷗,以及偶而駛過遠海的船影。他激動地說:這是永遠看不膩的自然水墨畫啊!它使我聯想起砲火硝煙、屍體遍野;它讓我獲得無限地啟發:自由和平是多麼美好!為什麼發動戰爭?而且是內戰?這是何等愚蠢無聊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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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薄荷之戀1
我說過我不在意 但我還是忘不了你 你的一言一行 早就被我牢記 忘不了你 你最喜歡薄荷的一切東西 那一絲清涼我也難離 和你一起哭笑 度過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虧我,是你的生命 你說過,不能一天看不見我嘟 起嘴的稚氣 在那一天你離去 淚水沾濕你我的衣襟 我們化為一體 你輕撫著我衣 薄荷香 在你我繚繞不去 你承諾,在薄荷最茂盛的月裡 要回來接眼前的癡女 你還記的我嗎 我的薄荷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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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落米」龍眼與西瓜皮
昨天到後浦我經常光臨的那家水果行,記起女兒近來看到島上結實纍纍的龍眼樹,就吵著要吃龍眼,因此打算買一些給他吃。 水果在金門並不便宜,龍眼也不例外。連著枝枒的龍眼,大約是兩個便當的價格呢。我轉身看到一些「落米」的龍眼,一斤只要三十。 所謂的「落米」,就是一顆顆已經從龍眼枝上「脫離」下來的獨立個體。這讓我想起了我的阿嬤。 我的阿嬤是我這輩子最重要也最懷念的人。媽媽忙著作生意,因此有大半的童年,都是阿嬤照顧我。阿嬤是澎湖馬公東甲人,說真確一點,東甲是他養父母的家,阿嬤自幼就是養女,按照道理,她應該是童養媳,可是為了一些我從小常發問卻老記不住的原因,我阿嬤並沒有嫁給那人。「陳」是夫姓,「王」是養父的姓,活到這麼大,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竟不知道阿嬤原本的姓氏!? 阿嬤生活儉省,累積許多人生智慧。自我年幼,就是他的小跟班。「接近中午」的上午,菜市場人潮退去,我祖孫倆才開始採買。其實阿嬤清晨四點多就起床忙碌了,怎麼會拖到這麼晚才上市場?阿嬤的論調是:到了中午市場休市前,任何東西都會算便宜些。另一個身體力行的道理是:貨比三家。 於是,只見我們祖孫倆在菜市場裏繞來繞去,問了二三家,買兩條蘿蔔;再問一二家,買一把青菜。如此這般,一天的菜錢只要幾十元,且練就我一身好體力與耐力。此外,阿嬤從來不買挑好的螺螄(珠螺),他只買帶殼的,他說:自己煮、自己挑的(拿針把螺肉挖出來)比較新鮮衛生。其實阿嬤不太愛吃海鮮,也不吃螺螄,他買螺螄完全是為了挑給我吃,如此厚功(費功),讓我從小的心靈充盈了被愛的幸福! 相對於帶殼的螺螄,我們家的龍眼、荔枝,幾乎都買「落米」的。阿嬤的理論是:落米的不但省下枝枒的重量,而且價格更便宜!只要認真地挑選即可。於是從小我就跟著阿嬤一顆顆挑那落米的果實——先看看果蒂有沒有破?有沒有蟲?再輕輕捏一捏,有沒有水跑出來?好的,接下來就通過祖孫的國際認證了。 並不是買不起,而是肯定阿嬤的哲學。看著水果店的「落米」龍眼,想起了阿嬤,決定效法她(反正金門沒人認識我,而且我從小被訓練出超厚的臉皮)。 再請店員幫我挑一個小玉西瓜,貴一點的沒關係,但一定要甜且多水。 回家切開西瓜,現在的台灣水果品種改良的又兇又詭異。小玉切開來不是黃色,而是橘色;外觀看起來像紅龍品種的西瓜,果肉也從預期的紅色變成橘色!我記得以前這種橘色果肉的瓜果只有一種,就是澎湖獨有的「嘉寶瓜」,橢圓形的外觀,鮮橘色果肉,剛嫁到澎湖的三舅媽直說好奇怪,她不敢吃。 小時候吃西瓜,總啃得特別乾淨,直到剩下白白的一薄層果皮才罷休。每當吃著果皮比較脆嫩的西瓜(小玉、嘉寶瓜可,大西瓜不行),阿嬤會再三提醒我:「不要吃得太乾淨,留給阿嬤做醬瓜。」我才意猶未盡、依依不捨地留下一些些有顏色的果肉。(想體會身為一隻蟲的快樂,吃西瓜一定要用啃的!