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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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慈母
母親育有五子二女,我排行老四,上有兄姊下有弟妹,算是很好命的,但是姊姊出生沒多久就去世,因那時在家中生產,用的是生鏽的剪刀,又沒消毒,很容易感染病菌。母親常感嘆,如果不是這個女兒夭折,我們家正好五男二女,是最標準、最令人稱羨的子女數。那時一般父母都有著多子多孫多福氣的觀念,子女眾多,耕田幹活不怕沒人手,但又何嘗想到養兒育女的辛苦呢? 由於姊姊的早夭,我一生下來就倍受關注。偏偏我的體質又不好,從小體弱多病,經常出狀況,有一次我發高燒,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母親求神拜佛,拿香灰餵我。那時的鄉下根本找不到醫生看病,生了病,只有聽天由命。過了幾天,病情始終沒有好轉,就在客廳的角落用木板搭了一個小床,那是為行將就木的人設置的。母親日夜守候,不眠不休,時而痛哭哀嚎、歇斯底里,在昏睡中的我不覺悲從中來,跟著落淚。後來從城裡請來一位女醫,叫「也好姑」,用雞蛋在我身上摩搓了一陣子,然後拿鹽水,用瓷製的湯匙在我的頸子和背部刮動,刮得又紅又黑,就這樣燒退了,人也清醒了。這是小時候從鬼門關裡撿回一條小命,而母親就在身邊守護著我。 另外一次攸關生死的重病是在民國八十年,我因鼻咽癌在台治療,身邊有老婆和么女陪我,母親這時在金門照顧家中那三個還在讀小學的兒女,所以我的兩對子女,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即使在她臨終之前,都還惦記著他們。這次生病,母親不在我身旁,但是我知道,她每天都在求神拜佛,拜拜燒香,為的只是祈求神明讓我早日康復。 ■ ■ ■ ■ 小時候,住在中蘭老家,家中人口眾多,樓上還住了一些阿兵哥,我們像擠沙丁魚一樣,擠到樓下的小臥房,晚上睡覺只能側著身子,無法翻身,白天起床真是腰酸背痛。由於物質匱乏,三餐難得吃到米飯,有時阿兵哥把吃剩的饅頭、豆漿或白飯、菜餚,送給我們,那真是香甜可口、天下美味。家中食指繁多,想吃魚肉,只有在過年時候,才會買一些來應景,母親盡費心思,整天為柴米油鹽大傷腦筋,所謂「年年難過年年過」,日子就這樣熬下去。 八二三炮戰那年,我六歲,還未上小學,在沒有電視和電腦的年代,下午沒事,小朋友常聚集在村中廣場玩救全國、過五關、老鷹抓小雞:::等遊戲。也有搧人仔標、賭銅板、彈珠之類的遊戲。每次總要在母親把飯煮好,太陽已經快下山,她站在門口高聲吆喝,要我們回家吃飯,我們兄弟才會匆匆跑回家。 那天下午,我們正在玩老鷹抓小雞,日頭偏西,太陽快要下山,晚風微涼,大夥正玩得興致勃勃,突然一陣炮聲由遠而近,疏疏落落,起先大家也不在意,以為是軍方在演習。這時,遠遠傳來母親呼喊的聲音,要我們趕快回家,才驚覺事態嚴重,拔腿就跑,一進家門,門還來不及關上,就聽到一聲巨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母親立刻把我壓倒在地上。砲彈落在門口水井邊,碎片從大門飛進來,把門板擊碎,在牆上留下彈痕累累。檢視身上,毫髮無傷,總算逃過一劫。此時驚魂甫定,從地上爬起來,趕緊躲進屋後的防空洞。 我們家屋後是一片相思樹林,防空洞就在林子下面低漥的地方,因為地勢低,經常積水,潮濕又髒亂,晚上用長板凳墊著,上面舖幾張木板,將就著睡。 躲在防空洞裡,聽聲辨位,猜測炮彈落點,有時一些不怕死的會跑出去探聽消息,回來報告村裡那一家被砲彈擊中了,某人受傷送醫急救,生死不明,諸如此類的消息,令大家都很驚惶,不敢出聲,靜靜地躲在角落裡,一動也不動,過了吃飯時間,肚子咕嚕咕嚕叫,又沒東西吃,日子真難挨!母親趁砲擊稍歇,冒著生命危險,趕緊回廚房弄些東西給我們吃,為了子女,母親何曾想過自身的安危? 有時想想,躲在洞裡只是圖個心安,一點都不安全,土洞實際上很脆弱,真的是不堪一擊。還好大家福大命大,砲彈總是落在周邊較遠的地方,最近的一發,是落在井邊,把大門口附近的紅磚牆打成一張大花臉,另一發落在房屋後側,把家中的牆壁震出一道裂痕。部隊撤走後,我住到樓上去,有時半夜驚醒,夢見樓塌屋毀的景象,冷汗直冒。 炮戰過後,結束躲防空洞的日子,屋後的土洞日漸廢棄,成了堆置雜物、傾倒垃圾之處,而這一段悲慘的歲月,也被掩埋在記憶深處。 ■ ■ ■ ■ 民國六十年,父親過世,我高中畢業,赴台求學,兄弟大多外出謀生,一時之間,像候鳥離巢,一批批飛走。只有年老的母親依舊守著家園,守著她與父親共同營築建造的窩巢。母親形單影隻、兩鬢霜白,還要上山下海、為生活奔波忙碌。每念及此,不禁潸然淚下。 民國六十九年,我結婚後,住在金城南門,母親也住一起,老家無人居住,形同廢墟。有了自來水以後,門前那一口井,用鐵皮蓋子封死,老家大門深鎖,屋內雜草叢生,樹木長得比屋頂還高,山上田地盡皆荒蕪,無人耕種。偶爾回去,只能在屋外徘徊,屋旁草埔,一片荒煙漫草。以前家中養雞,夏日午後,經常看著母雞帶著小雞到此處覓食,有時天空突然出現老鷹盤旋,一個不留神,牠就像戰時日本的神風特攻隊一樣,急速向下俯衝,把小雞叼走。母雞聽到老鷹在天空呱譟,早已做好準備,一旦老鷹飛衝下來,牠便會奮不顧身的和老鷹纏鬥,緊緊地護衛身旁的小雞,經常打到頭破血流,雞毛脫落一地,仍無一絲怯意。那種拚鬥的精神,猶如母親護衛子女的心情,是不惜將自身的性命安危置之度外的。 而我的母親,也像大多數傳統的金門婦女一樣,長期在貧苦的環境和戰爭的陰影下過生活,養成勤奮節儉,堅毅不拔的個性,並且將她刻苦耐勞的美德,一點一滴留給了我們。她以母雞護衛著幼雛的精神,把我們兄弟姊妹,一個個拉拔長大,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子女是否吃得飽、穿得暖,深恐我們有些什麼閃失,而從來不圖自己吃好穿好。從小到大,我在母親的呵護教誨下,深深體會到,母親對子女的愛,那是只有奉獻、不求回報的。從青絲到白髮,母親含莘茹苦持家的點點滴滴,又哪是我三言兩語所能道盡的呢?就如同︽父母恩重難報經︾所載,爾時如來以八種深重梵音,告諸大眾:「假使有人,左肩擔父、右肩擔母,研皮至骨,穿骨至髓?遶須彌山,經百千劫,血流沒踝,猶不能報父母深恩。」 如今,母親已經毫無遺憾地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在傷痛之餘,回想母親的身教言教,更歷歷如昨。記得母親時常耳提面命,教導我們:不要央望有好田地,要央望出好子孫。生於荒荒的流離亂世,如今家族的子孫皆能平安順遂,日漸光昌,相信這就是我們唯一能夠回報給母親的一點心意吧!而在母親行將入土安息之際,雖然母親已經悄悄走了,但我仍要告訴母親: 兒孫們對您深切的懷念與追思之情,是一刻也不會停息的,願您在西方的極樂世界,那佛祖曾經許諾予妳的淨土上,保佑您的兒孫們,讓他們永遠也不要忘記:您如何以一生的歲月,在家國動盪坎壈之際,堅強地、默默地,成就了一個「哲婦隆家人之道」的故事,一則極為平凡卻又充滿美麗色彩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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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與我
離開原鄉在外定居,每每回到老家,一見到父母、親友栽種的農產,總像個餓鬼似的,「要生吃,也要曬乾;」在家裡猛吃它三天還不夠,用搬的、用扛的、用載的,也要把那些好吃的東西全數挖回住處,巴不得能吃到下一次再回去補貨為止,這是很多人都有的經驗吧! 我的同事小丸老家住在雲林鄉下,每次他回去,少不了也是滿載而歸。因為頗有交情,他知道身「兼」家庭煮婦職務的我三不五時總要張羅家中吃食,因此,回家一趟,總有好處給我。有時候,我會分到菜瓜、南瓜;有時候,青蔥、大蒜也會遞過來一把;每當我從他手中接過那些菜時,心頭的感受是愉悅的,菜或許不值幾個錢,但是菜裡濃濃的鄉土味讓我好喜歡,這和我平常在菜市場從菜販手中接過菜的心情可是截然不同的。 最近的一次,小丸帶給我四、五條地瓜,對我這種從小到大生長在以地瓜為主食的家庭的人來說,看到地瓜真的有如看到親人般的欣喜,開開心心的拎回家,計劃著利用假日時大展身手,看是要煮地瓜稀飯,或者烤地瓜、炸薯條等,好好的料理一番來祭一祭全家人的五臟廟。 週六一到,想起我那些擱在廚房角落好幾天的地瓜,趕緊挑支DVD,用卡通把黏人的小孩定在電視機前面,著手就要展現我「莊培梅」的功力,沒想到袋子一打開,綠綠的地瓜芽竟然一枝枝給冒了出來,或許正值發芽期不耐放吧!大廚夢碎,看著嫩芽天真的在那兒伸展,又捨不得跟它們說拜拜,只好隨手找來幾個容器,姑且供著囉! 既然是供著,早晚總得噴二次水侍候,小芽兒爭氣,沒多久竟然枝葉茂盛,綠爪笑意迎人,煞是好看。挑了其中二棵長得漂亮的帶到辦公室,同事們一看地瓜也能長成這等模樣,不免一陣驚呼,而我一副只有鄉下人才有這本事的跩樣,讓氣不過的同事撂下狠話:「顧好喔!中午吃泡麵時摘幾葉來加料挺不賴的,現在青菜貴得很!」「哼!好膽就來。」我回應著,頗有誓死捍衛的那種架勢。 瞧我對待地瓜情深意重的樣子,小時候可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印象中,早餐吃地瓜加地瓜簽,午餐吃地瓜乾稀飯,晚餐吃飯加地瓜是幼時飯桌上常見的,彼時家中貧困,食指浩繁,媽媽必須儘可能的用自家栽種的地瓜來增加主餐的份量以填飽每一張肚皮。想來羞愧,記憶中有一幕場景是我早餐不肯吃地瓜,一路哭哭啼啼的去上學,那時對地瓜的感覺,真不是一個「怕」字所能形容。唉!年少無知,哪懂大人心酸,媽媽當時一定相當難過吧! 這些年來對地瓜愈來愈喜愛,倒不是因為看多了多吃地瓜對身體有益的報導,而是隨著自己走入婚姻,成立家庭以來,返回老家的次數少了,身份也由主人變成客人了,物換星移,很多幼時的東西現在都找不到了;而地瓜不同,它長我育我,雖不起眼,卻隨處可見,無怪乎在我心中的地位逐日加重。透過地瓜,我隨時可以穿越時空,一次又一次的回到童年。 「來,把這些地瓜吃了,去學校才不會餓肚子,明天,明天我們就不要再煮地瓜吃了!」我彷彿看到別過臉去的媽媽,對著我說著這些話,一遍又一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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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朴二瓊的童謠
從父親兒時的鄉村流傳而來 烏木臼樹 屹立在這片大地 孕育了幾年 赤色的秋季盼阿盼 花季,尚不如美麗的第三道日光 沉古滿身的綠漾 驟降的溫度造就了 紅通的氣息 隨風而曳 在田野間奔放 好一盞不凡的樹 映上了黃昏的盈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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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貢糖石
「當今這些少年,懂得什麼叫著手藝?食品手藝是一種藝術、一種品味、一種文化、一種境界。」 雖然阿公的話語已經遠颺在十年前了。 但是阿嬤還是時常叨念著:「既然你們捨不得讓阿公把它帶進新厝當枕頭,也不要棄置在餅板下蒙塵,那會對不起祖宗三代的!」 還記得「新寶珍齋」貢糖廠要開幕的那天,表哥一大早就徘徊在「寶珍齋」糕餅鋪的老店口,焦急著良辰吉時將至。 而阿公仍縛著那條泛黃的麵粉袋圍裙,掄著那枝一甲子功力,烏黑閃亮的方木槌,節奏沉穩的在一尺見方的花崗石上,寒著一張臉,落寞的摃貢糖。 阿嬤附在耳際:「今天是八達樓總店開幕,還是去一下,對外人也比較好交代。」 「這,沒你們查某人的代誌!」阿公的假牙,整排飛落在歷經百年捶擊的貢糖石上,口齒不清的喝斥著。 一輩子柔順的大家閨秀,也只能噤聲垂淚。 「新寶珍齋」貢糖廠是統合傳統技藝、現代機械、食品行銷各領域,企劃建構的。 請建築師設計融入閩南傳統建築元素的現代化廠房。 把製作工法裱褙,掛在牆上。 貢糖的實作過程,就一一呈現在透明的玻璃帷幕內。 員工制服別緻亮麗,櫥窗擺設新潮創意,導覽動線順暢流利。 商標禮盒、包裝提袋由知名的設計家承製。 依照產製工序規畫:訂製滾輪炒爐定溫炒花生,藉著儀器測脆度量甜度,運用機械碾花生、軋糖條、切塊、包裝。 產品,可以現場提購、也可以利用郵政劃撥、或上「新寶珍齋」貢糖廠的網站訂購。 然後,再以每季開一家分店的進度,把「新寶珍齋」貢糖廠複製到後浦、沙尾、山外:::各鄉鎮的主要街市。 唉!想起傳承百年,仍無一家分店的「寶珍齋」祖鋪。 十六歲那年,一雙木屐,滿身襤褸,提起家族冀望的包袱,從雙口渡頭揮別島嶼向命運出發。 此去廈門,能否在這閩南通商口岸習得一技之長? 手上僅有一張草圖地址。 而尚未謀面的同鄉前輩坑伯,聽說是在思明南路開行郊。 也許是木本水源之故,他老人家竟然首肯推介年少的後輩。 此時,中秋已近,廈門從鄭國姓兵部衙堂時代,流傳至今「玩會餅博狀元」的民俗節慶依然火紅,傳承百年的糕餅鋪「寶珍齋」,正是欠缺人手的時節。 因此,連續半個月,只穿著一件短褲頭,還燠熱得痱子爬滿了脖子,在黝黑又煙燻的拖爐間,灶內的火不能熄,煎盤的爐上火要精準,雙爐旺火對拖,一刻也不能停歇。左爐起餅、落餅,再拖過去右爐;右爐起餅、落餅,再拖過去左爐。壓模印製的嫦娥奔月、桂樹玉兔的餡餅,就一個個酥酥香香的出爐。 小徒弟的那張竹床,循例要睡覺時才陳置在二樓的樓梯轉角。 一樓店屋後段是木板隔成,用來存放砂糖、麥芽糖、花生、豆餡、麵粉、包裝紙:::的倉庫。 因此,老鼠、蟑螂、螞蟻就順著樓梯日夜上下流竄喧囂。 深夜,手上的蒲扇輾轉的揮舞著想家的鬱悶。 僅隔著一層木板隔間的前房師兄,此起彼落的鼾聲,更增添強制自己入睡的壓力。 翌晨,必須比師兄們更早起,開店門、灑掃、擦拭、備茶水、煮早餐:::。 如果稍有差池,還會被師父、師兄開罵。 這就是敬謹受教的──學徒習藝啊! 學藝,它應該是一點一滴的累積,它堅持的是風格與獨特,它需要的是師徒有意識有理想的傳承。 而今,連學藝也淪為消費化、輕薄化、規格化。 花錢就能買功夫? 俏麗的女孩也能扮學徒? 無知機器竟能充當大師傅? 垂淚阿嬤在阿公裝上假牙,仍憤憤不平中,無奈的揚手示意。 表哥只好默默的,僅載走昨天才返鄉的大舅。 一陣陣霹靂啪啦的鞭炮聲過後,揚聲器隨即響起:為了慶祝「新寶珍齋」貢糖廠開幕,金門首創傳統技藝與現代藝術相結合,在本廠二樓特別開闢全樓層的藝術展示中心,第一檔推出「浯洲驅山走海油畫展。」今後將定期展出名家書畫以及免費提供藝文活動場地。 本廠十分感謝:應邀首展的林埜,他是本鄉留學法國的教授級知名畫家。 「希望阿公不要聽見伯父的名字才好。」 「聽見又怎樣?飼老鼠咬布袋啦!」阿嬤一面叨念,一面踩著三寸金蓮,搖搖晃晃的走出糕餅鋪。 「阿嬤妳是怎麼嫁給阿公的?」 「是你阿公嫁給我的!」 憨厚、勤快、樸實的烈嶼孩子,很有你阿祖的緣,進「寶珍齋」不到半年,就被叫到身邊。 每天除了學發酵、揉麵團、做糕餅外,連你阿祖最珍惜的貢糖手藝,也像被麥芽糖黏上似的脫不了身! 只學做糕餅的徒弟也知道:貢糖製作的竅門,就是在於──糖。雖然,都曾機伶的明察暗訪,想打探特級白砂摻入麥芽的比例,但是阿祖說什麼也不肯鬆口。連在店裡學了三年多,即將出師的大師兄,想套出熬煮的火候,阿祖思索良久才艱難的吞吞吐吐:「大約大約,憑感覺就可以了。」 其實,阿公的那口「假牙」,才是阿祖的真傳秘訣: 「輕鏟攪溶特砂粒,緩手傾注麥芽料,靜心洞察熬金黃。 觀糖目,舀糖漿,過冷水,入口嚐。 品度出:酥、鬆、甜、啖不膩。 趁勢起鼎拌土仁,迅即施摃不分神。」 但是,就在阿公二十歲,即將出師的那年。 潮汕那邊突然鬧瘟疫,整個東南沿海州府,死人死到找不到棺材,還一路無法遏阻的蔓延開來! 阿祖就趕緊幫我們完婚,因為「寶珍齋」是傳承百年的老店,玄祖的手藝是進過金鑾殿的。 想當年福建巡撫透過知縣在閩南各地蒐羅貢品,「寶珍齋」的貢糖是唯一騎乘快馬,透過小李子蓮英公公的雙手,高抬過頭呈獻給慈禧太后老佛爺品嚐的! 而阿祖這一代,就只生下我。 所以,招夫傳藝,也是百年歷史老店的傳承大事啊! 阿祖一看疫情危急,就遞這方貢糖石,催促一脈香火趕緊回返故里來延續。 第二年,生下了你大姑之後,疫情才逐漸的緩和下來。 阿祖在海令一解禁,就急急跨海探視他的衣缽是否得傳? 很不幸的,他老人家再也無緣見到──嫡系長孫。 因為,你伯父是在求神拜佛,內親外戚萬千期盼中才降臨的。 這個傢伙從小就愛耍帥,整天只喜歡東塗塗西畫畫,衣服要穿那種漿燙出有線條的才肯出門。 阿公則是秉持著:「國用大臣,家用長子」的古訓,全心全意要把貢糖的手藝傳給他。 而他說:「如果要嚐到落喙齒才能學會,我寧可去看牛尻川!」 再說你爸爸,到台灣念高中以後,每次假期返鄉,一站近揉麵的餅板,就會跟你阿公嘀嘀咕咕:「什麼時代了,有什麼東西不能科學化處理的,遵古是遵精神,又不是要遵到落喙齒!」 阿公總是說:「既然什麼都是用科學、機械、儀器,這和純手工、講師承、重風味的『寶珍齋』百年老字號又有什麼關聯?」 有時甚至激動到說出:「我的手藝是可以進入紫禁城金鑾殿,而你們的科學製法能夠進入台北市總統府嗎?我看這塊貢糖石,終究是要把它帶進棺材裡當枕頭!」 1958年的八二三砲戰。 你伯父跟你爸,一個念高中、一個念初中,你三叔還在聚落裡讀小學,一場沒來由的砲戰,轟得整座小島爛糊糊的,他們兄弟在阿公百般不捨下,也只好讓他們跟老師搭登陸艇到台灣去寄讀兼逃生。 而嫁到湖井頭不久的大姑,家被砲彈轟得片瓦不留,也只能搬回娘家住。 你大姑從小就很勤儉貼心,那些男孩子不願意做的事,她都會一一的挑起來。 因此,不必什麼秘訣傳承的糕餅,跟在阿公身邊一二十年,整天搓搓揉揉,該會的也都會了。 但是,再韌的菅蓁也無法當做梁柱來支撐。 所以,阿公就是不願意把製作貢糖的手藝傳給她! 唉!其實砲戰後的那段日子,糕餅鋪的生意都是大姑在經營。往後你伯父才能去法國學繪畫、你爸也能出國念機械、你三叔還能進大學修食品科學。 「阿嬤!免怨嘆了。我載你去參觀大姑的貢糖廠。」 一路上,瀏覽著一團團的觀光客,提著一袋袋「新寶珍齋」貢糖廠商標的產品,除了傳統的竹葉貢糖外,還有豬腳、鹹酥、千層、芝麻、海苔、咖啡、芋頭、高粱、花生軟貢,高級包裝禮盒有烈嶼情、金圓滿、十全、三好,還有一大堆精緻的小茶點:::。 但是,當阿嬤一腳踩進「新寶珍齋」貢糖廠就愣著:「到今天我才相信,原來他們兄弟個個都是賊!」 霎時,阿公也感應到了,彷彿就在耳畔應聲喝斥:「你們知道嗎?全金門誰最會摃?誰最該摃?」 我想,生氣的阿公還會請阿祖一起來檢閱家族圖像:不肖子孫,會嚇得像小時候犯錯般,個個裝著一臉無辜,然後,乖乖的把屁股翹得高高的聽候發落。 「阿嬤!您說現在到底誰該去傳承那塊背後鐫刻著:大清同治元年閩寶珍齋的貢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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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慈母
母親靜靜地走了。九十高齡的母親,其實臥病已有一段時日了,我幾度陪著她醫院裡進進出出,不同的醫生,相彷的結論,就在醫院中那一股特殊而熟悉的味道裡,看著厚厚一疊彷彿和生命拔河的診斷報告,我們幾個兄弟姊妹,也都漸漸預感到了,年邁力衰的母親極可能隨時離我們而去的事實。 死生有命,衰老原是人生極其自然的一個過程,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可是,當母親的大限驟然一下子從無限的想像變成了有限的當口,冬風號寒,有時深夜獨自在書房裡靜坐,默默想起遠在台灣養病的母親,想起她一生的際遇;或就在加護病房的一角,暗暗的燈暈下,護守著母親安詳熟睡的神情,望著她日益稀疏的白髮,愈來愈憔悴的容貌,總是讓我情不自禁地淚流滿眶。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一幕幕的往事,從童年開始,像倒轉的影帶,不時在記憶裡翻攪拉扯。而那生離死別的迫促逼近,更曾經讓我難安坐臥,彷彿一張等待落款的山水人物,長亭短亭之後,畫中的母親卻在濃淡相間的墨香中,獨自走向群山萬壑裡,杳然失去了她的蹤影。我默默唸著前人傳唱不絕的詩句:「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回想母親曾經走過的艱辛歲月,更增哀傷。「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想起母親曩昔在同安渡頭送君千里的悲愴,想起母親依依送我到料羅港灣時的千萬叮嚀,啊,海水是多少個世代以來多少個母親多少個有情眾生所留下來的積貯,這眷眷不捨的眼淚,就讓我繼續地流吧。 ■ ■ ■ ■ 八月十日,接到家人來電,得知母親身體違和,情況危急;即刻整備行裝,匆匆趕赴尚義機場。炎夏的天氣酷熱,熾烈的豔陽劈頭罩下,車內就像悶沸的烤箱一般,心急如焚,汗水直冒,搖下車窗,似乎一絲風也滲不進來。平滑的柏油路面,在陽光強烈的曝曬下,彷彿像是快融化的奶油,軟綿綿的,想要飛馳急驅也難。聽不到蟬鳴鳥叫,天地一片靜寂。「來日大難,口燥唇乾」,窗外的木麻黃樹緩緩往後倒退,我的心思早已飛往台北。 下了飛機,火速趕往秀朗橋邊成功路上妹妹的舊家,心中掛念著母親的病情,最近總是時好時壞,醫院進進出出好幾回了。年紀大了,機能衰退,器官老化,醫生束手無策,只有用藥物治療,才能稍解病痛。為了便於照顧,母親住進妹妹空著的舊家。入得門內,只見母親躺在床上,吊著點滴,鼻插氧氣管,白髮散亂,臉色蠟黃,瘦削乾癟,目光渙散,氣若游絲,和上次出院時判若兩人。三哥說母親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只能靠打點滴來維持體力,現在連血管都很難找到,只能打在大腿上。我走到床邊,握住母親的手,告訴她我來了,她看著我,並一一垂詢我的子女,我回答過後,看她臉上露出慈祥的笑意,知她心中頗覺寬慰,再想要講些什麼,已經口齒不清了。我握著她冰冷的手,幫她按摩以前曾經摔倒開過刀,至今仍腫脹不良於行的雙腳,請她不要太疲累,好好休息。 晚餐時刻,我把熬好的稀飯拿來餵她,可她一口也不吃,甚至連水都不喝,她說喝了會反胃、想吐。這種情形已有多日。不吃不喝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骨也會受不了,更何況是年邁力衰的老母親。看她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的模樣,我們做子女的又怎麼會不心疼呢?但卻又無計可施。 晚餐過後,我們兄弟就在母親床邊陪她,聊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母親偶爾也會插進一兩句,此刻她的腦筋還很清晰,只是聲音微弱,聽不清楚。我看她講得很費力,假裝聽懂了,頻頻微笑點頭,其實是不忍心見她太耗費力氣。直到夜闌人靜、半夜三更,看到她躺在床上,雙眼微睜,似乎捨不得閉上,彷彿這一閉就是千年萬載,永無天日。 夜已深沉,三哥陪在母親身旁的小床上睡,我睡在隔壁房間。三點多醒來,看著母親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三哥在旁邊打呼,睡得很熟,我便又回到房裡,把門關上,躺下;忽聽得一陣騷動,我趕緊起身察看,原來是妹妹家那隻白貓,在我出房門時趁隙闖了進來,此刻出去不得,正伸長爪子抓門,發出窸窸窣窣的怪聲。我把房門打開讓牠出去,回床上躺下,頭腦昏昏沉沉,睡不安穩。朦朧之中,似乎聽到門外有狗在低聲嚎叫,接著是一陣嘈雜,過後,又有汽車發動引擎開走的聲音,然後漸漸沉寂下來。我想天快亮了,應該是一些早起的人起來活動發出的聲音,也就不太在意。 早上七點多醒過來時,陽光已經從窗戶照射進來,日上三竿,大家還都睡得很沉,我走到母親臥房,三哥酣睡如故,母親雙眼微睜,呼吸如常,我在房外來回走動,不忍心叫醒他們。這時候妹妹提了一鍋稀飯,進得門來,看到他們還在睡,就叫我先吃,因為趕著上班,匆匆離開了。此時沒事,坐了下來,吃起早餐。早餐吃完,洗好碗筷,把桌面收拾乾淨,已經是八點多了,心想他們也該起床了吧!走到房門口一瞧,這下我呆住了,母親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邊,依舊是昨晚入睡時的那姿勢,可是呼吸已停止。我把三哥叫醒,探一探母親的鼻息,再按手上的脈搏,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在我不忍心叫醒她,想讓她多睡一會兒,就在我吃一頓早餐的時間,就此天人永隔,任我們呼天搶地、千呼萬喚,再也喚不回了。想起天亮前那一陣嘈雜的人車聲,是否是來接引她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呢?想起昨夜我們母子之間還有說有笑的,為什麼就在我來到台北的第二天就煙消雲散了呢? 聽說過以前一些老兵,在海峽兩岸隔絕四十多年以後,回大陸探望親人,很多親人都是在見過面不久之後去世的,因為心願已了,再無牽掛。難道母親多日來的不吃不喝,就已經絕然的選擇她的往生之期;而我的到來使她喪失求生的意志,使她在生命的過程中免於再受病痛的折磨,於九十歲高齡,溘然長逝。 記得︽阿含經︾裡記載:一日晚,釋迦趺坐,唯阿難侍側。只聽釋迦在說:佛為眾生故,尚將駐世十萬劫或僅又千劫乎?阿難無語。佛又云:然則尚將駐世五百劫乎?阿難無語。佛又云:然則尚駐世百劫乃至僅十劫乎?阿難因不知佛所云何意,故仍無語。他不知佛的自言自語,乃是在向天與向人期待一個答覆。阿難若知一請,則佛以願力尚可又駐世若干年。而阿難不請。於是釋迦乃喚阿難:我今即滅於涅槃。阿難始大驚哭泣,但已遲了。爾時佛遂示疾,翌日行至沙木欏雙樹間就此辭世。 母親驟然長逝,或許是心中已無掛礙。憶及母親一生,前半生在貧苦艱困中渡過,苦心拉拔子女長大,卻無怨無悔、甘之如飴;後半生有子女奉養,含飴弄孫,安享晚年。台金兩地,開枝散葉,子孫四五十人。雖無傲人成就,但也都能在各行各業中認真打拚,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母親在睡夢中仙逝,她沒有痛苦,也沒有哀嚎,慈眉善目,只是雙目微睜,似乎尚有心願未了。我即刻電告家人,要他們火速前來,到了晚間,家人陸續趕到,我們為母親誦經禮佛。此時母親身體尚有餘溫,而雙眼終於闔上。念及此,則母親的一生猶如倒吃甘蔗,可謂福壽雙全,了無憾恨了吧! ■ ■ ■ ■ 母親生於民國五年農曆十月初六,卒於民國九十四年七月初七。九十年的歲月,從上世紀始以迄本世紀初,幼年在蕉風椰林的南洋渡過,晚年終老於台灣;而金門,卻是她養兒育女、辛勤耕耘、一生魂牽夢縈難以忘懷之地。 母親在南洋出生,當時家中經商,頗為富裕,外祖父很疼她,經常背著她到街上閒逛。在她十二歲那年,外祖父得了重病,藥石罔效,病入膏肓,想到要落葉歸根,回唐山老家入土為安。於是全家老小搭船返金。在海上多日的漂泊,好不容易抵達金門,竟然不准上岸。此時外祖父病情加劇,奄奄一息。當局則以恐有疫情傳染為由,不准上岸,如上岸便須立刻就地掩埋。人還活著就要掩埋?一家人哭的死去活來。一趟艱辛的返鄉之旅,眼看著家門近在咫尺,卻不得其門而入,只好全家跪地不起、苦苦哀求,最後總算得到通融,勉強過關,上岸回家,而外祖父旋即過世。 辦完喪事,外祖母又回到南洋,此時家中財物已被洗劫一空,店舖房屋被搶奪霸佔。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國度,去南洋討生活並非易事。外祖母以一介孤寡之弱小女子,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此時家道中落,只好黯然返鄉。回到頂堡老家,這是母親的養母。 母親生母住在中蘭,父姓呂。翁呂兩家在南洋合夥作生意,把母親送給翁氏作養女,還是姓呂。兩位外祖父很早過世,兩位外祖母都高壽,她們都纏小腳,三寸金蓮,足不出戶,穿晚清時期的服飾,後腦勺上盤著髮髻,頭上縛一條髮帶,上面鑲一塊玉珮,正好在額頭中央,手上佩著玉鐲子,拄著枴杖,輕聲細步地,顯得相當貴氣。中蘭的外祖母在我唸中學時過世,頂堡的外祖母在我唸大學時過世,她們兩位老人家都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母親最初也曾纏過小腳,但不久就放開了,雖然她的腳有點變形,但基本上還是天足,影響不大。至於髮型和服裝,則跟兩位外祖母一樣,都是舊式女性的裝扮,以黑色、灰色及青色為主,一年到頭似乎沒有多大的改變。 由於中蘭外祖母的撮合,母親嫁到中蘭王家,生下大哥後,父親也曾遠赴南洋,落番討生活。但因沒什麼好出路,只好返回家鄉,守著家中那幾畝薄田,過著平淡清苦的日子。 母親育有五子二女,我排行老四,上有兄姊下有弟妹,算是很好命的,但是姊姊出生沒多久就去世,因那時在家中生產,用的是生鏽的剪刀,又沒消毒,很容易感染病菌。母親常感嘆,如果不是這個女兒夭折,我們家正好五男二女,是最標準、最令人稱羨的子女數。那時一般父母都有著多子多孫多福氣的觀念。子女眾多,耕田幹活不怕沒人手,但又何嘗想到養兒育女的辛苦呢? 由於姊姊的早夭,我一生下來就倍受關注。偏偏我的體質又不好,從小體弱多病,經常出狀況,有一次我發高燒,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母親求神拜佛,拿香灰餵我。那時的鄉下根本找不到醫生看病,生了病,只有聽天由命。過了幾天,病情始終沒有好轉,就在客廳的角落用木板搭了一個小床,那是為行將就木的人設置的。母親日夜守候,不眠不休,時而痛哭哀嚎、歇斯底里,在昏睡中的我不覺悲從中來,跟著落淚。後來從城裡請來一位女醫,叫「也好姑」,用雞蛋在我身上摩搓了一陣子,然後拿鹽水,用瓷製的湯匙在我的頸子和背部刮動,刮得又紅又黑,就這樣燒退了,人也清醒了。這是小時候從鬼門關裡撿回一條小命,而母親就在身邊守護著我。 另外一次攸關生死的重病是在民國八十年,我因鼻咽癌在台治療,身邊有老婆和么女陪我,母親這時在金門照顧家中那三個還在讀小學的兒女,所以我的兩對子女,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即使在她臨終之前,都還惦記著他們。這次生病,母親不在我身旁,但是我知道,她每天都在求神拜佛,拜拜燒香,為的只是祈求神明讓我早日康復。 ■ ■ ■ ■ 小時候,住在中蘭老家,家中人口眾多,樓上還住了一些阿兵哥,我們像擠沙丁魚一樣,擠到樓下的小臥房,晚上睡覺只能側著身子,無法翻身,白天起床真是腰酸背痛。由於物質匱乏,三餐難得吃到米飯,有時阿兵哥把吃剩的饅頭、豆漿或白飯、菜餚,送給我們,那真是香甜可口、天下美味。家中食指繁多,想吃魚肉,只有在過年時候,才會買一些來應景,母親盡費心思,整天為柴米油鹽大傷腦筋,所謂「年年難過年年過」。日子就這樣熬下去。 八二三炮戰那年,我六歲,還未上小學,在沒有電視和電腦的年代,下午沒事,小朋友常聚集在村中廣場玩救全國、過五關、老鷹抓小雞:::等遊戲。也有搧人仔標、賭銅板、彈珠之類的遊戲。每次總要在母親把飯煮好,太陽已經快下山,她站在門口高聲吆喝,要我們回家吃飯,我們兄弟才會匆匆跑回家。 那天下午,我們正在玩老鷹抓小雞,日頭偏西,太陽快要下山,晚風微涼,大夥正玩得興致勃勃,突然一陣炮聲由遠而近,疏疏落落,起先大家也不在意,以為是軍方在演習。這時,遠遠傳來母親呼喊的聲音,要我們趕快回家,才驚覺事態嚴重,拔腿就跑,一進家門,門還來不及關上,就聽到一聲巨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母親立刻把我壓倒在地上。砲彈落在門口水井邊,碎片從大門飛進來,把門板擊碎,在牆上留下彈痕累累。檢視身上,毫髮無傷,總算逃過一劫。此時驚魂甫定,從地上爬起來,趕緊躲進屋後的防空洞。 我們家屋後是一片相思樹林,防空洞就在林子下面低漥的地方,因為地勢低,經常積水,潮濕又髒亂,晚上用長板凳墊著,上面舖幾張木板,將就著睡。 躲在防空洞裡,聽聲辨位,猜測炮彈落點,有時一些不怕死的會跑出去探聽消息,回來報告村裡那一家被砲彈擊中了,某人受傷送醫急救,生死不明,諸如此類的消息,令大家都很驚惶,不敢出聲,靜靜地躲在角落裡,一動也不動,過了吃飯時間,肚子咕嚕咕嚕叫,又沒東西吃,日子真難挨!母親趁砲擊稍歇,冒著生命危險,趕緊回廚房弄些東西給我們吃,為了子女,母親何曾想過自身的安危? 有時想想,躲在洞裡只是圖個心安,一點都不安全,土洞實際上很脆弱,真的是不堪一擊。還好大家福大命大,砲彈總是落在周邊較遠的地方,最近的一發,是落在井邊,把大門口附近的紅磚牆打成一張大花臉,另一發落在房屋後側,把家中的牆壁震出一道裂痕。部隊撤走後,我住到樓上去,有時半夜驚醒,夢見樓塌屋毀的景象,冷汗直冒。 炮戰過後,結束躲防空洞的日子,屋後的土洞日漸廢棄,成了堆置雜物、傾倒垃圾之處,而這一段悲慘的歲月,也被掩埋在記憶深處。 ■ ■ ■ ■ 民國六十年,父親過世,我高中畢業,赴台求學,兄弟大多外出謀生,一時之間,像候鳥離巢,一批批飛走。只有年老的母親依舊守著家園,守著她與父親共同營築建造的窩巢。母親形單影隻、兩鬢霜白,還要上山下海、為生活奔波忙碌。每念及此,不禁潸然淚下。 民國六十九年,我結婚後,住在金城南門,母親也住一起,老家無人居住,形同廢墟。有了自來水以後,門前那一口井,用鐵皮蓋子封死,老家大門深鎖,屋內雜草叢生,樹木長得比屋頂還高,山上田地盡皆荒蕪,無人耕種。偶爾回去,只能在屋外徘徊,屋旁草埔,一片荒煙漫草。以前家中養雞,夏日午後,經常看著母雞帶著小雞到此處覓食,有時天空突然出現老鷹盤旋,一個不留神,牠就像戰時日本的神風特攻隊一樣,急速向下俯衝,把小雞叼走。母雞聽到老鷹在天空呱譟,早已做好準備,一旦老鷹飛衝下來,牠便會奮不顧身的和老鷹纏鬥,緊緊地護衛身旁的小雞,經常打到頭破血流,?毛脫落一地,仍無一絲怯意。那種拼鬥的精神,猶如母親護衛子女的心情,是不惜將自身的性命安危置之度外的。 而我的母親,也像大多數傳統的金門婦女一樣,長期在貧苦的環境和戰爭的陰影下過生活,養成勤奮節儉,堅毅不拔的個性,並且將她刻苦耐勞的美德,一點一滴留給了我們。她以母雞護衛著幼雛的精神,把我們兄弟姊妹,一個個拉拔長大,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子女是否吃得飽、穿得暖,深恐我們有些什麼閃失,而從來不圖自己吃好穿好。從小到大,我在母親的呵護教誨下,深深體會到,母親對子女的愛,那是只有奉獻、不求回報的。從青絲到白髮,母親含莘茹苦持家的點點滴滴,又哪是我三言兩語所能道盡的呢?就如同︽父母恩重難報經︾所載,爾時如來以八種深重梵音,告諸大眾:「假使有人,左肩擔父、右肩擔母,研皮至骨,穿骨至□?遶須彌山,經百千劫,血流沒踝,猶不能報父母深恩。」 如今,母親已經毫無遺憾地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在傷痛之餘,回想母親的身教言教,更歷歷如昨。記得母親時常耳提面命,教導我們:不要央望有好田地,要央望出好子孫。生於荒荒的流離亂世,如今家族的子孫皆能平安順遂,日漸光昌,相信這就是我們唯一能夠回報給母親的一點心意吧!而在母親行將入土安息之際,雖然母親已經悄悄走了,但我仍要告訴母親: 兒孫們對您深切的懷念與追思之情,是一刻也不會停息的,願您在西方的極樂世界,那佛祖曾經許諾予妳的淨土上,保佑您的兒孫們,讓他們永遠也不要忘記:您如何以一生的歲月,在家國動盪坎壈之際,堅強地、默默地,成就了一個「哲婦隆家人之道」的故事,一則極為平凡卻又充滿美麗色彩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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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喵嗚,一整夜
