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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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廟和國子監
那應該是個寒冬的午後,我仍記得厚厚的大衣沾了一些風的纖維,刺得我發顫。離開繁華的雍和宮,我轉進巷弄之中,人不多,看著一輛三輪車從街的這一頭消逝在路的那一頭,老人們在屋簷下喝著薑茶驅趕寒意,幾個小朋友相互追逐,時光被拉回到清明時代,就在這孔廟和國子監之內。 一行蒼松,綠撲撲的,倒使得整座孔廟更顯愴然惘然,廟內簡樸卻潔淨,沒有太多紛擾,幾間書齋,就將這文化的氣息,框於這個不過數百坪大的地方,倚在磚砌的赭紅長廊觀景,那美帶著淒清,而我寧可選擇絕世的淒豔,更勝於平鋪直述的雍容。門牆邊,石碑林立,雖模糊不可視,卻象徵歷史曾在這裡有過一段未被遺忘的痕跡;階色黃白,遊客三三兩兩進入廟內參拜,廟前一顆古松,掛滿無數的考生祈福帶,冬陽下,暖色系看來特別搶眼,總是趁人不備之時,把一大串印象硬擲入我的心中。冷冽的空氣中,廟內巨柱神木失去了幽幽的暗香,輕輕嘆了口氣,感覺有一個不知名的情景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時而是一段佚詩、時而是一段論語的拾牒、時而又是一聲慢歌,唯有來到此地,才能與孔老夫子會晤,讓我重新思考人生這件事。 往往,我因不曾歇息的情濤,總難免落得一身蕭索,過往的事情不是沒了感情,而是當我們越是在乎,便越陷於泥淖,儘管走遍大江南北,孑然成長,曾經我昂然闊步而行,時而我駐足於漫漫黑夜中等待,但是,夢想卻總是與現實幻滅,過眼如雲煙,轉瞬又是一年,驀然回首,終於愴然涕下。 當夕陽漸漸西下,市集悄悄撤退,原打起一個長長的哈欠,想說就此打住,回去溫暖的旅舍歇息,但入夜的孔廟更顯得蠢蠢欲動,並非來自於人群,而是來自於風聲,寒冬之夜,氣溫掉得極為迅速,不到一刻鐘雙腿就已然麻木,但夜中的寂靜讓我沉迷,彷彿是解藥,讓我可以大膽無畏的去迎戰寒冬朔風,我認為這是生命中一種終極的境界,最珍貴而最美麗的,往往不須捨命追求,有時就近在咫尺,只是少了用心去體會、缺了用眼睛去觀察,我幡然有悟,生命中太過於千軍萬馬,終究難以化約到樸素的樂觀之上,壺內茶冷煙盡,向外走去,一位老嫗正要將大門深鎖,眼神空空洞洞,喝了一口微冷的茶葉,詰屈聱牙的經卷早已忘卻,我想,這就是孔老夫子要交給我的吧! 永遠會記著這一天,我在菲薄的霧中,在蒼松環抱的廟宇之內,曾經擁有和孔廟這樣一段的交流。(本文稿酬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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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一「點」
自古以來,天下的媽媽都一樣地,自兒女呱呱墜地開始學步,即一再地叮嚀要「小心一點」,以免跌得鼻青眼腫,甚至,兒女長大出門在外生活飲食,或開車上路,當媽媽的仍放心不下,不勝其煩地囑咐要「小心一點」,以確保健康、平安! 也許,如果認真調查統計,媽媽對兒女的要求最多的,「小心一點」這句話,相信會贏得頭籌。因為,許多災難的發生,都是因一時不小心或是粗心大意釀禍,譬如說:不小心火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任意到海邊、溪圳戲水,可能淪為波臣,遭溺斃滅頂;走路不小心,一個筋斗掉進溝渠。甚至,連吃飯不小心,狼吞虎嚥,亦可能被魚骨或食物哽噎喉嚨,總歸一句話,人生旅途處處有風險,得步步謹慎小心,才能保平安! 就以不小心火燭而言,一時的疏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釀造成火災;可能造成財物損失,危害左鄰右舍,甚至,造成人命傷亡,除了家破人亡,還要負起民事賠償與刑事責任,一時的不小心,後果非常的可怕,豈能不戒慎恐懼? 其實,從事出版印刷的人,特別要小心,因為,每一個印件在排版時未小心校對,多出一個字與漏一個字,或出現一個錯字,可能遭客戶退件,整體印件將作廢,必須重新做起,除將造成財物損失,有時來不及重印,影響使用期限,錢賺不到事小,可能還要賠償損失。 記得有一年春節前夕,台北縣政府斥資印製十萬份「大家恭禧」的春聯,預定免費贈送縣民張貼,結果,春聯印好分發各鄰里,有民眾發現春聯上的「大」字,右上方多了一「點」,應是製版時修整時不小心,未將那個小彎點修去,或是印刷時,平版輪轉印刷機橡皮布上沾污,未能及時擦拭,那個污點什麼地方不沾,偏偏沾在大字的右上方,成為「犬」字,如此這般,一份由縣長具名向民眾拜年的春聯,竟變成「犬家恭禧」,難怪免費送給縣民,也沒人敢張貼。 本來,公家單位印製春聯給轄內家戶,誠屬美意一樁,豈料因未能小心一「點」,印件遭到退貨,小小的疏忽,廠商虧大了,還被媒體引為笑話廣為傳播,真的「糗」大了,可見日常處事,豈能不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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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行腳之四遇見台灣詩路