頭從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喀喀喀,好過癮!) 阿嬤的醬瓜不是醃很久的那種,而是當天即可上桌的涼拌菜。她切掉果皮,留下白色的部份,再切成細長狀(像現代的細薯條般大小),然後加入一些鹽巴、味精(這已成歷史)、醬油、糖,拌一拌,很快就入味了。吃起來又脆又清香,而且是自家才有的私房菜(當然「私」房,全都是自家人啃過的果皮)。 一邊切著西瓜,一邊懷念我的阿嬤,於是我決定也學她製作涼拌醬瓜。只是少了味精、糖,多了永春老醋。醋倒得太多了,不過想到這些醋是媽媽獨自從大陸扛回來的,就不忍把它倒掉。 義美炒飯、昨天剩下的芥菜雞湯、阿嬤的私房菜、落米龍眼,再加上一個今年買過最甜的西瓜,組成今晚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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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她非常勤儉,酒量特好,只要喝上兩瓶米酒,我便受罪,像當年在無名島荒山坡下淘井,脫了上身,軍褲,拿起金厥頭挖掘,儘管累得汗流浹背,卻毫無進展,淘得穴洞水漬漬的,卻不見井水的蹤影。 我最怕小莊喝酒,為了她的健康,我去花蓮商店買了比較昂貴的葡萄酒、威士忌酒或金門大,但是小莊並不喜歡,一則價錢高,二則喝起來不過癮。為了這件事,我曾跟她發生爭吵。 我戒掉行麼! 不必戒酒,少飲就行。 只要逢到月夜皎潔的夜晚,小莊興致特濃。她幾乎把我視作奴隸,非要從荒山野嶺挖淘出一口井來,方才罷休。有時站在講台前講課,頭暈目眩,手足顫抖,我忍不住添油加醋嚇唬她:「你這麼整我,我的老毛病會犯的。」啥毛病,犯了會咋樣?我告訴她:「喀血!」 小莊嚇呆了。抱緊了我,再也不吭聲了。 眼看她的腹部膨脹起來。我為她買了布鞋、孕婦裝,上下班都陪她走路。那年春節前夕,小莊在花蓮醫院順利地生下一個男嬰,肥壯可愛,皮膚皙白,取名于豐。 為了貫徹杜潞校長的教育理想,在國文教學方面,應該撥出一定的時間,講授台灣現代作家作品,因此我和小莊得加強備課。我雇了一位健壯的褓姆,看護于豐,讓嬰兒在健康中成長。起初小莊並不同意,她認為這樣下去,一輩子也置不了房產。我說:「十年之內,搬不進公寓,咱倆再回學校宿舍去住。」 于豐剛會走路,我就在市區以分期付款方式,買下一層公寓住宅。雖是二十五坪,但卻住得寬敞,附近有托兒所、小學、菜市場和公園,非常理想。買下這層公寓住宅,靠了杜誠的幫助,他在花蓮合作金庫存放的錢,把那十萬元借給我,不要利息,何時歸還由我決定,如果無力還債即作罷論,這是杜誠的諾言,兩人拊掌大笑。 杜誠終日忙於教育,已把結婚大事置之度外。每次談及此事,他總是用蒲松齡的話來回答:人到四十不娶妻,便應終身打消結婚念頭。我認為時代不同,一百多年前的社會結構已發生變化,蒲松齡的話已經不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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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喬遷
契約 1.期限以一學期為單位,期滿雙方滿意得以續租。 2.退租時不得損壞原先設備。 3.不得招待異性入屋。 4.不可無故失聯。 5.租賃期間不可轉租他人。 *契約書內容中若有更改處,雙方要加蓋印章或共同簽名,以防止未來發生糾紛情事。 「契約可以接受嗎?」 「嗯。」 「那簽名吧。」 我簽下了我的名字,帶著輕便的行囊,入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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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島北路