夜,忽然落了一陣淚 喵嗚,我只是想涼快一下 怎知淋了一身愁 你看你看 深沉的雲瓣怎麼臉紅紅 在無垠中拉著我想吃的魚骨頭 用大提琴的低音 嗚嗚低吟著。我 優雅地在圍牆上走台步 尾巴在指揮 頂著黑眼圈的路燈杵著柺杖打起盹 忽明忽滅地 糾結著斜牆上的我 拉痛了我的尾巴 喵嗚,影子不要直視我的眼 喵嗚,小心我吃掉你的記憶 喵嗚,我不是在叫春,整夜。 喵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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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海峽的兩邊
隔著一個台灣海峽的金門與台灣,相隔著的,是許多夢想的延續。身為金門人一貫與無奈,早期的金門少年仔待求學到一定階段後,即使再依賴,仍得咬緊牙關,拎著行囊到台灣圖一個發展。 而隨著接收資訊媒介的日新月異,外來衝擊日益俱增的影響下,在那之後屬於六、七年級生的年代,汲汲營營的,是一份追求可能的衝勁。 一直以來認為,自己是屬於台灣海峽另一端的。 國中畢業那段愛作夢的年紀,捨棄得繼續在金門的高中職求學的理所當然,在台北待了一個暑假,挨著電視機旁『k書』,拿著不盡理想的成績單選填自願,甚至連想讀什麼科系的頭緒都沒有,只是單純的想去台北,然後看著會場電視牆上可以填的學校愈來愈少::::。 哭喪著臉回金門,不久之後的高中職放榜,因沒能如願考上高中而嚎啕大哭得徹底,更沒有好好地自省不夠努力的事實;只是兀自編織上高中、玩大學的美夢。 上了高職,代表著進入一個摸索未來方向的階段,也了解唯有克服自己的缺點才能讓自己堅持的理想踏實些──這三年,將困惑我許久的英文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並充實了社團生活。在大型活動裡,我訓練了自己的口才與態度,亦認識了許多的朋友。 在我有個不錯的入試成績與明確的選填學校的方向後,並自認有機會可以實踐國中畢業後一直熱衷的大學生活。然而,或許是對家人的牽絆與依賴,抑或潛意識裡無法承受失敗的輸不起::::,最後,我仍選擇留在金門。 自高職畢業迄今年已悄然過了四年,我仍留在金門,並已完成了我的大學學歷。在這四年,看著同學們有的已在一點點的實踐自己的夢想、有的同學和我一樣,仍待在金門秉持著一個堅持。我仍留在金門這片土地上踏步,看著每個人的改變。一年年的同學會,總是問著:什麼時候回來的呀?要待多久? 每個階段的每個改變,都是同學聚會上的話題;所以,知道我的同學們會說:妳是屬於台北的;不知我的同學們會說:妳幹嘛還留在金門::::。 我要如何斷定建議我選擇台北的同學是知我亦不是?又怎麼判別我到底是屬於台灣海峽哪一邊的人;甚至,堅持留在金門或台灣的信念到底是什麼::::,都一樣令人無解。 迄今,我已在金門工作兩年,有時因工作需要必須到台北上課、受訓;置身於台北市金融圈的氛圍,總能讓我鬥志滿載;即使回到了金門,那在台北短短幾天所接觸到的人與事,激起心裡的震撼仍久久揮之不去。 因為理想,所以長期來不得不習慣與家人分隔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團聚與分離後的期待與失落的情緒交雜,就是這幾年來家裡不斷上演的戲碼;家人在台北工作已有幾個年頭,即使心裡頭有些苦,也不忍放棄一直以來傻傻堅持的;而我選擇留在金門,與其說是守護家人,其實也是給予充實自己的緩衝期──我有些夢、有些熱忱,冀望在準備好的那天,可以實現我一昧秉持的::::;或許天生巨蟹座的多愁善感的心不夠無畏,但至少試過了,即使一路跌跌撞撞亦能心服口服些! 沒有人是絕對屬於哪裡的,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地方就何嘗幸福。憑著一股動力,我會離開金門到台北闖闖;而心裡面那份對金門的依賴,讓我堅信總有一天會再回來這可愛的地方! 一切似乎都沒個準,但心裡頭那般篤定──亦來自台灣海峽的兩邊。 200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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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望
數百年來,你像一隻蝶在狂沙瀰漫的東北季風中奮力振翅;橫越重重戰亂,掠過烽火煙硝,創下一頁頁輝煌的讚嘆。多少戰士的吶喊在空氣中凝結,多少親人的血淚在黃土裡湮沒;那些看不見天光的滄桑,只有還未閤眼的老兵和斷垣殘壁上的彈孔最清楚。 一粟海澨小島渺如仙鄉,幾經波瀾更迭仍戍守咽喉。雄偉莊厚的太武山獨冠丸嶼穿波出海,熠熠的橘陽終年在水塘湖泊裡輕躍。乾涸的浯江溪口淤積著揮不去的晦暗歲月,歷歷在目的螻蟻生涯、隆隆不絕的炮火連天,深深烙印在每顆無助的心坎裡。而今,你褪去昔日的戎裝平鋪成遍地綠野,焠煉彼岸空投的砲彈打造出金字鋼刀。那還沒有唱完的沙場豪情就留給水棲的候鳥歌詠,那撫不平的累累傷痕也暫且拋進湛藍的海溝裡潛藏;我推開你金色的銅門,感念一段戰火的辛酸,迎向一條嶄新的大道。 颯颯的秋風沿著海潮吹向彼岸,兩千公尺外的故土在角嶼呼喚。我站在天下第一崗哨上守望;朝夕吞進滾滾飛沙嚥下陣陣颶風,卻吞嚥不了這世代延燒的火冓火。舊時,中堡海珠堂裡的吟詩聲還在神龕裡傳唱,馬背上的叫囂就隨著燕尾剪破夜的寧靜;我用小小的石塑身軀抵住這突來的森寒煞氣,看見數里外的綠林村屋一夕間被焚毀殆盡,唯獨我山后村裡的棋盤古厝容顏未改。 幾載的中秋月明被煙塵灰蓋?幾多個英豪俊傑在戰場上殞命?這些濯金的歲月從來就沒有人去細數。躲過戰火的宗祠古厝陳列著歷史的見證,雙落的白石砌牆銘刻著先民海外揚眉的風光,這些斑駁的往事又有多少人會去思想起?今天,圓窗裡的琅琅讀書聲已不再繞樑,昔日窗櫺上的彩蝶還是日日紛飛;留不住的光影纖塵,喚不回的雄魂精魄,都在我的淚眼裡模糊了。 馬山的蠡管裡我窺見大海的遼闊,也窺見對岸蠢蠢浮動的細小沙礫。晴空下來回兩岸的船影爍爍,不知何時咫尺千里的鄉愁已成黃絹;終日不歇的流行歌曲在浪花中輕盪,是什麼讓天色改變了沒有人知道。我跳出這道鬩牆的藩籬傾聽著你亢奮的脈動;霎那間,風聲濤聲裡只有低飛的海燕在呢喃。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祭祀祈福的金沙村民已幫我披上新紅巾;嬝嬝煙嵐裡,我睜開銅鈴眼繼續守望你的安危。款款南管絃音從山中飄來,風裡滲著濃郁的麴酒香,我張開嘴乾了一杯帶沙的東北季風,一輪明月醉進海的波心。 等不到日落的冷冬還在慈湖畔猶豫,早到的鸕鶿就帶來星點白花。我佇立在筆直的慈堤岸邊遙望廈門諸島,落日餘暉在泥灘裡閃耀著通航的欣喜。幾隻落單的水鳥逡巡過海灣後,沿著潮退的沙地踽踽覓食;被夕陽點紅的水燭才剛吸引我的注目,陣陣低沉的嘎嘎聲響就從海平面傳來。霎時,一排人字劃過橙染的天幕,藍與黑的布幔緩緩關上白晝的驚嘆;金門雪隨著鸕鶿飄落在相思樹林裡提早點亮盞盞聖誕霓燈。 夕陽西下一點紅,晚風吹來刺骨的寒,多少個看海的日子裡我凝望著日頭被夜色吞沒,就是不忍憶起古寧頭暗灘上一場噬血的殺戮。那夜,冥色漫進沙岸,枯枝上的昏鴉忘了啼叫,漆黑中我聞見海上潛伏著異樣的騷動。一顆流星劃破天際,照亮海面上兩百多艘浩蕩而來的船艦;我倏地搖鈴,召喚北風翻起瀧口灘外的浪濤阻擋了夜襲的韃子,但是終究堵不住萬餘的人海僭越東西一點紅的險灘。 我站在淒風中無力挽救這場空前的浩劫,只能任憑無情的戰火焚燒你的左翼,蹂躪你的田園屋舍,聽著悽悽的哀聲從壕溝裡傳來。 連天的炮火撼動了山南山北。國軍第四十二團的衝鋒聲掃過夜空,槍林彈雨中李團長奮不顧身領率反攻;一片鮮血染紅了西浦頭,卻鼓舞了我軍的士氣。灰濛濛的夜色裡開著坦克的士兵分不清地上躺著的是敵是親,瞠眼輾過具具溫熱的軀體不敢喘息的掃射著;喉管裡吼出乾裂的嘶喊,涔涔的汗水和著淚水滾落。 北村的水尾塔制煞了水路魑魅,竟煞不住瞬間席捲的火海。一棟數日前才蓋好的北山洋樓被深入的共軍佔據後,國軍立刻強烈反擊;飛削的火石炸亮夜空,粉碎富商的美夢,這棟用洋錢堆砌的樓閣也頓成廢墟。 如今風停了,雨歇了,北山洋樓灰牆上的彈孔也鈍圓了。破瓦上蔓生著雜草,歪斜的窗框寫著舊時爭戰的浩劫;百孔千瘡的它站在村口幾十個寒暑,日日為這場煮豆之爭作歷史的見證。 凜冽的東北季風再度從海面吹來,金門之熊的喘息聲還在沙灘上迴蕩;那些怒放過的凋零的殘生夢魘,都讓它滯留在沉冬的暗房裡洗滌。我拉下你墨藍的布幔;裸著心,赤足踩在細軟的沙地上,準備迎接一場紛飛的雪祭。 暖春的南方濕氣帶來漫天的濃霧,縹緲的太武山懸掛在白茫茫的晨靄中。我收起腰間的令旗,乘風攀上你雄厚的背脊,東北西南走一回;遍踩滿山花崗片麻岩的踏實,企望著料羅灣外的本島家園,期待心手相連的歌聲日夜傳唱。渾圓的雲朵收納海氣疊起紫霄樓台,早起的微風穿織著綿密的山嵐,一聲雞鳴啼破曙曦,射出萬丈光芒。 綠珠葉影喚醒我惺忪的睡眼,旋進海印寺一探你震浪的風采;再入海山幽穴,卻找不到百年前圓寂的老法師古魂。我失望的揮別白衣觀音和十八羅漢,獨留石柱拱門讓旅人追思憶往。 崖壁的勒石上鏤刻著「毋忘在莒」的軍民精神象徵,也鏤刻著「八二三」戰役中慘烈犧牲的英雄本色。我撫觸著浮雕的令旗,一場場殺戮彷彿又浮現眼簾。 猶記那年盛夏,夕陽餘暉剛落入水光中閃爍,紅星米格十七的砲火隨即炸響翠谷,幾個防衛副司令官的最後晚餐都還沒有嚥下就當場斃命。爾後軍刀戰鬥機和紅星米格機數度在空中交會,155口徑的加農砲整日嘎嘎作響。兩棲運輸登陸艇躲過攔截的砲火在料羅灣搶灘,許多浯島民兵冒死在沙灘壕溝間運送補給品。這場戰火連續了四十四天,全島落彈將近五十萬發,把你打得遍體鱗傷;我細數過掉落在你蝶翼上的彈孔,平均每一平方公里竟然掉下三千一百六十枚。 然而不肯落幕的「八二三」砲火,隨後又以單打雙不打的宣傳砲攻延燒了二十載。這幕漫長的戰火寫真,雖然讓你成為馳譽中外的堅強堡壘,卻讓浯島的人民走過一段血淚交織不堪回首的暗夜。 林木蓊鬱的太湖畔,我傾身回望你翠綠的右翼;一片榕園裡朱樑碧瓦覆蓋著雪白的花崗牆,牆上鐫刻著五百八十七條好漢的英魂。那些洗不掉的石牆血漬,磨不平的滿目瘡痍,在在披露著那場慘絕人寰的戰火風霜。 那年夏天的兵燹還在我的胸口悶燒,許多飛廉弟兄一個個被挪做奠樑石柱;我看了一眼民宅上「消滅朱毛殺漢奸」的反攻標語,再度把令旗佩在腰間。一片渲染的春霧籠罩著料羅灣,對岸的本島是否還記得浯江溪口的滄桑? 金城的夏夜星光閃耀,海面上風平浪靜。我藏起手上的彎刀易裝成可愛的小叮噹,走在老街上,古厝洋樓雕樑畫棟倏地把我晃進時光隧道。一棟紅樓外,我久違的老兄弟帶笑招呼著,樓內的微光中飄著一股醺人的酒香。菜單上一排挑釁的文字在我眼前雀躍:溫熱的毛澤東奶茶、解放金門的特調高粱、與紅衛兵共舞的貓步飲料。我呷了一口高粱,吞下這串串驚嘆,訝異你易容的神速!不到數十年光景,你就浴火重生飛快的披上彩衣,讓我認不出你堅毅的容顏。我搖著透光的酒杯,高粱特調裡看不到你清麗的倩影,一口飲盡杯底的五光十色,醉看你一身絢爛,翩翩飛起。 曾幾何時,活著似乎是你生存的唯一渴望。自古以來你就成為鑰鎖海門的兵家必爭之地,一句「固若金湯,鎮海門」的定名,為你寫下幾世的功名,也給你帶來無盡的浩劫。我遙念昔日朱子採風浯島,在燕南山以禮教民的喃喃誦吟聲;更感懷先人不畏風沙走石,啜菽飲水的艱苦歲月。曾經是人文薈萃、英才輩出的仙島,卻被一場場無情的戰火改變了你俊睿的風貌。 我蹲踞在銅牆鐵壁的碉堡裡,企圖解讀你榮登戰地風光的密碼,寸寸剖析你揚名海外的奇蹟;猛然發現,除了我葫蘆裡的陳年高粱外,竟是一把把銳利的金字鋼刀。從古寧頭打到八二三的榴彈,再加上中美斷交後對岸密集空投下的宣傳砲彈,竟是讓你躍上國際舞台的墊腳石。金字號老師傅以洗鍊的鍛造技術焠煉出新式的鋼刀;經過切割、加熱、打造和熱處理後,一個砲彈從裡到外大約可以做出六十把鋼刀。這些曾經要催討人命和進行文宣洗腦的砲彈,卻變成一份觸發商機的空降賀禮;我每次想起這件事就感觸多多,不知對岸的餐廳主廚是否也曾握著一把金門鋼刀在莞爾一笑? 早秋的東北季風又將吹起,我抬頭展望無際的星空,吞沒了一顆流星的餘光,點亮隨波輕搖的漁火。一聲長嘯,我蹬上鰲石聽濤,吸納一口亂髮的狂風,一彎新月浮出料羅彎。 卸下你草木皆兵的枷鎖,蓋上你腥風血雨的扉頁,那些彪炳的輝煌戰績和鏟不掉的精神標語,都已變成戰地風光的另類裝置藝術。金色銅門再度被推開,熙攘的觀光客來了又去,品味著人文戰地吃喝玩樂的多樣浯島風貌。我細細咀嚼你滄桑的過往,苦辣中帶著淡淡的甘草香。一陣童稚的嬉鬧聲後,我甩開捲剩的長辮,咧嘴一笑,擎風飛上雲影光雕的太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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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婦人週記星期三的早上
星期三的早上,送走上班上學的老公孩子,我帶著上個星期借閱的兩本書,踩著我那全身都響就只有鈴聲不響的「小蛋黃」(這是兒子幫我的黃色腳踏車取的名字),來到了圖書館要還書、借書。 「今日清館日」大門口一張紙條讓我吃了閉門羹。噢!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清館日,我怎麼忘了。 才不讓這事兒掃我的興哩!決定要到附近另一家很久沒去了的私人紀念圖書館,那兒的藏書雖沒這兒的豐富多元,但「應付」我綽綽有餘啦! 掏出鑰匙打開腳踏車鎖:「不會吧!」鎖竟是任憑我怎麼開都打不開,大概是昨天下雨淋濕,鎖孔進水所以卡住了。我轉動鑰匙把手都擰紅弄痛了,還流了一身汗卻仍束手無策,我的心和臉苦了起來;中午我得靠它接兒子下課,它要是「耍自閉」讓我打不開,那我豈不是「吊鼎」了?身旁走過的人紛紛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他們該不會以為我是偷車賊吧!」我心裡暗想。 「你需要幫忙嗎?」一個聲音響起。 一抬眼,哇!好帥的男人,是我喜歡的周潤發那一型的。 「唔,我確實是需要幫忙」。這麼帥的男人在面前,心裡頭竟有些小鹿亂撞了,感覺自己此時的狼狽實在太「掃興」,突然恨起自己早上怎會忘了塗上口紅:::。他接過我手上的鑰匙扭轉了幾下,鎖,竟輕易的打開了。 「如果我是個偷車賊,你豈不錯幫了忙?」想起方才從我身旁走過那些個異樣眼光,在向他道謝之後略帶趣味的問他。 「應該沒有這麼笨的偷車賊吧!」他指指身旁一整排比我的「小蛋黃」還要「年輕貌美」甚至有的根本沒上鎖的腳踏車笑著說。(哇!他笑起來更帥了!我心裡頭的小鹿撞得更亂了!) ::::。 你問我:「然後呢?」 喂!喂!我是有老公的耶!哪還會(能)想要有什麼然後! 啊──你不信? 唔!我問你:就算你真的遇見周潤發對你笑,你頂多也只是「小鹿亂撞」一番,還會想怎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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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木棉樹下談夢想
那天,眼見總兵署的木棉樹已經艷紅到不行了,趕緊帶著相機、領著女兒,一起去拍木棉。別的植物,大多是花朵委凋了才離枝,木棉不同,它從開花、發葉、落花的邏輯,都硬是跟人不同。於是乎,見到火紅的、盛開的花朵,很有份量地『答』落下來。若掉在鐵皮屋頂上,還伴隨著『鏗』一聲,宣告世人原要護泥的決心。 總兵署的木棉花,雖沒能細數,以數鳥的概念來粗估,應該有千朵之多吧。站在大樹下,無論是叫女兒抱著樹幹照相留念,或是仰頭欣賞開闊的樹冠,都能立刻感受到自然造物神奇及人類之渺小。人在大自然中,是應該心存敬畏的,因為它賜給我們生機、哲學、美景、文史等;後浦若不是還保有這幾棵老樹的話,它的獨特與豐富性一定大減。 年輕時,看到台灣總有人把樹綁上紅布,以『有神』稱之,覺得樹就是樹,何必將它神格化?直到採訪過︽台北市老樹︾系列主題,才體會到那是居民的一種尊敬;藉著庶民敬鬼神的觀念,許多老樹得以被保留、維護。 每天我都從住家遠眺這棵木棉、總兵署這大片優美的傳統建築。花季已經一個多月了,鞭策自己勤快些,拿相機紀錄吧。 一朵朵木棉落在總兵署後落的屋頂上,一排屋瓦、一排木棉,錯落有致,如抽象畫般的構圖,吸引著我。為了拍攝心目中理想畫面,我站上屋後的矮牆上,將手儘量朝前伸,邊拍、邊看、邊修正,女兒見此畫面,一直喊著:「媽媽危險下來!」才兩歲多的小孩,用我常告誡她的語氣來提醒我,讓人聽了好笑。 結束在圍牆上的怪異行為,跳下來,旁邊站了個姑娘盯著我看。看她揹著背包,直覺以為是台灣來的自助旅行者。一聊之下,才知道原為台灣人的她,十年前來金門自助旅行,愛上這片土地後,邀伴侶一起辭去台灣的工作,定居金門。 啊,吾道不孤! 於是,這天的下午,兩個同樣喜歡金門的人,坐在大木棉樹下,聊了起來。 小念(在此稱她):「我對金門有許多的想法,但在這裡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常被視為行為怪誕。」 回想我剛才不就是以怪異的拍照行徑吸引她的注意嗎!否則我們怎麼會有交集? 張(在此自稱):「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吧!」 小念:「我很喜歡雙鯉湖,那裡好美。我對湖邊那一排傳統建築很有興趣。我舉日本京都的例子吧!他們有條『哲學小道』,號稱『只要走過一遍,人生的哲理都悟到了』。我們也可以把雙鯉湖畔闢為哲學小道;或者像澎湖的中央老街一樣,找藝術家或店家來開各式各樣的特色小店,讓觀光客可以沉浸其中,也滿足其消費需求。例如:訂做旗袍唐裝的服飾店、藝廊、藝品店等等。眼見金門的觀光客,通常在下午五點結束行程後就無處可逛,大喊無聊,所以應該有各式消費來滿足他們。」 張:「說的很對。」 小念:「許多人都說我前輩子是金門人。我覺得金門有二個地方可以讓人感覺地球是圓的。一個是古寧頭、一個是水頭海邊。在這兩個地方仰望,你會發現穹蒼之美!」 張:「二十歲畢業那年,我到過澎湖許多離島,每到一個離島我都下水游泳。當時仰躺在海面上,就發現『地球是圓的』這件事囉!」我喜歡游泳,尤其是澎湖鄉下小孩都會的『放死囡仔流』──躺在海面認它漂流,不意暢快! 小念:「十年前我第一次來金門,那時還沒有路燈。夜晚觀星,星空美得像藍寶石。」 張:「近年澎湖跟金門一樣,路燈多得連看星星的地方都沒有了。古寧頭那段還沒光害,可以去那看星星。」 小念:「我是很會幻想的那種人,心裏面一直有個烏托邦。我想號召台灣志同道合的同好、親友,來金門買一塊地,一人蓋一戶,然後再蓋個『人民公社』,大家可以一起養雞鴨、種菜、用餐、托嬰育兒、藝術創作::等。三不五時可以勞動、閒聊、分享創作或心得。」 張:「很好的想法,你可以試著去落實它。問題是你敢殺雞嗎?」 小念笑了:「預計在金門開設民宿的你,一定也有很多想法喔?」 張:「我想把來金門旅遊的人,都當成我的朋友。如果他們有興趣,我會帶他們去賞鳥看花觀星,接觸金門的大自然跟人文史蹟。去海邊玩,挖蚌拾螺,看居民如何取蚵、挖蚵。興致好的話,烤海鮮、喝喝小酒也不錯。」 小念:「你是澎湖人喔?那我要談談『海盜理論』──許多離島,像金門、澎湖、馬祖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因為以前海盜四處掠奪,搶漂亮的女孩來當他們的老婆!因為他們不可能搶醜的嘛,所以海盜生下的後代都很美。」 張:「你是在說我嗎?謝謝你的讚美(完全聽到重點,一點都不以『可能是海盜後代』為恥)。」我當然自知斤兩,只是太久沒自戀了;漸漸躋身歐巴桑之林,讚美的話格外愛聽。當下忽略了海盜不可能都是帥哥,生下的小孩若不像娘而是像爹怎麼辦?咳! 小念:「來金門十年,我跟先生幾乎都不出國,我們覺得金門就夠美了。例如霧季的時候,我們會買個便當,驅車直往太湖,一邊吃便當,一邊欣賞太湖中的朦朧小島::。啊,何必去霧都倫敦!」 張:「好浪漫!」 小念:「我也很羨慕你啊,你是我認識第一個、最特別的軍人老婆。別人總是抱怨當職業軍人太太的缺點,只有你帶著小孩去住自己想住的地方,把別人眼中的缺點,化成自由自在的行動力。」 愛搞笑的張:「是啊,還有船員、警察的老婆,何妨也一起來加入吧!」 小念:「我是做廣告、創意的;我先生是走純藝術。我倆重視生活,把物質看得很輕。為了支付起碼的生活所需,我們講好:兩人輪流工作;一人負擔家計,一人則獲得自由。」啊,真好的觀念。人類總是汲汲營營,該多多沉澱、思考。 一直聊到黃昏暮色,木棉艷紅身影被光譜染藍,大蚊子飛來騷擾,女兒尿布沉重『不堪』,交心的兩人才互道再見。 十分難得的情緣,百年木棉見證了這段友誼。 我在想:倘若我們是古代人,聊的又是什麼話題呢? 94、4、24邀月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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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光樓賦并序
︽史記.田單傳︾載述,周赧王三十一年,燕連破齊七十二城,餘即墨、莒二城,湣王出奔。時齊推田單為將以禦燕軍。田單計挑燕國君臣之縫隙,且鬆懈燕軍心防,藉火牛攻燕於不備,竟勝而得失土,齊以重建焉。 ︽漢書.劉向新序︾亦載,春秋時,齊桓公流亡莒城,後立為君主,鮑叔牙敬之酒並祝曰:「君無忘出奔在於莒也。」宋.虞儔.臥病枕上再用韻:「飄然儻遂歸田賦,食櫱毋忘在莒時。」 今先總統蔣介石,以毋忘在「莒」訓勉國人,效法「莒與即墨」之精神,期能奮發圖強,「光」復大陸河山。再溯斯樓之肇造,始於民國四十二年;有大膽之役英雄賴生明者,於閣樓上所題橫匾字體,骨力遒健,體勢勁媚,此「莒光樓」之所以享譽海外,其來有自矣。 莒光樓,為宮殿式建築,樓高三層,底樓為簡報放映,其次與頂樓為展示區。佔地三百平方公尺,底座寬並循上而窄。外觀之,琉璃碧瓦,屋簷棟宇輝煌;庭園環繞,門外大砲雄峙。以其氣象莊嚴,獲郵政總局入選為郵票圖版,發行全球,跡在寰宇;此為我金門精神之象徵,及兩岸冷戰之地標。既與其榮,歡喜隨之,故感而作賦曰: 金城西南,濱海之路,爰有石雕公園之景,乃藝術薈萃,地緣聚集之所。臨大海以帶浯江,背烈嶼而向高樓。斯高樓也!自非范氏岳陽,或蘇氏眉州遠景,蓋田單其人為其源,莒墨之光為其意,因以名之。樓內可觀者,有簡報放映、自然生態描繪、文獻展示,及史地、人物介紹等,皆斂意焉。 吾以雖喧嘩都會,有時失路;而幽山清徑,往往逢人,此為斯樓討喜之地。蓋屬花團錦簇,不免失意;唯莒光風景,盛會無期,此為斯樓可愛之處。憶「詩酒文化節」登場時,文意重重,老少與共,夜光與詩酒高呼;情歌綿綿,人潮如織,明月共嫦娥競舞。此際,捧甖承槽,銜杯漱醇醪;幕天為晏,縱意各所好。雖為流席,酒香溢滿樓層;容有佳餚,顏衰藉酒澆紅。 閒遊過往,環顧盎然,朝輒霞光泛灩,草木蔥蘢而可悅;晚看夕陽餘暉,芳蹤逐馬蹄共歇。徒上二樓!窮目所眺,千萬小小聚一堂。吾嘗跂予望之,但見雨過風煙,山與天齊色;歸飛之鳥,千翼奔向我。橫於眼前者,千門萬戶,四壁交錯;紆曲分野,綿延盈疇。俄而登頂樓於迎風,忽而仰見,白雲遨遊乎他鄉;時而俯聽,松聲低迴於耳旁。登斯樓也,則有榮辱皆忘,遺世獨立之樂矣。 且夫覽景得意,暗喻託諷,其運思高妙,如騷人墨客登高臨賦者。吾慕其所評載,備具俠義之風,後人得以仿傚;且敬其所隱者,存文獻於無形,而留世以追懷!何者,蓋如荊軻、豫讓者、因俠義而為刺客,事皆不成而就義,此皆表明於史。至如岳飛者,精忠報國,大破金兵於郾城;如秦檜者,誣殺忠良,連下十二道金牌。此所以隱而不明,以時(宋高宗)故也。唯文士秉春秋之筆,能託諷於文,懲惡勸善,或有寄興於遊記,例有杜牧「阿房宮賦」、宋濂「閱江樓記」、歸有光「倉浪亭記」等不勝枚舉。今以斯樓之建名,理其勢然,因以為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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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東門員外