每回我到台南,宏霖總喜歡帶我到這小小的村落,這回有明標同行,他知道明標喜好文學,更是非去不可,原因是這裡有個「台灣詩路」的景點。 村子入口處,有一家餐廳兼民宿,經營者林先生是鹽水區月津文史發展協會的秘書長,平日做點生意外,更留意鄉土,關心文化。他把民宿旁邊的田間道路鋪上柏油,兩旁種著筆直的木棉樹,樹下用紅磚塊砌成波浪狀的矮牆,因遠遠看去有著雲朵般的波浪起伏狀,被來訪的人稱作雲牆。雲牆向上的這一面,林先生選了數十首台灣現代詩,一句一句的燒成長條形的瓷片,再用水泥糊上,每回只要我們到了這裡,總要試著用台語朗讀個幾首,這次又加入了明標,三個臭皮匠湊在一起,當然要多唸一些了。 我們的車子停在一間類似倉庫的門前,下車後抬頭一看,這門上的一副對聯寫著:「百年禮樂三千字;一代文章八十家。」似乎點出了這裡的文學豪氣。正思索間,忽聞鐘聲響起,原來有人正在敲鐘,宏霖說那人就是這裡的老闆,他正用這樣的方式來歡迎我們。待會我們說不定還可以聽到他朗讀詩歌呢?隨後宏霖為每個人叫了一杯咖啡,不久林老闆走了過來,因與宏霖熟識,大家很快的就說成一堆。老闆端起咖啡杯先幽默了一下:「醫生說喝咖啡可以預防老人痴呆,但也會造成骨質疏鬆,到底要還是不喝?」頓了一下給的答案是:「我還是選擇喝,因為喝了咖啡,人輕鬆了,就可以忘情的寫寫朗朗詩了,這多好。」這句頗為性情的話,讓人看到他浪漫的氣質。才談不到多少話,主人便說要朗讀詩歌給大家聽,嘿!這咖啡的威力,顯然已經出現了。 林老闆以其稍顯緩慢的聲調為我們朗誦了幾首詩歌,像是:雨後的嘉南平原、阿母的皮包、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他每唸完一首詩,我們便給熱烈的掌聲,這下他愈唸愈起勁,感情的注入也愈多,在他那緩慢而低沉的聲調裡,像是在述說一個熟悉而又遙遠的故事。傾聽時我試著去抓住從他嘴裡所吐露出的每一句話語的含意,深深的被那能深切反映台灣人心境的詩意所感動。在這初春的午後,溫暖亮麗的陽光恣意的映照四野,我們雖坐在周圍不加遮掩的棚子裡,卻沒有絲毫寒意,當然這除了是拜陽光的賜予之外,亦要感謝林老闆的貼心,畢竟這種屬於形而上的心靈交流,必須要人、事、物皆對的情況下,才可能發生的。今天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竟讓我給碰著了,真的感到很幸運。詩唱完後,老闆邀我們三月下旬一定再來,因為那時候,詩路兩旁的木棉花將非常紅艷,他要利用那美麗的花季,邀來各地的詩人,一起吟唱那屬於台灣人的詩篇。 不久因有新的客人上門,老闆又充當敲鐘人去了。這時宏霖提議:「這裡叫田寮里,是紅磚厝聚集的地方,現陽光如此亮麗,若不在此抹出一張畫,還真有些可惜呢?」便帶大夥進入村莊。才沒走上幾步路,一座座三合院的紅磚厝便出現眼前,這紅得叫人心暖的房舍,讓人心生歡喜。而更妙的是幾乎每一戶人家,都以木板建造了一個鴿舍,抬頭一看,哇!好多的鴿子,正排排站的立在屋脊上曬太陽,陌生人來了,牠們也不畏怯,有的甚且展翅輕拍,表示歡迎呢?寬闊的水泥埕上正曬著成堆的玉米粒,金黃色的玉米,在陽光底下亮燦燦的閃爍著,給人一份富足之感。一群群的麻雀忙碌的飛上飛下,貪婪的爭食著,也給恬靜的農村帶來生趣。 此時我率先坐定,說是要寫下南台灣的農家樂,宏霖、明標亦拿出畫具跟進,個把小時之後,我完成了一張典型南台灣的三合院紅磚厝,這種房子的格局和金門的閩南古厝還是有些差異,我們的一般是兩進甚且三進的形式,而它就是一個三合院。另材料上也有所不同,它的牆面全部都是磚砌而成,而我們牆壁的下半截,一定是用石板或石塊推疊而成。我之所以畫完整的三合院,亦是為著「藝術生根」教學的方便,可以引發學生對不同的房屋造形,產生更多的聯想。宏霖只選取屋子角落的一部農用車,特寫的功夫了得,這也是為著他日後的版畫創作,尋覓可用的素材。明標大筆一揮,抓住紅磚厝的脊梁架構,再配上厝身簡略的門窗線條,最後加上明暗調子,畫似完成又像未完成,這具象與抽象的畫意,令人回味無窮。 畫完之後,幾位村婦亦跟著圍上來,彼此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我們亦附和她們的話語。當她們知道有人來自金門時,都覺得不可思議,畫個畫何以要跑得如此遙遠?只能以這裡的房子入畫,誰都捨不得走來回應。這話讓婦人們樂開懷了,因為習以為常的破舊房子,竟沒想到能吸引這幾個外地人的目光,並將之畫在畫本裡。離開時,婦人們還不停的提醒,下次一定要再來畫,這村人的熱情,就如同眼前這暖熱的陽光,亦如同先前吟唱的台灣詩歌,足以讓人反覆地細細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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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越者從來孤獨─黃克全小說《恐怖鐘聲》
久聞黃克全先生是金門有名的作家,遺憾一直未能閱讀到他的小說。此次金門的好友送我的書中,裏邊幸有他的一篇短篇小說《恐怖鐘聲》。初略一讀,愛不釋手。仔細再讀,印象深刻。 小說主人公拈光這人是「我」的鄉人,在「我」十七歲認識他的時候,他已有四十五、六歲光景。原本他下南洋到印尼峇厘巴板經營百貨,富甲一方,卻因漂亮的老婆偷漢子,他看破紅塵,獨自回到故鄉金門鄉下務農為生。 這人對於現實中的事情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也就是事情在未發生之前,什麼時候會發生,怎麼發生,他都能準確地預測得到。也許有人會喜歡親近這樣的人,可是現實中的拈光,他的人際關係又如何呢?小說由此寫了幾件事。 「我」第一次碰上他的時候是在山上的小溪旁,當時「我」正在溪岸牽牛吃草。「沒有任何預警,他肩扛鋤頭從長滿菅芒的田岸竄出。」他笑著告訴「我」,不要讓牛吃水草,否則牛會拉肚子--這讀者可以把它看成是拈光對未來的一次小小的預測。可「我」「好像對剛剛他鬼魅般從田岸走出的一幕感到迷惑似的,嘴巴被針線了起來般楞楞瞅著他。」可見「我」首次和拈光見面,他的好意並沒有博得「我」的好感。 拈光這人喜歡在小溪裏來回游著,因此「我」得以經常和他在溪邊見面。某個入秋的傍晚,「我」和他又在溪邊碰面,剛好雁陣裏掉下一隻大雁。「我」撿起它,是放飛它嗎?「我」正不知該如何處置。