你仍以抵擋炙熱炎陽之姿 一路靜靜展延著夏日以來的靜謐 筆直 肯定筆直而且平坦的路面 終日盼不到一輪過訪的車輛 挺拔羅列兩旁的疲憊戰士們 戍守著戰後的僕僕塵靜 漫天都是寂寞啊 那烽火停歇之後 風裡輾轉流動的鄉愁 深沈靜默思索著關於荒年的一些舊事 但這裡確是一條坦蕩的大路 攪拌柏油與憂鬱的碎石子路面下的 花崗層岩之下 仍有蠢蠢顫動的烽火煙硝 貼近路面 你也許還能聽見 戰爭那年不忍遺忘的鱗傷 聆聽左邊 藍色潮音持續不曾間斷地湧進 穿梭於禁忌的旋律邊緣 且不時牽動著深鎖的鄉音 時代之傷在所難免 向右 我們善於變幻的視野 那兒有安逸適合放聲開懷的後花園 然而我總還是聽見 踢踏的步履自遠處響起 一匹白色蹣跚的老馬 溫馴謙虛碟踱著荒寞歲月裡的印記 牠說正在找尋路的南段 扣扣扣扣 那些遺失的記憶 霧裡 離去或者歸來盡皆迷茫 向北向南 向遠去的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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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駕訓班─學開車日記
我不敢怠慢,馬上衝向那台車,這時只見小老師不知打哪冒了出來,他幫我把車子開到路邊停車的練習區。中間隔了兩個禮拜,老實說,我早把上次學的忘了個一乾二淨,坐在車上,我歪著頭左想右想,右想左想,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我只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小老師。 小老師彷彿早猜到我會忘記,他的嘴角撇著一絲笑意。 哼,笑我麼?我是年過三十的歐吧桑ㄟ,少拿我跟記性好的年輕人比。我不服氣的想。但是想歸想,我可不敢對小老師不敬,當小老師把路邊停車的步驟又詳細的跟我說了一遍後,我還是連連感謝他不厭其煩的講解。 我陸續記起了上次開車的情形,接下來我反反覆覆的停車、開出,開出、停車。這天下午的狀況還算OK,在我離開駕訓班之前,已經連續好幾次很成功的完成「路邊停車」的動作了。 只是,今天的收穫不只是搞定了「路邊停車」,駕訓班草叢裡的蚊子,還免費給我人體彩繪,我原本白皙的雙腿,成了兩條碩大的紅豆冰。明天,我要記得帶蚊香來犒賞牠們——盯著一隻被我一掌拍成標本的蚊子,我恨恨的想。 3月19日 星期日 晴 今天,小老師說可以教我「S型」了。 我今天就要領教傳說中最難的「S型」了?不止一個人跟我說過,路試時很多人都在「S型」這一關敗下陣來。想到此,我的緊張又開始從後背慢慢往上爬:老天爺啊,保佑我吧!神啊,請多給我一些智慧吧! 小老師跟我講每一步必須的動作時,我才真正了解有關「S型」難度的「傳聞」絕不是空穴來風,那「S」形狀的車道窄的可以,前後輪都不壓線,我想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開車的人不是我。 我問小老師:「可不可以再說一遍車子開到哪裡要打方向盤、往哪邊打?要打幾圈?我用筆寫下來,應該就不會弄錯了。」 小老師不知打哪變魔術一樣給我變出一張白紙,然後他又從頭講了一遍「S型進退」所有的動作,我依順序把它編成「S型前進6式」和「S型後退6式」,小老師看看我在紙上畫的圈圈點點跟一堆他看不懂的數字,搖搖頭,彷彿我手上拿的是一紙天書,我朝他笑笑:我看得懂就好。接著,我點好蚊香放在後座,車外的小老師睜大眼睛看著我的蚊香:「我教過這麼多學員,妳是第一個點蚊香學開車的!」 「沒辦法,誰叫你們養的蚊子那麼喜歡我的O型血?」我無辜的聳聳肩。 我慶幸此時小老師不是剛好在吃飯,否則,他不給我噴個滿臉才怪。呵呵……… 有了這張「密笈」,我總算抓到些頭緒,但是我有預感,這線條優美的「S型」,會是我最難征服的大敵。 不出我所料,兩個多鐘頭過去了,在我「收工」前,我從沒有一次順利通過「S型」車道,小老師要我別再死記硬背我那張「天書」了,他說要憑感覺,要多練習,久了自然就熟了。 4月2日 星期日 晴 上週末連下兩天的雨,害我沒來駕訓班。今天早上我特地早來,並且也沒忘記又帶來了蚊香。 小老師一看到我就問怎又隔了這麼久才來練車,他說像我這樣斷斷續續的學,會比別人多花很多時間。我說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但是一到五要上班,週末家事一大堆,還要顧好孩子們,坦白講我有時間來學開車,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當我把車開進「S型」入口,我赫然發現我上次抄的「密笈」今天竟然給他忘記帶來! 慘了啦!