「歹風水ㄚ!」病榻上的母親,蒼白瘦弱,忍著病痛,輕拭眼角滲出的淚水,幽幽地說。 這和我記憶中強悍不認輸的母親完全不同。 我靜靜地看著,她那有些陌生的面容和行止。 說來諷刺,總是要等到母親重病住院,拿忙碌當藉口的我,才定得下心,聽聽母親的心事,再重覆溫習那段似近卻遠的王家故事。 舅舅也不忘叮嚀,趁著清明,到先祖墳前,燒個香、許個願,求外公外婆保祐,讓母親,他們多舛的女兒,早日康復。 康復不易,僅是維持現狀,就是最大的恩賜。我想。 是巧合嗎?淡淡清明時節,天空總會飄下微雨,是感同身受,為斷魂的世人哭泣,或者是,想清醒哀戚的人們,告訴眾生,生命卑微,人生不過如此,這是無法逃脫的宿命? 我跟著舅舅,提著一竹籃的冥紙、供品,穿越東門口的貞節牌坊,和它腳下的后浦老街,沿著河水早已乾涸的浯江溪,去看看好久不見的外公外婆及先祖們。 午後的老街,正緩緩進入昏睡狀態。像被切割的靜止畫面,打烊的小吃店,暫時隱身退場的大陸攤位,滿街來不及帶走的菜屑,和被風吹著跑的簡體包裝紙,有種人去樓空的滄桑。 小花貓伸下懶腰,大剌剌的閒步過這條大陸貨充斥的后浦老街,偶而人車經過,才不情願的躍上空盪的小攤上。回過頭,還狠狠瞪你一眼,嫌你擾了牠的好夢。 浯江溪已加蓋,舅舅喃喃自語,「小時候,舢舨可以駛進來,我還跟你外公來這裡賣過豆腐。」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然後,便是一陣輕啜的哭泣聲,也像這三四月的雨,一陣一陣,飄飄忽忽,不太真實。 舅舅矮胖的身材,像一部挖土機,左搖右擺的在芒草堆中開道。 芒草堆的盡頭,就是王家祖墳,外公外婆和先祖們的家。 一年不見,墳上的草,又高了不少,是一種祭典,也是一種懺悔吧,我看到舅舅眼裡閃著淚光。 外公外婆及先祖們的墳前,有座石砌牌坊,雖已頹圮,但隱約可以想見當年的風光。 舅舅拿起鐮刀,將墳上雜草清除乾淨,然後將一張張的紙錢鋪蓋在墳身,再用小石塊壓住。 「想當初,這裡的風水還是最好的。」看著看著,舅舅禁不住嘆了口氣。 舅舅說,先祖在朝廷做了大官,很威風,有錢有勢,因為世居金門島后浦東門,鄉人都稱他做「東門員外」,因此,特別選了這塊風水好、有著「眠穴」稱謂的地方當祖墳。 「做官得罪人。」母親這樣認為,因此對我們百般叮嚀,不通做官,平安順遂就好。 也許是得罪了風水師的緣故吧,風水師故意叫先祖在墳前加蓋牌坊,以顯氣派,沒想到就此鎮住了氣脈、破壞了風水。 像被下了魔咒,王家從此家道中落。 曾外祖母生了五個男孩,結果一一早夭,只有身為長子的外公及外四叔公得以倖存,但最後還是不幸英年早逝。 血脈傳到外公這一代,已經家產散盡。因為家貧,外公、外婆以做冥紙起家,希望重振王家的繁華。外公個性一板一眼,凡事有條不紊,對於冥紙的製作,要求盡善盡美,幾近龜毛,因為看不慣其他工人的粗率作法,最後,只好自己動手做,這一點,倒是全部遺傳給了母親。 為求一子,以傳承香火,外公外婆拼命做人,但是一連生了七個女兒,仍一子難求。 至於外四叔公,娶了妻後,妻子留給外公照顧,獨自「落番」下南洋打拚。 早年,金門地瘠人貧,向外發展成了金門鄉親不得不然的選擇。鄉親們像美國的西部拓荒者一樣,隻身落番下南洋,妻子則留在金門,照顧父母子女。落番的鄉親,因為不識字,只能憑藉原始的身體本錢,從碼頭工人做起,省吃儉用,將賺得的錢寄回金門,養活一家人,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後,才返鄉團圓。當然,有的人功成名就,風光返鄉,大多數的人,因為一事無成,從此流落異鄉。 外四叔公一去就是好幾年,再回鄉,卻只剩屍骨一具。 出殯時,鄰人發現外四叔公的妻子挺著大肚、遮遮掩掩的。算算日子,怎麼可能?鄉人們議論紛紛,流言四起。 外四叔公的妻子受不了鄉人的鄙棄眼光,上吊自殺。 好面子的外公,視此事為奇恥,羞憤交加。從此三年不出門,最後精神錯亂,抱憾身亡。 外公早死,外婆婦道人家,孤立無援。 三姨、五姨送人做童養媳,六姨與廈門人家交換,換了一個舅舅,從此下落不明,七姨則因家貧無力餵養,在戰亂中活活餓死,母親排行老四,原本也是要送人做養女,但因母親勤奮貼心,外婆不捨,留在身邊。 為養活孩子,外婆擔起一家重任,往來金廈海域謀生。 那是個被遺棄的島,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 為得一子,好傳宗接代,鄉人拿女兒換兒子,沒女兒的就用金子換。為了賺金子,金廈海域,變成人口販子的天堂,童男童女的哀嚎,成了對不仁天地的一種詛咒。 二○年代的彼時,國內軍閥混戰,無暇他顧,位處邊陲的金廈海域,海盜橫行,人口販子在此如入無人之境。海域上,不時可見舢舨來往,運載著從大陸各地走私的孩童,為了遏止歪風,政府嚴厲禁止,一被查獲,立即處死。 孩童被麻布袋裝著,忍受著惡劣的海上風浪,遇到政府軍海上盤查,人口販子為湮滅證據,只能將包著孩童的麻布袋,一一扔入海中,幸運逃過一劫的,成了島上鄉親認購的傳宗物。 舅舅命大,安抵金門,當交換品上船的六姨,卻從此音訊全無。 「聽鄉人談起,曾在香港看到一個很像我們姐妹的女人」,前幾年,母親和姨媽們循線探訪,可惜仍然音訊渺茫,六姨,從此成了斷線的風箏,無影無蹤。 民國三十四年金門鼠疫大流行,罹患鼠疫過世的瓊林親戚求救無門,央求外婆幫忙料理後事,熱心的外婆不幸染疾過世。 大姨帶著二姨、舅舅、母親,草草辦了外婆的喪事。 二姨早早嫁人,跟著二姨丈落番到南洋打拚,母親與舅舅則跟著出嫁的大姨生活。 大姨婆家是個大家庭,自顧不暇,活像二個拖油瓶的母親與舅舅,就窩在旁邊的廂房,自行起伙,偶而靠著大姨的接濟,有一餐沒一餐的度生活,原本身體就不好的母親,自此情況更差。 母親與父親是靠媒妁之言結合。認命,讓彼此成就了一段好姻緣。母親的病,是婚姻中讓人不捨的痛處,但也是讓這段姻緣更厚實的關鍵。 母親並不適合生子,不過,不服輸的母親,硬是冒著危險生了我們姐弟三人,懷小妹時,因為水腫嚴重,在醫生警告下,才不得不拿掉。 體弱多病的母親,成了父親一輩子的甜蜜負擔。不多話的父親,從不埋怨,只是偶而會叮嚀我們,將來娶妻,漂不漂亮沒關係,最重要的要娶個身強力壯的,以免受苦。 父親收入微薄,勤儉的母親,早上出門賣菜,晚上代工做裁縫,貼補家用。 那時,捱過了古寧頭、八二三戰火蹂躪的金門,百業待興。島上十萬駐軍,成了鄉親的活水源頭。 市集裡,滿滿的都是草綠色動物。南腔北調,一片嘈雜。母親和姨媽、表姐們,做的就是這些阿兵哥生意。批來各種菜色,再轉賣給老芋仔,賺取微薄差價。 這是后浦地區最主要的街道,也是東門最熱鬧的中心。母親的娘家、大姨的婆家、以及我們最初的家,都在這條老街上。 王家有東門員外的傳奇,老街也有屬於自己的故事。 民國二十多年,當太陽旗在西半島揚起的時候,老街還只是一排排供人大小解的「便所」,鄉親管它叫「屎礐坑」,露天的糞池,讓這一帶的空氣,始終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酸臭味。外地客在附近做完買賣後,總會到這邊,挑桶水肥回家,當作田裡的肥料。 國軍退守金門後,便所剷平,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低矮的店面厝,國共對峙的彼時,為了怕成為敵軍侵襲的目標,店面厝的高度一律不得高過三層樓,成了今日的特色面貌。 街尾連接著東門菜市場,形成金城地區、甚至金門島上,最大、最重要的市集,老一輩的鄉親,對於這樣的轉變,都笑稱「屎礐坑變狀元地」。 那時,島上有十萬大軍駐守,在那個一個阿兵哥就可以養活一個家庭的年代,島上的每個家庭,都做起阿兵哥生意。老街位在市集中心,因此舉凡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單號的晚上,中共的宣傳砲彈歇火不久,天空仍是漆黑一片,母親便起身梳洗,挑著大型的竹簍子,出門做生意。我們一家人,擠在一張大木床,母親起身時,睡在她身旁的我,總會被擾醒。惺忪睡眼中,我看到母親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黑幕,不管是晴天或雨天。寒冷的夜色中,母親瘦弱的背影,成了每天必做的夢。 才上小學的姊姊,得負起烹飪早餐的責任。其實,所謂的早餐,也不過是一鍋地瓜稀飯,伴飯的,是一盤又鹹又麻的豆腐乳。 姊為我穿戴整齊後,便帶著我上學。這時候的母親,忙碌異常,一面要應付討價還價的採買新兵,一面要忙著打包菜色,給老主顧的部隊老芋仔。 老街上,滿滿的都是一群群的草綠色動物,四周充斥著的,是令人似懂非懂的南腔北調,這是童年黑白記憶裡,僅存的一點色彩。十萬大軍盤據島上每個角落,而我們,就寄生在他們身上。 交易久了,老芋仔成了一家人。 逢年過節,老芋仔會帶著我們姐弟上街遊玩,買玩具、挑零嘴。母親和姨媽也會準備豐盛的食物,感謝老芋仔的照顧。 我慢慢長大,老街卻越來越窄,草綠色動物也漸漸變少,終至絕跡。這條街,從此再也看不到這些讓人懷念的草綠色身影,市場裡,再也聞不到他們獨有的氣味。 草綠服的味道已淡,而我的童年也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從此,我的記憶便被白色的長袍、刺鼻的藥水味替代。 記憶中,有好幾次母親都面臨生死關頭。 身體狀況差,奔波於醫院間,是家常便飯,更慘的是,情況嚴重時,就得轉診台灣。轉診過程不僅舟車勞頓,有時,轉診的台省醫院沒有病床,還得在急診室裡等床位,病人辛苦,家屬也累。 母親多病,動輒轉診台灣,我們兄弟姐妹只能東寄西託,救護車嗡嗡駛來,接走父親以及躺在床榻上的母親,而我們,則靜靜的由姨媽、姑媽們各自帶開,過著又一次的寄居生活,何時能再看到父親與母親,沒有人知道。 親戚們都說,母親身體雖然最差,卻也最好命。嫁了個好老公,照顧周全,否則那能活到今天。 病中的母親,想起父親,總不免感傷。 「細漢沒老母,大漢又要被我拖磨」。 母親說,祖母早逝,那時大伯、父親還小,跟著祖父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日子,祖父不懂理家,只能任由著孩子蓬頭垢面在村子遊蕩,村民好心,常會招呼大伯、父親進屋喝碗熱粥,暖和一下身子。身子弱的母親,一憶及從小缺乏母愛、婚後又沒有妻子貼心照顧的父親,禁不住流下淚來。 多年前的一場大車禍,爸媽重傷住院,母親更因內出血割掉脾臟、膽囊,從此,身體狀況更差。多年臥病,加上為我們姐弟三人操煩,母親罹患重度憂鬱。 「吃飯了!」醫院阿嫂的呼喚,將我拉回現實。我看著母親的手,只剩下骨頭包著層薄皮,我摸著,盯著,一面輕喚著母親,希望讓整日昏睡的母親稍稍清醒,好餵食她。 我捧著母親那脆弱易斷的手。 暗黃而沉鬱的顏色,不似手,倒像是撫育我長大的貧瘠的黃土地。 隆起的手掌骨,乾癟多皺,像飽經風霜的太武山丘。 濁青細微的小血管,是已然乾枯的浯江溪。 那黃沉而晦暗的黃土地,那經歷過風霜雪雨、育我護我的故土啊,我望著黃土地上的祖墳,王家的先祖們就在腳下,「東門員外」早已成為歷史名詞,就像這島一般,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它原來的容顏,但我還能感受,那手心的溫度,那土地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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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
一、從書院到寺廟 目前有關燕南書院的資料,都來自林焜熿︽金門志︾︿規制志﹀,該書引自︽滄海瑣錄︾謂:燕南書院 在浯洲。宋時建,今莫詳其蹟。而︽朱熹與金門︾書中也有一段:據滄浯瑣錄載:「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故曰燕南書院),自後家弦戶誦,優游正義,涵泳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後文為前文的「莫詳其蹟」作了註解,從此這座宋時建,位在古區燕南山的燕南書院,大致就這樣被大家默認了。 ︽泉州古代書院︾書中對於這座書院作了更進一步的解釋:燕南書院在金門燕南山,即今金城鎮古區村。金門與同安隔海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朱熹主簿同安時,多次采風金門島,並題 、評論金門山川風物,以禮導民。據稱此書院即朱熹于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到金門島時創立的。 這座建於宋代、到清代末年已經莫詳其蹟的燕南書院,根據古籍所載,因為建在燕南山故取名燕南書院。只是明代之後,燕南書院的名字在書上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太文巖寺位在太文山(又名燕南山)的記載。那麼,燕南書院究竟毀於何時?太文巖寺又建於何時? 都是有待釐清的問題。︽銀浯古區陳氏族譜︾可以找到一些零星的記載: 「開基始祖肇基公,生四子,長添福公住新堠(即新頭),次添祿公住陳坑,三添壽公住古區,四添全公住高坑。」二世添壽生二子,長房永興公,二房妙觀公,三世妙觀生二子,長子傳家,次子傳創,是第四世。︽銀浯古區陳氏族譜︾有這麼一段:公諱妙觀,十一月二十五日忌,葬在前蘆封土墩,對鴻漸山,父老云:長子傳家在太文岩教讀,有嚶鳴求友之趣,養斑鳩一對,時適有山人見而悅之曰:我以一龍(脈)與子換鳩何如?傳家公異而穎之,山人遂示其處,卜日塋葬,時山人曰:其穴只容一壙不用槨,時果旁石壁,葬畢山人持鳩而去不知所之,傳為斑鳩墓云。 這段「斑鳩換吉穴」的傳說,透露出一則訊息:傳家公曾在太文巖教過書,如果以八世的陳昌文於明天啟壬戌年(二年,1622)登進土第往前一百年推算的話,則傳家公教讀太文巖約在正德至嘉靖年間,這時的太文巖有學堂,有沒有寺廟,則無從查考。 至於太文巖寺之建置,則和下列兩件事有所關連,一是太武巖寺,一是金門千戶所城。 金門島的地形,東西長且向外突出,南北較短而中間內凹。東半島以太武山為骨幹,也是金門第一高峰,自古以來,它是金門人口中所稱的大山,更是心目中的聖山。︽金門志︾︿分域略﹀山川一節對於金門的形勢,以其盤鬱峻拔而中起者,為太武山。自麓徂頂,蓋十餘里;巖巖之勢,皆積石也。近觀之,則群石團結若兜鍪狀,故以太武名。……江夏侯周德興嘗登而為之讖云:「帝典王猷,海外傳一肩行李;龍樓鳳閣,空中起百代文章」。對於太文山的記載,只有很簡單幾個字:在豐蓮山南。與太武對峙海上,望之如玉柱雙峰。 在中國境內的許多地方,名山所在往往必有古剎,金門島嶼雖小,但由於朱熹曾有「鴻漸反背皆是同(安),乃向浯(金門)也。」之嘆,揭示了金門的風水之勝,更讓人對於太武山的風水充滿了聯想與期待,所以自宋代起,太武山就有一座太武巖寺,而太文山的太文巖寺則是明代所建。 太文巖寺最早出現在文字上,見諸於明末金門鄉賢盧若的︽留庵詩文集︾中,書中有︿太文巖貴人設醮﹀詩一頁,內容如下:「謾言報應事紛紜,皂白到頭終自分。每恨無人誅國賊,今知有腹負將軍。(其人患腹脹殊劇)鬼神懺皆供案,牲幣陳空總穢聞。驚聽奏章道士說,熊公訴帝怒如焚。」 由這首詩足證「明時建」的太文巖寺,到明末依然還在。至於林焜熿︽金門志︾中的叢祠一節有如下記載:「太武巖寺 在十七都。祀通遠仙翁。宋咸淳間建,萬曆八年重修。黃逸所嘗讀書其間。……太文巖寺在所城北半里,與太武巖遙對。祀清水真人,有祈多驗。明時建,今廢。山屬離方為文明,當置魁星樓或建塔,使秀峰高聳。」 太武巖寺即今日太武山海印寺,初建於宋代咸淳年間,原本供奉通遠仙翁,是道教廟宇。明萬曆九年間曾重修過,永曆十五年再修,其間是否在這兩次重修後改為佛寺?則無從查考。現奉釋迦、如來、觀音及十八羅漢。至於太文巖寺,金門志僅記其「明時建,今廢」,不過從後修幾版金門志書中,可以看出這座太文巖寺的滄桑歷程。 民國十一年修的︽金門縣志︾第34頁中,在太文巖寺文末增加了「前清光緒己卯年曾經邑人重修」。可見︽金門志︾於同治年間撰述時註明「今廢」的這座太文巖寺,已經在光緒己卯(五年)重修,換句話說,當光緒八年︽金門志︾開雕出版時,太文巖寺已經修復完成了。並且在同書︿名勝﹀第29頁中還有一段文字:「反庚石 在太文山佛寺後右偏山頂上,有石三,突出沙土中,高皆一尺,形橢圓相距各尺許,置羅盤於旁兩石上,指南針 移指近北,若取盤離石,仍復指南。惟中一石則盤距石五六寸,針即易向,若置石上,必指正北,故名反庚石,或謂中有磁石云。」這段文字不但為太文巖寺作了補充,還為「佛寺」後方的勝蹟增一註腳。 二、重修後的太文巖寺 經採訪古區當地的多位耆老,他們對於這所太文巖寺的初建、廢圯及重修時間和過程都表示未曾聽其先人們說過,倒是有關太文巖寺的風水地理、寺廟規模與朝向,都有詳細的報導。現住古區門牌二十號,年近九十高齡的陳永福老先生有非常詳細的描述: 太文巖寺的規模適中,雖然建在山頂,而且是朝北向,但因為側門不打開,風吹不進去,所以夜晚寺裡的燈火不會被風吹熄,且每到夜間,寺前廣場昇起油燈,山下附近村落都看得見。太文山麓的太文巖寺,與太武山的太武巖寺、庵前的牧馬侯祠、田浦的城隍廟,還有金城南門的春蓮廟,同列為浯島五座古廟,並曾於民國十六年重新翻建過一次,歷時二年多才完工。 據故老傳言,太文巖寺建地座南朝北,是一處獅穴,而庵前的恩主公廟(豐蓮山牧馬侯祠),座北朝南,也是一處獅穴,兩隻獅子對面而向,而官裡的位置正處兩獅之間,形成一顆獅球,任兩獅耍弄,所以多少年以來,官裡村為了建一座宗祠,卻一直無故受阻,始終無法建成,村人一直耿耿於懷,咸認這是由於兩獅逗弄,得不到安寧所致。 另一位住在古區門牌一號,現年七十多歲的陳振昌老先生接著表示:民國三十八年,古寧頭戰役結束後,金門大量駐軍,全金門大大小小每個村落,幾乎都有駐軍,當時官裡駐著不少的戰車部隊。大約是民國三十九至四十年間,官裡的駐軍為了建一座中山臺,但缺乏材料,於是就把主意動到村前山頂上這座太文巖寺身上。當時部隊宣稱這座廟建在山頂上,容易作為敵人的目標,於是動用兵工,把太文巖寺拆除,將這批材料搬到官裡,在現今許氏宗祠前建了一座中山臺,作為部隊集合訓話的地方。這座中山臺在民國六十年前後拆掉以後,許氏宗祠也在十幾年後建起來了。 民國四十七年許如中編輯的︽新金門志︾︿土地志﹀第六章祠祀中僅列十座祠廟(大概和這段時期推行破除迷信的政策有關),太文巖寺自然不在其中,只有在第三章山川第104頁的太文山後,附「佛寺後有反庚石,……」一段文字。 到了民國五十七年金門縣文獻委員會編印的︽金門縣志︾,︿卷三人民志﹀第四篇宗教第345頁的「太文巖寺」,除錄自前面幾版的「明時建」後,增加了「前清光緒已卯重建,俗稱燕南宮,今廢。」文後對清水祖師和反庚石也有註釋。民國八十年增修的志書,也延續前志摘錄了這段文字。 從以上各時期修撰的金門方志上所列可以明顯看出,太文巖寺是明時所建,到清代已廢,復於光緒五年(1879)重修,到民國四十年左右,被駐軍拆去當作建中山臺的材料,寺廟原址也在民國五十年左右,由駐軍整地後,在旁邊建了一棟鋼筋水泥二層樓,屋頂架設了空軍單位使用的雷達。 三、院寺合一的太文巖 閩南一帶由於寺廟林立,在物力維艱的時代,這些原本就是公共空間的場所,自然不只為某單一的用途,而平日讓其閒置,像是早期金門的許多宗祠,都兼作村塾學堂之用。而古代許多名剎古寺,因為多設在環境優雅靜諡的山區,也往往成為書生苦讀、趕考途中借居之所,利用寺廟作為書院的情形,在閩南地區到處可見,像同安焚天寺後進的文公書院,莆田的東山書院,古田的藍田書院,都是合寺廟與書院為一、空間共用的書院寺廟。 宋代的燕南書院,原本可能是純書院,到了明代,燕南書院可能已經廢圯,於是在建金門千戶所城時,就在北門外太文山燕南書院原址處,建了太文巖寺,為了感念「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的恩澤,於是重修燕南書院,因為千戶所城係一個以軍事防禦功能為主的行政機構,住在城內的軍士官兵,側重尚武精神,故書院的功能性不高,當時的燕南書院,極可能也是和太文岩寺結合在一起,在讀書風氣較盛、書院規模不夠用時,就用寺廟的空間加以擴充,讀書的人數少時,則予縮小或者不用而專作寺廟。 古區村耆老對於書院與太文巖寺的配置也留有很深的記憶:祖師廟的第一進是山門,第二進是正殿,第三進是學堂。金門各寺廟中供奉祖師爺者很少,而太文巖寺在清末又經過一次重修,所以其所供奉的清水祖師,是明初建寺時就主奉的呢?還是中途有經過改奉?如果改奉過,又是什麼時候?這些問題雖線經尋查資料,又幾次諮詢過古區村老,都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太文巖寺於民國四十年左右被戰車部隊拆掉之後,村內另兩座寺廟也已經傾圯,三座廟裡的神像分別寄住私人住家。後經村人鳩資重建廟宇,以龍巖廟擇地改為回龍宮,於民國七十三年竣工後,再將三座寺廟中的神像和文物,移置於回龍宮。如今太文巖寺原本主祀的清水祖師神像、配祀的鶯先生(祖師爺駕前的助理),寺內花崗石打造的香爐,還有一顆沒被部隊搬走的石柱珠,這些太文巖寺原有的文物,都安置在回龍宮內。 每年農曆正月初六清水祖師生日,是古區村作醮謝神的日子,信眾們抬著清水祖師的小座神像,遶境巡安訂五方,唯一遺憾的是被毀的太文巖寺一直無法復建,清水祖師神像也無法回鑾。 1、林焜熿︽金門志︾卷四︿規制志﹀頁62 臺灣省文獻委員會 1999年6月一版二刷。 2、同註6。 3、清 林焜熿 ︽金門志︾卷二︿分域略﹀頁8至10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9年6月一版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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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故鄉島
少年時,故鄉島是異鄉夢的起點;少年後,故鄉夢是異鄉島的終點。我們註定在島與島之間不斷漂泊,直到擱下夢想永恆的時刻到來。 一、台北 你拖著的登機箱向前走去,不久之後你輕巧地登上了254路公車,優雅的身段彷如這城市的居民一般。 車子在台北的街頭轉啊轉,你的思緒也隨之徘徊在記憶迴廊。你依舊記得初次邂逅這路公車的午后,那天你提著滿滿的三袋行李,從故鄉金門來到台北這個繁華林立的城市。走出機場大門後,彷彿一瞬間你的身影就被人潮淹沒,於是你只能不停地觀望著,對於這個城市,那時的你只是一個過客。 找到254路公車站牌後,你站在站牌前觀察著:車停,車開門,旅客上車投15元,車關門,車離去。車又來了,你扛著行李小心翼翼地上了車,投錢時卻差點誤投磁卡插入孔,幸好司機反應快接住了硬幣,你這才窘迫地開始了這段在台北的旅程。 你坐在車中望向這座城市,車正行往復興北路,一列捷運列車恰巧從你眼前疾速奔過。你想起你所就讀的師院位於捷運路線旁,初抵達這個城市時,捷運工程仍在施工,台北依舊處於交通黑暗期。那時你就對這種橋樑般的高架路線印象很深,除了你的故鄉金門看不到這樣的建築外,那些高聳的柱體彷彿也不斷地對你吶喊著另一個時代的到來。 車子不斷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乎已駛過光華商場上的陸橋,你遠遠看到摩托車陣中大學同學正載著你前往光華商場。當時大學生流行自組電腦,你們正準備去採買零件來組裝電腦。進入商場的你對眼前的一切皆感到驚奇萬分,沒想到小小的建築物裡竟擺列著各式零組件,而各家店舖也逕自貼上寫滿品名、價錢的海報。仍是門外漢的你一時看得滿頭霧水,但你的同學卻是駕輕就熟。你一路跟隨看著他與老闆談論最新的產品、規格、聽他俐落地討價還價、再面不改色地要求贈品。不久之後,你也領會了其中的遊戲規則,於是適應環境後的你彷彿也變成了一個城市人,在這個城市裡,你也逐漸衍生出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 猛然間公車停了下來,許多乘客在師大這一站下了車。你憶起了附近的師大夜市,上了大三之後,男同學們開始搶著送住宿學妹宵夜,而師大夜市裡的生煎包、珍珠奶茶攤前從此經常出現你和同學的排隊身影。不久之後你交了個家住台北的女朋友,有趣的是她既不住宿舍,更沒吃過你送的生煎包,你和他認識的地方竟是虛擬的BBS世界。 你還記得她曾問過你的故鄉金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當時你說:「這個問題我已經向同學們回答過太多遍了,不如下次我帶妳回去,妳不就知道了。」隔年冬天你帶她去金門玩了四天,回台北後她說:「金門的冬天除了寒冷就是荒涼。」是啊,對久住台北的她,金門真的太冷也太荒涼了,然而對你來說,金門仍是個美麗的島嶼,青綠的木麻黃隧道仍連綿在你的童年之中,而浯江溪裡依然爬著四處橫行的招潮蟹。故鄉,永遠都是你心中無法抹滅的地方,因為那裡有著你最珍貴的年少足跡。 車子經過了羅斯福路上的金門街,你突然為多年前犯下的天真會心一笑:剛到台北時,你以為金門街裡因為住過金門人,所以才命名為金門街;你也曾天真地認為只要沿著基隆路往北騎,就可以一路直達基隆。其實金門人並不一定住在金門街,早期搬遷到台北地區的金門人居住地區以三重為主,後來漸漸移轉到中和、永和、南勢角及新店一帶居多,近幾年土城也開始有金門人的蹤跡了。你所知道的金門人彷彿悄悄隱身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他們的打扮早已蛻變為城市人的模樣,必須藉由古老的鄉音才能將他們的靈魂喚出。至於你表弟一樣的金門第二代孩子們,他們則是在台北這裡土生土長,也許父母曾經帶著他們回過金門兩三次,但對於他們來說,金門仍舊是他們心中的故鄉嗎?恐怕不是了吧,儘管他們口中仍流轉著同樣的鄉音,儘管他們也曾去過父母的故鄉,金門對他們來說已是個遙遠的異鄉了。 不久之後公館站到了,乘客們在你眼前陸續下車,而那個年少的你也背著沉重的行李離開了。過了不久他將會搭上208路公車抵達永安街,然後在二舅那邊聽到許多外公奮鬥的傳奇故事。還清了父親的五百銀元債務後,在那一波遷台的浪潮中,他也帶著全家搭乘耗時一天一夜的登陸艇至高雄,再從高雄坐普快車來到台北。一家人在異鄉租了層小公寓投入正在起飛的成衣包裝業中,那論件計酬的記薪方式終於讓吃苦耐勞一家人生活穩定了下來,不久就憑著一點積蓄在永安街買下一層公寓,從此落地生根。你始終認為整個故事對你來說是個傳奇,但對於許許多多外遷的金門人來說,他們卻又真實地活在類似的故事當中。 一個右轉之後,公車已經過了福和橋,急駛的在橋上轟轟地震動著,你的心現在不也是?不久之後公車即將抵達你今日的目的地,但你卻忘了該在你人生的哪一站下車。你憶起實習那年街上的貢糖店店員曾對你說過:「當你不說閩南語時,你的說話、神韻完全就像個台北人。」其實你只是不清楚,究竟現在的你只是像,或是根本就已經是個台北人了呢? 你曾經為自己身處台北而自豪過,相對於金門,台北有著最迅速的資訊,便捷的資源、飲食、文化刺激。你曾經極力地偽裝過自己,讓自己的打扮談吐都像這各城市的居民,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你的心中似也失落了什麼。 直到在成功嶺的夜裡,你才突然強烈地想起了自己的故鄉,想起那道濃郁的酒香、想起村子裡每個和你交談過的耆老。雖然許多叔公嬸婆早已一一逝去,但你彷彿可以在記憶中聽到他們的濃厚的鄉音,你的年少其實早已被時間凍結在故鄉,在那裡他們將永遠活著,在你的記憶之中,他們從來不曾走遠。 原來在你城市人的妝扮下,裡面仍存在著來自故鄉那張未改的素顏啊! 車子終於靠站了,你一個人在這站默默地走出;台北,這一座充滿了迷離與幻想的島嶼,你花了七年終於走出,只是你不確定的是,明天你又將徘徊至哪一座島嶼呢? 二、金門 Dear U: 在返家的班機上,我突然強烈地想寫封信給你。現在的你,應該已經到達台北了,不久之後,你將開始尋找著我搭乘過的254路公車,而我也將步上返家的旅程。 班機正緩緩地降落,在過一會兒它將停落在我們共同的故鄉金門。每一次的飛離或是降落,我總像一個初次離開的旅人一般貪戀望向這塊土地。而每一次再度望向窗外那逐漸變大的島嶼、試著在上面尋找著我熟悉的建築時,我總有有種興奮而帶點感傷的感覺,我想歸鄉的心情,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在這趟航程中,我想起朋友曾對我提過的問題,她問:「為什麼你們住在外島的居民,總愛對稱自己是島民呢?難道你們忘了台灣本身也是一座島?你們始終這樣稱呼自己,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是的,台灣本身也是一座島嶼啊,但為何我們住在外島的居民獨獨忘記了呢?也許因為我們總是被它發出的光芒掩蓋了吧,也許只因它是遼闊的。一個普通的城市就可以讓人們隱身其中、甚至忘了自己的過去,更何況我們所前往的是一座巨大的島嶼呢? 看到這裡,你想必會為我這番詭奇的思考而頭痛吧?其實我一直覺得在這星球上的每一塊土地都可以稱作島,如大陸般的巨島,或是浮出水面儘可供一人站立的渺小島嶼。我們也許生活在不同的島嶼上,我們必然會感受著不同的生活,但我們都嚮往出外找尋一個異鄉島,因為我們的靈魂裡早已烙下著渴望出走的印記,惟有多年後的午夜夢迴時,故鄉島的記憶才會重新歷歷在目並纏繞如蔓藤。 最近我常常比較著台北與金門兩者間的差異,你一定也會為我這個的舉動感到荒謬,因為有時我也不免為此感到可笑。金門是一座島嶼,而台北是一片都市化的區域,無論實質上或是地域上,兩者都算是全然不同的地方,但我竟想將它們放在一起比較。只是這兩處又都是我生命中長久停駐的地方,因此隨著記憶不斷累積,它們的引力也開始各自拉扯著我。金門,無疑的是我從小生長、居住了十八年的故鄉;台北,則是我求學、生活了七年多的異鄉。近來令我常感到無所適從,因為台北這個異鄉竟隱約地蛻變為我生命中另一種形式的故鄉。 我必須告訴你,台北其實是座島嶼,至少在我的夢中的確如此。每天夜裡,我在這異鄉島的台北與故鄉島金門之間不停往返,嘗試尋找著屬於我的終點站,但往往只換來醒來後的茫然若失。又或在夢裡,金門重新變回我記憶中的大城,而我仍是當年那個鄉下孩子,不斷地奔馳在金城那複雜的巷道之中。 難道台北不是一座載浮載沉的迷夢島嶼嗎?每日清晨,我看著魚群般的車子一批批越過環繞北城的橋樑與礁石群,它們往往載滿喧嘩,並以一種聲勢浩大的茫然方式前進。一旦湧入台北這片海域,它們總是四處游竄,然後自成一種獨特的海中秩序;到了傍晚,我又尾隨著沙丁魚般的人們,一同急急忙忙地鑽入鯨吞魚群的車陣中,不久台北就會浮出的整夜的孤獨,而我也早已隨著眾人打包回屬於自己的寂寞逃出。獨行無友的夜裡,捷運幽深得好似一條擠滿幽靈的海底隧道,Daer U,你可知道,我年少時的輕狂如今仍然深溺其中無法浮出呢! 至於我的記憶的城池裡,我倒期盼金門仍是一卷未經探測的地圖,有時不完整對我來說竟是另一種完美的表徵,只因我童年歲月中的浯江溪如今已無處可尋。浯江停車場尚未興建前,南門的浯江溪是我年幼時釣招潮蟹的好去處,在那時匱乏的物質生活中,只要一顆石頭和一條從水泥袋上拆下來的棉繩,就可以讓我悠然度過一個下午。而祖母的年代裡,恐怕這片地圖將更加模糊吧,那時浯江溪中的流水仍清澈見底,若漲大潮時,搭乘舢板更可一路航達后垵,然而曾幾何時,金門的地圖隨著年歲增長復見清晰,舊日的景色竟變為一片人工化的停車場與一條臭水溝? Dear U,你想必是記得那南門里的巷子,那裡也收藏過我的童年幻想。在那暫居金城的三年當中,我曾多次走入那些蜿蜒曲折、複雜錯綜的巷子裡,尋找長輩說過的蜘蛛風水穴。記憶之中,南門的巷子總是彎彎曲曲的,有時又出現許多分歧,南門的巷子就像個迷宮,像個永遠走不出的美夢。下次當你經過時,記得向我那仍在其中探險的幼小身影打個招呼吧! Dear U,後來我才知道,每一個旅人孤獨時都渴望一座城市,然而當他抵達城市立身在人群之中時,他又將異常想念起那個孤獨的自己。時光對我們短暫的人生來說不過就像那一握之沙,不久之後,我的年華將會逝去,也許異鄉島上的我依然不斷追思著故鄉的種種,也許異鄉最後竟不知不覺變成了我的故鄉? 在這一座一座的島嶼上,我們不都在追尋著什麼?我們不停地擁有,也不停地失去,直到我們年華老去,我們才發現自己早已是孑然一身? 但我們也許仍可以留下些什麼吧!至少這一刻我們仍活在各自的旅程當中,而未來的快樂與悲傷,不也取決於我們此刻如何走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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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烽火硝煙的苦難歲月
———陳長慶為金門歷史見證所作的努力 說真的,我忘記了當年是如何認識長慶兄,也忘記了第一次結識長慶兄的地方是在那裡。 不過,我記得讀陳長慶的文章比認識他本人還早。 這幾年,在家鄉的日子裡幾時風幾時雨,不管我混得如何如何,平常我很喜歡去找他,原因是喜歡聽他講話,他的語意與我竟是那麼的相同,總讓我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近,或許這就是我們有共同的「磁場」吧! 從陳長慶的著作︽失去的春天︾、︽秋蓮︾、︽午夜吹笛人︾、︽春花︾、︽冬嬌姨︾、︽夏明珠︾、︽烽火兒女情︾、︽日落馬山︾:::到現在的這一本︽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我無意在這裡稱頌金門鄉土文學作家陳長慶的文采及風流,但是相信所有曾經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人都有同感,陳長慶透過他的獨特文字,訴說了我們這一代歷經戰地政務歲月的金門人心中,對這一段歷史的無言及見證。 之前,我曾經為長慶兄的長篇連載小說︽夏明珠︾與︽日落馬山︾繪製插畫,由於時間的關係,遺憾沒能為他的近作︿將軍與蓬萊米﹀以及︿老毛﹀這兩篇作品畫插畫。 前些日子,長慶兄向我表示,準備將歷年來所書寫與特約茶室有關的文學作品,編輯成一本專書付梓,書名為──︽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讓讀者對爾時的特約茶室文化多一層瞭解,但是缺乏印製經費,希望能獲得福建省政府及金門縣鄉土文化建設促進會的補助。我一直以為,像︽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這樣一本極有歷史保存意義的書,如果因為欠缺出版經費而不能印製,是相當可惜的。然而福建省政府的經費相當有限,雖然補助二萬元,但杯水車薪幫助不大,只好將出版計畫轉陳行政院文建會,並獲得廿萬元的出版經費補助。 在此,我們非常感謝行政院文建會的大力協助,也同時肯定金門鄉土文學作家陳長慶先生,為金門這一塊土地的歷史見證所作的努力。 二○○五年八月廿二日於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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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不容扭曲,史實不容誤導