拈光卻一下子認出這是一隻「黃頭雁」,並且還利用他學過的知識,告訴「我」它的許多生理特徵。他還要「我」把它帶回家殺了吃。「反正再隔不到兩個月,它就會被其他同伴啄死。」然而拈光的好意沒有得到「我」的理解,反而激怒了「我」。「我」把手裏的大雁放飛了。「飛,飛得又高又遠,別管他的鬼話。」「我」在心裏喊。 眾鄉親商議要在村口蓋一間廟,拈光輩分較高,按輩分他也受到邀請。眾人商議時拈光不肯開口,大家卻想聽聽他對這件事的看法。拈光起先不講,後來眼看快引起眾怒,以為他故意隱埋什麼才開口:「四十三年後,這間新廟會給鏟倒,原地改建起一棟棟大樓旅館。」然而他一說完,立刻遭到光面叔公的質疑:「你這次分明就是在講瘋話,有誰會在這偏僻的這裏蓋大樓旅館呢?」拈光不說還罷,一說連光面叔公一起預料,說他在蓋廟挖地基的時候不要到場,否則會有血光之災。四十三年時間太長,眾人難以看到,對光面叔公的預言卻很快兌現,他果然被一塊從地裏挖出的石塊壓斷右腿骨。光面叔公的兒子由此怪罪于他,給他一個懲罰。事實上人們怪罪於他的不只這一次。比如對於「六一七炮戰」的預言,拈光認為不久還會有一次不大不小的困難。果然不久,大陸為了對抗美國艾森豪總統訪台,於一九六○年六月十七日、十九日以密集炮火炮轟金門,造成多人死傷,「但村人相信,而且越來越相信,這場戰事正是拈光的咒語引來的。」 在這之前拈光無論對自己還是對身邊事也都有不少雜七雜八而有趣的未卜先知。比如某次他在山上的小溪裏游水,「我」忽然來了調皮,想偷偷挪走他放在岸邊的衣褲,不料卻被水中的他發現而遭勸阻。他經常在小溪裏游水,一趟一趟來回游著,不管天冷天熱。孟冬時節的某天,他上岸後還給自己下一個預料:「假如這樣不停的遊下去,到第一百六十七趟,我會累得被對岸那頭的一叢鳳尾草纏住脖子死掉。」他還預料他現在游水的小溪將來會建成水壩;「我」會在二十八歲那年因為吃湯圓被一顆大湯圓堵住喉嚨噎死,等等。他的諸多預言,不是沒能引起身邊人的足夠重視,就是遭到嘲笑、譏諷。 然而拈光所有的預測,都沒有他對自己死期的預測來得令人恐怖。很多金門人都知道,清末有金門人到日本鑄造一口大銅鐘,也就是現在掛在太武山海印寺裏的那口大鐘。鐘鑄好運回金門,卻沒辦法把它運上山,只好暫時把它存放在後浦浯江書院內。拈光除了預測到靠幾頭騾子馱運隊伍不但沒法把它運上山,騾子還會折斷腿外,還做了這樣的預言:「當這大鐘運上山安放並且敲響出聲,就是他死去的時刻。」民國五十年,地方動用了駐軍的力量,才把大鐘運上山,果然也就在這一年,拈光在田裏鋤地時鋤到腳趾頭,破傷風而死。能夠預見自己的死期,這是一件多麼令當事者恐怖的事。然而現實中的拈光卻全沒把它當回事,該怎麼過日子,他還是怎麼過日子。 小說在最後寫道,「一次偶然機會在廠裏翻到一本南洋華僑錄,在印尼峇厘巴板新華中學、金門會館、金僑商會都看到拈光的名字,原來他在峇厘巴板開設百貨行,富甲一方,之前果然也在學校教過書。那幾年間,不管已經有多少事實印證,我隱隱的也參加世俗集團的眼光,總不大相信有人會傻到放棄名利地位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回故鄉,我多少總也不大相信拈光回到鄉島會是為了守候等待那句鐘聲。如果真是這樣,他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等待?對擺在身前的未來的人生懵然無知儘管可怕,無所不知,難道不更恐怖?還是他已經穿過了那段恐怖叢林,所以再沒有了畏懼能夠笑著面對?至於我呢?換成我,我能夠笑得出來嗎?那山頂即將敲響的聲音對我是不是恐怖的鐘聲?我可能永遠無法知道。」 至此讀者方才明白,拈光在印尼的時候不但富甲一方,而且還是個熱心的知識份子。他在經歷了人生的大風大浪之後,歸於平靜的田園。可以用「曾經滄海難為水」來形容他複雜的人生。雖然他在回到故鄉金門後,因其能夠準確地預見未來而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陷入孤獨的境地,但這人的藝術形象,也因其能夠洞察一切,預測未來,笑對人生,笑對死亡,而顯得有內涵,有分量。他是一個平凡的人,同時也是一個不平凡的人。多年後,我們再來回憶這篇小說的時候,也許會把小說的篇名給忘了,甚至把作者的名字給忘了,但若說要把拈光這人的形象也給忘了,還真不容易。 這就是小說的魅力。黃克全小說《恐怖鐘聲》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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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釣外史下
肥田先生想到兩年前駐派北京當參事的時候,這個次郎也是和那裡的男網友發生了一夜情,直到被當地臨檢的公安通知,他才對兒子的性向恍然大悟。之後他立刻請調台灣,怎知歷史又在此地重演,這次還幾乎鬧出了人命。這個姓蘇的老傢伙不知是個什麼來歷,居然敢向我這位大日本國外交人員的臉上丟雞蛋?可恨啊,個人受辱事小,天皇受辱可是茲事體大啊! 蘇台生也隔著幾排座椅懊惱地瞪著眼前的日本老男人。我蘇某人一生忠黨愛國,居然會生一個喜歡操男人的兒子,而誰不好找,還居然找了個日本人當對象?可惱啊,當初就不應該讓慶華去讀日文系,重考了那麼多年,最後居然到大學去學漢奸講的話?他媽的,男人要怎麼操?難道真要操屁眼不成?操起來,到底誰在上誰在下?我們慶華到底是在操日本男人,還是被日本男人操?媽的,男人搞男人真丟臉,還好剛才老于迴避了不在場,否則這件事要是在愛國同心會總部傳開來,我這張老臉可是斯文掃地啊!可惱,早知道這傢伙的兒子和我們慶華不乾不淨,今天早上除了用臭雞蛋砸他的臉外,應該在他屁股上再補上幾腳,讓他跌個狗吃屎才對。 媽的屄,小日本鬼子,居然敢扣押我們基隆籍的漁船,連福建籍的漁船都照扣不誤,簡直吃了豹子膽!他人在台灣,居然敢說我們在地人是低等人種?他們大和民族有多高級?