隔了十幾天,怎麼進、怎麼退,我早忘光光了,這下要怎麼辦?我只好向小老師求救,小老師也只好又從頭教我,唉,我真是罪過! 一個多鐘頭過去了,我還是無法順利通過「S型」,今天來學開車的人不少,小老師在練習場上跑來跑去,周旋在每個學員之間。而我,恐怕是最讓小老師頭痛的人物,因為,我看到小老師每次來到我的「地盤」,都是一臉的無奈。 終於,在我又一次把車子橫卡在車道內動彈不得時,小老師的無奈變成了不奈:「注意聽喔,我再說最後一次喔,別再忘記了喔………」。 我看他黑著一張臉,想到台北的姑媽曾說過,她當年學開車時不知被教練罵哭多少次才考到駕照。哼,我才不要哭哩,我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這麼兇嗎? 「厚!什麼叫做『再說最後一次』?我學不會,你就要教我,如果有你說的那麼簡單,我在家跟我老公學就好了,何必花錢來這被你兇?把你老闆找來,我要換老師!」我裝出一副「本小姐生氣了,你退錢、我走人」的樣子。 但是小老師並沒被我唬住,他居然笑了,我裝不成「惡人」,只好也笑了。小老師又一一講述一遍「S型」進退的要領,才講完他就被別的學員喊去了,臨走還給我打氣:妳加油喔! 我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我沒猜錯,我一定是所有被小老師教過的學生裡最笨的那個。加油吧,我也給自己打氣。 接下來,我小心翼翼的開動車子,心想,無論如何,我要在今天把「S型」搞定,那麼下次就可以學最後一招——「上坡起步」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集中精神慢慢開動車子,終於找到了感覺,小老師再回來我這邊時,他正看到我的車來去自如的迴轉於「S型」車道之中。「嘿!這樣就過了,這樣就過了!」小老師連聲說,他看我終於通過「S型」大關,好像比我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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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的粉絲
聽說老爸年輕的時候,是個文人,曾經發表過不少文章,也被人稱作才子,但這一切只是聽說,因為那個年代跟我隔得非常遙遠………,但今天我終於明瞭,也感受到,那真的不是謠傳,而是事實。 四通八達的網路,在討論區,一個留言金門美食的討論區塊,居然讓我找到一位述美國小的學妹,透過msn,我們知道彼此差了一屆,但聊起共同認識的老師,共同成長的小學,我們開心極了,好久,沒有這般想念金門,在跟他聊過的夜晚,我夢見了金門的廣東粥,油條,還有燒餅,原來我是有鄉愁的,那些鄉愁盡是美食。 一天,學妹msn上標著一首描述金門太武山的詩,好美,忍不住的留言敲她,文筆怎會哪麼好,那邊的她回答我,是金門有名的詩人,貼了詩人的生平跟著作,她認真的跟我討論起文學來,我才發現原來我有一個對金門文學極度狂熱跟深入研究的學妹,她如數家珍的對著我談論每一位作者的文學,忍不住的,我也告訴他,家人很愛投稿金門日報,網路那一邊的她,馬上回答我,我知道啊!你們家的文章我都有看喔,包括妳的,真是讓我錯愕,我的文章有人看,她很客氣的對我說,你的文筆很清新喔,讓我當場聽完樂飄飄,馬上的,我回說如果我真有那麼點文學素養,應該歸功於遺傳,我的老爸曾經很愛寫文章,當她知道老爸姓名時,她馬上回我說,天啊!你父親是我一直很崇拜的作家,好久沒他消息,他還好嗎?這是真的嗎?小我一歲的學妹看過老爸文章,透過訊息傳遞,學妹興奮的討論起老爸來,並央求能夠拜見老爸,忍不住的,我告訴她,我家老爸狀況不好喔,目前住療養院,偶爾假日接回來,如果真願意來看他,心裡要有準備,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學妹回我,別擔心,這無損於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很感動,原來一切是真的,爸爸確實有這樣的粉絲存在,而且是年代相隔如此遙遠。 歡迎來我家,親愛的學妹,妳崇拜的文人—我的父親,已經很久沒有朋友來拜訪他,妳讓我知道,原來在某些人的記憶裡有他曾經駐足的腳步,記錄他的人生記憶,來看他吧!也許他會語無倫次,也許他沒有太多的反應,也許………,有太多的也許,太多的可能,但是我知道老爸一定會感受到,真的有人記得他的,也感謝妳讓我認識了自己的老爸,他曾經存在過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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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駕訓班-----學開車日記