──寫在︽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出版之前 二○○四年秋冬兩季,在友人的推薦下,我相繼地接受三家電子媒體的訪問。表面上是要我談談創作的歷程,實際上卻圍繞著「特約茶室」的議題。雖然我不敢自認為是「軍中樂園通」,然我曾經在金門真正擁有十萬大軍的全盛時期,在主管防區福利業務的金防部政五組,承辦是項業務多年,對於它的全盤狀況,瞭解的程度或許會比其他人更深入。 在接受訪問時,事先並沒有預設任何題目,而是以開放式的對話進行訪談。他們所提出的問題,大部分我都能憑著記憶,有條不紊地做完整的解說;甚至把坊間一些不實的傳言,乘機一一加以反駁。但經過電視台的剪接處理後,播出來的畫面和內容,並不盡如人意。因此,在寫完長篇小說︽日落馬山︾後,我不得不重新為這段歷史做一個較完整的詮釋。尤其當特約茶室走入歷史的此時,更不容許有人刻意地把它扭曲或誤導。 然而,當我撇開俗務,一心一意想為讀者詮釋這段歷史時,對於當初設立特約茶室的原由,卻因時間久遠,早已無案可稽,自己也不能憑空想像、任意臆測、信口開河來欺騙讀者。幸蒙昔日老戰友、作家謝輝煌兄勞心費神,四處尋找資料、拜訪相關人士,並從一位自國防部情報局退休的詩友許將軍處獲得不少寶貴的信息,又蒙許將軍親自拜候一位年高德劭、位階很高的老將軍,敘述了一段「忠實度及價值都相當高」的口述歷史。謝兄便依據許將軍的轉述,書寫成︿軍樂園的創議人﹀乙文,該文可說是特約茶室前半段歷史的寫照,足可彌補拙作之不足,讓這段歷史更趨於完整。經老長官應承,一併收錄於書中,以饗讀者。 儘管我承辦特約茶室業務多年,處理過許多突發事件,知道不少其中之內幕消息、以及侍應生出身背景與不欲人知的動人故事,但三十餘年斷斷續續的文學創作中,僅寫了少數幾篇與特約茶室有關的作品。那是:一九七○年的︿祭﹀,一九九六年的︿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二○○四年︽日落馬山︾的第三章(離島特約茶室業務檢查)、第五章(安岐機動茶室的設立)、第七章(特約茶室社會部籌設與關閉)、第九章(山外茶室槍殺案件與沈姓私娼處理事件),二○○五年︿將軍與蓬萊米﹀、︿老毛﹀等。而軍中特約茶室始於五○年代初,終於八○年代末,區域含蓋台澎金馬,其間長達三十餘年,在裡面靠女性原始本能謀生的侍應生少說也有數千人,進出的官兵更是難計其數,然在報章雜誌上看到的,似乎只是一些淺近的報導,以此為主題來書寫的文學作品並不多見。 基於上述理由,當︿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在︽浯江副刊︾刊載、並獲得許多讀者的肯定和回響後,我突然有把它重新歸類、編輯成一本書的構想,冀望能讓讀者們對特約茶室多一番瞭解,共同為這段歷史做見證,並非重複印行來自欺欺人,這是我必須向讀者鄭重聲明的地方。 於是我從︽寄給異鄉的女孩︾乙書裡選出︿祭﹀,從︽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選出書題作品與︿海南寄來滿地情﹀,從︽日落馬山︾摘錄出第三、五、七、九章(這幾章不僅與特約茶室有密切的關係,更可成為一個獨立的單元,重新賦予它們一個新生命,似乎並無不妥之處),從︽時光已走遠︾選出︿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以及近作︿將軍與蓬萊米﹀、︿老毛﹀等作品。另外附錄謝輝煌:︿軍樂園的創議人﹀乙文。讀者們可從這些篇章中,更深一層去瞭解作者創作時的心路歷程和欲表達的意象是什麼。 爾時,特約茶室侍應生,她們承受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難,冒著砲火以及二十餘小時的海上顛簸,來到戰地金門討生活。首先,她們面對的,是那些在這塊島嶼等待反攻大陸的老北貢,而這些老北貢離家久了,難免會有思鄉的情愁,誠然有了軍中特約茶室,壓抑的性慾能得到紓解,但感情則依然無所依歸。 一些對反攻大陸喪失信心、又長期在台灣本島服役的軍、士官,早已和寶島姑娘締結良緣。惟有那些長久在野戰部隊服務,每隔一段時間,必須隨部隊移防駐守外島的將士們,多數仍然是孑然一身。他們除了有怨亦有恨外,心中的無奈非局外人所能瞭解。因此,少數人把念頭轉向軍中特約茶室,目標鎖定曾經和他們相好過的侍應生,甚至把畢生的感情和金錢全數投入,試圖從裡面尋覓一位能相互偎依的終身伴侶。 然而,侍應生雖然出身貧寒、歷經滄桑,但亦有自己的自尊和想法,並非見到男人就想委於終身;儘管配對成功者有之,但未能如願者卻佔多數。坦白說,侍應生以色歛財者為數也不少,一旦她們食之有味、不知節制,企圖飢附飽颺,倘使讓恩客揭穿她們虛偽的面目,雙方又沒有充分的溝通和妥善的處置,往往會有失控的時候,勢必以激烈的手段相向,造成無法彌補的憾事,山外茶室槍殺案件就是活生生的一例。 即使,我們生長在一個純樸的小島嶼,墨守著傳統的道德文化,但男女間感情的衍生,有時也會突破傳統的束縛,因此,金門人與侍應生結成連理的亦有好幾位。她們結婚後定居金門,勤儉持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相對於時下某些女性,她們在一個安逸的環境中長大,受過正規教育,自認為有高人一等的品德,卻把婚姻當兒戲,亂搞男女關係,致使家庭破裂,夫妻反目成仇對簿公堂的情事屢見不鮮,最後不得不以離婚收場。如此的情操與婦德,又怎能與那些曾經因家庭變故、淪落風塵,而後從良向善的侍應生相媲美。 當讀者們進入到︿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這篇小說時,或許會真正領略到情為何物、以及情的可貴,而這份情是誠心真摰的愛和相互尊重衍生出來的。任誰也想不到,一位遭受家庭變故而淪落成侍應生的苦命女子王麗美,在離開金門特約茶室二十餘年後,她繼承了祖業,竟是海南島「海麗酒店」的董事兼總經理。雖然她已躋身在海南上流社會,當她與在金門相識相愛的陳先生重逢時,心中所感、內心所欲傾訴的,依然是真情的延伸。因為當年她在特約茶室服務時,儘管陳先生是她們的頂頭上司,更是一位純樸有為的金門青年,但始終以誠相待、充分尊重她的人格,並沒有因為她是一位每天接客數十人的侍應生,而奚落她、瞧不起她。相反地,當他們見面時,陳先生已是一個滿臉溝渠、滿頭雪霜的糟老頭,然她愛他的心始終沒有隨著歲月的消逝、以及遭受環境的變遷而改變。即使它只是一篇小說,但卻貼近人心、貼近事實,也讓我們深刻地領悟到,只要彼此間以誠相待、相互尊重,誰能說婊子無情? 在戒嚴時期、軍管年代,金門的天空長年有數十對金光閃閃的星星在閃爍,他們美其名叫「將軍」。誠然,多數是身經百戰、戰功彪炳、學養俱佳的將領,而卻也有少數不學無術,僅懂得逢迎拍馬、求官之道的軍中敗類。如果沒有親眼目睹他們的醜態,我們始終認為高官有高人一等的品德和學養,而實際上卻不盡然。在︿將軍與蓬萊米﹀這篇小說中,我並無意對已蓋棺的老長官不敬,但三十餘年前的往事記憶猶新,曾經發生過的事歷歷在目;仔細地想想,將軍所作所為,以及他的人品和操守,的確不值得我們尊敬。想當年,屬下均屈服於他的淫威而敢怒不敢言,然其下場,卻也讓人不勝唏噓。這是罪有應得?還是咎由自取?史家自有定奪。 一位跟隨著國軍撤退到這塊小島嶼,等待反攻大陸不能如願的老兵,在屆齡退伍時,靠著朋友的介紹,在特約茶室金城總室謀得一份暫時能糊口的工友工作,而後和侍應生古秋美兩情相悅,帶著一個父不詳的「雜種仔子」落居在這個純樸的小島。當他無怨無悔為家犧牲奉獻而正要擷取幸福的果實時,卻不幸誤觸未爆彈,在歸鄉的路途斷絕時,不得不長眠在這個有青山綠水相伴、蟲鳴鳥叫相陪的小島嶼::::。 當我進入到︿老毛﹀這篇小說的情境時,心情分外地沉重,難道它就是這些有家歸不得的退伍老兵的宿命?他們一生忠黨愛國,隨著國軍部隊南征北伐,而後撤退到這個離家最近的小島,等待反攻大陸回老家;無奈一等廿餘年不能如願,屆齡又必須遭受到解甲的命運。 多少老兵在夜深人靜時,含淚低吟:我的家在大陸上,高山高流水長,一年四季不一樣,春日柳條細,夏日荷花香,秋來楓葉紅似火::。多少老兵的屍首,深埋在異鄉的泥土裡化成白骨一堆::。這不僅是時代的悲哀,也是生在那個年代的人們,心中永遠不能撫平的疼痛和無奈,我們不得不為在異鄉殉難的老毛,流下一滴悲傷的淚水::。 編完這本書,隱藏在我心中的確有太多的感觸;在社會現實、人心險惡,人情冷暖的今天,我擁有的卻是濃郁溫馨的親情和友情。 感謝補助本書出版的行政院文建會、福建省政府、金酒實業(股)公司;鼎力相助的金門縣鄉土文化建設促進會理事長陳滄江先生,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振良先生,以及宗叔金酒實業(股)公司人事室主任陳榮華先生。 感謝為本書提供照片的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振良先生、總幹事葉鈞培先生,金門日報社總編輯林怡種先生,金門縣紀錄片文化協會理事長董振良先生,資深文史工作者林馬騰先生,設計封面的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副教授張國治先生,為封面題字的金門縣書法學會總幹事洪明燦先生,提供特約茶室娛樂票的台北小草藝術學院秦政德先生。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們! 二○○五年九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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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第三名雙鯉湖畔的一齣大戲
︻作者簡介︼姓名:李俊瑋。籍貫:福建金門。最高學歷:國立台北師範學院語文教育學系。目前工作:台北縣北新國小教師。文字經歷:李俊瑋,1979年出生於金門金城,從小對寫作便有濃厚的興趣。大學時接觸現代文學相關課程,對於小說與散文的寫作有更進一步的認識與興趣;自此便偶有參加各項徵文與投稿。直到返鄉服役期間,勤於參加地方各項文藝徵文,並於服役學校指導學生作文,除磨練自己文筆,更樂見學生作文能力的提升,現今於台北縣北新國小任教。出版作品:無。得獎記錄:北師第十一屆「文原」文學創作徵文比賽│短篇小說獎第二名 93年金門縣「圖書館與我」徵文│社會組佳作 93年金門縣「水資源徵文比賽」│社會組第一名 93年金門縣「動植物防疫徵文」│社會組第二名 第一屆「浯島文學獎」│第三名 偶爾的機會找到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中一個個身段絕佳的戲子,滿臉花花綠綠的。陰沉奸險的淨角捻著短小的鬍鬚,眼珠子不懷好意的咕嚕直轉,兩旁正氣凜然的武生怒氣騰騰,手按身後的寶劍,緊張肅穆的氣氛讓空氣為之凝結,一旁濃妝艷抹的花旦哭得是梨花帶淚,台下觀眾卻看得是義憤填膺,吆喝怒斥的聲響似乎穿越了時空,隱約在我耳邊鼓譟了起來。 這是祖父年輕時的一張劇照,離現在已經整整四十多年了。我一眼就注意到中間偏右那個英姿勃發的小生,自然而挺拔的身段,自信俊俏的臉龐透露著些許的桀傲不馴,跟身後一群矮小滑稽的丑角相比簡直可以用「鶴立雞群」來形容。聽父親說,阿公年輕時在村裡可是一等一的唱戲好手,每逢村裡重要的祭祀與慶典,真武殿旁的戲台總是少不了阿公的身影。他那溫文白淨的面容,揣摩的維妙維肖的聲韻神情,總是台上最引人注目焦點,在當時的年代,走紅的程度完全不輸給現在的一線男星,村裡的小夥子都爭相跟他學著唱戲呢! 難怪我一想起童年印象中的阿公,總是浮現出他輕撫著花白的鬍子,慈祥的牽著我的小手在戲台子前看戲的畫面。只是我不知道,原來他年輕時是這麼的風光!我想,當我瞪大著稚嫩的雙眼,像初生的雛鳥好奇的四處逡巡,感受身旁陌生的嘈雜喧嘩,阿公的視線卻沒離開過戲台,專注而淒迷的眼神中,三分的欣賞卻帶著七分的嘆息。 爺爺與爸爸從小土生土長的這片土地,在我小小心底的形象卻被好奇與神祕一點一滴堆積起的迷光籠罩。從小在金城長大,城市的方便與繁華是我一直以來的經驗與記憶,故鄉純樸而自然的氣味對我而言竟是如此的遙遠與新奇;所以,每當古寧頭有重大的節慶與祭祖,電話那端傳來阿公熟悉而又帶著殷殷期盼的濃濃鄉音,我那幼小的心底總是忍不住一陣雀躍,一陣歡喜。 還記得每逢過年與清明的祭祖和「吃頭」,是古寧頭最熱鬧而團結的時刻。「外鄉」的宗親們個個扶老攜幼,絡繹不絕的回鄉祭祖,順道看看熟悉卻漸漸陌生的街道,與許久不見的親戚好友寒暄幾句;來自故鄉的臍帶早將大家繫在一起,無形中冥冥牽引著彼此血濃於水的情誼。 不久,宗祠的大門「伊呀!伊呀!」的開啟了。 我跟在爸爸的後面,一手拉著他的褲管,隨著人群亦步亦趨的悄悄走進。只見歷代祖先的牌位莊嚴肅穆的排成三排,「祖功」「宗德」兩塊巨大橫匾高懸在大廳,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陣「咿咿嗚嗚」的鼓吹樂,在刺耳的鞭炮聲響之後,一群身著古裝的耆老依序集結在大廳,循古禮莊嚴而虔誠的祭拜著,漸漸的身旁鼎沸的人聲很有默契的漸漸平息。我一眼就認出了站在中排的阿公,他頭戴黑色圓帽,身穿黑袍藍馬褂,肩上斜披著一條紅緞帶,繁複的依著古禮進進出出,三跪九拜。我天真直覺的以為阿公平時看戲看得不過癮,竟找機會粉墨登場來過一下戲癮,自然的扯開無邪的童音向阿公喊著:「阿公加油!我也要跟你一起演戲!」爸爸趕緊掩住我的小嘴,阿公慈祥而憐惜的回過頭望了我一眼,在這熱鬧隆重卻又摻雜著些許諧趣的氣氛中,卻讓我感到格外的暖和溫馨。 祭祖儀式過後,大夥忙著整理場地,不一會兒方型大桌與長條板凳幾乎溢滿了每一寸的空隙。村裡的男丁們魚貫湧入宗祠,擠沙丁魚似的佔滿了大廳,外燴師傅賣力的展現精湛的廚藝,筵席間鄉親長輩們熱絡的寒暄親近,在爸爸的介紹下,我鼓著童稚的臉龐,一聲聲「伯公」、「叔公祖」的叫個不停,酒酣耳熱的氣氛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長輩們總是和藹親切的摸摸我的頭,一種莫名的熟悉汩汩注入我的心房。突然間我不再感到陌生,這塊土地距離我不再遙遠;原來,故鄉是我離不開的泥土,我是故鄉開散的枝葉,李氏宗族的血液早在我身上烙下榮耀的印記,在我原始的記憶留下深刻的記號。 不過,最讓我感興趣的是清明回鄉掃祖墓;一方面是掃完墓後每個跟去的小孩總能分到一袋豐盛的糖果糕餅,一方面是對我這個「城市鄉巴佬」來說,沿途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對我來說是極具有吸引力的。掃墓的流程大致是這樣的,清明中午「吃頭」結束過後,大約兩點鐘的時候村裡想參加掃墓的男丁先在宗祠前集合,等人數差不多後一行人才浩浩蕩蕩的帶滿香燭與墓紙,扛著鋤頭,推著一車的供品,繞著村裡的主要街道,往散落在郊外一個個不知名的祖先長眠之地走去。 畫面是隆重、自然而和諧的,南山、北山兩村隔著雙鯉湖遙遙相對,狀似兩尾鮮活亂蹦的通靈大鯉,扭身摔出肥沃的土地,數百年來一直守護供養著世居此地的李氏子民。我們一行人應和著「牠」緩緩的心跳節奏,順著牠體內的通路慢慢的由魚腹推往魚肚,由魚肚擠往魚嘴,終於牠忍不住喉頭「咕嚕」了一聲,打了個噴嚏,呼嘯的冷風讓整個氣氛更顯得肅穆與哀戚。 堂弟們熟練的忙著點燃香燭,鋤草懸掛墓紙,我卻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嬰孩,好奇的四處張望。古樸的閩南式建築一落接著一落在雙鯉湖畔自信的雄踞著,像沉浸在昔日光輝的老者,娓娓訴說著光榮的歷史與過往。走出了村落,迎面而來的是賜予我們成長的土地,我踏著鬆軟的泥土,貪婪的吸吮著泥土自然的芬芳,我竟如此近距離的嗅著大自然的氣息! 午後的烈陽煨得土壤冒起淡淡的清煙,只有遠處大樹下的綠蔭散發出陣陣的清涼;我們一行人穿過蜿蜒的小路朝大樹走去,快要比人還高的高粱稈幾乎淹沒了我們的蹤跡。這片土地從古到今餵哺了無數族人,傳承了族人光顯榮耀的自信與輝煌的過去;遠方湛藍的海浪輕拍著岩石,岸邊清楚可見三三兩兩滿載海蚵的漁民,眼前一望無際的高粱稈,隨風搖曳著金黃色的麥穗,是族人賴以維生的生計。我依稀記得曾經和堂弟們學著辨認雜草與地瓜葉,手忙腳亂的起了個窯,然後滿心期待辛苦挖出的地瓜能燜得又熟又香;我清楚的想起阿公曾經牽著我的手下田,嘴裡嚼著又香又硬的花生米,自然而本份的鋤著土、耕著地。俐落的動作透露出內心對這塊土地的熱情,感恩的面容掩不住他對昔日那段興旺歲月的崇敬;阿公自然的哼起了他熟悉的戲曲,歌聲抑揚頓挫卻帶著一絲惆悵。我想他的心思一定又飛往雙鯉湖畔,正扮一齣重現昔日古寧頭風采的精采大戲。 古寧頭,以及它的精采大戲。 這個曾歷經璀璨與灰暗洗禮的村落,還記得住自己那段悲喜交織的精采過去嗎?在滾滾東去,一逝不返的時間長河裡,湍急的流水隱約映出它的倒影,而倒影裡的眼睛看見的究竟是表面的興衰榮辱,還是透視出它內心真正隱伏的不安與著急?如果順著時空的軌跡無止境的綿延繁衍,我不知道這數百年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會是永恆的記憶,還是漸漸化為雲淡風輕? 自從明初應祥公定居此地,這齣高潮迭起的歷史大戲就悄悄的上演了。族人在這塊依山傍海,富農漁之利的寶地開枝散葉,坐擁雙鯉搶珠的「出水蓮花穴」,漸漸發展出讓人不敢小覷,具舉足輕重影響力的昌盛聚落。 就這樣唱呀唱到了清代中葉,終於唱出了讓人拍案叫絕的高峰。一艘艘滿載財貨的大船緩緩自西方的港灣駛進,直達雙鯉湖畔,隨著大錨「鏗隆!鏗隆!」落下,岸旁熙熙攘攘、傴僂提攜的熱鬧景象,是富庶的象徵、興盛的記號。刻有「佛法僧寶」四字的水尾塔靜靜的矗立在泥淖中,擔起招引著迷途的商船、聚水生財的重責,更肩負起祈福止煞、驅離魍魅的使命。象徵族人榮耀與權勢的「振威第」正張燈結綵的熱鬧慶祝著,為這位耿介愛民的廣東提督李光顯歡呼,分享身為同宗的與有榮焉。大大小小的宗祠與家廟如雨後春筍般的林立在村內各個角落,表達族人慎終追遠、感恩惜福的誠摯心意。頓時族內人才輩出,文官武將顯赫一時,連在雙鯉古地演練的關公點兵也顯得精神抖擻、英姿煥發,「呦喝!呦喝!」的吼聲響徹雲霄,直達天聽。 只是,再繁盛的榮景在歷史洪流的陰影下,竟顯得如此的脆弱而不堪一擊;民初海盜倭寇的橫行,似乎宣告了悲慘橋段的上演,急轉直下的劇情,竟是漫長惡夢的開端,爾後好長一段日子飽受顛沛流離的宿命糾纏,為生離死別的陰影籠罩。 在茶餘飯後,總是聽到阿公咬牙切齒的痛罵殘暴的日本兵以及與土匪無異的國民黨軍隊。你能想像,原本族人莊嚴敬仰的宗祠竟被這群遊兵散勇大剌剌的佔據?只要稍有不從就被活生生的吊銬在大廳,又長又重的扁擔毫不留情的如雨落下,血花四濺的慘狀讓人怵目驚心;祖先的牌位英靈嚇得搖搖晃晃,族人的尊嚴被狠狠的踐踏在腳底。 你能想像,如狼似虎的土匪搶紅了眼一腳踹破家裡大門,那種每天擔心受怕,朝不保夕的驚懼?更不用說親眼目睹國共戰爭時青年軍與匪軍在古寧頭的巷弄激烈互轟,死屍填滿慈湖那種血流成河的噁心煉獄。我到現在都還無法體會,阿公與爸爸所描述的眼睛一睜開,只見砲彈碎片像流星似的,咻的一聲從眼前劃過那種生死一線的驚惶;我也不敢想像,前一刻才跟好友聊天話別,才一轉身身後馬上響起轟然巨響,前一分鐘的相見竟已是天人永別的慘痛畫面! 走過了戰爭的歲月,留下了一地的滿目瘡痍。昔日的榮境早已灰飛煙滅,慈堤像把利刃切住港灣的入口,雙鯉湖畔早已不見昔日人來人往的熱絡景況;傾圮破敗的古洋樓飄散著蕭條的氣息,村內的壯丁死的死,逃的逃,留著光榮與驕傲血液的族人,要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當爸爸記憶猶新的跟我敘述,他小時候拿著阿公剛剖好的海蚵,滿心歡喜的拿到金城送給親戚,卻遭受羞辱的白眼,被摒除在門外時,我不知道他幼小的心靈是憤怒、傷心還是猶豫?但我卻清楚的知道,從阿公與爸爸不服輸的眼神中,我知道雙鯉湖畔的子民絕不會輕易倒下,一定會再合力唱出一齣驚天動地的曠世大戲。 在命運的叢林裡,除坦途之外,更遍佈著無數的迷途險徑;在不可知的前方,有特屬於自身的荊棘與猛獸。如果無力披荊斬獸,又怎能擺脫宿命的圍困與糾纏?端視你用何種態度面對面臨的危機,突圍、認命、退縮、前進,興盛與衰敗不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抉擇埋下伏筆?只知沉緬在已逝的榮耀、只會埋怨昔日的苦難與傷痛都只能是悲。如今,雙鯉湖畔一派的悠閒與寧靜,雖人丁早已不復往日的興旺,散居各地的李氏子民卻牢記祖先遺留給我們的驕傲與榮耀,在異地發光發熱,開散各地的枝葉冒出點點繁盛綠意。 節慶與祭祖的時刻,又見族人四面八方的湧進熟悉的鄉里,觥籌交錯的熱絡場景,人聲鼎沸的熱鬧氣氛,這古樸的村落頓時又活絡了起來,更勝過去。我站在真武殿旁的廣場,耳邊彷彿又傳來阿公那歷經滄桑的低沉曲音;雖然阿公早已在天國安息,我想他一定會開心的微笑著,因為雙鯉湖畔的這齣大戲不但尚未落幕,反而更加精采絕倫、讓人期待沉迷。 我相信這齣好戲一定會不斷薪火傳承,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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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文化金門──參加「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感言
九十四年(2005年)七月一日,是金門縣文化局創立一週年的紀念日,文化局為了慶祝「度晬」,舉辦了許多項目的慶祝活動:包括浯潮再起、旅台藝術家展、兩岸書畫名家作品聯展、文化局近年出版品展、金門歷史文物特展、藝文博覽會、金門文學叢刊第二輯新書發表會,特別是創辦「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文化人李錫隆在承命文化局長時,曾向金門縣長李炷烽請命要舉辦文藝研習營,為金門文藝培養文藝新秀、共同書寫文化金門。 「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於七月一日上午開幕至三日下午閉幕,為期三天。禮聘台灣地區知名作家:石曉楓、吳鈞堯、南方朔、石計生、東年、林文義、顏艾琳、方梓、李進文等廿六位專家學者蒞金為文藝研習營授講。區分小說組、散文組與新詩組三組,研習學員共計九十九位。計小說組三十九人、散文組四十二人、新詩組十八人。可謂盛況空前,如不是碰上七月一、二、三日,大學指定科目考試的日期,相信青年學生會有更多人前來參加。 我有幸參與研習,姑且報名散文組吧!這些年來由於業務需要,常常配合書寫些文章,記述報導些事實雜文,肯定不是寫小說,更不可能是新詩,那殘餘的文學應屬散文吧? 自知不學無術,以前所寫的文章都是我手寫我口,想什麼就寫什麼。因為沒有接受專業訓練,毫無章法,雖然寫了不少,但談不上成就。退休後,由於缺乏使命感的驅使,逼稿成章的動力沒有了,就更懶得動筆。同時自己也感到不必再像過去那麼辛苦的寫作。 膺選為金門縣寫作協會會長,當然應帶頭參加文藝研習,自己也真希望能從中學些新知,刺激一下自己寫作的企圖心,看看能否再奮起飛揚。 從老師的講授內容中,喚起我以前寫作的舊經驗,我試著去了解我以前隨性的寫作,到底是哪類的散文。天下三十雜誌總編游常山說:散文是文類之母,凡屬站在主觀立場,以真純的性感為主,而抒發其靈性,自成一人生境界的文章,都可以稱之為散文。他說要寫一篇感人的文章,必須要做到「人人心中有,人人筆下無」的境界,這就是我經常讀到他人的佳作,不覺的拍案叫絕,我就是這樣想的,為何就是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當然這是自己寫作技巧不如人的緣故。 我探討自己寫作技巧不如人,除了接受專業訓練不足外,讀書太少更是主因。這次上課讓我感到很慚愧,老師所舉例的作家與其作品,我大多陌生不熟悉或從沒讀過。讀書太少,如何能寫出好文章?誠如民生報記者歐銀釧作家所講的:「如何打造一座文學花園?」她強調要做文學「堆肥」。「堆肥」就是要為寫作「儲存養分」,作準備功夫。有一天腦中萌芽的文學種子,才會因有養分而優良生長,進而茁壯、開花、結果。小說組的陳祖彥作家,更直接了當的說:「讀和寫----水到渠成的時候」。誠然,寫作雖然要講寫作理論與技巧,但如不讀與寫,這些理論與技巧也無濟於事。所以應從「讀與寫」下功夫,更可以收到實際效果。猶如學生學英語,只學句型文法,不如直接作口語練習有用。 上了散文組的課程以後,我回憶探討我以前寫過的散文作品,有旅遊性的、有日記性的、有敘述性的、有論說性的等各種散文。從民國七十年到九十年,我寫了百萬字的文章,談不上好作品,只能說通暢抒情而已,不過取材都是真情的。只是有些文章,如今自己重讀起來也會覺得荒謬可笑,當然時過境遷,這些文章只能說是歷史一點的痕跡而已。 八十年我出版過︽金門真美︾散文集、九十一年金門學叢刊,我撰︽金門教育史話︾,前些時候黎明書局總編羅愛萍小姐,要我企劃為他們黎明書局出本書。雖然楊樹清作家一再鼓勵我答應機會難得,但我還是不敢承諾。我自知我的文字,雖有文史意味、有知性、也有感性,但文字不夠優美,已不合時代的潮流,不太可能有賣點,何必讓人出書虧本。誠如中華日報副刊主編羊憶玟作家所說:「今日的作品題材要有創意、思想要顛覆、寫作技巧要突破、魔幻」,我要努力改變多少年,才能達到此目標? 方梓作家在講授「散文的賞析與寫作」中,對於如何寫好一篇好散文,作如下建議: 一、多閱讀。做個高明的文字剽劫者,寫作如要脫離生活圈,只有靠閱讀下功夫,多閱讀別人的文字,可以高明的剽劫、吸收、轉化、進而成為自己的思想一部分。閱讀書籍多了,腦海裡的東西思想自然有深度,讀好書,可以把自己不正確的思想減除,進而提升自己的新觀念。 二、要有自剖的勇氣。敢把自己的缺失、不願告訴人家的事件,自己把他暴露出來,顛覆傅統。 三、要注意文壇的脈動、趨勢、與世界潮流。 四、了解自己的寫作優勢去創作作品。像楊樹清作家,利用他長期住加拿大的優勢,深入採訪新移民、小留學生的辛酸的奮鬥歷程,而榮獲聯合報文學獎,這就是他把握住他久留加拿大的優勢,長期與這些新移民、小留學生接觸,深入了解他們的生活與內心深處吶喊的優勢。 在文藝座談會中,這群作家們基於他們對金門的愛,也提出了對金門的建議:應該常為兒童、青少年、縣民舉辦文藝研習營,培養他們寫作的能力;水頭碼頭、機場應撥個空間設置休憩小站,可閱讀書報、喝茶、喝咖啡、展覽一些金門文化書化等作品;金城街道沒有書店,缺乏書香氣氛,應加強輔導。(可否擴大金聯社營業增設書店,也賣書?);架設金門文藝網站,與世界各地建立聯繫網。 總之,「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在文化局長李錫隆的督導下,文化人陳延宗的全心投入策辦,辦得有模有樣,非常成功。但是如果要經常舉辦,分組舉辦,似乎可以指示金門寫作協會協辦,多給我們協會參與,我想我們會遵循李局長的文化願景:推動以金門為思索主體的文藝,開創金門的文化特質,讓金門「文化深耕」與「文化宏揚」。(作者金門寫作協會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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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天快亮的城市
滑動孤獨的腳踝在夜與日之間搜尋失去的昨天 昨天。失去時間。失去愛情。失去折價優惠和許多無法贖回的生命輝煌 這城市。羽狀分裂的裸身。養殖怒放的欲。男人與女人的交界。櫥窗。寂寞 十指鍵盤。微熱液水。轉世或重生。愛是心的游移劫厄 一個都會的行吟者。喃喃答腔:人除了怕失去還怕什麼 忠孝東路口:一叢叢的年輕人在冷艷夜色販賣自己肥嫩嫩的年齡。 中山北路巷內:每雙神采飛揚眼眸都可以挖到施工不慎龐大的慾望進出。 仁愛路兩側:三五成群面色憂鬱的存在主義者竊竊私語對著車來車往的反光鏡翻閱彼此看不見的生命節奏。 捷運站角落:許多疲困的身體折成一張張薄薄失控揮霍的回速票。 公館夜市旁:一個禿頭中年人捧著北島在火燒的櫥窗旁梳洗慢慢失去的橄欖香和不堪飽脹的逆序宿命。 敦化北路口:一群趕著上班的匆匆男女用尖銳步伐聲回答今天將面臨的市場心情。 重慶南路一段:我聽到一堆雜質笑聲在臨摹測量遙遠的羅蘭巴特以及賴和之間的虛擬長度。 辛亥路上:一個笑臉迎人的撿骨師正在盤算誰是人和金錢最可能的輸贏。 天快亮了。城市裡喧喧嚷嚷又打響。彷彿我急促的呼吸夾雜比昨天發生的故事還流顫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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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與壞人