可恨啊,當初為何沒將這個日本老男人踢個狗吃屎?對,今天一定要讓這個自認為高級的傢伙跌個狗吃屎!想到了狗,他忽然想到了哈利,可惡,這也是一條笨狗,早上要牠咬這個姓肥田的傢伙,哪知牠卻呆呆地伸出舌頭忙著舔地下的蛋汁。 想到這裡手機響了,是女兒的來電,她在電話中氣急敗壞的罵道:「爸爸,我剛才發現哈利已經掙脫了皮帶,我四處找了很久,才在急診室側門的草地上發現了牠,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哈利被一隻公狗騎在背上,這成什麼體統,哈利是一條公狗,牠卻讓其他公狗騎在背上,也不知反抗。而且當時哈利的背上還揹著青天白日旗和五星旗。這隻狗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訓練的!沒事讓牠背著有爭議的旗子亂跑,還讓其他狗做出不雅動作,這像話嗎?」 「我進醫院前看天冷,所以才沒拿掉國旗,好讓哈利可以禦寒。其他我什麼都不知道,妳別問我,那隻狗是妳弟弟養的,妳去問他!他媽的,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狗。」蘇美華切掉手機前,只聽到父親慍怒地爆出了這一句話。 蘇美華終於牽著狗在停車場前坐上了于伯伯的四輪傳動休旅車,準備上路趕回新店的家裏過夜。汽車又沿著環河車道順著新店溪往來時的路折了回去,蘇美華由後照鏡看到後座滿是反日的標語與旗幟,許久她靜默不語,只是呆呆地望著行車的路面。倒是于伯伯主動找她聊天說道:「妳的小舅怎麼那麼兇,他好像和妳父親有仇。」 「我小舅是一邊一國連線的成員,他和我父親早就互看不順眼。」 「好像妳父親和妳外祖父間也很冷漠。」 「其實以前不是這樣的,我母親死了後,我和我弟弟都是我在淡水的小阿姨負責照顧的。那時我的小阿姨三十出頭未婚,我父親對她有好感,兩人也很來電。哪知一件觀念上的差異,結束了這一段緣份。」 「說來聽聽吧,反正距離新店還有一段路。」于伯伯說。 「有一次我的小阿姨陪我外公到台北參加台灣少年工台日交流大會,由我父親開車接送他們前往餐廳聚會。結果我外公與那些來自日本與會的老朋友們情緒激動,一同聲淚俱下在餐廳揮舞著太陽旗,高唱日本國歌,和日本海軍軍歌,並高呼天皇萬歲的一幕被我父親撞見了。我父親事後很不高興,就在我小阿姨面前冷嘲熱諷地說,我外祖父是自封為皇民的『亡國奴』。後來兩個大人就吵了起來。第二年,我的小阿姨就嫁到日本去了,娶她的男人就是松本一郎。」 「誰是松本一郎?」于伯伯問。 「他就是松本正男的哥哥。」 「誰又是松本正男?」 「他就是二十幾年前和我母親在汽車旅館內一氧化碳中毒的那位日本男人。」蘇美華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很不情願地說出了這個日本人的身份。她接著又解釋說:「後來他哥哥由日本來台處理弟弟的後事,和我淡水的小阿姨見過數次面。因為我小阿姨也會講幾句簡單的日文,兩人就背著我父親隔海魚雁往返交往了起來。我淡水的小阿姨嫁到日本後,我父親性情大變,他不讓我們再住外祖父家,強制要我們搬回新店自己照顧自己。那時我才剛上小三,弟弟也才幼稚園大班,兩人活得和孤兒差不多。而父親每天下班後常會帶著不同的酒女回來過夜,放浪形骸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于伯伯,你說這樣的家庭我還住得下去嗎?」 「唉,美華,妳和慶華是我看著長大的,沒想到你們父母帶給你們姊弟倆這麼大的陰影。」 「我父親退伍沒幾年後就到南京娶回了我現在的阿姨,也就是我的後媽。她人是不壞,不過我在家時和她整天大眼瞪小眼就是沒話說。我後媽在大陸時是個寡婦,在大陸的女兒現在也正在讀大學,和我弟弟大約同年紀。我父親有意湊合她和我弟弟,但我弟弟沒興趣。」講到這裡蘇美華機警地打住,剛才于伯伯不在場,應該還不知道慶華是個GAY,所以現在沒必要多嘴,以免讓他起疑。於是她又回到老話題繼續談她後媽:「對了,我後媽一直灌輸我父親仇日的想法,因為聽說她有些親人死於南京大屠殺,而我父親就傻傻地被她牽著鼻子走。」 「妳父親被妳現在的後媽牽著鼻子走?不,妳可能弄錯因果關係了!」 「因果關係?」 「妳對妳父親瞭解多少?」 「我只知道他民國四十一年出生,六年後我爺爺死於砲戰,我奶奶將我父親往三軍育幼院一丟,自行改嫁去了,從此失聯。我父親十四歲進入第一士校,直到我讀小五時才以士官長的階級退伍。其他我一概不知。」 「有一件事我現在告訴妳也無妨,反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也已經解密了。」 蘇美華正襟危坐了起來,準備聽于伯伯說故事。 「民國七十九年我和妳父親在同一個特種部隊,他是軍械上士,我是中隊長。有一天我們接到參謀本部的緊急命令,要進行漢疆演習。所有參與演習的人員都要寫下遺書,然後接受隔離的實戰演練,對外則一致斷絕聯絡。」 「我有印象,那一年我小四,父親將我和弟弟最後一次送回淡水外公家,沿途還怪異地對我們說,如果這次他沒再回來的話,我們以後就永遠住外公家好了。可是沒幾天後他又將我們接回了新店。」 「其實那一次我們接到的任務是要去突擊釣魚台,妳父親自願負責爆破,準備炸毀日本人的燈塔。但後來整個奪島計畫被李登輝總統臨時喊卡。事後他還向日本記者表示釣魚台本屬琉球的中山王國,依照現行國際法,釣魚台當然屬於大日本國的固有領土。那次事件後,我和妳父親覺得在軍中待下去沒有意思了,便在兩年內相繼退伍。」 「于伯伯,你和我父親為何那麼痛恨日本人?你好像也是在台灣出生的,應該不同於第一代的外省老芋仔才對啊。」 「我只說我自己好了。我岳父生前是基隆籍的老漁民,曾越區捕魚誤入釣魚台的水域,結果被日本海上防衛廳攔截,他們登船後摑了我岳父好幾個耳光。當人女婿的,這個仇非報不可!」于伯伯咬牙切齒地說。 「原來如此。但我認為我父親仇日是出於兒女私情的報復心態罷了。」 「什麼?我沒聽清楚。」汽車的引擎聲確實是大了點。「沒事,就當我沒說好了。」蘇美華就此打住了這個話題。 