早在幾年前,我們家的陳先生就鼓勵我去學開車,以前是因為閒閒待在家中,要去哪裡都有陳先生這位專屬司機,不然就是免錢又可吹冷氣的公車代步,當了上班族以來,我都騎腳踏車上下班,因為工作地點離家很近,以我的「鐵馬」普通的速度,也只需2分鐘。所以,有時在某些方面很「駝鳥」的我,總認為考駕照對我來說就像人身體中的盲腸一樣,是可有可無的。 最近,考慮到下半年要住到新家去了,新家離孩子們的學校及我上班的地方有點距離,也許,我無法再每天悠哉的騎著我那可愛的香檳色腳踏車往返了,在陳先生不厭其煩的多次「慫恿」下,我也興起了考駕照的念頭。事有湊巧,去年底,同事Tina去學開車,學沒幾次,今年初她竟然一考就考到了駕照,她說她是零程度去學的,這不由的激發了我的「鬥志」——看來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喔!接著,蠢蠢欲動的我火速辦好了體檢、準備了照片和相關證件、當然更少不了那好幾張藍花花的新台幣,在某個週末的下午,「單槍匹馬」的我出現在某個汽車駕駛訓練班的報名處。 接下來的整個「受訓」過程,我用十個字來給它做了個總結,那就是:不學不知道,一學嚇一跳!且看我的學車日記: 2月25日 星期六 下午 晴 知道手排駕照適用手排、自排兩種車,我也要考手排的。駕訓班那位老闆聽我說國語,大概猜出了我「大陸新娘」的身分,他隨即也換成國語跟我聊,只是他的國語比較「金門」,我的國語比較「北京」。只見他填了一張表格,把我那藍花花的鈔票鎖進了他的腰抽屜之後,就領我來到外面寬闊的訓練場。放眼四顧,哇………我第一次同時看到這麼多台破到不能再破的車子,每台都在做龜速爬行運動,而右邊牆壁則停了一整排狀似「壽終正寢」的車子,也許我用「功成身退」來代替「壽終正寢」會比較尊重一些,畢竟那些車子的付出給很多人換來了一張張寶貴的駕照。也許這種地方就應該都是這種車吧,我在心中安慰著自己,同時偷偷在心裡希望派給我用的車子多少好一點。 我的老師是一位年輕人(姑且叫他「小老師」)。我很坦白的告訴他我開車的程度是零,他笑了笑,說來這學開車的很多人都跟我一樣程度是零,但是大家也都考到了駕照,他還叫我別擔心、學開車是很簡單的事情,說著他就坐進車子開始一邊操作一邊跟我講解。 然後,換我「上場」。一坐進車子,我才發現「理論」跟「實踐」之間有著南極到北極一樣的差距。剛才我站在車外,聽車子裡的小老師說的那一堆發動、換檔、踩離合器………什麼的,明明我聽的一清二楚,可是換我坐進駕駛座,那些基本的步驟怎麼就全忘了呢?我有點傻眼,心想,三十多了果然跟二十多時不能比,難道真的學什麼都吃力了嗎?小老師倒是沒有不耐煩,他又仔細的講了一遍,我不敢分心,一字一字記在心裡,我小心翼翼的再來一次,車子真的開始動了,耶! 第一次坐在自己開動的車子上,那感覺還真不是普通的讚,嘿嘿………我居然可以讓這麼大一台車子動起來耶!所有會開車的人看到這裡一定會說我有夠大驚小怪,可是,沒辦法,車子開始起步的剎那,我的興奮有如當年看到我兒子剛學會走路走出的第一步一樣,欣喜若狂。 我握住方向盤的手有點發抖,因為實在不能置信我是坐在自己開動的車子上。那小老師跟在我的車子旁,不停的教我「車速要慢」、「越慢越好」………到前面終點,「踩煞車」、「離合器踩到底」、「換R檔倒退」、「慢慢放離合器」,我跟著小老師的指令完成一個一個動作,車子開始後退,「頭要伸出來,看後面」,小老師又在提醒我,我趕忙把頭伸出車窗,眼睛緊盯著後車輪,看它有沒有乖乖走直線。一個多鐘頭下來,脖子像是得了「落枕」,又痠又痛,唯一的收穫是終於學會了直線進、退。 3月4日 星期六 晴 今天的氣溫還算舒適,不冷不熱的,是個學開車的好日子,於是,下午我又準時來到駕訓班報到。 上個週末,我花了兩個下午學會了前進、後退,今天,小老師說要教我新的招數——倒車入庫。 看著小老師熟練的轉動方向盤,穩穩當當的把車子倒進來,停在指定的格子內,我在心中暗暗祈禱:這麼高難度的技術,希望我可以學會,老天爺啊,保佑我吧! 