郝先生與槐先生搬住到同一條街道上,而且他們是對門鄰居。俗話說 :遠親不如近鄰。低頭不見抬頭見,日子久了他們倆家就成了朋友。郝先生在某大學教授佛學哲理,對禪宗學特有研究,家人也跟著學禪習禪;而槐先生則是一位正直無私的好法官,不貪污也不受賄更不畏權,是個鐵錚錚的好漢,每當提起槐先生,無人不讚頌槐先生,槐先生的家人也只講理只認法,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故槐先生家經常處於「戰火紛飛」時常有爭吵聲傳出,也許槐家經常鍛鍊的結果,槐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嗓門還高,而與槐家相反的郝家,卻從不爭吵,時常處於「和平」狀態。 對於郝家的和平,槐先生難免感到納悶,郝家為何從來沒有「鍋碗瓢盆交響曲」?俗話不是有句「瓢杓難免碰鍋沿」。一日,槐先生家發生了空前激烈的戰火,槐先生落慌而走,獨自一人在街轉角的小攤上喝悶酒,剛巧郝先生從邊上經過,槐先生把郝先生拉進來共飲。 「老郝人,我說奇怪,你們郝家怎麼從沒聽過爭吵聲?像似不食人間煙火。」槐先生道。 「哦─因為我們家都是壞人」郝先生回答道。 「壞人??」槐先生不解驚訝著看著郝先生。 「是的,我們家都是壞人,所以從不爭吵;而你們家總發生爭吵,正因你們家都是好人。」郝先生語氣堅定的回答。 這下槐先生被郝先生弄糊塗了,郝先生接著道,「壞人,不是總沒理,不是嗎?有理的,是不是常是好人?你是法官你說說看。」 「嗯─一般情況下,是這樣。」槐先生思慮了一下道。 「所以,每當你們家發生爭執,雙方都想以理來說服對方,所以,你們家都是好人,不是嗎?相反的,每當我們家有問題、衝突時,家裡的人都認為錯在於自己,趕緊認錯,所以,我說我們家都是壞人。」郝先生慢慢的解釋給一臉茫然的槐先生。 說罷,郝先生悄然離去,槐先生看著手上的酒杯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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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柏舟,你什麼時候回金門?在歐洲流浪了多久?是在台灣,還是回金門才結婚的?太太是那裡人?是你們本地女孩嗎?否則怎麼會跟你住金門?」 柏舟才一坐下,玉清又是一連串的問題。 「妳以為:::我一定會結婚嗎?」 柏舟突然這一問,玉清一臉不解地看著柏舟。 「玉清,老實告訴妳,我這一趟土樓行,其實是為了躲避家中兩老的。」 柏舟這麼說,玉清更是一臉的茫然。她不清楚,她的問題和柏舟的父母,會有什麼關係? 「妳知道嗎?玉清。我的歐洲之旅,一去就是六年。六年,如果不是歐洲豐富的文藝氣息,滋潤我幾乎快枯竭的心靈,我不知道那六年的歲月,自己將如何打發?」 「回台北後呢?你從來都沒想過,要再跟我聯絡嗎?」 玉清忍不住打斷柏舟的話,追問著他。 「當然有。只是我沒有付諸行動。我想,既然是不可能的事了,那又何必再徒增彼此的傷感?所以,每當拿起話筒,我還是強忍著又放了下來。」 柏舟回想當年,臉上盡是若有所失的神情。 「隻身在台北,一過竟是七、八個年頭。每天,畫畫、教畫,偶而辦一場畫展。最希望的是,能有妳來捧個場。可惜,知名度不夠。總是見不著我最期待、最想看到的妳。唉!會場上,就是看不到妳的身影:::。」 柏舟想到那幾年,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 「那幾年,我不是在日本,恐怕就在中國大陸了。」 「中國大陸?」 聽玉清又是日本、又是中國大陸的,柏舟突然也一陣的錯愕。 「對,中國大陸。後來,我父親過世。姐姐接母親到日本住。我自己一人待在家裡,做什麼呢?想想,自己一人走到那兒都好。因此,我選擇了中國大陸。打算帶著畫筆,像梁老師一樣,把大陸美麗、奇特的山水,都請到我的人生畫冊裡。當時,我是以桂林的山水,做為新旅程的出發點。之後,我到過長江三峽,到過張家界、到過黃山。更遠的,還曾經到過有名的敦煌石窟去:::。」 「等等,玉清。妳說,自己一人?那是什麼意思?」 柏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不等玉清說完便急著追問。 「是呀!自己一人,踏遍中國大陸許多奇山異水。中國,真是個廣大遼闊、奇偉壯麗的國家!現在我也是一樣。自己一人,四處為家。帶團到各地去旅遊,飽覽中國大陸各地的名山秀水。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把人生的一切,寄託在大自然中。柏舟,你不覺得這也是一種人生的樂趣?」 「玉清,妳這麼說,意思好像是妳:::一直沒結婚?」 柏舟似有所悟的,追問著玉清。 「沒錯。我一直都沒結婚。不過,這不是也很好嗎?不用像你,來一趟土樓玩,還要為了躲避家中兩老。噢,我了解了。你,是跟老婆吵架。所以,跑來永定。」 玉清一邊解釋著,心中有點慶幸的感覺。一邊又好像抓到機會似的,跟柏舟開著玩笑。 「玉清。妳誤會了。」 聽玉清這麼說,柏舟忙著解釋。 「誤會。什麼意思?」 「其實,我之所以要躲避家中兩老,是因為他們在我回金門的這幾年,常常催我成家。最近,更加嚴重。幾乎是天天念,念得我不得不逃得遠一點。所以,我跑來永定這個窮鄉僻壤來。今天,看到這些外形幾乎封閉的土樓,真想乾脆也住到裡頭去!不過,現在我可是不那麼想了。」 柏舟望著玉清,臉上有股神祕的表情與快樂的笑容。 「催你成家?柏舟,原來:::你也還孤家寡人一個?」玉清說著,不覺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王老五就王老五嘛,什麼孤家寡人一個?妳還小姑獨處呢!真是的。」 柏舟不甘示弱似的說著,也開懷地放聲呵呵大笑。笑聲,洋溢在青山綠水環繞的山谷中,洋溢在洪川溪畔的土樓群中。 8 洪川溪的水流,一如先前靜靜地往前流著。夕照餘暉,把洪川溪兩側的土樓,披上一件件璀璨、亮麗的金色縷衣。 回程的路上,玉清一路靜靜地陪在柏舟身旁,彷彿多年前相約去看黃昏落日一樣。柏舟高興的看著四周,那巍峨矗立在青山綠水中的土樓。幾許的溫馨與幸福,彷彿正快速地在他心中滋長。 遠處,落日西斜。大地,彷彿舖上一層金黃色的毯子,美得叫人捨不得離去。柏舟靜靜地望著前方。金色的毯子上,他彷彿看到了自己──手牽著玉清,就在張燈結綵的土樓中,在大紅燈籠高高照的祖堂內,在父母欣慰的笑容中,在大哥、大嫂、阿宏及其他親友的聲聲祝福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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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古道獨行
天清氣爽登山去。 坐公車二六○轉一○八。七星山站下車。轉入步道向大屯自然公園前行。沿途登山過客時疏時聚,但喧嘩笑語前前後後不曾停歇。到管理處稍做停息,右轉菜公坑山前進,人影稀疏,鳥語漫林。進入古道,四望無人影,悄悄的我獨自投入青山懷抱。 陡坡路滑,山桂花、狹瓣八仙、山香圓、紅楠:::叢叢翠綠相連,時有台灣曲蕊馬蘭紫花含笑相迎。我舉足向群樹招呼,踩碎了落葉沙沙回應。輕輕的流水低吟入耳,如空山彈箏。一探望 ,盤旋而下,小路底幽泉寒波汨汨迴流,周邊潮濕,冷清草青碧耀眼。轉身北向叉路是古道正途,步入山腰,綠,撞我滿懷。綠正忙碌,用苔青將石縫,將山壁,將樹幹層層敷起,嫩綠初妝,鬱綠補隙。山風悠然飄來,於是千樹婆娑、婆娑的起舞,混著絲絲金陽,造就出滿徑綠意。偶而有沁涼水珠滴落,是昨夜山嵐,細雨梳洗的痕跡,看遠近皆翠,四周含碧。 靜極了,我獨自面對一山寧謐,路迤灑前去,而蒼茫尚在綠蔭盡頭。回首來時路,蜿蜒曲折,時高忽低。我匆匆,匆匆走過,輕忽了青苔的低語,更未理會芳草野花的致意,呀!歲月是花,早開滿了我鬢角,額頭,而智慧結成的果卻還未尋著,佇立時間長廊,往事打身後走過,只覺得多少事,多少事風起雲湧,奔馳而來,卻又如電閃而過,「迎新月,趁晚涼,」是有心,是無意,而人世間的際遇又如何「不惑」。漫天風雨初驚悸,一凝視已是春水盈盈,再迴望枝零葉落,一如風煙過後。檢視記憶的行囊,多情露珠明媚如昨,顆顆晶瑩剔透。呀!當蒼茫來時,你馨甜的溫柔與我相守,絲絲沁潤我漫漫寂寞。 輕拂零散髮絲,我怵然驚覺,銀光耀眼,指尖纏繞數萋白髮,喔!五陵少年老矣,老矣!千里鷹揚,四海放浪終究是,終究是年少輕狂的豪放,齒牙動搖,目光迷茫再再訴說著,夜幕將垂,蕭深夜色終漠漠襲來,昔日的雄心已沉睡在山巔,眼前是深秋景象。山徑微幅盤旋,姑婆芋碩大葉片迎風搖曳,鮮黃山菊亮麗花朵,時時讓旅人驚喜。一片筆筒樹端現眼前,樹下停憩,冥想千年萬年前,物種輪換如紛紛過客,現今尚存百不一二。 滄海桑田,星移斗換,天道循環何其自然,而人世一粟,一己更微渺,何歡何愁?看,青斑蝶翻飛迎賓,聽,五色鳥「咕!咕!」聲透密林。我慢慢溶入山林柔柔的旋律中。平靜的心靈,徜徉的步履,愁緒已如水紋般緩緩的,緩緩的遠去。遙想東坡情懷,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 路漸寬廣,過相思林後,竹林叢現,竹林後梯處處,再前行見公路,回首綠樹連綿,如畫風景疑似南山,而陶潛何在?今山古道,寂寞無人見。前方,三芝平野遼闊,遠處大海廣漠,極目海天相連,古今應同,左轉沿路直行抵北新莊,換乘淡水客運到捷運站返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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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鱟到屎那流
「鱟」,這種被尊為幾億前(據說為二億五千萬到四億年)演化而來,最「資深」的動物之一,雖還不至於被列為「稀有」動物,越來越「稀有」卻是必然的趨勢。何其幸運,家鄉金門也是「牠」的故鄉。「水頭鱟」已成為外祖家前水頭自古早以來就「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代表社里產物特色及生活行為模式的響叮噹「名號」。(十之八九大部份社里都有一個可愛又有趣的名號,有寫實、有抽象、有羨慕、有戲謔,饒鄉土草根式的幽默,卻沒有諷刺或不敬。待資料再充實後,當與鄉親分享。) 被譽為「活化石」,五億年前稱霸海底世界「三葉蟲」後裔的「鱟」,一向游棲於水頭至洪門港淺海與潮間帶,母鱟背著體型較小的公鱟,載浮載沉,伺機上岸「放蛋」,到時幾萬個鱟卵放出後,公的立刻釋放精子在密密麻麻的卵群中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經驗豐富的鄉親就是在鱟沒有上岸前在淺海中用腳踢尋,叫做「踢鱟」,於是緊緊貼身擁抱,成雙成對的「鱟」就成為鄉親家計收入一部份的收穫品。「踢鱟」、「掠鱟」、「綁鱟」到「 鱟」的步數、技巧,能具親身經驗的鄉親,正日漸減少。自水頭建碼頭、闢商港,潮間帶與淺海間,自然生態已遭逢大變,鱟的活動能力本來就不靈活,棲息生機大受衝擊。所以為鱟另覓新家園,設保育區確是功德無量,真要為牠們向主事者高呼「萬歲」。 「踢鱟」的生產活動已經少有鄉親從事了,「掠鱟」的機會自然隨著減少,民國六十年以後能見著活鱟實體的機會實在不多,懂得「 鱟」的人更少,食過鱟肉的老鄉親,只能憑空回憶,「用想的」了。下刀乾淨俐落,去腳、剋肉、取蛋,看起來簡單,實際操作卻大有學問,一不小心,刀下錯位,「鱟屎」橫溢,整隻好好的鱟就「呣值錢」了,鱟魚肉不是餐中「珍品」,但得來不易,所以顯得「珍貴」,「 」的人、「炒」的人,「食」的人都會特別「珍惜」。如果一件事,明明可以好好處理,或稍為用心就可以辦好的,卻辦到不可收拾,或應該小心而不小心,該注意而不注意「搞砸」了,就叫做「好好鱟, 到屎那流」,含有輕譏、薄責、婉惜,警惕與期許,迥異於一味的「責難」。先民的俗語話,再難聽,也含有寬恕的深意。現在社會許多人一遇到被「責」的事,就全力地聲辯、卸責、推諉、扭曲、轉移焦點,不但強詞奪理,還「勇」於「自圓其說」,「古道」早已不「照顏色」了,不必嘆,嘆也無路用。 對「六七年級」以後的「後起之秀」,屬於古老型的「鱟」是有點陌生,大多在書本或標本才看得到這種模樣怪異的生物,其實早已溶入我們的生活中,家庭主要的廚房工具「鱟靴」與「鱟殼仔」,就是取鱟的形狀製成的,「鱟殼仔」是添糜挹湯不可少的用具,現在的造型已經過改良。「鱟靴」是比較大型的食物撈具,不管大鼎小灶中的食物,用這種闊嘴帶柄的廚具撈取,既實用又快速,在主婦純熟的操作下,可以撈到鼎內不留一點食物,現在是新式廚具「當家」,舊式「鼎灶」已退居第二線,「鱟靴」的雄姿許多人是未能親睹目見了。 在俗語話中,「大那鱟,細那豆」是說大小不平均,大的太大,小的過小,以「搓圓」最為常見,「搓圓」的機會一年中只有一兩次,講究的是型圓面光,大小均勻適中,所以生手初學自是不易做到。「鱟腳鱟搖」就是動作頇慢,笨手笨腳,慢吞吞不能「腳手捻捷」,只要見過鱟走路的就知道這句話是非常傳神的,鱟的生活狀態與謀生之道,是一邊爬行,一邊用腳把海蟲、魚類、蚌類及甲殼類壓碎,再運用腳的觸鬚將食物送進第二對腳之間,開口向後的「口器」之中,完成牠的「進食」目的,所以慢是不得不然的,用來「挑明」別人的慢動作,雖適切,卻不怎麼「厚道」。「卻著死鱟」是赤裸裸地說人家的不勞而獲,沒有親身下海實際「踢鱟」撈捉,而取巧在岸灘找尋撿拾擱淺無力返航的「死鱟」,似得來全不費工夫,與「瞎貓碰到死老鼠」異曲同工極了。再則,鱟是活的才值錢,死的已不具什麼價值了,是「白費工夫」。人貴在勤勞打拚,腳踏實地,否則,縱有所得,也是稀微有限,「掠鱟」是意有所指,與「掠猴」是有點相似,但「掠猴」通常指的是「抓姦」,主動而積極的,「掠鱟」則沒有特定的目標,隨機碰尋,說不定真會碰到「野鴛鴦」,是消極的,就是乎你掠著,你又奈得了何?說不定接著是「衰運」上身,何苦來哉。 世間的事有太多的事例顯示,一隻好好的鱟,竟在有意無意,粗心大意,志得意滿,漫不經心中, 得屎湯直流,真想巴他兩下子,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習慣改一改。 百年老店的國民黨好不容易在「改革」的大纛下,展開創世紀的「直選黨主席」,王金平、馬英九兩雄已相約進行高格調的「君子之爭」,卻被護主心切,胡言亂語,出言輕率的幕僚搞得「屎那流」,差點破局。 南亞海嘯愛心捐款本是「特大號」的超級好事,卻被「官僚」搞得愛心完全變形,且引發口水成災,又是標準的「屎那流」。 景文陳同學滿腔愛心抱持唐姓「玻璃娃娃」在雨天下樓,不幸因路滑造致唐同學不治,天縱睿智、英明獨見的法官大人,捨把握機會,好好把愛心照護「應量力而為」的大道理昭告天下,神來一判,讓天下的愛心通通可以「餵狗」了,非但屎在流,且陣陣惡臭。 好不容易爭得「國對國」引進泰勞,想不到竟因高雄捷運公司委託的管理公司的不當管理,爆發拒絕上工的暴動,可憐我們標榜的「人權」碎得四分五裂,泰國嗆聲,國際側目,我們則是「八卦」式的烽火漫天,不知如何善了?屎呀!那會流不停。 好好鱟,不該 到屎那流;好好鱟,那堪 到屎那流;好好鱟,可惡 到屎那流;好好鱟,真的 到屎那流!抬頭問蒼天,蒼天說,我去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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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第二名 島與島之間
會愛上你,是因為島與島之間,有一段堅定的信仰,山水為盟。 送你到機場回來後,我閉上眼睛,猜想飛機經過一個小時的航程,現在已經緩緩降落在金門的尚義機場,那個我們祕密稱為「上億」元的機場。 攤開信紙,你離開之後,如今,我已能安靜的坐在書桌前寫信給你,時間又像一條七月寬長的夏日海灘展示我原始生活的風貌,即使,這條海灘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的足跡,我也能踩踏出悠揚的步調、海濤的節奏。 汽笛嗚咽,港口的海風吹出愜意閒適的風度。當下午四點的陽光輕輕柔柔的灑在正寫給你的信紙上時,我抬起頭遠望窗外油綠的山巒,再自行搭配海潮拍岸的細細傾訴聲音,似乎又回到了你還在我身邊的那段日子。將身子往旁傾,就能靠在你結實的肩膀如一座大山的寬厚,握著你的手感覺到你身上湧動的脈搏如海潮靠岸的急切。 那都是在你還沒離開的時候。現在,我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裡生活,夜晚是燈火之谷的南方島嶼城市。一個人的時候,總會讓我想起兩個人在金門的日子。陽光燦然,彷彿在記憶的區塊中閃耀著。比如說夏日陽光陡盛的午後,我們哼著一首歌走過芳草萋萋的湖邊,為了要你專心聽我哼歌,我霸道的要求你在我音符結束後續上你的音色。你面有難色,但為了成全我無理的要求,你仍是用破嗓子嚇醒一池的錦鯉。特別是冬天下起了輕軟的雨絲,我們撐起一座傘下世界,走在街上,悠閒的看著打扮時髦的觀光客來來去去,穿梭找傘;也許下一個路口他們分開,也許下一個街角他們又彼此遇見,不管如何,不變的依然是我們。和你走在一起,總讓我感覺生命和你呼吸的頻率那麼相近,以溫柔的目光觀望這美麗又熟悉的城市。 故事的起頭就是從島與島開始。 那年相識的開始,我不知道你來自另一座島嶼。你說從單純的金門飄洋過海轉來這座工商業發達又靠海進出口的城市時,暈向得厲害。只要搭上公車,明明已經熟記的道路巷弄,站牌店家,下了車才發現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同樣都靠海,為什麼差那麼多?被困住了,像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宮。你說。 我笑笑的對你說:這才是這座城市的迷人之處。進去了,就不想出來了。高樓大廈林立,百貨公司販賣時尚的風潮,捕捉人們流行的品味;想看動物,就到動物園去,想回味砲戰時的地底坑道,就鑽到即將完成的捷運車站;到了夜晚,萬家燈火都點亮,散發琉璃般的璀璨光華,站在這城市八十五層樓的高空,可以看到整座燈火之谷,都踩在腳底下。 你聽我敘述完後,認真的以一種誠懇的眼神對我說:有一天,你一定要來我的城市來找尋,那裡才是一座看得見星星的城市,天黑了,跟著星星走就能回到家,不用害怕迷路。 你的眼睛如溫柔的海洋,頰邊有漩渦,有一種莫名情緒悄然飛升,並肩和你一起走著的我,記下了這份諾言。 直到有一天,我被這座城市的步調追得喘不過氣來,被繁忙的工作壓得無法呼吸時,突然,某個閃過腦海的片刻,記起了藏在心底的什麼。那些日子,其實是在隱隱期盼中,又沉沉睡去,然後,在一片有星星的夢境中,驀然甦醒。 我撥了電話給你,說:我們後天就去金門。三更半夜裡,你以為我在說夢話,重複確認我的意圖。我的語氣堅定,沒有半點猶豫。 飛機從跑道上起飛時,我感覺這座城市的繁華被我拋在長長的髮辮之後,從窗外向下看,蟻群般的樓房,暴動般的人潮,這竟是我慣居已久的城市。我眼眶微潤了起來,面對腳底下的煙塵迷濛,我一字一句的的對你說:「我找不到路回家」。突然,嚮往及渴望一種單純。 一小時後,飛機降落在尚義機場。微微起伏的雄壯太武山映入眼簾,豎起耳朵,我彷彿聽見浪潮來回拍打的聲音。聞不到炮戰的硝煙味,歷史在這裡經過時間的淘洗,早就成了一抹悠然飄過的雲朵。 淺淺的微笑從我的臉頰上擴散開來。我像個孩子戲謔的對你說:這是你的地盤,你要當個稱職的導遊喔!你回過頭,拍胸脯保證。 你先帶我到你家,離機場不遠的路程。走在寬寬的馬路上,我真想脫了鞋子讓腳底碰觸土地的真實。你說這座島上的人們以台灣門戶為榮,更以當年八二三炮戰輝煌戰績驕傲著。老兵不死,只是凋零。你的語氣突然有點感慨起來。這才知道,你感慨的並不是戰爭的無情,而是失去了舞台,沒有了掌聲,這群老兵的命運,只有變老一途。或許,這也是這島老一輩大多數人的宿命吧,一心想著能夠反攻大陸去,但終老也只是作著自己才懂的夢。還不是在這落腳了。你說。 接著,坐上你的摩托車,你帶著我在這島上繞來轉去。島上平房屋舍儼然,保留很濃厚的閩南色彩,斗拱飛簷處處可見。你帶我去品嚐了貢糖和麵線,你說沒有吃到這兩樣,就不算來過金門。我很驚奇你怎麼繞都不會迷路,原來路就只有那麼一條,難怪面對大城市複雜的街道,你就失去了靠海人應有的方向感了。 自此,我愛上這座單純的島嶼。 在這座有山又靠海島嶼長大的你,我常說你是山海之子,有著雄偉山巒的堅毅和壯麗海洋的豪情。而我是在山海之間恣意飛翔的燕子,羽翼疲累時,你說要在海面上生一座小島供我停駐,在山谷間喚一條枝椏給我憩息;或你說我是一條涓涓的溪流,流過你心靈的秘谷,流呀流,最後再以柔軟的身姿流入我們之間的愛情海洋。 「當崇山峻嶺被抹掉稜線,汪洋大海被蒸發乾涸,五大板塊被錯亂倒置,我們的島與島陷落毀劫,我們的情感是否還能在山海之間堅定不移?」然而,即將要分離的第兩百天,你要去當兵,我的日記如此寫著不確定。 你應當知道,所有沒經過命運之手操弄最後歷險歸來的任何一樁情緣,始終無法放在我心中永久保溫;如同我房間四處懸掛的複製畫,即使是不同的風景,在我眼裡看來,同樣粗糙的油墨,同樣俗氣的邊框,都一樣是廉價的地攤貨。但我又矛盾的希望愛情的途程上永遠是晴天,永恆的天色。像一種拉扯,是的,我清楚的意識到我們之間隱藏的一股不可逆的力量,只能靜靜的任由它發展。 那次的談話會是個預示嗎? 遠山蒼蒼,暮色茫茫,我們在這樣的氛圍下趕一段路來到滿灘石塊鋪排的海濱,就在新頭碼頭。到那,總讓我有一種避開時間窺視的快感,彷彿躲到無人洞穴,讓世界找不到。這時候的光影快速推移,沒多久就隱匿在山的後頭;海的那一方,遼闊視野裡,很安靜的深藍海天佈景,些許昏黃敷彩。 我們躺在寂寂海邊,以海為被,溢滿濤聲,翻覆一場浪潮的夢境。還記得那場溼漉漉的夢境嗎?我的憂傷讓我們幾近滅頂。因著落日將盡,萬物昏昧幽微,浪濤擊出滔滔逝水的悲切。我說:「我害怕分離,尤其是我們分別住在不同的島嶼,如此的遙遠與不可知。紅塵世間固然因緣相繫,但要找到投之以木瓜的人又像是一則悲傷的隱喻」,我的話語充滿了哀傷。 你緩緩睜開輕闔的雙眼,陡然起身,於海風中飄搖衣襬,說:「恆有一種情感超越地老天荒,超凡於世俗之上,不因天地改易而褪盡靈光,不因距離敻遠而孤獨失眠。在山海之間,一定有那麼一段堅誓的緣分,彷彿翻越了季節的遞嬗,來赴一季的美麗」你沉厚的嗓音低迴於潮汐往返的堤岸和遼闊的海洋間,讓銀白嘩嘩碎浪認份就座。夜幕悄悄蓋住天空,星星爬了上來。我興奮的拉著你的手對你說:我真的看到星星了。在一座星星之谷,我遇見情感的堅固純粹。 「隔著一座海峽的距離,我安靜的回憶。猶趁行歲未晚,讓我們飄洋過海回到那個預示的最初,夕暉漫漶的憂慮中,我側看你思索的眉宇,一種平穩的體悟。現在,我不再因與你的分離而感到恐懼或倉皇,金門島嶼摺疊收納的豐饒記憶,即使是山崩海枯,城陷島沉,我還是會站在天涯海角的另一端,緊握著我們的信物,那是我們對愛情的全部信仰-山海為證。」第三百天的日記我如此寫著。 終於,我們還是來到這一刻。第兩百五十天。 當現實逼迫我們要以分離來試驗對彼此情感的純度,你以溫柔的眼神問我會愛你到什麼時候? 我沒給你答案。 還記得嗎?四月的春風以純情少女的姿態拂過島嶼的山頭,召喚萬物悠然醒轉,撥開濃密的晨霧,我們趕赴太武山上毋忘在莒石,遙想當年殺聲嘶喊震天,砲聲轟隆隆,血液正沸騰,矗立的巨石,堅定的信仰,彷彿說著猛烈的戰亂裡有一塊可供依靠的精神寄託,拾級而上就能走到香火鼎盛的海印寺。也如同柔軟的感情一樣,在茫茫人海裡,有人會給我依靠,為我走一段路;或者是七月,沿著海岸線,沿途讓海風將我們的歌聲吹散成山巔搖搖擺擺的白雲,並順著眼睛的浮標漂到湛藍的海天平面上,海風逐著趕著悠遠的潮聲,趕進記憶中的潮來潮往;到了十月,我們到烈嶼區去朝聖將軍廟和烈女廟,我虔誠的跪在蒲團上,祈求一段山海之間島嶼之間的緣分;到了十二月,我們躲到慈湖的小小角落,看北國候鳥滿天點點飛舞,佇足慈湖上,捎來交換密語的情書,你說一世裡,你會遇到一個人,如同候鳥般,千里追隨,來找前世的緣分和記憶。 四季更迭,我們的愛情卻不曾枯萎或掉葉,反而在這座狗骨頭似的島嶼生根發芽,日益茁壯。 我在信紙上寫道,老了,我們就在這座島上隱居,讓世俗找不到我們。 寫完,抬頭,我彷彿看到那年夏天窗外翠綠山巒安穩的矗立在山嵐雲靄之間,島嶼的港口傳來的濤聲未停息的一波波溢滿耳蝸,我感覺到一種堅定而飽實的愛情。雖然你沒告訴我好或不好,但我已經從那年的山海之間以及島與島之間找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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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難忘的一件事
提起令我最難忘的一件事,我就會立刻想起去年的夏天努力學游泳的畫面。那是長大後第一次到游泳池,也是我從「旱鴨子」升級到「小泳士」的一段美麗回憶:::。 記得那一年的暑假,自從媽媽幫我報名游泳班後,我就興奮不已,因為我很久都沒下水玩了!想當然耳,我的雀躍都寫在臉上,媽媽告訴我:「這次可不是去玩耍,而是要學會游泳!聽完媽媽的叮嚀,我只好收起玩心,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報到的第一天,一到偌大的泳池池畔,我覺得好陌生,因為除了哥哥外,我根本就不認識任何一個人,可是經過下水儀式後我馬上就認識了一位朋友,這位朋友還是班上同學黃于唐的堂妹黃于心呢! 教練教我們捷式,也就是俗稱的自由式,雖然很難,但是經過好幾天的努力練習,我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不過因為家人要陪哥哥去台灣參觀要念的大學,所以最後一兩天我就沒去參加訓練了!雖然所學的時間很短暫,但是我學會了打水、漂浮、水母漂等一些水中技巧,僅管雙手划水的動作還不熟練,可是我覺得收穫好多!真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活動! 經過這次的訓練後,我更加熱愛游泳,雖然學費不便宜,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享受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感覺,現在只要有空,我一定會到游泳池去報到,而學游泳的過程,至今我仍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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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一起上圖書館找資料,一起到餐廳用餐。在上完最後一堂課後,相約到重慶路逛書店、去士林夜市吃小吃。週末假日,一起去關渡賞鳥,欣賞美麗的黃昏落日。 「玉清,時間彷彿沒有在妳臉上停留過似的,看妳都沒什麼改變。」 柏舟望了玉清一眼,笑著對她說。 「那可能沒有?這十幾個年頭,可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剛開始,日子還真是難過。」 「對不起,玉清。」 柏舟又一臉的愧疚,忙著向玉清抱歉。 「其實,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不用一直跟我說抱歉。」 的確,柏舟是不必如此自責的。他回想那一年,在向玉清的父母提出兩人婚事時,他們反對的唯一理由,居然是因為柏舟來自金門。他們認為,柏舟是金門人,總有一天會回去。遠嫁金門,大概就像「昭君和番」一樣,將來見一面都難。其實,那個時候台、金之間,已有民航機飛行,往返交通還算方便。 「現在呢?該成家了吧!怎麼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玩?太太也在工作嗎?怎麼沒一塊來玩?」 玉清想到這麼漫長的一段歲月,彼此的改變一定不少。 柏舟沒有馬上回答玉清的問題,只抬頭看了一下玉清,又低下頭來沈思了一會兒。 「妳呢?怎麼跑來大陸帶團呢?孩子多大了?不用照顧嗎?」 十幾年的分離,柏舟當然也是一連串的疑問。 玉清一樣沒回答柏舟的問題。她只靜靜地望著前方,凝視著眼前悠靜的洪川溪水流。 「你以為,要淡忘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玉清慢慢地說著,聲音輕輕細細的,卻帶著一點哽咽。柏舟知道是他讓玉清難過,也只能在一旁靜靜陪著。 「那是一段煎熬、難過的歲月。我的父母知道反對我們,很讓我傷心。因此,後來幾年並沒有催促我,也沒有為我安排。他們也了解,安排的婚事我不會接受。」 「後來呢?」 「後來,我辭掉原有的教畫工作。以為只要遠離畫畫,就能把一切拋在腦後。這樣,日子也許會好過一些。」 「所以,你跑來大陸帶團?」 「不是的,這是後來幾年的事。辭掉工作後,我到日本住了一段時間。你知道的,我有一個姐姐是住在新宿。」 「住了多久?該不會這一住,就是三、五年吧?」 「差不多。我一住就是五年。當然,期間回過台灣兩趟。」 「探望父母?還是:::。」 「你猜對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看看你回來了沒?」 「噢,我沒想到妳還在找我。」 柏舟想想,那時他應該已回台北了。 「這麼一折騰,不就好幾年了。什麼時候,妳才結婚的?」 「其實,我到現在還:::。」 玉清正說著,突然被背後一陣吵雜聲打斷。 柏舟順著聲音方向,轉過頭去看。原來,同團的一行人隨著小方,也陸續來到了福裕樓旁的洪川溪畔。阿宏還是一馬當先,走在眾人的前面,正朝著如升樓的方向邁去。 「柏舟,原來你們跑得比我們還快。別忘了,要來和我們會合囉!」 阿宏遠遠地朝柏舟揮揮手,一邊叮嚀著他。 「放心啦!你只要記得打我手機。」 柏舟站起身來,也向阿宏揮手致意,並大聲提醒小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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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中正嶺紀念冊題字
幾時我們也徘徊 一度芳菲和滿腔熱血 就欣賞那 青山和綠水 枯籐和老樹 春暉和秋蟬 孤鶩與落霞 班馬鳴與故人情 還是 蜀道從天上來的路 黃河從天上降下來的水 是否還爭辯 存在與負擔間的生命 黌宮與城堡外的鐘聲 也許我們瀟灑了一季 是 青燈黃卷的苦讀 是 執卷深思的年少 且叩醒 圖騰的榮耀 征太空的路旅 當鼓聲已熄 當巨龍甦醒 我們鷹揚民族的汗青 躍馬殷憂的使命 (註:民國七十年畢業於中正嶺大學部,紀念冊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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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第一名 迷‧藏