後來汽車就下了環河快速車道。汽車又在燈光明亮夜景璀璨的北新路奔馳了一會,于伯伯終於將汽車停在一個閃著黃燈的十字路口對蘇美華說: 「妳就在這裡下車吧,前面的巷口就是你們家了,記得別忘了妳的狗。我要從這裡轉往不同的岔路趕回家。」 蘇美華牽著哈利揮手向于伯伯道再見。走了幾分鐘後,她站在家門前盤算著我到底要向江一凡索取多少贍養費才好呢?如果這次弟弟得了什麼後遺症,我看以後陸續治療也都要花錢,他才大四啊,家裏的經濟狀況能夠撐下去嗎?還有民宿邱老闆的索賠可能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全家目前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父親的月退俸,和他每週一三五到隔壁大樓當管理員的薪水。而阿姨替人家當臨時看護所賺的錢也僅夠養活她自己罷了。唉,我都快三十歲了,除了在美國校園短暫打過工外,大學畢業至今連一份正式的收入都沒有。這次回台灣就長住下來吧,江一凡的F-1身份結束了,那我的F-2簽證在半年內也會自動失效,如果繼續留在美國豈不成了黑戶? 才想到這裡,樓梯間鏽蝕又斑駁的紅色鐵門卻自動打開了,她看見她的後母,也就是那位來自南京的阿姨,慌亂地向她喘著大氣說道:「不好了,淡水分局又來電,說妳爸爸不知何緣故,竟然在加護病房外與那位日本人肥田先生打了起來,後來肥田抓起了掃帚當東洋劍,妳父親就用裝垃圾的鐵桶當盾牌,演起了全武行,連好幾排的座椅都遭池魚之殃而近乎被搗毀。現在兩人都掛彩被留置在淡水分局做筆錄。我現在趕快搭捷運趕過去。」 「我離開醫院的時候,兩人還相安無事,怎麼後來會打起來呢?」 「警察在電話中說,好像是妳爸爸趁對方不注意,繞到肥田先生的身後用腳踢人家的屁股。有證人目擊到是妳爸爸先動手的,所以他要等我到了後才能交保。」 「爸爸這樣做不對,讓他給警察關起來好了。我和哈利在家看家,阿姨,妳要去看我爸爸妳就自己去。」 「什麼,妳不一齊去?」 「我才剛由淡水回來。」蘇美華抗議道。 「我現在要去淡水分局將妳爸爸保出來,但醫院加護病房外不能沒有家屬。這怎麼辦才好?」 蘇美華沉思了好一會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好吧,我們母女一齊走。我去醫院,妳去警局。我這個老爸整天惹是生非,我這個作女兒的遲早有一天會被他給折磨死!」蘇美華咬牙切齒地向阿姨抱怨道。 可是阿姨對她剛才所聽到的訊息另有解讀,剛才由蘇美華嘴巴裡確實說出了「母女」這兩個字。阿姨感到驚異又不解地想著:奇怪,這個丫頭多年來對我冷冰冰又陰陽怪氣的,怎麼才回台灣幾天卻說話像變了個人似的,讓人感到窩心?於是她對蘇美華這個繼女機警地應變說,對嘛,大家一起走才有個照應。於是阿姨拉上了樓梯間的破紅門,再將哈利推進旁邊的竹籬空地,之後兩個女人便一齊往捷運站的方向疾行而去。 「怎麼不將哈利身上的旗子給拿掉?」年輕的女人一邊走一邊問身旁的老女人。 「晚上可能會有寒流,那兩面國旗就給哈利禦寒好了。」老女人一邊走一邊向年輕的女人這樣回答道。 幾分鐘後,不少路人都看到街頭一對類似母女的兩位女人,正神色匆匆地消失在捷運站的地下道入口。之後,新北市的街景在寒夜中靜默如舊……… ─完─ 後記:本故事發生後的隔月,日本福島大海嘯引發核能災變,中國與台灣政府基於人道考量,暫時打壓部份民間的仇日情緒,積極為日本災民勸募,而台灣竟是全世界對日最大的愛心輸出國,賑濟與捐輸遠超過之前日本對中國汶川地震、與台灣八八風災的救助規模。三地政府在災後暫時擱置釣魚台主權爭議。劇中人物至今皆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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崁頭山步道登山趣
冬天的腳步慢慢離去,春在許多微小的地方已經悄悄落腳,當我們來到東山的崁頭山步道時,春的新綠盈滿階道,撞進心扉化成滿滿的歡喜步履。這裡的綠意實在豐盈又飽滿,讓人一來到就想趕緊走進這綠的懷抱裡! 崁頭山位在台南東山區為大棟山向南延伸的一座突起山頭,狀若觀音座石。海拔並不高,最高標只有八百四十四公尺,所以林相以低海拔的闊葉林為主,有許多樟科的楠樹,像大葉楠、香楠、五掌楠、豬腳楠、紅楠,還有許多榕樹、構樹、九穹、小葉桑、山黃麻、綠竹……都非常的蓊鬱。大概是這裡水氣豐潤的關係吧,不只大樹豐盈蓊翠,林下植物也非常可觀,葉大豐展的姑婆芋、樓梯草、咬人貓、龍船花、蕨類……滿佈階道兩側,在其間又有鮮豔的非洲鳳仙花穿插其間,鮮紅、粉紅跳躍在深深淺淺的綠色調裡煞是好看。就連石上的苔蘚也如畫一般,厚鋪出時間堆疊的況味,都攫獲住雙瞳的視點,讓步履越走越緩。 除了植物的林相優美,路徑的變化更是有味,有時是高低疊起的階道、有時是狹窄需扶木欄的窄徑;還有人稱「蟾蜍公」的巨石突矗路坡一側,石與土的天然交構增添了步道的奇趣。山徑旁也有不少發人哲思的標語,例如「昂首穿雲上半天、人間仙境入眼簾」「淡泊名利、青山常綠」……讓人在爬山時有悄喜會心的愉悅。 因為這步道的植物林相豐富繁多,野花種類也多,連帶的棲息其間的鳥獸昆蟲也非常多。一路上各式悅耳的鳥鳴與風在樹梢迴繞的娑婆是爬山時一路相伴的好聽樂音,斑蝶、蜘蛛、蚱蜢、蜜蜂……就近在身畔可以細細觀察,多元又豐富,怪不得這步道也成了荒野保護協會自然觀察的一個主要據點了。 行至半山我因一隻枯葉蝶的舞蹤,放緩了前進的步履,跟隨牠的棲息與旋飛發現了更多迷人的小角落。當牠枯褐的色彩隱身在落葉與腐木之間還真的很難分辨出身影,整個褐黃暗赭的層層枯葉形成了抽象般的畫作紋理,真的是百看不厭,每一俯拾皆有注目的凝視焦點。 行山下來,身心舒暢,正好來到正午時分,我們到位在山腳下的仙公廟享用美味的素齋後,又在廟裡參拜與庭前休憩了一下才往下一站前行。 離開前我仰望步道山頭,映入眼簾的還是濃滿的綠,那漾滿春天氣息的新綠充滿著鮮活力,成為印記入心扉的絕美色。 也決定畫下這一季的新綠,讓這美麗的步道成為永不褪色的紀念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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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這樣也能收到?!一封沒有村名的現金袋