但是,顯然老天爺並沒有聽到我虔誠的禱告——第一次倒車,我就給它退到安全島上去了,哇………我的媽呀!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這要是在路上,不就………!真的不敢想下去了………我不好意思的下了車,請小老師幫我把後輪騰空的車子給開回原位,小老師說我右轉太早了,才會把車輪退到安全島上,唉!倒車入庫,真不是普通的難學耶! 當我捲土重來第二次倒車時,雖然沒有再次把車退到安全島上去,但是也沒有很理想的「入庫」,車子的後輪,不偏不倚的正壓在黑色的管線上,嗚嗚,我彷彿聽到我的心在小聲的哭泣,我開始覺得,自己差不多是世界上最笨的人了。 那小老師說這次是因為我回方向盤回的太慢了,才會給車輪壓到線。我認真的聽完小老師的講解,做了個深呼吸,把車子開回原點,「這次一定要成功!」我在心中默默的給自己打氣。 車子開始倒退,我盡量放慢速度,眼睛不時看著左邊,門把對準路左邊的白線時,我急忙將方向盤往右打兩圈,車子依然緩慢的後退著,我注意著左邊的後視鏡,車子後輪已經進入「車庫」了,我把頭伸出車窗,當我感覺慢慢後退的車身已經跟左邊的管線平行時,我快速把方向盤回左兩圈,當我的身體對準外面那條綠色的竿子,我同時踩住離合器跟煞車,車子停止了後退。 「過了、過了,像這樣就過了!」小老師拍著手鼓勵我,就像我在幼稚園午餐時,拍著手鼓勵把碗裡的飯吃光光的幼幼班小朋友。我像受到表揚的幼幼班小朋友一樣,開心的朝小老師點點頭,重新拾起剛剛被我退到安全島上的信心。我慢慢把車子開回原點,接著又開始重複剛剛的步驟。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也真的有它的道理,接下來的練習,我感覺越來越穩了。兩個鐘頭以後,我已經可以輕輕鬆鬆就把車子完美的「入庫」 3月5日 星期日 下午 晴 吃過午餐,我又早早搭公車來到駕訓班。因為我的「倒車入庫」已在昨天被那小老師「檢定」通過,所以小老師說今天會教我稍微有些難度的:路邊停車。 看到那個比車子大沒多少的「停車位」,我的緊張又開始作祟。我的天哪,昨天小老師還說稍微有些難度,我看,根本就是超級難好不好?我盯著小老師操作方向盤的步驟,仔細聽著他的講解,然後,老師下車,換我試開,小老師站在右側的安全島上一步一步指點我這超級緊張又超級膽小的老學生。 「當妳的身體對準這條竿子,方向盤往右打兩圈……… 「頭伸出車窗,看到後面的白點,方向盤往左打兩圈……… 「車子要慢慢退,眼睛一直看後面,後輪壓到白線,再往左打兩圈……… 「這時眼睛看輪,前輪進來,車子與白線平行,停,這樣就過了……… 在小老師的指令下,我第一次就沒出錯,把車子停的剛剛好。但是在車子出來的時候,卻沒那麼順利,不知怎麼的,又把車子衝上了安全島!我不知如何是好,一時之間有點傻眼。 「唉………,妳迴的太慢了,前輪壓到這個箭頭就要趕快往右迴了啦,並且要迴三圈,妳只迴了兩圈………」小老師叫我下車,他去把車子退下來,開到起點的位子,才換我上車繼續練習。 幸好,第二次有驚無險的沒再衝上安全島,但是這次停車停的不盡理想。於是,一個下午,我反覆停車、開出、開出、停車,後來我慢慢開得穩了些,小老師才放我獨自在這裡練習,他轉而去指導其他學員。 我原本計畫今天就把這「路邊停車」攻克,現在看來鐵定要美夢落空了。 3月18日 星期六 晴 今天一到駕訓班就遇到老闆薛先生,他把剛剛講完電話的金門腔自動切換成台灣國語問我:「上個禮拜(3月11日、12日)怎麼沒來練?」 看他板著一張臉,我吐吐舌頭(其實我平時就很少看到他在笑的),心裡聯想到我讀國中時學校裡出了名嚴肅的一位教官,我照實說上星期是我小孩生病我才沒來學開車的,老闆沒囉唆,指著遠處一台白色教練車:「趕快去練吧,今天要把路邊停車學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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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小莊引導我的方向,是太魯閣。我很納悶,她說請我七時吃飯,何以去太魯閣喝西北風?妙哉。 她終於在一塊綠草坡前停下來。從車座後面袋內取出了米酒、飯盒、礦泉水、茶葉蛋,還有香菸與檳榔。 吃吧,你一定餓壞了。 