離開家鄉這麼多年,思緒的某個角落,一直隱藏著一些關於井呀洞呀的影像。那種思念漫渙的感覺愈積愈深,像蘸滿濃稠的墨汁懸在筆端,不勝地心引力的拉扯而失重墜落在宣紙上,「逗──」一聲後,向四面緩緩暈開。 七歲正要上小學那年,母親在井邊洗衣,我陪著才二歲的妹妹在一旁玩耍。母親晾衣時,我們玩起了捉迷藏。「一二三:::十六十七十八:::」。我趴在防空洞的木門上數到了二十,背過身來準備找妹妹。出乎意料,怎麼也找不著。若非那一片漾在水面烏黑油亮的頭髮洩露形跡,至今,我必然還得懷著深深的遺憾。 這段帶點戲謔而又以喜劇收場的過往,卻成了引發我鄉情潰決的一角隱患。我沒能弄清到底是妹妹可親可愛的關係?還是躲到井裡這事本身的可驚可笑?是這些發生在坑洞水井內的故事所牽引?還是這一個個曲折無奈、迂迴迭宕的命運背後,存在著甚麼力量在操弄? 這口井,據說是當年九叔公為了迎娶九嬸婆,不讓她大老遠跑到村子外的圳仔溝洗衣服所挖鑿的,九嬸婆總是誇說井水有一股別人品嚐不出的甜味。井邊不到二米處是一處防空洞,在烽火連天的歲月裡,一直是最佳的棲身之所。為人媳婦的九嬸婆,在炮火間歇中奔回厝宅內煮來兩碗稀飯,端給了婆婆和丈夫。洞裡左鄰右舍稱頌賢慧的讚聲不斷,但隨著九叔公碗底所藏著的幾塊肉片被瞅見而轉為奚落與責難。 偏心和不孝的指謫或許過於沉重。在困頓匱乏的年代,每個人總有一些不為或不欲人知的黑暗需要隱藏,而其中也蟄伏著許多平凡的愛。自覺顏面掃地的九叔公暴怒的將碗筷砸向洞壁,兩三塊細薄的肉片,宛如被炮火擊斃的士兵,伏屍在幽密詭異的石階上。昏黃的燭火迷離憂傷。性烈的九嬸婆選擇九叔公為她挖掘的水井當成她對九叔公偏愛的罪贖之所。 一口井或一個洞的身世往往等不及醞釀哲學般深邃的詮釋,就已經宿命的附著許多的悽然與恓惶。日據金門時,外公因為吸食私藏鴉片被逮而關入陰暗潮濕的土洞。病故那年外婆二十剛過、母親也才週歲不到。由於日子悽苦難度,外婆與母親母女倆經常守著無米為炊的鍋灶垂淚。 外婆最後決定再嫁給也是喪偶的祖父,或者應該說祖父用了六十圓國幣正銀「買」了外婆和母親。那時的祖父還頂著「番客」之名,他找了算命仙批了祖母的生辰八字:「夏令失時。幸逢疊印生身。日主賢固,卯限多端。此運病耗之厄。步入二旬,漸入佳景,三旬走振家聲。六陰朝陽格。妻媗沖破。平常之人。避之為妙。壽之卜,古稀。」 或許祖父自認並非「平常之人」,所以他沒有避之。宣統登極那年出生時,曾祖母已經四十好幾,入贅的曾祖父也已經是個年近花甲的老漢,晚年得子,宗嗣後繼有人,對祖父溺愛有加,早早就讓他上了村塾學堂,課間曾祖母還得定時等在村塾外,讓已經六、七歲的祖父跑來站著吸吮母乳。限令剪辮子的政令傳到金門島的那年,有一日祖父一手拎著自己被絞斷的髮辮,一邊對著塾師大罵三字經,氣沖沖的哭著跑回家告狀。 十五歲不到,祖父趕著出洋落番的熱潮,跟著鄉裡好些人一起到新加坡做工去了。曾祖母雖然不捨獨子遠行,卻是無計可施,只能暗自垂淚。祖父一去數年,曾祖父過世時,他才回家奔喪。之後,娶了祖母、有了父親,但還是阻止不了祖父再下南洋的決心。第二次回來時,祖母已經仙逝,父親也已經六歲,但驛動之心未曾稍歇。曾祖母聽算命的說咱們的家廟位處「鷹穴」,而且祖父的前世是隻鷹,當然要四處翱翔。若想要把他留在身邊,除非想法子把他栓著──。 祖父再娶外婆時,父親已經十歲。心裡百般的不願使得父子關係劍拔弩張。在父親自覺委屈時,他總是臥仰著頭蠕身鑽進木床下,漆黑霉濕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死亡的種種;他真想知道如果自己突然消失,甚至死了,祖父到底會不會後悔難過?他探出手指來在床板底下寫著一個又一個的「死」字,那是一種說不出來、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彷彿死神正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傾聽著他夾雜不清的訴說。 燭火劃破了漆黑。他舉起燭火靠進床腳結著的蜘蛛網,滋滋燃燒的蛛絲發出淡淡的焦味,來不及跑開的小蜘蛛應火落地。在一陣令人昏眩的火光中,不慎引燃了垂掛床腳的蚊帳,火勢迅即向上漫燒。他嚇慌了手腳,拍打無效後,只得大聲呼救。祖母趕來時,一張床已燒了大半。「救人哦!救人哦!」的驚叫聲在深夜裏顯得悽厲。左右鄰居陸續聚攏,祖父跟著幾人七手八腳撲滅了火,正要問明詳情,祖母已哀哀泣訴,「夭壽哦,你怨懟我這後母,嘛毋免放火燒厝!嘛毋免放火燒厝!」。 祖父氣急敗壞的跑到門口抄了根扁擔,罵說,「飼你這畜牲做什麼,不如摃死准煞。」鄰人紛紛勸阻。看見祖父拎著扁擔的兇狀,父親沒命的奪門出逃。在晦暗的天色中,漫亂無著的跑呀跑,像隻被燭火逼得無路可藏的小蜘蛛。他在村外田埂、林內繞了幾匝,最後來到了老厝對面的大型牌坊下躲了一晚。 清早,祖父母及鄰居等一行人,碎碎切切的嘈雜聲,將冷冽的晨霧攪動得沸沸揚揚。祖父用鑰匙開了大銅鎖,雙手一推,門葉發出「該」的聲響,一干人在老厝裡的各個房間左進右出,大夥兒呼叫著他的名字。父親依然伏著不動,他害怕壞脾氣的祖父,真會用扁擔夯死他。待一群人各自散去,老厝的大鎖再度「喀喇」關上。他又觀察了一陣、確定沒人之後,一溜煙似的跑到側門,蹲身取出藏在石磨旁的刀子,三拐兩拐的開了門,閃入厝內。 空蕩蕩的大廳,樑木滿是被煙燻黑的痕漬。兩面壁上懸著六、七個不會說話的祖先遺像,男男女女;有請人用手繪設色的、有照相的;有著清朝服飾的、有穿灰黑布衣的;有表情嚴肅的、有和藹慈祥的。 父親從門邊搬來了梯子,一如往常的將它靠在最接近祖母的地方。還沒觸摸到祖母時,他的雙眼已經濡濕,難過得哭出聲來。「俺娘,我又擱惹俺爸生氣啊,我不小心燒了蚊帳跟眠床,連厝都差一點燒去,俺爸氣甲欲用扁擔甲我摃死!」他難過得伏在梯子上,哭得悽然。「俺娘,死咁會痛?我若是死,您咁會來接我?」父親仰著頭等著祖母的回答。而他彷彿聽見祖母對他說:「阿達呀我心肝,你要乖,要聽恁阿爸的話,嘸通惹伊生氣。」 父親「哇」的一聲,趴在梯子上抽搐不已。久久,他爬上梯子頂端,取下了祖母的遺像,小心翼翼的摟在懷裏,下了梯子、蹲靠在廳堂一隅。一晚的驚恐疲累,讓他想一陣、哭一陣,恍惚惚的睡著了。 醒來時,屋簷的日影剛好和庭院的石階切齊。經過一晚和半日的折騰,他粒米未進、滴水未沾,早已口乾舌燥、饑腸轆轆。「俺娘,我欲安怎?我不敢回去!」虛弱的聲音中微微顫抖。他把祖母的遺像小心掛回原位後,收了梯子。內心掙扎著是不是該回家。他走到庭院,讓溫暖的陽光幫忙驅散全身上下因著饑餓所引起的寒意。 口渴讓他沒有多少選擇的朝井邊走去。他將臉埋在水桶內,用力的嚥了幾口涼水,腸胃立即貪婪的叫索。正想洗一洗手腳時,卻見祖父又掄著扁擔、跟著幾個村人,一路吆喝的朝他圍了過來。 「你這小畜牲,看你多會跑!」祖父大老遠就嚷著,幾個村人幫著堵住了另一邊去路。父親在退無可退之際, 探頭看了看水井,迅速翻身入了井口,眾人一陣驚呼────。 當大家急急奔赴井邊,朝井內一看,只見他兩手兩腳大開,撐在井內半壁上,雖然井不是很寬,但井壁上長滿了濕滑的綠苔。眾人好說歹說,都叫父親別想不開。祖父氣罵著,「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這畜牲,恁爸算白飼你了,好膽你就跳落去,麥擱在彼互恁爸見笑死!」幾個村人七嘴八舌勸說,「阿達呀,麥聽恁老爸亂講,趕緊起來!」 「誰亂講?生這種不肖子,不要也罷,想要死?想死就趕緊跳呀,麥擱杵在彼卸世卸眾!」祖父半點也不肯鬆口。父親低頭望著水面,手腳已經微微發抖,井壁掉落的碎石砂粒,在井底激起的一圈圈細細漣漪,竟變得像可怖的惡魔,伸著手攫取並扭曲他微顫的身軀。「死了吧?橫直活著也無啥意思!」父親在心裏面認真問自己。「阿達呀,趕緊起來喲,你阿爸不在這兒了」祖母和村人半推半拉著祖父離開。祖父回過身來大聲撂下一句:「有種,有種你就跳落去死!」 多年後,每次提起這事,母親嘴角都會漾著一抹笑意。這抹包容、理解、逆來順受的笑,自我懂事以來,就跟著母親須臾不離。隨著祖母一起被祖父用六十圓買來的童養媳,在當時祖父的心裡,不曉得可以值幾個大圓?還是只能算是個「贈品」或「拖油瓶」?我嘻笑的追問著母親,母親微笑不語,嘴角依舊是那抹淺淺的笑意,溫暖而熟悉。 就像那一年,據說是為了保護新植栽的木麻黃,司令官對金門羊隻下了「格殺勿論」的律令。那個傍晚,母親趕著原本豢養在家裡的羊隻,急匆匆往村南金山頂的高射砲陣地跑,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在後頭追著,驚恐萬狀的以為大難即將來臨。依稀,猶可聽見村莊裡指導員的哨聲嗶嗶嗶,危急中,還是見母親滿臉堆著笑,請求砲陣地的空軍弟兄,讓我們羊兒在他們的壕溝與土洞裡躲藏棲息。 不知是藏匿在洞中的歲月太久?或是這塊土地令人傷感的事情真的太多?曾祖母、祖母、外婆(祖母)、九嬸婆與母親,甚至千百年來所有在這個島嶼上活過的女人都一樣────早早學會了把自己隱藏或是隱身在男人背後,既希望長相廝守,又甘於忍受分離與折磨。 祖母的臥房裡有一個小吊樓,小時搆不著,只能望樓興嘆,年紀稍長,站在祖母的梳妝台上,踮著腳尖,伸手才勉強可以摸到吊樓的邊緣。上頭有一個印有精美圖案的漆罐。曾經趁祖母外出時,偷偷拿了下來。裡頭有一只玉手鐲、一些崇禎、康雍乾嘉年間的古錢幣,比較引起我興趣的,是一對用紅絲線繫著的、比一般麻雀腳大得多的鳥腳,銳利而乾癟的鳥爪已經捲曲,我拿在手上把玩了許久,想像著蒼鷹翱翔天際、俯衝並用利爪攫取獵物的姿態。 即使在好些年前祖母房間遭到匪砲宣彈片擊中、房頂的瓦被擊碎、吊樓邊的木頭也橫遭摧折時,我也沒有機會細細檢視那些收藏。前年,老房子的舊傷在颱風肆虐後復發,祖母的房間尤其嚴重,祖母特別交代要把小吊樓的東西挪開。 樓上頭除了一些舊棉被,一些放著家族老照片的相框,一些早年爺爺從南洋帶回來的過期的專治頭風腦熱、蚊蟲咬傷的空藥瓶。一個原來懸掛在廳堂右邊壁上的黑木框大型西洋擺鐘。還有一個一呎見方,用塑膠袋層層包裹的木匣子引起我的注意。拭去了表面的塵土、碎紅瓦片、密佈的蟑螂屎粒,解開纏繫在塑膠袋口的紅布條,拿出木匣子,匣子上還有從舊大衣上扯下的拉鍊當繩子綁著,推開木匣子上的匣蓋,率先映入眼簾的還是一層摺疊成匣子大小的塑膠袋護著;移開塑膠袋,是兩排摺疊整齊的棉紙,攤開,都是一些典押質讓的古契約文書。比較特別的是幾張還有紅格線的小型習字棉紙,寫著稚嫩但還算工整的小楷毛筆字,標題有:「拔都西征」、「拐子馬」、「班超」等,右下角落款是父親的名字。祖母把父親上私塾的寫字習作都珍藏著,少說也有一甲子了吧!匣子最底層是一長一短兩張紅色的紙,短的那張是算命仙對祖母生辰八字的批示,左右對摺的長形紅色那張則是祖母「入門大吉」的合婚書。 讓人意外的是那個小漆罐還在,還有那一對鳥腳。或許是因為濕氣的關係,原本微黃枯槁的鳥脛上竟然泛起了一層白色的黴菌。母親說,曾祖母和祖母託人要來了那對鷹腳,用紅絲線緊緊綁著。也許真是這辦法起了作用,總之,祖父雖然有數度還想要再下南洋,但終究沒能再飛出金門島。 祖父沒能再下南洋,是否感到遺憾我無從知曉,倒是從年輕就一直嚷嚷著想要舉家遷台的父親,終因這方土地上的人情世故拘絆太甚,只能將雄心壯志草草埋葬。而自己,雖無能光宗耀祖,卻也自詡志在四方。左腳離了浯江,右腳就踏進了淡水,茍且數年,再一路越過珠江、長江跑到了黃河塞上。 彷彿,逃得愈遠就愈有出息。 只是,這麼多年來,卻一直掙不開故鄉那些井呀洞呀的召喚,離得愈遠,心愈茫然。去年早春路過秦嶺,山裡大雪紛飛,車迷了方向。拉開車門,皚皚白雪蒼茫無際,河床邊一座孤零零、灰灰的帳包倒成了希望。一對來自四川的婆媳等著她們在深圳打工的兒子及愛人回來。聽聞那個鼻下垂著兩道結凍的涕漬,蹲在地上攪著炭火、兩個臉頰紅似蘋果的小女孩名叫「嫦娥」後,我和司機相顧莞爾。但隨即又為自己心底浮起的輕蔑笑意感到羞慚。這婆媳、這小女孩和幾千里外小島上的親人,竟有著如斯相似的命運── 情不自禁的踱來河岸,已經化冰了的春水潺潺。順手撿了顆石子,沿著河面振臂拋出,自忖可以激起幾許波瀾,石子如飛魚般從水面穿出、如蜻蜓般優雅的點水踏浪,但終究還是跌落到屬於它的地方。 我彷彿明白了「故鄉」!那守著早春的燕子呢喃,不管曲調是短是長,祖先或是你我的一輩子只堪折抵成一顆顆豆芽,至多是找到了合適自己的音譜線掛上。個別看,形貌近似,單獨聽,叮叮噹噹;合著吟,哀怨婉轉,連著唱,莫名哀傷。 我彷彿明白了!那些關於井呀洞的幽思懷想,都是一個個不甘的靈魂和故土鄉情間的一場場「迷藏」。 啊!「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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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人
走出經貿大樓,阿翠氣鼓鼓的,頂著太陽下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加上怒火在腹中燃燒,阿翠覺得臉上發燙,汗珠不停的冒出。抽出幾張面紙,剛開始還頗有耐性的上下左右在臉上來回按著,走著,走著,索性用抹的,濕污的紙巾上混著黑色、藍色、紅色。她想,妝已經花了,那層標榜著能隔離髒空氣、隔離紫外線、隔離彩妝的三重隔離霜恐怕也掉了。 離停車的地方還有一段路,真熱啊!陽傘呢?阿翠想起來了,就擱在那家公司的傘架上。可惡!都是那個叫「飛利浦」的採購主任,說什麼手上握有四五百盒月餅的訂單,都跑了三次了,送目錄,送試吃,中秋節快到了,看他一副就要下決定的樣子,阿翠上次來還跟公司多要了二盒,包好交給大樓警衛,請他在「飛利浦」下班時轉交給他帶回去品嚐。 阿翠是透過朋友的表妹介紹「飛利浦」這個客戶的,「飛利浦」約莫三十來歲、中等身材,言談間不時流露出這個年紀男人該有的精明,第一次拜訪時,阿翠一眼看到他已經禿成一條馬路的頭頂時,想到了電視上那個「飛利浦」的廣告詞,忍不住都笑了,幸好推銷產品本來就是要笑臉迎人,不至於太失態。 這次來,起先還相談甚歡,「飛利浦」直誇月餅爽口好吃,阿翠心想這筆訂單就要到手了,沒想到「飛利浦」話鋒一轉,居然要求阿翠回去跟公司要求照定價打三折,可以接受再來談。擺明了不買嘛!阿翠在糕餅界十幾年,沒碰過這種「澳客」,儘管離開時臉上堆著笑,頭頂上卻早已經在冒煙了。「死囝子!去用搶的卡緊啦!」笑容裡,阿翠的OS有這麼一句話。 愈走愈氣,新的高跟鞋因為走路磨擦,腳後隱隱作痛著,阿翠忍不住在路邊一台車旁停下來,顧不得今天身著洋裝的淑女形象,扶著車身彎下腰去拉拉鞋子,一面在紅腫的腳跟上捏一捏,一面碎碎的咒罵著,火氣實在難消哪!阿翠忍不住吼起來:「甲恁祖媽會記咧,這條賬恁祖媽會連本帶利甲你討回來!」連續劇看多了,阿翠學起這種很「三立」式的OBS(歐巴桑)叫罵方式,非但不困難,而且,恐怕幾公尺外的人都聽得到。 車前面有台發動中的芥末色小MARCH,一位妙齡女子從車內出來,手握著三千元匆匆忙忙的走向臉色漲紅的阿翠,「對不起啊!我剛才倒車不小心,『偎』到妳的車,看起來不嚴重,因為我有急事要趕著去處理,這點錢夠妳拷漆了。」女子一邊說著一邊把錢塞到阿翠手裡,然後轉頭奔入車內急馳而去,留下一臉錯愕、還在狀況外的阿翠,她甚至連女子車牌號碼都沒看清楚哩! 回過神,阿翠朝路邊那台車看了看,墨綠色的TOYOTA CAMRY車前方「慢把」白了的一大塊,綠漆剝落在地。車主回來,看到愛車這款模樣,臉鐵定也綠了。 「管他呢,這種事經常發生,算他倒楣!」阿翠順手把錢塞入嫂子從上海帶回來送的A檔仿LV櫻桃包內,拉拉洋裝,若無其事的繼續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天氣好像不那麼熱了。 或許,明天再來跟「飛利浦」講講看,做生意嘛,哪有那麼快就談成的,阿翠在心裡盤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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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學院之秋
北風入境 一任飛沙歌來動地的日子 又漫天捲起 亂葬崗一帶的 孤鶩與殘霞 漸漸,對面的山腰 已是一幅揉縐的搨本 多情的人或依稀辨認 那青青的山腳,從前 就住著一位少年 當他抬頭望向 如今俯仰可觀的據點 原是蜃樓般空蕩蕩一片 拾階而上,冷血的鐘聲 一拐一拐地敲著 沒有表情,水銀燈低低地 為黃昏君臨的城國 亮了起來;視聽教室外 一條瘸腿的黃狗 正瑟縮地找尋 牠遺失的蹤影 在斑駁老廊柱下 乾硬瘦直的粉筆 持續書寫,形式專注 工整,氣韻風神 有如一面鐵鑄的風帆 正欲揚起 狂歌浩浩的風雲 ──而臺下嘈嘈切切的青春 奔馳於他們夢想中 野腥眩麗的殖民地 盡情喧囂地放牧 豪華的心事 靜靜,是黑板上黏著又拭去的痕跡 在潮水往復 無窮無盡的滄桑裡 縱便銀鉤鐵劃 一路的大篆小篆 刻骨銘心的,也無非 就是寫給自己的輓聯 而已。飄墜的煙塵輕輕落地 寂然心頭一盞燈 宛如一些負氣的孩子 緊緊抱住 寒光照亮的尸骨 哀哀其鳴 不知是何蟲物的秋吟 自黑色的山頭飄過來 坐下,彷彿幾縷 疲倦的舞蹈 困身稀疏的華髮間,仰天 卜問:可還有一船的明珠 停泊在幽暗的天河裡發光? 這窗外南國的欖仁樹啊 還能搖曳幾枝賸下的闊葉? 當全然的黑夜悄悄屠平了 岡巒那一邊的起起伏伏 且催促這蹣跚的血肉 步上踽踽的歸途 殘破的風聲下 只有孤伶伶的身影 如凌遲一般,點點 是無情淒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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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7 「我們:::有十幾個年頭,沒見到彼此了吧!」 玉清望著遠處,那一片橘色夕陽照耀下的溪水,若有所思的問柏舟。 「十幾個年頭?:::嗯,好像真有那麼久了。」 柏舟一時也記不起來,到底有多久沒有見過玉清了。 「自從那一年,1989年的仲夏吧?你說──我們分手吧!不要再彼此痛苦:::。」 玉清說著,眼眶中泛著些許淚光。 「對不起,玉清。我:::。」 柏舟突然有點不知所措。他沒想到,事隔這麼多年了,玉清還如此介意,還記得如此清楚。 1989年的仲夏,就是柏舟決定要前往歐洲的那一年。 玉清是柏舟大學的同學,兩個人同樣是美術系的學生。不過,柏舟選的是西畫組,玉清則是國畫組。雖然如此,兩個人卻彼此相當的投緣。 有時,柏舟會跑去旁聽國畫組的課,玉清也會偶而去旁聽西畫組的課。因此,兩個人即使是不同組別,碰面的機會還是不少。何況,還有許多共同科目是一起上的。 「那時,妳們國畫組的一些課程還不錯,我還蠻喜歡的。」 柏舟想到以前,心中還有些懷念。 「對於西畫組的素描課,我現在還印象深刻。有時,看你們手上的大饅頭,心想一定有人經不起饅頭誘人的香味,先大快朵頤一下再說吧!」 玉清說著,看了看柏舟一下。 「有,有。我就有過先吃上兩口,飽飽口福。然後,再去想那些美感的、心靈的創作。」 「我就說嘛:::。柏舟,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說著說著,玉清突然話題一轉。兩個人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好像:::是大四,快畢業的那一年。」 「不,是大三下的時候。」 「是嗎?有那麼早?」 「你不記得了?有一次,你來向我借共同科目的筆記。我笑你上課太愛打混了,那時你還辯說──沒有。」 「有這回事?嗯,好像有那麼點印象。哈哈。」 柏舟說著,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兩個人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令人難忘的大學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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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採微一門四代人銀城有遺物
──明代金門蔡獻臣家族在同安 明代金門平林人蔡獻臣是同安傑出的鄉賢名宦,他和父親蔡貴易都是進士出身,是同安「父子進士」家庭之一;又與祖父蔡宗德一家三代人同祀同安鄉賢名宦祠。其至連「平林」這個村名,也因蔡獻臣學問純正而御賜為「瓊林」,這種榮寵實屬罕見。蔡獻臣長子蔡謙光雖然祇是一名秀才,但他有詩著傳世,被︽同安縣志︾列入「人物錄‧文苑」。三百六十年過去了,歷史留給人們無窮遐想的空間,但這個家族四代人遺留在同安的歷史文物,卻見證著「無金不成銀」這樣一個史實。 一、蔡宗德妾楊氏節孝坊 蔡宗德字懋修,是蔡獻臣的祖父。他於明嘉靖十年(一五三一年)得中舉人(這科同安中式七名舉人全部是金門人)。蔡宗德為人寬大仁厚,不炫聲譽。任廣州通判時,釋放一百多位因通番船而被羈押的漳泉船員;在浙江台州任職時,也放走了一批被倭寇擄掠準備販賣的莆田人。後來調往廣西任梧州府通判(州之佐官,正六品),不久歿於京,葬金門戴洋山,刑部侍郎洪朝選(新店柏埔人)為作墓志銘。其妾楊氏(楊禮室之女),少通經史,二十三歲守寡,因無子嗣數次投環殉節,但都被嫡室洪氏(南京國子監助教洪敏孫女)救活,祇好佐理洪氏持家,相依為命,直到萬曆十二年六十一歲辭世。按照明代的定例,媵妾守節不予旌表,但官至光祿寺少卿的嫡孫蔡獻臣於萬曆三十二年再呈︽祖妾孤貞難泯微臣遵例直陳乞賜旌表以裨風化疏︾,言「妻之事夫,猶臣之事君。臣之盡忠,既無分於大小;妻之立節,又何閒於嫡庶」,結果獲准,啟開了為媵妾之坊旌表之先例。 ︽同安縣志︾卷七記載:「節孝坊(石坊匾額鐫為「貞節」)在鋪前街,為明通判蔡宗德妾楊氏立」。楊氏於萬曆三十二年旌表,石坊是萬曆三十八年(一六一○年)由泉州府同知、同安知縣李春開建立。安橫跨漳(州)泉(州)驛道,單間重檐,高約七米,寬三‧四五米,方形沖天石柱邊長○‧四四米,下端固以「凸」字形夾捍石,頂蓋魚尾脊中置葫蘆。輝綠巖蟠龍封匾陰刻「聖旨」二字,「貞節」坊名石兩側鐫寫立坊時間和立坊者具銜題名。橫樑上匾額由三塊輝綠巖合成,高○‧四八米,總長度二米,正反兩面鐫文敘事,從右至左速讀為:明鄉進士梧州府通判誥贈貴州布政使司左參政蔡宗德妾楊氏。石坊南距蔡獻臣「怡園」別墅約三百米,北距蔡獻臣墓約六百米,迄今保存完好,是同安境內遺存不多的明代石質文物。 二、蔡貴易墓 蔡貴易(一五三八─一五九七)字邇通、道生,號肖兼,蔡獻臣父親,明隆慶二年(一五六八年)與嶺下人葉明元同榜進士。歷官江都令、浙江崇德縣令、南京戶部陝西司主事、寧波知府、貴州按察副使、布政司參政,終浙江按察使。蔡貴易一生不善奉迎,「恬退寡援,挺立獨行」、「居家不蓄媵妾,不溷官府,敦宗親和鄉里」,崇德縣民為其立「四知亭」,堪與東漢清官楊震相媲美,因而御史蘇浚書其堂曰「清白」,其子蔡獻臣文集也以︽清白堂稿︾為名。 據蔡貴易墓被盜後的墓誌銘碎片辨認,蔡貴易原配葉氏逝於嘉靖三十九年(一五六○年),年僅十九,葬於城北,直到萬曆二十七年(一五九九年)十二月初五日,蔡獻臣才把停柩二年的父親合元配葉氏葬於現在的翔安匾新店鎮董水獅山南麓,親家翁太常寺少卿池浴德(蔡獻臣岳父)為其作墓志銘。墓地坐北朝南,方首墓碑高一‧六八米,寬一‧三九米,中鐫「明賜進士浙江按察使崇祀鄉賢名臣肖兼蔡先生暨配淑人葉氏黃氏之墓」(黃氏為蔡獻臣生母,生卒年間為一五四一─一六二八),上款鐫「崇禎甲戍(一六三四年)五月移厝艮坤兼寅申」;下款刻「萬曆辛亥(一六一一年)四月男獻臣百拜立石」。祭桌長一‧六七米,寬○‧八四米,高○‧九五米,墳封為橢圓形三合土夯築,石砌墓道,兩旁分列石馬、石羊、石虎,惜已被盜,僅存一隻石馬讓茂頭蔡氏族人運回村中置於宗祠前面,尚有一支望柱擱置董水小學門口,上鐫「光前裕後清白獨茂家聲」。 蔡貴易墓南約二里新店往東園古道路旁,樹立一座面向金門的「望洋阡」墓道坊。石坊單間無檐,跨距三‧一米,方形沖天柱邊長○‧三七米,高四‧五米,頂端石雕坐獅,下端以夾捍石加固。鏤空祥雲雀替,橫樑雕刻浪紋圖案,匾額中鐫「獅山佳氣」,右鐫墓主生前所獲榮典爵位和官階題記,左鐫立坊者獻臣父子名字。銘文自右至左連讀為:「先生姓蔡諱貴易號肖兼隆慶戊辰進士歷南京禮部祠祭司郎中浙江按察司按察使元配葉累贈淑人次配黃累封淑人太淑人先生壽六十萬曆已亥(一五九九年)仲冬合元配葬於董水獅山之陽庚子(一六○○年)祀邑學宮又祀崇德寧波名宦丙午(一六○六年)貤贈嘉義大夫墓丑未穴而虛其左今外向作坤正值龍船峰中石其左遙望別駕大父浯洲戴洋山塋,萬曆三十九年(一六一一年)辛亥十一月初二日賜進士整飭嘗鎮兵備湖廣按察司按察使獻臣謙光定光學光孚光拜立石并書」蔡貴易墓與金門戴洋山蔡宗德墓隔海相望,表達了同安與金門蔡氏世代思親念祖的情愫。 三、蔡獻臣墓 蔡獻臣(一五六三─一六四一)字體國,號虛台,以直言敢諫著稱,故別號直心居士。明萬曆十七年(一五八九年)與金門同鄉蔡懋賢、蔣孟育、陳基虞、黃秀華為同榜進士,人稱「五桂聯芳」,並與蔡復一、許獬、盧若騰合稱「金門四秀」。蔡獻臣進入仕途後,初授刑部主事,後遷禮部主客郎中,又遷湖廣按察使。任上被禮部尚書右宗伯以「楚藩案」(即遼王朱憲火節謀反案)參劾罷歸,又逢父逝丁艱,在家逗留一段時間。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年),也就是蔡貴易卒後第二年,蔡獻臣帶風水先生徐乾到同安縣西的聖水泉山(亦叫端平山,今屬同安區新民鎮禾山村)為父親卜葬。可能是沒有找到理想寶地,其父沒有在此安葬。萬曆三十九年,蔡獻臣攜母黃氏(文水黃國樞次女)住同安城南別業望洋庵。萬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年),蔡獻臣重遊端平山,浮想聯翩,寫下了︽遊端平山記︾佳作。張居正罷相後,蔡獻臣被起用浙江巡海道,改領提學道,為國家精選人才,狀元朱之藩即出其門下,浙人為立生祠。天啟間召為南京光祿寺少卿(正五品),但又遭宦官構陷,終於歸鄉賦閒。蔡獻臣在金門平林原有宅第,名為「怡穀堂」,又有書軒,至今尚存(據民國八十年增修︽金門縣志︾卷二)。但他還鄉後便在縣城南門外構建「怡園別墅」,池種荷花,地植果樹,池北築「一鑑軒」。「怡園」至清代為孝廉陳貽焜(蔡獻臣親家後裔)改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被拆除建為木箱廠。蔡獻臣居鄉時,不但倡修雪山巖、通利廟、香山巖僧舍,還捐資重築海豐埭長一千八百八十丈(址在今集美區後溪鎮頭橋東),何喬遠為之撰︽蔡虛台先生築海豐朱埭堤岸功德碑頌︾(民國版︽同安縣志︾卷五)。萬曆三十七年,廣昌舉人李春開蒞任同安縣令,聘請蔡獻臣纂修︽同安縣志︾蔡獻臣本著「不虛美,不隱惡」的宗旨;三個月脫稿,共十卷十七個項目,被李縣令讚為「今日以前,定不能增減一字」。萬曆四十年,邑令李春開於南門外銅魚池修建銅魚亭,蔡獻臣邀請陳基虞(金門人)、張廷拱(大嶝人)、林應翔(今廈門人)等顯宦名儒,登亭賞月,喜賦︽銅魚亭成,邀林負蒼、陳賓門、張輔吾夜坐詩︾一首:「神魚迎水躍,天馬護亭斜。奇蹟何年隱,勝遊今日誇。午風催急雨,夜半月平沙‧隔堞堪呼取,如澠不用賒」(民國版︽同安縣志︾卷八)。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邑民為彰揚縣令李燦然抗擊「紅夷」(荷蘭殖民者)事蹟在鋪前樹立︽邑侯李公生祠碑記︾,蔡獻臣為碑書丹,表現了愛國愛鄉的民族氣節。 ︽同安縣志︾記載:「提學蔡獻臣墓在前街後山」。蔡獻臣卒後賜祭葬,贈少司寇,配享朱文公祠。其墓一九九七年由金門瓊林和同安蔡氏宗親集資修繕。墓地坐北朝南,平面呈「風」字形佈局,方首墓碑通過二‧一三米,寬一‧六二米;祭桌長一‧五七米,寬○‧七四米,高○‧九六米。墓碑陰刻楷書:「皇明賜進士嘉議大夫光祿寺少卿前嘗鎮兵備按察使浙江提學副使虛台蔡先生暨配誥封淑人池氏墓」(池淑人是太常寺少卿池浴德長女,也就是禮部池顯方大姐)。墓前有半月形丹池,兩根六角形石望柱頂端坐獅已失,兩副石刻褒聯猶存:其一,立朝屹如山居鄉清如水真乾坤正氣能紹往開來為江南之夫子,宅心溫似玉接物煦似春堪砥柱末流使民思士仰稱斗北之一人。全聯五十二字,這樣長的華表輓聯所見不多。其二,識遠才閎持論每依名節,志芳行潔任事不避怨勞。聯首鐫「玉音」二字,標明是皇帝口賜的嘉聯,由上可以看出蔡獻臣遊宦的亮直氣質和居鄉的清白門風。 四、蔡謙光墓 蔡謙光(一五八五年一月二十四日至一六三六年七月八日)是蔡獻臣長子,︽同安縣志︾與其弟甘光合列「人物錄‧文苑」;「蔡謙光字裒卿,邑諸生。蔡甘光字雨卿,恩貢生,俱少司寇獻臣子,並以詩名。謙光為詩,沖秀高華。甘光尤負奇筆,體數變後乃造沖淡,如涼風素娥,微風搖珮,父執何喬遠、蔡元履更以雄深進之。謙光著︽千雲齋集︾,甘光著︽恢齋集︾,舅氏池顯方均為之序。「以上看出,謙光、甘光兄弟詩歌,書法俱佳,而且得到父親執友何喬遠、蔡復一的提攜,使詩書更具深度。 蔡謙光墓在同安縣城之北里許的蔡厝山西麓,方首墓碑高一‧五五米,寬一‧三一米;石供桌長一‧五○米,寬○‧八四米,高○‧三四米。碑刻楷書:「明太學生裒卿蔡公暨配孺人林氏傅氏之墓」。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墓葬被盜,兩具棺木移出壙外,男女骸骨由蔡氏族人拾入陶缸重新葬入墓穴,以水泥封頂。一碣墓誌銘被東山村後亭蔡氏族人收回藏於蔡氏家廟。︽明故太學生蔡裒卿墓誌銘︾為黑頁巖質,高○‧八三米,寬○‧三九米,全文二十四行,滿行五十二字,由謙光母舅池顯方於崇禎十七年(一六四四年)撰文,陳瑞(崇禎四年進士,刑部員外)篆額,蔡國光(金門平林人,崇禎七年進士)書丹。銘文表述:蔡氏「先世中州人,宋十有七郎者,贅浯洲平林,因家焉」,闡述金門與同安蔡氏的血緣關係。蔡謙光為十七世,少富文才,但機遇不佳,科場失意(名額限製),祗好放情山水,邀朋延衲,談禪賦詩,於縣城南郊千雲齋吟詩作畫,煎茗析疑。蔡謙光先娶參政林汝詔之女林氏(生於一五八六年一月十九日,卒於一六○四年九月三日),繼娶中丞傳鎮(嘉禾嶼人,嘉靖十一年進士)之孫女,但均無嗣,以弟甘光之子庠生齡為繼。齡娶貢生陳世忠(陽翟人,崇禎十五年與甘光同獲恩貢)之女。齡於崇禎十年(一六三七年)八月卒,亦無子息,祗好以甘孫嗣。據照管蔡復一故宅的蔡仙賜老人介紹,蔡謙光居前宅(即三郡知府陳健社里)妻家,現僅有一戶姓蔡人家,為謙光派裔。東山(原名山兜,相傳朱熹改今名)後亭村現有蔡氏村民七十多人,是為甘光派裔。村中蔡氏宗祠為二進建築,門對寶鎮山,前有魚池,長三十二米,寬十五米,引自汀溪隘頭的「大圳」(相傳蔡獻臣開引)流經池邊。祠堂前後進地平落差一米,各有五級台階。二進祖厝於一九九八年十月修葺,寬十五米,深十一米,寬敞明亮。神主龕原有蔡復一泥塑神像,文化大革命被毀,大門兩尊石獅也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被盜,令人扼腕。宗祠相傳為蔡獻臣父子所建,蔡復一的書室壺隱山房(又名東山草堂)也在東山之下。金門蔡氏在東山擁有不少的產業,以致尖仔山(即文公尖)和大礐山之間的山名也叫「蔡厝山」,足見明代蔡氏家族之顯赫。 明代金門蔡獻臣一門四代遺留同安,翔安的文物古蹟,是研究歷史上金門與同安「五緣文化」(即地緣、親緣、神緣、物緣、業緣)的實物資料,對於探討明代同安的家族遷徙,民居古建,墓葬製式,婚姻觀念等也都有一定的史料價值,值得兩地民眾的關心和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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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由於年代久遠,許多樓房老舊的狀況,當然也相對的嚴重了許多。 佔地七百平方公尺的福裕樓,是由三廳三當四落所組成。遠遠看福裕樓,整座土樓在中軸線上,是前低而後高。兩座橫屋,是高低有序、主次分明。樓前,有三個大門。在主樓與橫屋之間,則設有小門相互隔開。因此,從外觀上看,整座土樓是連成一體的。其實,裡面卻是一分而成三大單元。 遊客來到福裕樓參觀的,只是三三兩兩、零零星星的幾個人而已。相對於人潮不斷、擁擠不堪的振成樓,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因此,整座福裕樓給人的感覺,的確是既寬敞又安靜了許多。 「玉清,來這裡的遊客雖然不多,可是我看到他們在向土樓裡的住家,買些老舊門板、木雕什麼的。」 在邁向福裕樓橫屋的時候,柏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問玉清。 「那是木結構樓房門窗上的木雕。我知道,許多來土樓參觀的遊客,很喜歡買這些回去。有些人,好像還是為了這些老舊的門窗木雕,專程跑來土樓的。」 玉清來土樓的次數多,見到的情形自然也比柏舟多。 「那樣不是很危險嗎?」柏舟說著,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什麼很危險?」玉清一時想不出柏舟的意思,便轉過頭來看著他。 「我看土樓目前的住家,已經所剩不多了,他們的經濟也不是很好。如果這些住家為了生活,常將木結構樓房門窗上的木雕,拆下來賣給遊客們,不出幾年的時間,土樓就很難維持原有的完整風貌了。」 「我也常有這種想法。只是,這個問題也不是我們可以阻止得了的。」 原來,玉清也有一樣的看法。到底都是學藝術的,對這些人類建築藝術的瑰寶,都一樣的珍惜、一樣的不捨。 「說的也是。我們除了窮憂心,也無法改變什麼。只希望土樓的居民,有人能及早看出這個嚴重性。」 柏舟隨著玉清走馬看花似地,一路走到了福裕樓西側橫屋外的──洪川溪。沿著福裕樓西側橫屋外的土路,有一處十幾階的階梯,可以直接走到洪川溪。玉清帶柏舟找到了洪川溪畔,一個可以坐下來閒談的地,可以更近距離欣賞洪川溪的寧靜與美麗。 洪坑土樓群,最小的圓土樓──「如升樓」,就隔著靜靜的洪川溪,與福裕樓遙遙相望。夕照下的洪川溪畔,沒有磅 氣勢的水流,柏舟只見涓涓溪水,在青山圍的洪坑村中,在兩側頗具歷史的土樓間,悠靜地孕育著屬於客家的土樓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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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牽后豐港