昨天中午,郵差先生在屋外按二聲喇叭。這是本區的郵差之一,年輕人,頭髮染了些許黃是其最大的特徵,很飄(ㄆㄧㄝˇ)的模樣,頗具個人風格。以前我住水頭時,那裏也有個年輕郵差,送信時經常一邊騎車一邊唱歌,讓人感覺其樂在工作。本區郵差送信到山后的時間通常是中午過後,我曾經打趣地問過他:「吃飽了喔?」他回答:「你怎麼知道?」 話說昨日郵差送來掛號,但跟往昔不同,他不馬上交給我,而是問我認不認識寄件人?原來這是乾媽寄來的購買花生的費用,一個裝了2500元的現金袋,但地址很短,只有「金門縣金沙鎮45號」,他忘了在鎮後面上寫聚落名「山后」。郵差說,因為我的名字很好記(其實是太通俗),所以來問問是不是我。 我的故鄉是澎湖白沙鄉中屯村,那是個住著幾百個居民的島,我們家曾是郵政代辦所,阿公曾擔任過村落專屬的郵差。如果有人寄信來,寫了「澎湖縣白沙鄉中屯村」而沒有寫門牌,只要有收件人姓名,郵差還是可以把信送到;有時候郵差會拿著有地址或收件人不甚清楚的信件來問我阿公,阿公比郵差還清楚全村住戶,郵差很快就能完成投遞。 「金門縣金沙鎮45號」的困難度不同。整個金沙鎮有43個自然村,我住的「山后」是其中之一。不過我相信郵差一試就中,因為父親幫我取了個好記的名字;再者是我經常收到掛號。 飄郵差完成了一次特別的任務。也讓我聯想到這些島嶼的趣事。這就是我喜歡住在小島上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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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番薯情別在襟上
一張張繼承系統表埋在后土裡 牽起左昭右穆,億萬子孫跑不了 拉起臍帶,長江黃河的血波瀾沸騰 灌溉起中國 擁抱一群一群番薯子孫 轟然蓋地叫著:母親 喊醒五千年的子宮 哺育戰亂和飢渴 顛沛的腸 流離的胃 讓我親手為你填寫備忘錄 並把番薯情別在襟上 把番薯情別在襟上 當驚蟄在皇天奏起雷的音符 我用耐勞的牛 意志的犁 甘願的汗 一鏟一鏟挖掘下去 掘到心脈 挖到血緣 你們疼嗎 只要忍耐一下 「番薯王」蹣跚起身 撬開太史筆 向歷史巨人喃喃控訴 讓我出去…… 且把番薯情別在襟上 抓牢臍帶 管他古寧頭 還是八二三 是紅心 或是白心 我要把雙手傳遞出去 讓世界進來 陽光來點名 春雨要報到 這些事似近又遠 而一聲聲雞曉 我將捲起明朝 叫醒郡王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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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釣外史中
「什麼,有遺書?請你叫那個日本人把遺書交給我們警方鑑識。」警察對老人說。 「遺書呢?請問你有將你兒子的遺書帶在身上嗎?」老人轉身問肥田桑。 肥田聽了後立刻由公事包裡翻出了一張字條交給了警察。警察看了一眼這張天書,立刻放棄地請老人代為翻譯。 老人一邊看著字條一邊用台語翻譯道: 【多桑:蘇君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朋友,他目前是台灣某大學日文系的學生,如果我們的愛情不能被世人接受,我們只好到極樂世界去持續我們的愛情。記得我小時候,多桑你常藉口公務,而流連在藝妓間棄家庭於不顧。卡桑自殺後雖然你已痛改前非,但仍喜歡強將你的價值觀加諸在我的身上。我不會後悔來台灣當一年短期的交換學生,因為它讓我有機會接觸到這裡的人。在台灣不論是不是本島人,他們絕不像你口中所說的Chankoro那般都是低等人種,既然多桑你對我的朋友一直充滿了偏見,我只好提前到天堂去和我已死去的卡桑相聚,不孝兒次郎絕筆。】 老人唸到這裡也感慨萬千,他抬起頭表情僵硬地問外孫女美華:「原來我們慶華是一個·……是一個愛男人的人。」 「阿公,我也不知道啊,我離開台灣五年了,上個禮拜才回來,以前慶華好像沒有這方面的問題。」蘇美華困惑地說。 「請問歐吉桑,你剛剛翻譯到Chankoro,這個字是什麼意思?」民宿邱老闆多管閒事地問老人。 老人被這麼一問剛開始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靦腆地回答邱老闆道:「Chankoro就是清國奴的意思。」 就當眾人七嘴八舌在討論蘇慶華與肥田次郎的案情時,兩位年約六十的老男人由電梯口朝加護病房走了過來,蘇美華眼尖立刻迎了過去對其中的一人說道:「爸爸,你怎麼現在才趕過來?」 「我是看到妳在客廳留的字條,才坐妳于伯伯的車趕了過來。」 蘇美華與于伯伯才剛打完了照面,小舅忽然不客氣地對美華的父親叫囂道:「姓蘇的,你是怎麼教育兒子的,慶華現在也趕時髦去玩什麼同志戀情,並學人家在旅館燒炭,你這個做老爸的卻什麼都不知道。我姊姊死了後,你就從來沒有好好照顧過美華和慶華,只會將他們姐弟兩人丟給我父母和我妹妹養。你由軍中退伍後,也學人家去娶什麼大陸妹,你這個老不修到底慚不慚愧?」 「我去娶誰都比娶你姊姊強,他媽的,你姊姊是個不要臉的女人,死有餘辜!」 「你有膽再說一次!」小舅舉起了拳頭作勢要打蘇台生。 「說就說,我會怕你這個過氣的老流氓?」蘇台生也不客氣地回嗆。 于伯伯看場面火爆,又覺得自己是外人,有必要迴避一下,於是藉故要去樓下福利社吃晚飯便先行離開。 「夠了,慶華現在還在急救中,你們卻在這裡鬧哄哄的成什麼體統?」