月光下,小莊脫去外套,露出乳白短衫,我忍不住抱住了她。 吃吧!她打開紙盒,遞給我一隻雞腿,倒了一紙杯米酒,和我碰杯。我只抿了一口,她卻喝個乾淨,一派巾幗英雄的氣勢。 她的食量不大,酒量卻不小,兩瓶米酒,幾乎都被她喝光了。 月亮大而圓。小莊選擇的約會夜晚真是幽美,氣候又是初夏舒暢季節。她躺在草坪上,低聲談天。 我打算下學期去台東教書。 為啥?想甩掉我? 她哈哈笑起來。「我的名字應該是你,你才是裝傻瓜呢。」 台東你有男朋友? 我今年二十九啦。在舊社會,阿美族女人到了這個年紀,已經作了阿嬤了。 你在弘志教書不是照樣結婚? 沒合適的對象。 我把嘴貼在她的唇邊,輕聲地問:「我不行麼?」 你光會動嘴巴,講課。 胡扯,你不瞭解我。 我陪你上了五年夜間部,還能不瞭解你? 你想怎麼樣?小莊,你打開窗戶說亮話吧! 我去台東,比較好一點。你可以自由地教書、寫作;我也可以自由地找對象…… 怎麼,于光配不上你? 哈哈!于滿也不行。 我撲上前去,不慎抓破了她的短衫,露出白花花的乳房。我餓虎撲羊般狂吻起來。她笑,她痙攣,她拉下了黑色長褲的拉鏈……月亮鑽進一塊濃雲中,我趁勢衝進去,於是開始奮力掏起井來。小莊體質好,氣喘,有力。約莫過了半小時,我覺得地動山搖,荒野一片刷刷地聲響,她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呼喚……直到五級地震停止,我倆才癱臥在一起,像兩隻受傷的海豚…… 為了掩人耳目,天剛破曉返校。甚至連校工也未發現。但是,小莊卻懷了身孕,我倆為了節省開支,參加了花蓮市舉辦的集體結婚,在學校附近租了一棟平房,過起安靜幸福的婚姻生活。 小莊父母早已病逝,她的獨立性強,有生命勇氣,從不灰心嘆氣。作家雷馬克說的對:「沒有根而生活,生命是需要勇氣的。」雖然我比她年長五歲,可是我卻得依賴她,她的生活知識比我豐富。她擔任高一國文教師,我擔任高二國文教師,在教學上彼此交流經驗,因此工作勝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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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與鞋子
實在有點生為聖的氣,不知他為何長的那麼地白,明明大他一輪不過十二歲罷了,跟他在山外金龍攝影拍張照,老闆娘看到照片,還以為我是他的媽。我的媽呀! 老天真沒天良,他不必保養就細皮嫩肉,我們一群女性又擦又抹,還不及他白裡透紅的好肌膚!媽就媽吧!凡事要認命,誰要我沒事拋頭在艷陽下、露臉在海風裡,皮膚不好,真是活該。活該的還不只皮膚曬黑,還包括在水頭通關大樓前摔了跤,雖然腳傷至今未癒,但要不是為聖硬要幫我買雙鞋,我可能會跌的更慘,可能現在還不良於行。 八月的艷陽天,我們籌劃「毋忘在金」活動,希望喚醒許多服過役的金門大頭兵與金門的情感,更希望讓許多人知道,數十年捍衛金門的英雄是不分年齡和族群,十萬大軍有老中青、十萬大軍有芋頭番薯、哈客和原住民等等。 匆忙的自台北職場衝往金門機場,懶惰的我連球鞋都懶得換,心想金門還有行路用的鞋子,到了金門換了就是。沒想到兩天行路下來,腳磨破了皮,還沒找到那雙留在金門的休閒鞋,夥伴們要我去買雙鞋,我懶得買也懶得去看鞋,再一天就收工回台北,再買一雙實在浪費,也就一直裹足不前了。 真的去挑鞋買鞋,還得感謝老闆娘的無心之過。 金龍攝影老闆娘認為我乃為聖的媽,為聖為表達那份傷了我「顏面自尊」的心靈創傷,就與璦竹起鬨要買鞋孝敬小媽,以減輕我的皮肉之苦,他要跟那群來金門坑道遊學的學生們一樣,也要喊我小媽。 我穿了他們挑選的鞋,接受這群年齡不一的年輕人喊我「小媽」,接受他們的可愛的善意和照顧,我多了一雙鞋子,也多了一個兒子。然後,偷偷享受那一聲「媽」的安慰。 「媽」之於我,那是失落已久的稱謂啊! 為聖給我的這雙鞋子,讓我想起了我的兒子,也想起「兒子與鞋子」的往事,當時兒子還在唸大班,今年的他要上高一了。想起這些往事,我有些哽咽………。 那一天,我帶著有點發燒的兒子去上班,匆忙的去婆婆家抱他,隨手拿了雙鞋就要他穿上,我們走了一小段的路才上了計程車。 抵達我辦公室時,兒子立即坐上我的椅子,小小的手立即解開鞋帶,我以為他的壞習慣又來了,一坐下就脫鞋,不管在餐廳或公眾場合。那是我最不喜歡的動作(其實他沒有其他惡習),難道很久沒講他,他又故態復萌?