我的貝殼手機響起,那是他的電話,我知道,因為這別緻的鈴聲是錄自后豐港的海潮,正當夜深的時刻,他想像那黑裡透光的音符是有一群的精靈(nymph)在指揮著,而岸上唧唧的蟲鳴,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事,爭先恐後地搶在我們愉快的交談中,插播牠們絮絮不絕的情話。 想來就是那樣一個淒豔的黃昏,當他載著我穿過夕陽遍灑的后浦海,蜿蜒穿過榕樹守門的夏墅,從延平郡王祠急轉直下,右轉,夏日微涼的海風,已把我們的方向招引到無人的堤岸邊。沒有豪華的紅地毯、星光大道,只有變幻無窮的海色,細細的砂子,和一方適合久坐的花崗石,在鹹鹹的鹽味中溶解自我的生命。 和他一起坐過的花崗石不止是花崗石,我心裡驚訝地喊著,但不敢說出來。 「洪旭伯爵的九十九扇窗啊::::」我似乎意有所指,而他只是淡淡地回答:「所有的人都有一扇不對人開放的門窗」。 我知道了,我告訴自己的心,這個年紀和我彷彿的大男孩是值得敬重的。 「妳知道嗎,小時候我非常嚮往海上的生活,冰島的漁夫、金銀島的寶藏,甚至是魯濱遜的荒島,反正不管什麼,只要是關於海的故事,我都會幻想自己就是那書中的男主角。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我想我最遺憾的,就是無法擁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船。」 「小艇行嗎?」 「當然不行!」 「為什麼不行?」 「呵呵呵::::它上不去妳青青的島上!」他總喜歡這樣逗著我。 我想起更遠方的故鄉,想起爸爸長年守著的世紀燈塔。溫柔地想像著:如果三十年前,他像一個揚帆出海的翩翩少年,在一次風暴過後,偶然飄進了的淒涼的海岸,奶奶肯定會當場將他捕獲,逼他成為島外之島一個健碩的新郎。 只是,當不成新娘的我,千山萬水之後,終於又溜到了金門,來與他相遇。 我知道,許多事是不能強求的,命運的奧妙在我身上還是一個無法回答的謎題,但海水與礁石碰撞激起的浪花,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只會更真實,更令人回味珍惜,而不會碎散無依的。 漸漸地,我們隱約都已經感覺到,時間的光影從遠遠的天際逐漸謝幕,一弦新月昇起,伴著一顆孤星,天地陡然留下了空曠的舞台,在間歇的潮聲中,更讓人深信不疑,這褰衣涉水、漫遊沙灘、險些要狂奔入海的舞者,確確實實就是屬於海島的兒女,從不曾忘記,身上,永遠流著海神的血液。 我們四處尋找,鱟的足跡,那盔甲的武士,偕著終生的伴侶,在岸邊牽徙流浪,而終於坦腹露背,變成了人類的一個菜單時,那樣的美麗與哀傷。 我們談起水頭的商港,就在不遠處,第一、第二、第三期的工程,將依序發包構建。而就像上了發條就不能不走下去的時鐘,當卡卡的聲響繼續工作、或者停擺的時候,那鐘聲是為誰而敲?究竟啊,是為誰而敲呢,那是不是令人聞之破膽的喪鐘呀?每次想起這本不該屬於我的問題,許多黑暗的意象卻一波波,無止無境的湧上心頭。我沒有能力再去想這些了。 九十九個窗櫺的老房子,正以辛酸的速度逐漸衰老,彷彿轉眼就要變成一則腐朽的、沒有血肉的傳奇。我不甘心,我想掛一些風鈴,在窗前窗後,在南風吹拂的子夜,煮一碗清香的蚵仔湯,倚著窗邊,等他回來,直到終老。而他滔滔訴說的,則是一個交織著鐵與血、愛與悲的病歷卡。 「說保存,卻保存得一點特色也沒有;說建設,卻建設得這樣缺乏魄力!」 我知道此刻在他腦海裡翻騰的,也許是國姓爺一身箭服,對著海面千百艘長桅巨帆,指揮若定的場景。他說:這乘風破浪的大劇場,不就在我們的眼前嗎?啊,后豐港!然而,我無力切斷他的哀傷,如同我無力切斷他心中已經看似著火、甚至是著魔的家鄉。 就像大海悄悄說給貝殼的秘密,身為他的知己,我懂得他這樣的語重心長,無非是源於對故鄉的眷戀和憧憬,然而愛之深、責之切,那鬱鬱不得的傷痕,一刀刀割下去,怎能不叫痛啊!只是在這樣的星月下,那痛傷已從淒美變成了淒涼。 然後,是一段長長的靜默,像演奏彌撒曲的時候,我們都得各自向心中的神祇禱告,祈求一個吻或者一個許諾。一個吻或者一個許諾,他就坐在我的身旁,我側著頭小心翼翼地仔細端詳他逐漸飛霜的兩鬢,和漿洗過的牛仔褲,我暗自在心裡計數他回來這幾年,精心整治過的大大小小事情,突然,一種母性的習慣或者憐憫,同時瀰漫在我的胸臆間。 我於是就想起了康拉德小說裡的一個老水手,「我們在他身上蓋了一小塊帆布,這個老人生前最後一件工作就是開船::::。」這是半年前,來到后豐港的海岸,彼此問起將來老的時候要做些什麼事情時,他一字一句,費力地咬出來的。 星月的海岸和波濤,子夜已經入眠的后豐港,我看到一條船悠悠出海了,從他深情注視著島嶼的眼眸,守護著什麼似的,直抵我們年少時或許也曾有過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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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歌謠選輯阿婆的歌聲
※莿阿花 莿阿花開白白,阿娘罵你沒顧家; 初二三呼你嫁,請問袂嫁丟?嫁阿田中央。 莿阿花開白白,乎你沒柴來滾湯; 色褲來做水缸,腳布去做眠床,甘苦心肝涼。 ※龍眼(吃鴉片) 龍眼開花蕊垂垂,哥行高也娘行低; 親像水晶照玻璃,玻璃玻璃照光光; 煙盤扛來床中央,哥來吃煙娘來裝。 ※玉蘭花 六月半年玉蘭花,花開阿開白咪咪; 南風送來沁香味,蟬兒叫阿嚎咭咭; 聲聲叫出哭相悲,尪婿歸心註你死; 放子乎我來養飼,六月半年玉蘭花。 ※豬母菜 豬母菜是十二枝,阿公阿媽做媒人; 做加頂埕人殺豬,做加下埕人殺羊; 敲鑼打鼓等新娘,大魚大肉等阿冷; 新娘新娘乎火燒,女婿女婿掉落橋; 村內村外找不到,阿公阿媽恰恰跺。 ※金瓜出世 金瓜出世圓團團,福州對面是台灣; 瓜出世圓端端,鋤頭拿起重頭輕; 嫁對歹尪在外面,院厝某子被看輕。 ※鬧新娘 新娘新娘新當當,手拿一枝紅扁擔; 遇到娘子要洗衣,院ㄟ衣褲寄你洗; 哪是工資乎你算,哪是相好免拿錢。 ※海龍王要娶某 海龍王欲取某,魚舉燈蝦仔打鼓; 海龍王欲取某,蜻蜓扛轎叫艱苦; 海龍王欲取某,水蛙舉旗大腹肚; 海龍王欲取某,神明仙人來做夥。 ※看海水漲潮 海水海水海眼鏡,公媽尪婿無相疼; 輕輕打他一枝枒,三日五日無吃糜; 千張信又萬張紙,嬈狠查某來害我; 貨船要走哭三聲,海水茫茫都要行。 ※歡迎船入港(沙美港) 歡迎船入港,過暝船起帆, 舉章來相送,送君走船人, 一位過一位,無時來作堆, 目睛看港水,看君才離開, 嬸親來延繾,離開看不顯, 只看貨船煙,越看越憀莚, 有君來操亂,無君男子漢, 路頭難探聽,港邊號一聲。 ※去南洋(家中艱苦賣子換米) 家內全亡睡冷閨,艱難勤儉送好位,哪是踏對好地位,沒想家中一枝危, 中途變心起風動,人命無心薄情亡,財空米盡是旱洞,幼兒哭號傷心茫, 手抱孩兒換白米,換來乎婆婆止飢,無意婆婆來早死,子死婆死我也亡。 ※父母愛子嫁番客 愛子嫁番客,番客不娶我,兄弟一大堆,輕重總是我, 我君去些年,害我病相思,先生沒藥醫,我看敢會死, 求神和拜佛,我君緊娶回,神明有庇祐,等我結婚時,殺豬(屠羊)答謝天。 ※金針花開 金針開花雙頭尖,當時是倆看合意; 不是阿娘腳沒綁,四月年支當正開; 五月年支正夠水,是你雙人看到水。 ※看蘆葦花 蘆葦開花蘆尾花,路邊小姐想要嫁; 那是要嫁就嫁我,嫁我單身較輕活。 ※阿兵哥 阿兵哥錢多多,買魚買肉吃ㄊㄧ ㄊㄡ,看到查某願先姑, 阿兵哥錢多多,乎我一摳買關刀,殺死阿兵哥。 ※油一(肥皂) 油一落水平波波,水車落水轉ㄟ額; 囝阿無心去ㄊㄧ ㄊㄡ,無驚你厝來找無。 ※嫁巡官 海水淹來白拋拋,嘴角胭脂一點紅; 要嫁巡官再來講,哪是警察滿天紅。 ※苦苓樹 苦苓開花接紅棗,小叔沒某偷兄嫂; 人人講你真夭壽,小叔無某請將就。 ※手帕 手帕裡四朵花,門口四隻白龍雞; 哥沒來你沒問, ※吃紅柿之一 紅柿欲吃就捻蒂,自己某子要致意; 紅柿一個紅咭咭,別人某子要遠離。 ※紅柿之二 紅燈火、鐵砧臺,借我摸,不要把我打破。 註:一日倣效「驅山走海」,偶至沙美友人家,友人母親年近八十而康健矍樂,善歌詠,席間詠唱昔時歌謠,令人讚嘆,余以為珍貴而一一錄之,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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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
天灰暗,寂寞發酵:::: 雨滴總像淚,擦不掉,你笑著說沒有那回事,笑容可以帶走一切。 楞楞的,窗外的雨不停的落在玻璃窗上,留下一滴滴的淚痕,是誰,哭的這麼慘烈,轟隆隆飛機依舊飛行,離島行,是否有旅人孤單。 窗外的木麻黃隨風擺動,悠閒散了,有種混亂,亂飛。 看不見,天空暗沉沉,你沒有說再見,陽光似乎愈來愈遠。 暗,想找個影子,沒有星子的天空,有點沉。 雨,愈下愈大,空氣裡飄來沉悶的霉味,落了幾天的雨,沒有停了? 好想你,沒人說,但知道你走了,離開這世間了,要多久呢?忘了你,或許一個月、一年,只要心底有著回憶。 你留下的外套上有著淡淡的味道,屬於你的陽剛。 不會哭,或許太過傷悲,連淚也不釋放。 情緒,低,忽然間好像聞到暖暖的咖啡香,是你嗎? 情緒,零度,奔向大海,那屬於戰爭後離島才有的獨特,心裡也有屬於你的感情,好像這戰爭的產物,情感的回憶封藏,不滅。 再見了,要擁抱快樂,像你希望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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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灘
黃埔江上船穿梭 外灘遊客繁星多 夜景彩光炫奪目 百年風情讓人說 此次到蘇州出差,由於是臨時安排加上以公事為主,無法安排觀光行程,也沒想說要到那走走看看。結束了三天工作,終於可以在週六放鬆一下,趕緊請教當地人有何一日遊的建議,於是選了『襄陽市場』『新天地』『外灘』等地走訪。 一早去襄陽市場,老外還真多,商家們說著溜口的外語,殺價聲此起彼落。我只想逛逛街買些小東西送人。至於所謂的A貨、特A貨,不崇尚名牌的我就不感興趣了,尤其隨便跟小販進入密室選購,聽說也有些風險。接著到新天地用餐,這是一個具上海歷史文化風貌的娛樂購物熱點,以中西合璧、新舊結合的海派文化為基調,在KABB店內,近下午一點還是客滿的狀況,好不容易等到了位置,品嚐一下真正的洋食風味。步行在傳統石庫門舊里弄,與充滿現代感的新建築群裏,傳來陣陣悅耳的古箏聲,傳統與現代、復古與流行,充斥在這具國際元素的新天地中。印象中的上海灘是一個影片裏十里洋場,多少英雄豪傑在此留下足跡,有幸能到江上一覽,從清末開港之始,短短之間就聲名大起,無奈封閉之際靜了下來,再到開放之時,已擋不住它的力量,東方之珠絕非浪得虛名,現在已不是十里洋場,而是萬里不夜城,與友人均有同感。是時代的腳步或是人為的堆砌都不重要了,因為它就是上海灘,醜小鴨就是會在有一天成為天鵝,任誰也攔不了時代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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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溪畔的童年
小時候,我們家就住在新市里山外溪的旁邊。 二、三十年前的新市街道上,除了每周四莒光日教學外,其他日子可說是人山人海、萬頂草綠頭鑽動,「金門的西門町」之稱並非浪得虛名;兒時記憶中的山外溪是條生機盎然、浮萍點點、蝌蚪群游的清澈溪流。我在這裡出生長大、習字玩耍,編織出很多七彩繽紛的兒時美夢,製造了許許多多美好甜蜜的難忘回憶,山外溪畔是屬於我幻想冒險、天真好奇的童年夢工廠。 推開家裡的後門,有一棵好大的楊柳樹,它的樹幹粗粗的,像鱗片斑駁的樹皮上面還長有很多灰白色、小小似蛋殼卻不知是啥的蟲卵玩意;長長的綠色枝條末梢垂到溪水裡邊,夏日微風吹來,就像溪邊浣髮少女的柔軟髮絲輕輕搖曳。當夕陽餘暉細細閃閃穿透密密如簾的柳條兒,映入我童稚的眼底,心裡總會昇起一股打從娘胎就有的久遠又古老的感動,說不出的寫意,啊!真教人懷念。 兒時的我最愛把溪這頭的防護欄杆當做鍛鍊身手的現成遊樂設施,除了爬上鑽下千萬回外,更可將扶把當做單槓來使用。最愛在下雨天裡淋著浸濕頭髮的雨水,盯著欄杆下方匯集飽滿之後滴答落下的成串水珠,有時等不及它自個兒落下,就用食指一道道劃過,讓雨水從手指縫間流瀉而下,涼涼的好舒服,此時就算大人已在屋裡頻頻叫喚嚷嚷,也樂此不疲、興味其中。 沿著河堤欄杆直走右轉,過了一道山外溪橋,在還未走到護國寺的地方,臨溪這邊有一片桑椹樹林。當果實成熟纍纍時,么鬼囝仔就相招逗陣來去採桑椹,這可是我們這一季的解饞零食,甜紫的就現採現吃,大快朵頤;酸紅的就拿回家裝在玻璃罐裡,灑上一層層細砂糖醃起來,那難忘滋味直到如今都還停留在我的舌頭味蕾上醞釀發酵,不知不覺口水就快流了下來。 山外溪那頭往中正公園方向,軍卡、吉普車頻頻往來的道路兩旁,是成排綠蔭相連的木麻黃,在炎熱仲夏時節,一唱百隻都來和的知了鳴叫聲,響徹了整片新市里的蔚藍天空,提醒了我暑假一到不可錯過的捕蟬行動,可憐蟬兒樹上飲露嗚鳴短暫的一生,都在我極度殘忍的把玩折騰下,提早結束。 昔日衛生院對面的新市公園,裡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有我駐足停留的過痕,處處都灑落著兒時與玩伴追逐嬉耍的腳印和笑聲。長大後才知其名的羊蹄甲,小時候我都直接認定它應該叫做麵包樹,扮家家酒時都拿它的樹葉當作漢堡包,裡頭夾滿紅花黃瓣嫩草是內餡,砂子當作飯,木麻黃是麵線,俯拾皆有的朔果樹籽是加料的配菜;牽牛花掐指一變為浪漫造型的提燈,竹段稍做加工即是御賜尚方寶劍。最怕在玩得忘我陶醉時,赫見樹頭上吊著一隻死貓,那就會嚇得逃之夭夭、許久不敢再經過。 夏天的黃昏,每回總要玩到太陽下山、飢腸轆轆才會記得回家,頭頂上空總會盤桓飛舞著一大群蚋蚊,揮之不去、一路相隨。有時幾個小孩還會比較起誰頂上的蚊群最大陣,或者向上蹦跳猛拍,更多時候是根本視而不見,一點兒也不以為意。反倒是初中讀到沈復的「浮生六記」課文中,有『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又留蚊於素帳中,徐噴以煙,使其沖煙飛鳴,作青雲白鶴觀』一語,讓我也有了效法古人的念頭,拿著蚊香猛薰紗帳內的蚊子,『果如鶴唳雲端,怡然稱快』,比起今日見到一隻蚊蠅現蹤即如臨大敵之狀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那個年代普遍說來,每戶人家的子女數均不少,父母也都放心地讓小孩在外頭玩或別人家裡用飯,得到的關注雖然較少,但對大自然的體會觀察和想像力的自由發揮,卻相對地多很多。我記得我每天都好忙,忙著做些大人眼中的無聊事情,忙得國字注音都常常忘了寫。 夏天的晚上嫌屋子裡熱,就躺在二樓向外延伸的小陽台上,望著天空美麗燦爛的銀河星系,好像自己快被吸入那偉大浩瀚的星空中,整個人消失淹沒在宇宙時間的洪流裡。然而這般浪漫遐想的夜,最後都會被晚間宵禁出來巡邏的警察吹哨叫醒,再起身回到屋內睡覺。 凜冽的冬天早晨,老想賴在溫暖舒服的被窩裡,遲遲不肯下床準備上學,里公所每早固定用擴音器放送的起床號音樂,提醒催促著早起的鳥兒才有蟲吃;而在天色將明未亮欲醒還睡寤寐間,阿兵哥結隊晨操跑步的口號也不停地從耳畔來回響起,『一、二、答數』『雄壯、威武、嚴肅、剛直::::』『我愛中華,我愛中華,預備唱!』那充滿陽剛正氣的宏亮合唱,穿透小樹林漫過山外溪,隔著一段距離聽起來忒是好聽,矇矓間讓人又再度沉沉睡去,一覺醒來,總覺特別香甜。 這年頭過農曆新年時,老覺得少了那麼點年味,想起小時候過年新市街道上那番熱鬧活絡景象,還真教人難忘。正月初一那一天,總會起個大早,雖然未必有新衣新帽可穿戴,但枕頭下面會有阿爸給的壓歲錢,金額不多,卻也能讓我樂上大半天。姊姊們較有生意頭腦,會集資合夥買「抽籤」,當然須事先費一把工夫將頭幾獎取出,這樣才有賺頭,加上人緣佳、口才好,生意都不惡;而我則是迫不及待地就跑至隔一條街的雜貨店買了零食,三兩下就將紅包裡的壓歲錢花個精光。 官兵弟兄們舞龍舞獅、划旱船、粉妝蚌精的精彩龐大陣仗,絕對是炒熱濃郁過節氣氛的最大功臣要角。大街上鞭炮鑼鼓喧鬧聲不絕於耳,操持前導龍珠口吹哨子的阿兵哥,引領著色彩鮮艷、活靈活現數十呎長龍,舞弄官兵個個精神抖擻、十足賣力,手痠了還會由其他人在旁準備接棒換手,都讓我看得目不轉睛;頭戴假面手執蒲扇的笑面童,一路追逐戲弄舞獅,隨著鑼鼓聲節奏點翻騰打滾,一雙大目還頻頻眨眼,時而慵懶趴在地上,有時做出頑皮搞笑動作,可愛逗趣。 它們沿著中正路、復興路挨家挨戶操弄拜年,有些商家還會將紅包懸掛於二樓窗口,此時就會吸引眾人前來圍觀,待長龍祥獅搖首擺尾一陣後,終於神氣地含住啣得紅包,看到此處當然得鼓掌叫好。近幾年過年,也會特地帶著孩子循鑼鼓聲,找尋日見少有的舞龍舞獅,但或許是自己年紀已長、少了童稚之心,總覺得眼前的舞龍舞獅均顯得有氣無力,看的人也提不起勁來。 我在山外溪畔度過十四個寒暑,直到湖中畢業,但其中小學四年級轉學至台灣就讀,不在金門的這一年,也讓我的童年記憶有了斷層。我發現家鄉已悄悄地有些改變,原以為清澈見底的門前小溪,此時已被圍起一道約一層樓高的灰色鏤空磚牆,溪水味道使人聞之色變;而常讓我由日正當中玩到月兒初上的新市公園,也逐漸蔓草叢生,一片雜亂荒廢景象,到了國中之後,偶爾從旁經過,也鮮少看到小孩子們在裡頭嬉戲玩耍,倒是驚見過一、兩次精神苦悶的草綠服露鳥俠,故意出來嚇人,此時就真的察覺到自己已告別了童年。 曾經,我置身於熙來攘往的都市叢林中,在每天忙碌緊湊的工作步調生活節奏裡,不斷地遭遇邂逅新的人事物,不停地探求廣闊世界的旖旎風光,我幾乎要忘了我原本來自何方,直到年邁的雙親決心揮別異鄉台灣,重回田園已蕪的老家祖厝,故鄉才又成了為人子女者思念渴見雙親的回家之路。 久違了,我難忘的出生成長之地!闊別多年後,我重新走在新市街道上,看起來像是個外來觀光客。以前認為寬大的馬路,如今看來竟是如此小條;舊時熱鬧繁忙的商家,現在似乎有些蕭條冷清;而小時候和鄰居一起玩過五關、跳橡皮筋的僑聲戲院售票廣場,則已搭建為電玩場所。難得的是,「美加美」上去二樓的鐵製迴轉梯居然還在,此處勾起了我兒時生活的點點滴滴,霎時間回憶匯流成滔滔巨浪湧入腦海,許許多多好似早已遺忘的塵封往事,一一浮現眼前。 我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留著剪不齊的西瓜皮髮型、老愛打著光腳的黃毛丫頭,終日在我親切熟悉的新市里山外溪畔來回跑跳著,忙碌孜孜地要釀造出可供我日後一輩子都能細細品嚐、慢慢回味的陳年記憶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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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戲水注意安全
夏日戲水很有趣,但要特別注意安全喔!因為一時的不小心,就隨時可能會發生一輩子都無法挽回的悲劇。常常在電視上看到報導─「小孩獨自到溪邊戲水,不幸發生意外!」尤其在炎炎夏日總是更容易發生類似的案例,這些悲劇大多是兒童在沒有大人的陪同下,獨自到海邊、溪邊遊玩,而導致天人永隔的意外。 如何在炎炎夏日玩得開心,又能兼顧自身的安全呢?以下是我的幾點淺見: 一、要在有救生人員看守的水域戲水游泳。 二、要遵守安全標示:水深危險、小心水母。 三、身體狀況不好時勿下水:體力不佳時,不要逞強下水,疲乏、暈眩、噁心、四肢抽筋時應立即上岸。 四、如自己遇險或抽筋時應鎮靜及早舉手呼救:有難時不要驚慌,舉手呼救或漂浮等待救援。 當意外不幸發生時,要如何處理呢? 一、考慮安全第一;停下來,三思而後行;評估現場環境。 二、個人安全較任何人或任何事物為上。 三、在個人沒有危險才作出救援。 四、當有意外發生時,自身或他人處於危險情況,須知道如何應用最安全及可行的方法去補救。 五、救人最好的方法是不要下水,而應用器材去救生。 以上說了這麼多注意事項,大家也應該更了解游泳的安全守則了!如果想要快樂平安的享受清涼一「夏」,千萬要將我的叮嚀切記在心,才能樂得開心,玩得安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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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是啊,我大學時候的同學─林玉清。這是阿宏─我的鄰居,金門的鄰居。」 柏舟高興地為兩個人介紹著。 「金門?你們是從金門來的?你:::人在金門?」 聽到「金門」,玉清不覺又一陣錯愕,一臉疑惑的問著柏舟。 「是呀!柏舟就住在我的隔壁。我們住在金門,當然是從金門過來,直接到廈門再來永定,路程、時間都比較方便,又比較合算。不是嗎?這是很多人都知道、都清楚的呀!」 阿宏清楚地解釋給玉清聽。其實,他有點搞不清楚,為什麼玉清會如此的問? 柏舟沒有多作解釋。他知道,許多事情是阿宏這個局外人所不了解,也不需要了解的。 「玉清,妳大概沒有時間吧?:::妳馬上又要帶團了。」 柏舟望著陸續走回祖堂前的遊客,有點悵惘地問著玉清。 「沒關係,我還有領隊可以幫忙帶團。我去跟他打個招呼,你等我一下下。」玉清說著,不等柏舟回答,便逕自朝遊客群中,快步走了過去。不一會兒時間,就看見她笑嘻嘻地,朝著柏舟和阿宏站的店家前,走了回來。 「阿宏,請你轉告小方,我不再到其他土樓參觀了。我想脫隊一下。集合時間,你再打我手機。」 柏舟這一交代,阿宏點了點頭,便先行離開。 「來,我這裡很熟,帶你到比較涼快、比較安靜的地方走走。」 玉清帶著柏舟走出振成樓的大門,來到另一處的土樓──福裕樓。 福裕樓是永定最大的府第式方形土樓,也是洪坑林氏三兄弟,最早建立的一座大土樓,迄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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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當菜鳥
這些日子,看到連續劇裡資深的採訪記者都欺負一個新來的記者,管他叫「菜鳥」,勾起我剛出社會那段辛酸的菜鳥史,當過菜鳥才知道資深的好,激勵自己不管去到哪裡作什麼事,都要用積極長遠的態度去努力經營,建立起自己的工作優勢。 唸大一的時候,我們都被稱作是新鮮人,學長姐用心的照顧讓我很順利的度過第一年的青澀,只不過畢業後進入社會,每到一個工作身分雖然仍是新鮮人,可是都被當成菜鳥看待,所受待遇自然不同於校園。因為工作範圍有時會重疊,性質有時會重複,公司的大哥大姐對我的能力的質疑,在工作上給我很多震撼教育,或許他們是捍衛自己工作權益,不希望我這個生手破壞他們自己建立起來的工作流程,過程裡我當然有想放棄的時候,不過我的經濟壓力讓我有撐下去的動力,因為堅持我慶幸自己在工作上已經可以贏得別人的認同與讚許。 大四的時候,經過系秘書的介紹和同學一起去公司行號當工讀生,專門幫忙處理上櫃資料的建檔,那個工作繁雜的可以,常常要對著一大疊的報表紙奮鬥。那時候跟我一起去的同學,工作了二個月就因為自己的生涯規劃,先行的停止了這項工讀計畫。我卻因為沒有上研究所的計畫繼續這項工讀的工作。雖然只是工讀生,工作的要求卻也是不能含混,整理報表資料只是一項簡單的工作,不過卻很費時,那時候的我有時整理的快要發狂,有時不過去詢問要怎樣處理文件,卻總是得到無言的回應,總感覺請我當工讀生不過是想利用我便宜的工資,但是我又想我至少可以賺取生活費就又隱忍了下來,那三個月的工讀日子最大的收穫是如何將表單排的又快又正確,其實我想我學到的是那份對工作的耐性吧! 畢業之後,我順利的接受考核進入工讀的公司當起正式職員。一開始我的工作定位是企劃行政的助理,幫忙一些文書建立或是問卷的調查或是活動的協辦。可是我什麼都不懂,常常人家吩咐一件事要重做好幾次,不過哪時候我有一個很好的主管,很有耐心等我處理好,讓我這個菜鳥可以在忍受批評時可以有信心做的更好。因為我是學商的背景,所以被借調去財務部幫忙當會計助理,我那時才真正了解到當個菜鳥可以被不合理對待是沒有極限的。印象最深刻的是當我將廠部請款資料依同事的要求整理妥當,可是當我送給她卻當著大家的面大聲的說沒有要我這樣做,要我把所有的單據全部回復到最初,我那時只想著幾百張幾十份請款資料這麼大量的文件怎麼回復,我沒有駁斥她的說法,不過我的表情有顯現出不認同的情緒,她跟我說因為她比我資深所以我要聽她的指示。那時是星期五的下午,她說要等到我的資料才要下班,我感受到無比的壓力,不過我知道因為我處於資歷的下風,能做的就是趕快完成工作,不過那時的我是帶著眼淚氣憤的咒罵她的霸道,這是菜鳥的宿命那時我是這樣想的,但是我感謝她對我工作的挑剔,因為我在她的指導期間學到尊重的重要性,一年多後我離職了,我留下了工作生涯裡不受尊重的痛苦回憶。 往後的工作,我不免都被當成菜鳥欺負過一陣子,目前這個工作已經快三年了,雖然年紀不是最小的,可最初近來的時候還是被修理過,我想我展現的毅力跟忍受力感動了他們吧!現在辦公室只要來了新人,我一定都是公平公正的對待,因為我當過菜鳥知道菜鳥的苦,況且菜鳥趕快上手對我的工作大家的工作都有幫助,雖然工作的技巧我保留我原創的部分,但是工作的技能要自己去累積,不是教導就可以,況且現在的草莓族比我想像的多了些,好不容易進來的人力可不要把人家嚇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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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e夏─擁抱東台灣