于伯伯前腳剛走,八旬老人也生氣了,他用手杖敲著地板以示他的權威。 就在這時加護病房的側門打開了,穿著綠袍的醫生走了出來向眾人表示,兩位傷者正在接受高壓氧的治療,雙方只要留下一位家屬照顧就可以了,其他不相干的人等請回吧。 可是這時在一旁的肥田先生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立刻用日語問蘇美華的外公說:請問這個人是你的誰?」 「他是我的前女婿。我的女兒死了後,他又再娶,所以算是我的前女婿。」 「你的前女婿的右臉頰怎麼有一大片紅疤?」 「那片紅疤是他在軍中演習時槍枝膛炸所造成的。」 「你問你的前女婿,他今天早上是不是曾到日本交流協會的台北辦事處去參加抗議活動?」 老人聽了後照實翻譯,他偏過頭用台語問蘇台生同樣的問題。 「沒錯,今天早上我去過那裡。」蘇台生用不屑的眼神瞪著眼前的日本人,然後恍然大悟地說:「原來你就是接下我們陳情書的那位代表。」 老人用肯定的語氣對肥田先生說沒錯。 「你的前女婿趁我接下陳情書的時候,用雞蛋砸我的臉,這個傢伙怎麼那麼沒有禮貌?」肥田氣得拔高了聲量。 老人立刻很謙卑地用日語向肥田桑道歉,試圖安撫他的情緒。一旁的民宿邱老闆也利用這個空檔要警員見證,然後逼蘇台生在賠償清單上簽名。臨走前邱老闆還惟恐天下不亂似的,附在蘇台生的耳朵加油添醋地告狀道:「這個日本老男人剛才說我們台灣人和清國奴一樣,都屬於低等人種。」 「他真的這樣說?」 「不信你去問這位警察。」邱老闆說完後就迅速閃人了。 其他人等又經過一番七嘴八舌,都陸續先行離去,直到加護病房外只剩下蘇美華父女,和肥田先生三個人為止。 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下去,肥田望著坐在對面椅子上的蘇家父女,他很懊惱剛才那位八旬老人怎麼將次郎的遺書公開翻譯給大家聽,雖然他一句台語也聽不懂,可是他心裡的秘密卻因此而曝了光。管他,我們大和民族是優秀人種的這件事也不算什麼秘密,我們就等同於東方的亞利安人種,大東亞共榮圈裡的國家早就心知肚明,我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沒錯,最近台灣自己都拍了一齣最賣座的電影『海角七號』,我們日本人就像影片中所描述的那般高貴、優雅、又有文化素質。這就是鐵一般的證據! 他忽然又想起了會長早上對他的囑咐,於是趕快掏出手機撥號,然後用愧疚的語調對著發話筒說道:「報告會長,小犬出了一點事,現在在醫院急救,我今天晚上沒辦法到協會值班了,抱歉,非常抱歉,下次我會彌補我的責任,我絕對效忠天皇,絕不會再有任何懈怠」蘇台生看著對面座椅上的日本人在忙著打電話,他灰心地對身邊的女兒說:「沒想到妳弟弟惡習不改,這次居然找了一位日本男人。」 「惡習不改?難道慶華以前就有這樣的紀錄?」美華問父親。 「妳知不知道,六年前妳弟弟為什麼會被中正預校開除?真正的原因我一直沒告訴妳,因為他在軍校也和一位實習連的弟兄……唉,不說了,結果那一位弟兄被開除後,立刻被他家長送出了國。」 父女之間到此無言,沈靜了一會蘇美華打破沉默問父親:「阿姨怎麼沒來?」 「她在家看家,今晚我守在這邊好了。美華,妳是不是對我再娶一事很不諒解我?」 「那是你的自由,也是你的權力。」她不想談這個問題。 「想想妳母親出事的時候,妳才剛升上小一,慶華也才上幼稚園小班。那時我在軍中有任務在身,實在沒辦法照顧你們姐弟倆,才將你們送到淡水的外公外婆家給你們小阿姨照顧。我知道你們姐弟一直認為我是不盡責的父親。」 蘇美華懶得理父親。 「五年前妳不告而別去了美國,直到妳那個學長江一凡的父親找上了我,我才知道妳已經與他兒子結婚了。江一凡的父親說他也是看了他兒子的護照才曉得他兒子已經與妳在關島結了婚。上飛機去美國的那一天妳還和江一凡的父母起了衝突,因為妳不肯告訴他們我們家裏的住址。妳一直向他們強調我這個人很難溝通,沒必要來拜訪我。我這個當父親的真的那麼難溝通嗎?」 蘇美華還是懶得理睬父親。 「當過國大代表的人畢竟有辦法,結果妳公公,也就是江一凡的父親不久後還是找了過來。」 蘇美華愈坐愈不耐煩。 「妳也不需要恨我,是妳母親先背叛我的。她沒事在家坐不住,非要去救國團青年服務社補習日語,結果最後卻和那個日本老師松本先生跑去汽車旅館開房間,又在汽車上聽音響,結果造成一氧化碳中毒急救無效,否則這件事可能到今天我還被蒙在鼓裡。」 「哼,你說說你自己吧,我和弟弟的童年可以說是在淡水長大的,若不是小阿姨一直照顧著我們姐弟倆,我們和孤兒又有什麼差別?」蘇美華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我在軍中有任務在身。」 「你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任務?你退伍時也不過就只是個士官長嘛!」她很快反駁了回去。「所以妳一直對我不滿,怪不得妳會對江一凡的父母說我很難溝通。」 「你認為你好溝通嗎?」她反問父親。 「妳當時不就想到美國去嘛?幹嘛扯到我身上?」 「我不是想去美國,我是想離開台灣,尤其最想離開的就是這個家。」她糾正父親。 「既然這樣,幹嘛五年後又回來了?」父親反諷女兒。 蘇美華一時為之語塞,因為她不想讓父親知道她是回來離婚的。 蘇台生看女兒不可理喻,便懶得再和她多費唇舌。後來他建議女兒先坐于伯伯的車回新店好了,今晚他留在這裡守夜。他看女兒沒有意見,於是便掏出手機和老于聯絡,請他在醫院停車場的門口等女兒。 電梯門開啟的時候,蘇台生提醒女兒說:「妳弟弟養的狼狗哈利被我綁在急診室的出口,因為狗不能進醫院。妳出去的時候要記得把牠牽上妳于伯伯的車。」 蘇美華說知道了,便踏入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她見到父親仍舊與肥田先生對坐在藍色的排椅上。 肥田先生看著蘇美華走了後,現在只剩下他與那位沒有禮貌的中年人大眼瞪小眼地對望。