我生氣急了,罵了他。 他的小手停了下來,有點怕我地對我說:「媽媽,鞋子太緊了,穿的腳腳好痛」。 我這個愧為人母的媽,以為他在找藉口,更生氣的指責他:「鞋子太緊,你剛才為什麼不說?鞋子太緊剛才走路為什麼不說?坐到椅子上才說?你在騙媽媽?」 我的兒子因為發燒有些泛紅的臉,大大的眼有些呼之欲出的淚,他說:「媽媽,妳不是說凡事要忍耐嗎?我看媽媽上班快來不及了,所以沒說。媽媽說高速公路上面想尿尿要忍耐、爸爸工作很累發脾氣時要忍耐,妳說凡事要忍耐啊!可是腳真的很痛,我沒有辦法忍耐了!媽媽,你不要生氣………」 兒子當時說完哭了起來,我抱起他心疼的流下淚來,小小個兒的他,一路來吃了多少腳痛的苦,而我這媽媽不知道。如今兒子要唸高一了,我又加諸於他多少的苦,而我依然不知道。自責與充滿歉意的我,真的後悔告訴兒子「凡事要忍耐」,讓他背負超齡的體貼。 兒子,媽媽讓你的路途多了些坎坷,我真地對不起你! 艷陽天裡,我帶著為聖和那群年輕人穿梭於金門,他們每喊我一聲小媽,我的心情就在安慰和煎熬裡掙扎,有這麼多的兒子,但我最想的還是當年幼稚園大班,那一個小男孩喊的那一聲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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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我還依稀地發現林順所長兩手插腰,笑容可掬,他用那濃重的山東沂水鄉音,朝向閩江口呼喊:「哥們,過來吃一碗炸醬麵吧!俺絕對不收您一毛人民幣,人窮志不窮,誰撒謊誰是狗熊!」 當晚,我從街上買回一包冥紙,走到太平洋岸僻靜處,用樹枝畫了一個圓圈,面朝西北西方向,撥燃了打火機,在熊熊火苗下,我跪了下去,嘴裡默聲唸禱:我要完成師範學院學業,取得中學教師任用資格,將來回到白犬列島,為那些勤勞樸實的漁民子女服務。我每到您的祭日、中元節、清明節,一定到您的墓地焚紙、上香。老連長,安息吧!我終於泣不成聲了。 杜潞校長是花蓮的教育主管,他時常參加花東區的重大活動。花蓮師院夜間部畢業典禮,他特別興奮,因為他的弘志高中有兩個職員是應屆畢業生,而且名列前茅,杜潞站在麥克風前,以濃重的福州味的普通話說: 你們這期畢業的同學,有個已經三十四歲了。他叫于光,他是我們弘志高中的同學,我今天感到光榮、驕傲。(眾笑)同學們,希臘古代以荷馬留傳下來的詩篇,都是荷馬晚年失明時期創作的。杜甫、陸游、辛稼軒也是到了晚年才寫出偉大的作品。(全場報以熱烈掌聲)活到老,學到老,這不是口號,這是一句普遍真理!(全場校友起立,鼓起暴風雨般地掌聲。) 次日,《更生日報》地方版以大幅醒目標題,發表了杜校長的講話,最讓我臉紅的,報紙上還刊登了我的照片。 作了弘志高中的國文教師,我突然感覺老了十歲。走到花蓮街頭,總會感到身後有人向我指指戳戳,議論紛紛。在學校裡,我沒課的時候,就躲在圖書館看書,備課,或作筆記。總而言之,我心裡有鬼,我害怕碰見莊莎幗,害怕別人把我倆扯在一起。 猛抬頭,我發現有個女生從書櫥上取下林語堂的長篇小說《瞬息京華》,翻了兩下,準備去辦借閱手續。我的性情急燥,我唯恐自己的好朋友朝海裡跳。 「莊老師,你借那本小說?」 「是呀。」她翻轉著大眼珠,向我解說:「林語堂的作品,應該值得讀吧!」 我站起來,懇切地說:小說是人類生活的具體反映。這部小說我曾看過,人物是不真實的,根本不是來自生活,而是林博士個人對人生概念的演繹,因此小說人物沒有血肉,沒有腦筋,不能在故事裡站起來。這是作者在紐約公寓裡寫的一群木偶,你浪費時間作啥?莎幗,你真是傻瓜! 她噗哧一聲笑了。 她繼續尋書,我低頭備課。 莊莎幗走時,丟給我一個紙條,上面寫著: 週末晚間七時,請你吃飯,在五權街《更生日報》附近會面,不見不散。 這個紙條被我掖在衣袋、挾在字典、壓在枕頭底、藏在書架中,最後揉成紙團,燃火焚成紙灰。因為我早已記得滾瓜爛熟。週末,我換了一件黑色襯衫、灰夾克、深藍色中仔褲,戴上一頂破舊的帽子,壓在眉梢,一副推銷員的打扮。騎上三洋野狼機車,在暮色蒼茫中進入市區。越過《更生日報》門口,發現斜對面有個人影,正在牆角擦拭機車。那人抬頭跟我打了照面,跨上車子,向郊外駛去。我在後面尾隨著。像兩個歹徒去作案,鬼鬼祟祟,不敢見人,實在給弘志高中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