連接宜蘭縣與花蓮縣的蘇花公路,全長一百一十八公里,這條公路以沿斷層海岸修築而聞名。沿著這條公路旅遊,一路上除懸崖峭壁、山岩聳立外,還有驚濤裂岸,碧海萬頃的壯麗景色同時收入眼底,斷崖形狀如鞘,絕壁萬丈,腳下白浪滔天,形式甚為險峻。途中經過︻清水斷崖︼,更是舉世罕見的海岸斷崖奇觀,列為「台灣八景」之一。 由花蓮出發北上,首先到了崇德管制站,早年路面尚未拓寬時,採單向通車管制,所以通行蘇花公路的車輛都必須在此排隊集合,等待開放時間,故這裡遂成了遊客下車賞景、聊天、吃東西與買紀念品的臨時市集。 為蘇花公路最驚險壯觀的︻清水斷崖︼,是崇德、清水、和平等三臨海懸崖所連成的大塊大石崖,前後僅亙達二十一公里,成九十度角直插入太平洋,高度均在一千多公尺以上,氣派雄偉,號稱世界第二大斷崖。這段斷崖地質皆為片麻岩與大理岩所組成,質地堅硬,不易風化崩墜,千萬年來巍然處利於台灣寶島東岸,似一堵抗阻太平洋狂濤侵襲的堅強壁壘,又如英勇的哨兵守衛著寶島的錦繡河山。其中清水站一帶的清水山東南大斷崖尤其險峻,絕壁臨海面長達五公里,蔚為壯觀。整條路,宛如一條上下不著天地的空中走廊,仰望斷崖峭壁、俯視汪洋大海,可親身體驗「左峭壁、右斷崖」的快感,清水斷崖東臨一望無際的太平洋,路途蜿蜒,其險無比,每當遊人行至此處,猶如凌空高懸,腳下的大海洶湧澎湃,令人膽顫心驚,嘆為觀止。 車過崇德大隧道,眼見蘇花公路鑿壁而築。一道凹槽就像是鑲刻在高距海面數百公尺的崖腰上,隨突向海面的參差岩壁而曲折迴轉,放眼一望公路過去,好像纏繞在危崖腰部的腰帶,又好像大廈高層的一道沒有欄杆的懸空走廊,車子在上面奔馳,稍有不小心,只能滾入凡百米之下的太平洋中。乘車的人,掠崖凌空,朝海觀潮,唯有驚心動魂之感覺。膽量不足的人,真的會嚇出一身冷汗。車子過了︻清水斷崖︼,穿過了若干隧道,再向北,便到達了蘇花公路北段,直到蘇澳漁港,剎時間,已是海濱風光、一片佳麗了,懸在半空中的心,也隨著頓覺釋然了。 路隨山轉,來到了鬼斧神工的谷風地塹,接著到蘇花公路的北段終點,三面環山,一側臨海交通要塞蘇澳,接下來前往有「台灣後花園」美譽的宜蘭參觀宜蘭縣最近開發的新景點位於冬山河畔,濱海公路旁的︻國立傳統藝術中心︼是行政院文建會第一個籌設的附屬機構,佔地約有二十四公頃,以傳統藝術之保存、傳習及推廣為主要目標,另輔以文化休閒之功能,藉由地方與民間的共同參與,拓展傳統藝能的影響層面;經過六年的籌設,於九十一年一月正式成立,園內的坊古建築,古樸中帶著典雅,除戲曲工藝可欣賞,民藝大街更是令人目不暇給,傳統小吃坊的宜蘭美味,更可滿足人們的味蕾,是個既能滿足感性也能兼顧知性的極佳處所。午後,上了北濱公路(台二省道),不知不覺來到了台北,緊接著到北投區奇岩社區參觀,民國八十三年成立,迄今獲得多項績優社區肯定之北投區奇岩社區發展協會,係由一群不同背景但擁有共同夢想之社區婦女所發起組成。他們為了開發婦女就業潛能,經由上級單位輔導執行社區互助計畫辦理婦女陶藝、烘焙訓練工坊及社區老人送餐等方案,藉由結合政府與民間資源,推動就業及創業育成服務。 參與社區互助方案之社區婦女各有不同之社經背景,秉持著為社區貢獻己力、達成社區互助之堅定信念,藉由志願服務的組織力量,推動社區各項福利不遺餘力且成效卓越,不僅兼顧全方位婦幼老少之社區福祉,也為推動社區互助產業樹立良好典範。 奇岩社區發展協會高理事長美華也呼籲社會大眾給予社區自主活動支持與鼓勵,並重視社區藝術特色與文化,一同為社區營造工作努力。 參觀完奇岩社區之後,到︻淡水小鎮︼走走,「淡水」這歷經三百年的滄桑風華,不是一個阿給或滿滿晚霞就可道盡說完,街道流動氛圍中,潮浪水語輕訴下,帶著易感的心,細細品味,親身體驗這小鎮的魅力,晚餐後,到淡水老街「shopping」一番,再回到飯店休息飯店,如果還玩得不過癮,可以再到南勢角夜市逛逛。 第四天早上,驅車前往拜會︻行政院︼,見識一下國定古蹟---行政院建築之美,在此要跟大家說明一下,古蹟是全人類的文化資產;歷經風雨飄搖、經濟起步、民主萌芽的各種年代,隨著時代變遷,走過一甲子歲月的行政院大樓,終於敞開大門,讓全民親近,了解他的成長過程、歷史意義與價值,所以希望大家有空的時候可以到行政院參觀,體驗行政院建築之美。但是要記得唯有非假日之星期五及元旦、國慶日,上午九時到下午四時才有開放喔! 緊接著前往位於陽明山上的至善老人安養護中心參觀,據了解,該中心的收案標準為設籍台北市一年以上,年滿六十五歲,無精神疾病及傳染疾病之長者,該中心的經營理念為「老有所養‧老有所用‧老有所醫‧老有所學‧老有所樂‧老有所終」,參觀完該養護中心,我有一句話要轉告各位讀者,那就是「雖然你無法決定自己生命的長短,但是你可以控制自己生命的品質。」,至於這句話的涵義何在,我想,就留給大家自己去想像吧! 午餐後,前往︻微風廣場︼繼續shopping,爾後,搭機回金門這可愛的家鄉,為此次的東台灣之旅畫下完美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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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晚上,處理好手邊的工作,Angel照例混跡於線上KTV聊天室的『K歌時間』。來這裡聽陌生人飆歌,不知何時,已成了她工作告一段落後放鬆心情的絕佳解壓法。今晚的聊天室人潮洶湧,也許是因為明天週六的緣故吧?她想。 才戴上耳機,一個溫婉的女聲就響進耳谷:『……在討價還價的商店,在凌晨喧鬧的三、四點,可是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Angel看了一下視窗上演唱人的ID:Tina,一個她不熟悉但很美的名字。甜美的聲音娓娓唱著江美琪的歌,聲音裡充滿感情,也緊緊揪住了Angel原本平靜的心,令她的思緒有些不安。 Angel開始想他,想她跟他一起的那些歲月。這些年來,那段歲月隨著光陰的推移,已漸漸在她心中沉澱成一股涓涓溪流,每個想他的夜晚,溪水會牽著回憶在她心田悠悠流淌。 每次都是從她與他的初遇憶起,在那座校園,籃球,為他們拉開了戀愛的序曲。在那次全校籃球大賽的前夕,那時才入學不久,他已成了學校裡的明星,每到練球的時間,只要他出現在球場上,一定會引起女生們的駐足圍觀。Angel那時是班上女隊的隊長,驕傲的她每次抱著籃球率領著一票女生經過球場,都會莫名其妙那些女生的尖叫所謂何來,她總是順著她們迷戀的目光看向他,然後撇撇嘴,不屑的走開。為期兩週的比賽上,Angel帶領︽娘子軍︾球員一路過關斬將,當在決賽拿下冠軍的時候,理所當然的,她也成了全校的明星。 接著,她發現他開始有意無意的晃在她的左右,還經常很湊巧的出現在她回家的路上,顯然同學們都看出了他的醉翁之意,但Angel固守著自己的本分──她排斥姐弟戀,她因為某些因素晚讀幾年,在班上,所有同學都小她三歲,當然他也不例外。儘管他當時的人氣已飆到喜瑪拉雅山的山頂,被一些女生公開倒追著,她仍然可以對他的『超級電力』視而不見。在那年班上的元旦晚會要結束時,他英勇神威的當著全班學生的面宣布:我要追Angel!在場人士都因他的壯舉而瘋狂:男生們起鬨說Angel被你捷足先登了;女生們起鬨說Angel從此是她們一致的情敵;唯獨她小聲的斥他為神經病,因為班上只有一個Angel,很不幸剛好就是她的名字。 她依舊照她原有的步調過她的日子,毫不理會他層出不窮的追求攻勢。幾個月後,幾乎全校都在流傳著他和她的緋聞八卦,那年頭還沒有王菲謝霆鋒當榜樣,三歲之差的姐弟戀在校園裡成了大家奔走相告的頭條花邊要聞,她由起初的煩不勝煩變成後來的暴怒,終於在他第N次約她時,鼓著怒氣首次出現在他面前惡狠狠的說:『你沒機會,因為我甩掉的男生裡面,最醜的都要比你帥上一百倍。』在月色籠罩的籃球場,她施展出連日來精心練就地『毒舌功』就轉身要走,他卻拉住她衣袖低低的說:『妳收下我一個禮物,然後,我不再追妳。』她被他異常溫柔的聲音所引誘,竟鬼使神差的被他帶到那處水塘邊,月光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美得叫人閉氣凝神、幾乎忘了世間所有……這時,他低沉的聲音在她右側響起,緩緩唸了一首詩給她,那是他要給她的禮物──也是他第一次寫詩給她,他每唸一句,她的心就被攪動一下,他許久以來執著的追求一點一滴湧上心頭…… 在她身後,他緩緩說:我在獨自想妳的時候就會來這裡,詩也是在這裡寫完的,我唯一希望有個機會可以帶妳來這裡一次,因為這裡真的很美,我知道妳一定會喜歡這裡。當晚的她,被月光迷炫、被他的詩蠱惑,呆了半晌,她才傻傻的回神,而才剛回神又傻傻的問:『你給了我這禮物,以後……以後你都不再追我了嗎?』傻話一出,就付出了代價,她被他當場擄走了緊張的初吻…… 轟動全校的戀愛紀事正式上場了,二十二歲的她早已忘記他十九歲的事實,全身心的感受著初戀的甜蜜。那段日子,是她到現在回憶起來還會醉的時光,任光陰在他們指尖滑過,他們只用浪漫細數著生動而精采的每一天。她喜歡早上才出家門就看到巷口他在等她,接著被他拖去吃早餐,他不許她減肥,說妳最好肥成小豬,我就不用緊張那個色狼體育老師每次都盯著妳看不停了;她喜歡上課時他偷偷丟過來的小紙球,每次展開,躍然紙上的小小詩篇總讓她怦然心動,她喜歡跟他一起騎腳踏車去郊外漫遊,在一排木棉樹下,跟他背靠背談天說地…… 快樂總是叫人貪婪的渴望永恆,而得到的卻往往是造化弄人。他們交往的事情被她的父母知道了,只因他和她家是同姓,僅此一條即遭到她家人的強烈反對。家規森嚴的她一次次痛苦地對他說我們分手吧,而他一次次叫她要堅強,他說等我們畢業後我會做給你父母看,我會叫他們放心把妳交給我。然而,當她母親用淚水逼她二選一時,不忍叫父母傷心的她還是選擇了親情。忘不了在那漆黑的夜晚,他擁著她的肩走在無人的籃球場,邊走邊唱呂方的︽老情歌︾,唱出了他輕易不流出的淚,唱得她一顆心碎了千片萬片…… 後來,他去溫哥華唸書,幾年後,一次他給她的e-mail裡說他順父母的意娶了當地一位華裔女孩為妻,還說他的新婚之夜,他獨自在書房想了台灣的她一整晚,她看完那封mail淚水流了好幾天。眼淚流乾以後她試著平靜的回給他一封mail:好好擔起男人的責任,我們別再連絡,想我的時候,就唱你最愛唱的那首︽來生緣︾吧,我會聽到。然後,她自動請調偏僻的外島,母親的淚水再也擋不住她的堅持,毅然決然的,她離開了生活二十幾年的台灣,隻身來到這座陌生的島嶼,開始自我放逐。 八點檔的劇情這麼真實的發生在她的身上,事隔多年她才發現當初的她有多幼稚,那時,她可以別那麼軟弱的啊!因為這十多年以來,她沒有一天忘記過他,她像︽麥迪遜之橋︾裡面的「弗郎西絲卡」一樣,珍存了所有有關他的東西:他的信,他的詩集,他給她的所有禮物。她思念成狂的時候,這些東西是她唯一的解藥。她一直用心情寫日記,這些年的思念全收錄其中。當她睡夢中見到了他,醒來後便是最殘忍的時刻:她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夢中的他,她卻清楚的知道當初愚蠢的抉擇讓我錯過了什麼。笨蛋!她常常這樣罵自己,惡狠狠的。 走在街上,一個相似的背影會讓她變得痴呆,傻傻的跟隨,直到現實擊碎她的夢幻,這才自心中苦笑:怎可能會是他呢? 『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我們有多少時間能浪費……』Tina如泣如訴的歌聲將Angel的思緒拉回,她小聲跟Tina合唱著。 這首歌,Angel第一次聽時就深深的愛上。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是啊,十多年來,當我歡笑、當我哭泣、當我成功、當我空虛的時候,我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的身邊?唱這首歌時,她總是如此喃喃自問,總是流著淚微笑,淚光依稀中,像是看到當年頑皮的她,用原子筆在他手臂上寫歌詞,並霸道的規定在她沒會唱之前他不許把歌詞洗掉,她再怎麼無理的要求,他都含笑答應,任她蠻橫至極。 無數個深夜裡,Angel都靜靜地坐在這裡,聽著聊天室裡陌生人的情歌,享受靜靜想他的孤獨。一如此刻,思念的潮水再度將她的心淹沒:: 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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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暑假生活
漫長的暑假已過了三分之二,也讓自己的腦袋瓜子淨空這麼多日子了,都快長滿草,所以要趕快拔一拔啦,免得開學後,真的提不起勁來,怎麼辦呢?那就是趕快做一做收心操吧! 或許,大家會感覺很奇怪?我是學生嗎?不然何以會以此題目來定稿,我是安親老師,也是四個孩子的老媽,通常孩子放寒暑假,我是不上班的,而改上家裡班,還是免工資的。所以我的暑假生活就此展開了。 也許是習慣每天六點起床,即使放假了,還是照舊,一大早灑掃庭院,泡茶洗杯,等到七點,當日的值日生得去買早點回來,大家一起吃早餐喔。然後有人願意陪老媽到菜市場買菜的就去,不然就留下來看家,下午就是孩子自己安排時間,通常老大及老二會溫習功課,因為老大要升高三,而老二即將上高一,老三想要利用暑假提升他的身高,所以都會邀約同學去游泳、打籃球,至於老么呢?當然是老媽陪著玩,舉凡籃球、羽球、兵乓球、呼拉圈、跳繩等無一不玩的,還好這些運動我都略懂一些,不然就遜斃了。 本來想利用七月份帶孩子去大陸走一走,但是卡在弟妹回金考幼師及小姑帶孩子回來玩,為嫂怎可不在家?所以就取消了。再加上老公暑假旅行團多經常不在家,家中的瑣事得一手包辦,對孩子深感歉意,還好他們不會斤斤計較,就這樣過了一個月,也許是窩在家裡待久了,身上又多了層游泳圈,孩子就會督促老媽該減肥囉!有一次老大邀我去游泳呢,而我就是一隻旱鴨子,怎可能變成水鴨呢?四十二年從來沒游泳過耶,其實心裡也蠻想去嘗試一下,幻想一下成為美人魚的滋味是如何?所以答應了,老大借我泳裝,真怕把泳衣撐大呢!我、老大和老么三人騎機車到位於金寶來飯店旁的私人游泳池,開始了我的第一次,裡面大都是學生,更糗的是其中還有我教過的學生,他游得好棒,看見老師連吸氣吐氣都不會,喝了好幾口水,夠遜了吧!老大叫我不要怕放輕鬆,身體自然就會浮起來了,想起老大游泳考試考了好幾次才通過,我才來一次就放棄了,未免太肉腳了吧,慢慢地去抓住訣竅,有一點漂浮起來了,好高興啦,第一次的游泳課就結束了。 八月初,老大和老三開始上課輔,而老二高中的新生訓練則是採取校內露營,很另類吧,懷著興奮心情去參加,遺憾的是珊瑚颱風來襲,只好取消露營,而新生家長座談會也因風大雨大因素,出席率很低。雖然這些日子都在忙孩子的事,但是當你知道孩子在這段時間有所增長,又是一件愉快的事,感覺超棒,不是嗎?例如:老大知道要用功了,老二則是要我們給她一學期時間課業與國樂能否兼顧,老三也因為常游泳與打球,被導師誇讚有長高,而高興不已,老四也學會了跳繩和搖呼拉圈,而我也利用時間向圖書館借書來看,其中也展閱了國中洪明標老師的大作,偶而會在菜市場匆忙一瞥,老師依然那麼年輕。也利用時間做些教具,準備教材,準備迎接小一新生。 不管暑假時間長短,只要你有用心善用它,就是一個不一樣而特別的暑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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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時節
一、幻想 什麼時候知道這小小的甜蜜,愛吃糖的女孩,渴望品嚐。 有時候,幻想也是一種美:白馬翩然載你我馳騁於翠綠草原,奔騰於蔚藍穹蒼。你的嘴角我的唇邊,化成一彎一彎的幸福,乘著蒲公英的翅膀飛翔。 有時候,幻想也是一種美:柳條扶你我徜徉於澄澈河水,沐浴於溫柔春風。你的瀟灑我的柔媚,化成一點一點的喜悅,隨著河流的脈搏閃耀跳動。 如果如果,幻想能拜訪現實;如果如果,現實能輕啟門扉。那麼,小女孩將變得婉約。 二、讀情書 是盼,整夜在心窩裡流轉;是喜,是你的字跡覓到我的心跳;是盼望,當纖指展開信紙如掀開三月江南的帷幕,啊!那一剎那天地也為之旋轉翻覆。我相信,當達達的馬蹄走遍千山萬水,歷經風霜雨雪,終將為水鄉的鶯飛草長心折:::是怯喜,當你的生活化為輕盈文字,在我眼前跳動閃耀如晶鑽,千帆,不再過盡:::。 三、讓我歡喜讓我憂 喜歡你,所以喜歡天上的星,因它有你眼中光芒閃耀;喜歡你,所以喜歡河邊的柳,因它有你溫柔的觸摸;喜歡你,所以喜歡寫詩,因它能夠吐露思念你芬芳;喜歡你,所以喜歡這世界,因它牽引我們相遇。 喜歡你,日子開始變得窒息,沒有你的空氣裡我無法呼吸;喜歡你,生活變得更加寂寞,因為沒有你的聲音唱和;喜歡你,思緒開始變得紊亂,因為理不清對你的紛飛想念;喜歡你,世界變得不再熟悉,因為我只認得你的輪廓。 喜歡你,一切變得矛盾;喜歡你,讓我變得又憂愁又快樂;而,我仍寧願喜歡你。 四、他走了 你哭了,在他出事的第三天,你摀著臉,哽咽的說道,曾經,你是那麼幸福卻不懂得珍惜。 你說,他的愛太寬容,於是你的任性與驕縱,在他愛的包容裡都消逝無蹤,所以,天真的你總以為自己是完美情人。 直到那一天,窺見他在燈下緊鎖雙眉,眉間訴說你從不懂的語言。燈下的他顯得孤寂陌生,而你竟錯愕顫抖不知如何去安慰他,驚慌的心囚住雙腳,凌亂的思緒鎖住雙唇:::你愕然呆立如釘在牆壁的書櫃,而時間彷彿已經過一世紀那麼久。 直到,他發現了你的凝視,微笑的走了過來,輕輕的擁你入懷。第一次,你發現他厚重的臂膀傳遞著輕微不安。雖然他仍是一如往常溫柔的說聲沒事了,音調卻彷彿從遠古的中世紀傳來,悠遠而不確定,你希望那是你的第六感在隱隱作祟。 終於,你承認,你從未真正瞭解他的話他的心情他的感受,你,美麗高傲的你,終於承認自己沒有資格享受他寬容的愛。在他出事的第三天。 五、情話 如此柔細!從你口中,飄出一絲微風,輕撫我耳畔尖端。如此深情,從你眼中,傳遞一縷柔光,染紅我雙頰深處。當晚風徐徐,月牙兒輕盪於柳梢頭,我在情海裡隱沒。 六、送你 分離時,我想到了那詩人的句子:「安得身如芳草多,相隨千里車前綠。」那一刻,我羨慕腳下的青草、天邊的白雲,可以一路與你相隨。 而你卻在電話那一頭說,那時你想變成我腳下的土,身畔的風,承載我的眼淚,撫慰我的臉頰。 我卻無來由的笑了,原來,分離後,我們都變了,還好變的不是心,而是形體。你也笑著說:「還好我們仍是心有靈犀。」 七、戀愛的女人 戀愛時節女人的戀床,就如初春白霧輕籠著山巒,如清澈見底的小溪上有落葉在泛舟。啊!是甜蜜的令人心盪神馳,總覺得幸福將會降臨,如四月走在日本的櫻花道上,如五月漫步在新竹林中的油桐花裡。幸福就這麼輕輕乘著風的翅膀,帶著香味,緩緩的翩然而降。 八、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普吉島的白色沙灘上,我在海天之際追逐浪水。尼加拉瓜瀑布前,我在水氣凝結的彩虹中迷失。巴黎的賽納河畔,氤氳的咖啡香迷濛嗅覺。南極的天堂灣裡,我和圓滾滾的企鵝追逐天堂。為了追逐天堂,我在地球四處闖蕩,到處尋找。白天,美麗的風景驚豔我的眼。夜裡,整身的疲憊卻遍尋不著真實。那一天,終在加拿大漫山遍野的楓葉中染紅了相思。 而你,馬上拋下工作,千里迢迢飄洋過海來看我。憂鬱眼神藏不住真心關懷,細心的呵護透露無盡憐愛。那時,才發覺:原來──你的愛,才是天堂,真正的天堂。能讓我自在的飛,安心的憩。在你身邊,終於,我發現,人間最美的風景,真正的天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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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二首
水庫恩澤 松林蓋擎天, 牢固億萬年。 豪雨湓水庫; 豐收千萬千。 觸景寓言附注 擎天水庫位於金門太武山下太武橋旁 黃昏情懷 翠竹天天伴夕陽, 風呼雨打無怨言! 春夏秋冬報吉祥; 逍遙自在樂洋洋。 觸景寓言附注 翠竹自然生長在金沙中蘭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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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的確是。剛才我還特地再繞這些拱門一圈呢!」柏舟心裡想著,眼睛不自覺地望了女導遊一眼。突然,一種熟悉的感覺,讓他心中有點疑惑。 「各位,你們可以先在第一個樓層中,自行參觀一下。每個廊道、拱門,穿梭走走。親自去體會一下,大土樓連成一體的感覺。二十分鐘左右,我們在這裡集合。然後,再一起往上參觀土樓精巧的木結構樓層。好,解散。」 女導遊話才剛說完,遊客們就紛紛湧向祖堂兩側的廊道,去參觀土樓內部的拱門設計。 柏舟站在小店前的廊道,注視著這個有點熟悉的女導遊。只見她把頭上的大草帽,拿下來當扇子扇著。隨後,又摘下太陽眼鏡,擦拭著臉上的汗水。柏舟看著、看著,越看越覺熟悉。沒想到,女導遊卻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咦,她不就是林玉清嗎?」 柏舟突然叫出聲來。雖然,他的聲音不大。但是,由於女導遊剛好也走近店前的廊道。聽到柏舟這一叫,整個人也好像突然一陣的錯愕。 「先生,您是:::?」 「妳是玉清,林玉清。對吧?」 柏舟雖不敢相信眼前是事實,但是他確信她就是──林玉清。 那清澈如水的雙眼,依然一如往昔明亮。那娟秀的臉龐,雖然有些倦容,卻是柏舟熟悉而難忘的。 「我是王柏舟,王柏舟。妳該不會忘了吧?」 柏舟興奮的神情,全寫在高興的臉上。他激動的問著對方,聲音居然有些顫抖。 「哇!:::柏舟,真的是你。柏舟,是你。真沒想到,在這裡:::在這裡,居然會遇見你。」 玉清仔細瞧了一下柏舟,一臉的訝異與驚喜,也高興得激動了起來。 原來,這個女導遊真的就是林玉清。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也來參觀:::土樓?」玉清接著問柏舟。 「是啊!趕流行嘛。土樓熱。」 柏舟半開玩笑的說著,眼睛直盯著玉清看。 「真是──他鄉遇故人。」 玉清語帶感慨的望著柏舟。不一會兒,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又高興地望著對方笑。 「柏舟,碰到認識的人啊?」 阿宏不知何時,手上拎著一大袋的東西,就站在柏舟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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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勞軍記
民國四十五年,我服務於金門縣金山鄉,所擔之務,是民眾服務站工作,其時金門之處境,是居於戰時戰地,各務之行,都是軍事第一,在工作重點,敬軍之務,必須重視,站裡每月至少須開本鄉政治綜合小組會議一次,參加的人員,是以本鄉各單位的主管來出席,所討論的工作項目,都是本鄉應興應革之事情。各單位之中,最有實力的,還是行政單位的鄉公所,因之,許多要做的工作,在討論後之議決案,還是請鄉公所主辦。 勞軍一務,需要人員,需要經費,行政單位(指鄉公所)若不答應,根本是不可能動起來,但政治綜合小組的會議,以各界的主管可以結合情感,造成黨政軍之聯誼,是最有效的組織。 當時,金山鄉的總幹事楊耀明先生,他承辦行政工作很認真,為了要組織臨時的勞軍團,就請他負責。在本鄉各村中,選取了不少能歌善舞的小姐,就組成了一隊可以登台表演的勞軍團。 勞軍的主辦單位,不只全靠鄉公所的行政力量,最主要的,還要靠軍人之友社,因此單位,可以通達中央,欲爭取經費,以他們的單位出名,當然比較容易。若只靠地方上,出一點力,還可以勉強找出幾位青年或小姐,若談經費,金門原本就是窮苦的地方,有些事雖然想做,但在經濟上確實負擔不起。所以,只可用配合推行,以單位與單位,機關與機關,彼此合作,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才有辦法拿出去,亦才有辦法做成功。 勞軍工作,原是軍友社之主務,若憑靠台灣欲來之人員,未必可比由金就地取才之方便,因之,組織地方臨時的勞軍團,軍友社當然是很重視。 民國四十五年,六月二十日,鄉公所與軍友社商酌後,在當天的傍晚,鄉公所通知了該參加的青年和小姐,先將他們集合在鄉公所,等待有關單位派車來載。全組人員,人數不多,只有十幾個人而已。專車到達,我們上車之後,就直達料羅灣去上船。 此次所安排的,是要坐小型的登陸艇,因小艇須再從他處轉來,所以我們只好在料羅灣等候。在船未到之前,此時的海軍們,有人發起建言,請勞軍隊先來個演唱,並以掌聲不斷的鼓勵,此情之下,只好來個獻醜。 為了等船,又無事閒坐,在他們熱誠的請求下,不答應,似亦是不好意思,而臨時之需,亦無場地,因之,就在沙灘上表演了兩三個節目,不久,船來了,演唱馬上就停止。我們就上了登陸艇,直往大膽島前進。 以當時的時局,金廈的戰況,隨時都會發生,不分白天或晚上,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隨刻,都要提防砲戰,尤其往大膽島此程,途中亦會常遇到共軍派來的水鬼隊,故途中乃是甚危。 當夜的天氣很好,風平浪靜,空中月明星稀,水波不興,海水無聲,惟聽快艇行駛間,有點微微「沙沙」叫艇向前衝。看那一片藍色的海上畫面,六月季節,已登夏天的夜晚,坐在艇上的工作同伴,夜間又是不熱的氣候,往前一看,對面的石壁,已經將靠近了,雖然是自己的管區,但因距離廈門太近,怕被共軍發現目標,不但艇上不敢有絲毫的火星,甚以連大聲的呼叫也不敢。若以賞景之想法,暗中的畫景,其舒服之心情,都是由美好的天然環境而所賜。坐在艇上,心情雖悅,而尚有美中不足之心理,認為渡過此短短之海程,是與大陸最接近的地方,而兩軍(國共兩軍)之對峙下,隨時隨刻,都會交鋒,若來臨發,我們這十幾人的安危,那就聽天由命了。 登陸大膽島當夜,雖然是自己國軍所駐守的土地,而我們要去的自己人,乃是偷渡之心情,無用燈光,也無用信號,以月亮代燈火,照亮我們,不會走錯方向,亦不會給共軍發現目標。於夜間艇正要靠大膽島的海岸時,島上的國軍,早已派人在岸邊等候我們了。 上了岸,以步行入境,走到一個山邊下,此地廈門看不到我們的目標,山腳下建了一個戲台,前面的空地,已經坐滿了部隊要看勞軍團的表演。看到我們來了,大家心情愉快,拚命鼓掌歡迎我們走進其地。我還記得剛爬上岸,看到蔣經國有寫了一對聯:「大膽擔大膽,島孤人不孤」。 因此地是戰區,又是夜間,我們只到那個地方,其他的地方,我們都沒有去走一走,或是到他地看一看。小姐們上台表演歌舞完畢後,當夜馬上就再搭艇回大金門。 到時已晚,車先到後浦南門楊總幹事之家,並煮豬肝和麵線吃飽後,才分送各位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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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e夏─擁抱東台灣
年暑假,我隨著金城鎮公所志工團隊到東台灣觀摩參訪。 七月十二日一早搭乘客機飛往高雄小港機場,抵達後乘豪華747座遊覽專車,展開此次的參訪行程,上了遊覽車才知道我們跟司機可是「同鄉」啊!首先,前往經由有洋蔥城之稱的楓港起點南迴公路出發,沿途岡巒疊翠,清溪綠流,景色清麗,一路上可以沿途欣賞景色,抵達達仁終點,青山飛瀑、斷層海岸,金針滿山開,綺麗的風光是南迴公路展望最佳路段。午後,前往︻台東原生應用植物園︼,該園區位在︻初鹿牧場︼旁的卑南鄉山區,整個園區中主要建設面積大約為二十公頃左右,另有兩百多公頃的藥草園區,種植有兩千多種藥草,並於兩千零五年三月初正式開幕,該園區是一個大自然的植物寶庫,更是一個健康休閒養生的好去處。 之後,導遊說要帶我們去一個可以「脫光光帶出場」的地方,嘿!嘿!別亂想,我指的是名諧星脫線先生所開設的休閒牧場,脫線先生在民國83年半退休狀態,於台東成立脫線休閒牧場。起初慘淡經營,從藝人轉變為農民,因經驗不足,虧損連連,但憑一股傻勁、耐力、恆心,與在地台灣精神,將高品質的脫線讚鬥雞推廣全省,成為全國演藝人員的楷模,並將轉型為渡假休閒環境。 該牧場位於台九線三百五十六公里四維旁,又名為︻台東國際雞場︼,是個非常引人注目的休閒處所,以燜燒桶子雞(戰鬥雞)聞名全省各地,是當地鹿野鄉地區最具規模的特殊牧場,在脫線牧場中以燜燒桶子雞、風味餐、農特品、渡假屋為特色,吸引遊客前往渡假和品嚐,園區佔地一公頃多,可容納上百人遊賞與品嚐,外觀以鐵皮製的建築,改修裝置成庭園餐廳,具有鄉下風格與原始風味。我們到達該牧場的時候,受到脫線先生本人以及他的老搭檔也是演藝圈的喜劇泰斗阿西先生的熱烈歡迎,同時脫線先生也透露說他曾經在金門昔果山住過一年。晚餐後,換上泳裝享受夜泳或戲水,泡泡知名的知本溫泉舒活筋骨,玩了一天,也該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到︻卑南史前文化公園︼參觀,在此可更了解多采多姿歷史悠久的原住民文化。卑南文化遺址是民國六十九年,因鐵道工程而挖掘出大量的石棺墓葬群,經過考古隊的搶救之後,保存了很多的石棺及陪葬品、玉器、日用品等,遺址面積廣大,時間距今約二、三千年左右,是目前台灣考古發現最大、最完整的史前聚落,列為國家一級古蹟。目前設置了卑南文化公園,卑南遺址主要內容為距今兩、三千年前,卑南新石器文化時期先民的墓葬區和住宅區;目前已挖出的石棺數目超過四百具,並發掘出台灣第一間史前人類住屋,而出土的玉器、石器、陶器更不計其數。從遺物豐富的造型、精細的手工,和死後厚葬的習俗,可窺探當時高度的文明。台東縣政府已計劃建館收藏出土文物,屆時不僅有助於台東觀光事業的發展,也可讓國人親睹具體的台灣歷史遺蹟。走著走著,我們來到了位於十一號省道七十八公里處的︻八仙洞︼,根據地質學家的研究,此處的地形乃因地殼上升過程中受海水侵蝕,由上而下依序所形成的一群大小不一的洞穴,計有靈岩、潮音、永安、乾元、海雷等十多個,目前建有完整的步道,通往各洞穴,沿步道逐洞訪古尋幽,樂趣無窮。八仙洞也是考古學家最早發現舊石器時代史前文化遺址所在地,為台灣最早的史前文化遺址,民國七十七年被內政部指定為國家一級古蹟。接著前往花東海岸公路全程約一百三十公里,由自然奇景渾然天成,是台灣海岸線中最美麗的一段,如石雨傘、長虹橋、親不知子斷崖等。走完這一百三十公里多的路程,來到了投資金額一百五十億元,太平洋最大、最美的海洋王國︻花蓮海洋公園︼,是國內第一座具有國際水準之海洋主題樂園,為了讓遊客在花蓮海洋公園中擁有悠閒、歡樂的渡假心情,園區內規劃一連串家族式娛樂的體驗,設計有「海洋村」、「海洋劇場」、「海底王國」、「布萊登海岸」、「探險島」、「嘉年華歡樂街」「海盜灣」及「水晶城堡」等八大主題園區,讓遊客悠遊在航海之旅,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園區內豐富且多彩多姿的遊樂場、展出內容,讓人挖掘無限的驚喜寶藏。午後,前往「左擁東海岸、右抱花東縱谷」的花蓮縣壽豐鄉,並展開一連串的參訪、聯誼活動。壽豐鄉橫跨花東縱谷與海岸山脈,可以俯瞰太平洋的壯闊,坐擁海岸山脈與中央山脈的秀麗,親近鯉魚潭的清新,美景天成,處處是驚奇,物產豐富,人文薈萃,來到這個人壽年豐的好地方,一定能親身體驗到壽豐的美與溫馨。晚餐後,前往「花蓮南濱夜市」逛逛,海風徐徐吹來,感覺就快睡著了,還是趕緊回飯店與周公會首。 第三天早上,經由太魯閣國家公園風景區進入︻蘇花公路︼,除了中橫路段之外,一旁︻清水斷崖︼雄偉景色的蘇花公路臨海舊道,是另一段頗受遊客喜愛的觀景步道。民國二十一年(西元一九三二年)通車、全線長達 一百一十八公里的蘇花公路乃此地區最早由官方修築的道路,早在清同治十三年,羅大春便奉命來台開闢連接蘇澳與花蓮間的陸路交通,當時稱為北路。 從花蓮市往北,越立霧溪,到崇德村,是南段險途的起點。車過崇德,右邊是白浪滔天的太平洋,左邊則是逼海直降的︻清水斷崖︼,道路曲折,隧道甚多,著名的「崇德大隧道」,就是︻清水斷崖︼的入口。 司機先生,請您把車開慢一點,咱們可是「同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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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歌唱曲走歷史─訪楊黃宛女士
自從去年暑假成人教育班時知道了楊黃宛女士的「功力」之後,我知道她也忙了起來,來訪的人不少,今年八月,因著金門文化局的民間文學採錄工作展開,我又有機會跟她多所接觸,熟了之後,我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真佩服她的記憶力以及學習的精神。 她之所以會出口成「歌」,大半是「聽」來的,小時候在水頭聽老一輩的人講,後來嫁到湖下,聽左鄰右舍講,有時也躲在一旁竊聽,還有那年代常有機會看戲,再來也由於記性好才能有那麼多的「智慧」可挖,不識字的她能娓娓道來一首首的念謠,怎麼不是靠真本事呢?每一首「薄歌」或長一點的,都頗有它獨特的意義,那孟姜女的故事夠長了,成了她用來解心頭之悶的妙招,自己唱一唱,淚水流一流,心情就轉一轉。 猜謎語的最是多而又有趣,連她都佩服古人,當然我這後生晚輩更是只有頻頻搖頭的份,道地的金門口音讓一些前來採錄的大學生嚇到了,遇到不懂的怎麼可能要她說出怎麼寫呢?沒法度,只能前後朝音義揣測了吧! 談談她腦子裡的東西,除了描寫逼真、有趣之外,再者就是有歷史意含,她自己也有自創,或是在裡頭加上自己的意思,大陸山河在她口中可是有別於在我們歷史課本的,金門的古今在她口中也是今非昔比,「四海斷,五湖乾,雙乳斷,有飯無人吃,有厝無人住,有路無人行」,單單這數十來字就有深遠的意思了,她問我知道金門的「四海」是什麼嗎?我當然是「莫宰羊」,她解釋了,我有聽沒有懂,倒是「五湖」我記下來了,古崗湖、后岐湖、前厝湖、蘭湖、金龜湖,有的還在,有的只剩村名,有的消失不見;後頭三句則是金門戰爭時的寫照,可憐啊!金門早期的生活,尤其是三十八年以前,觀落陰、觀三姑、觀筷神,甚至觀掃帚神的都有,人們真是厲害,自有一套生活哲學。 前幾年她跟著家人到彼岸一遊,前後二次吧!非今日的小三通,而是去台輾轉入境,記憶中的名詞跑出來了,她一直在尋找詩歌中的一景一物,見識到了一些,但是有的連當地導遊都被問倒了,也許是物換星移,有些不被重視的早「淘汰」在歷史之外了,徒留不遠千里而來的故人。每到一站,常常要人催、要人等,因為她仔細瞧、用心看,好不容易才來走這麼一趟,怎麼可以走馬看花呢? 看電視,每對大陸風光感到興趣,當地飲食反倒不想了解,而其實不少人會先看當地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歷史」也只是歷史了吧!當她跟人聊起中國大陸,可是言之有物,反倒是不少人到底是錢花了,也只換得「到此一遊」罷了,也許這就是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吧! 不少人找她,想來她會有壓力,但是為了為金門保留一點記憶性的資產,只好請她再加把勁了,她直說「好多都忘了」,人又不是神,怎麼可能一直牢記,尤其是年紀漸長,歲月可是不饒人的啊!但是,我在佩服之餘,也還是要請她再加油,休息一下,睡一覺,再好好想想,想出來的可都是「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