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傢伙,不但沒禮貌也一定沒有教養,他不敢相信他的次郎居然會找這樣一個傢伙的兒子當情人?找位金髮碧眼的美國男人我也就認了,居然找個被我們殖民過的台灣男人?真是有辱門風!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協會裡的人知道,否則我的臉可丟大了。次郎啊,虧你的叔公們,以及終戰那年你那位以切腹向天皇謝罪的祖父都被供奉在靖國神社,他們代表著關東軍大和武士的英魂,像離枝落土的櫻花一樣的淒美、悲壯、又絢爛。沒想到到了你這一代,家門不幸,有辱先人於地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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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蚵小麥文化季徵文海蚵記憶
印象中,那股鮮甜的滋味總是令人回味再三,是種無可取代的味道,也是種家的感覺。 從小時候到長大的記憶中,每次媽媽到海邊拿海蚵後,我們都會幫忙剖蚵,雖然剛開始總是讓海蚵「肚破腸流」的,但幾次下來慢慢的有模有樣、技術越來越進步。大家一起剖蚵,其實也是一種聯繫感情的方式。 這是一個靠海的純樸小村莊,居民們都很和善,婆婆媽媽都會相約一起去「ㄑㄧㄥˇ ㄡˊ」﹝台語﹞,或許這是一份可以維持生計的工作,又或許只是想運動,想說有勞動就有收穫吧!在這裡,左鄰右舍都十分親切,大家生活圈單純,也許或聊聊最近海蚵價錢好不好啊!或許是聊聊寶貝金孫的近況,在蚵桌上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感覺這個村莊不只是個村莊,其實是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小時候的我,其實沒有那麼愛幫忙剖蚵,剛開始總是笨手笨腳的,還有可能自己不小心劃破自己手指。但是長大後,慢慢了解,取蚵是非常累的,再拿回家前還需要用海水把它清洗一遍,然後要挑回家或者是用推車慢慢推回家,厚重的蚵殼,你要小心的去剖開它,有的時候時間點不對﹝不是季節﹞,海蚵縮水,但是它的殼還是一樣厚重,可能一擔的海蚵其實剖完不到一斤,所以賣蚵人家是非常辛苦的。 長大了,到台灣唸書,每每返金都想要吃一大碗的海蚵麵線,當然還有廣東粥等等家鄉味的食物。金門的野生蚵小歸小但是非常的鮮美,我好愛那種一口咬下去所散發出鮮美的感覺,感覺那汁意在味蕾間愉快的跳躍著。金門的石頭蚵真的很新鮮,是長在石板或是鐵條等可以附著的物體上面,也許是水質好,金門的石頭蚵非常好吃。在台北住久了,總是會懷念家鄉的味道,日前與友人到某夜市著名的蚵仔煎去吃過一次,我們真的都覺得還是金門的比較好吃、比較新鮮。海蚵好多的料理都超棒,像是:蚵爹、海蚵麵線、蚵仔煎、紫菜蚵仔湯、蚵仔炸……等等都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料理,哈哈,想到這個畫面我就餓了,真的要找我代言金門的旅遊觀光耶!總之,石蚵在我的記憶中是個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不光光只是吃的部分,還有濃濃的人情味在。生活在金門,我很幸福,也希望大家多來金門做客,一起體會戰地及自然人文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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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來敲門
秀玲是我大學時候的室友,因為名字音同當年著名女星呂秀齡,所以我們總愛鬧她是大明星,說實在的,如同那位大明星,她也是美貌一族,擁有修長身材跟姣好容貌,是當年舞蹈系高材生,因著才華洋溢,經常入選青訪團,隨團到世界各國慰問僑胞,這對於我們這些窮學生而言,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事情。 大學畢業後,她陸續換了幾個工作,曾經她是某航空公司空姐,也因她舞蹈才藝,每回有外賓參訪或公司有活動,她都負責編舞、跳舞,迎接外賓,也許個性躍動,很難固定一份工作,陸續她換工作至高鐵、甚至擔任國小老師,有個性的她,在國小擔任老師時,非常有威嚴,學生對她又怕又愛,也因協助教導學校學生跳舞及編舞,讓該校獲得全國國小學生舞蹈競賽冠軍,這樣優秀的她,卻是蹉跎多年,未曾聽聞她有任何緋聞。 未料姻緣來得奇特,在朋友介紹下,她認識一個長她十多歲男子,這男人在認識三個月後,正式求婚,短短不到半年時間,我看她從訂婚、到結婚,非常閃電,讓我非常擔心,這男人她認識夠深嗎?會真的讓她幸福嗎? 看來擔心是多餘的,結婚後,看她幸福洋溢,偶爾聚會,聽她講到老夫少妻相處,爭執難免,但多的是甜蜜寵愛,她說最大夢想是生個孩子給愛小孩的老公,只是夫妻年紀都長,很是困難,一直聽聞努力中,但卻是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結婚二、三年,聽到更多是嘆息聲。 一次電話連絡,她說她正試圖透過人工方式生小孩,聽她說那過程,真的很心疼,打針吃藥樣樣來,臥床一個禮拜不能隨便下床,對於好動的她,真的很困難,但為了拚小孩,她很認真,這奮鬥時間整整一年,她氣餒了,最後一次人工時,她沮喪的對她老公說,如果這一次失敗,就當作我們跟小孩沒緣,放棄了。 皇天果真不負苦心人,在秀玲即將放棄之際,她懷孕了,而且一次就是龍鳳胎,有男有女,一個好字,去年12月中傳來好消息,她順利生下小孩,打電話恭賀她時,聽到的是嬰兒哭聲,她忙亂的對我說:「有空再跟你聊,小孩要喝母乳囉!」坦白說,不在意我們聊天聚會機會變少,我聽到的是圓滿的歡喜聲,真的替你滿心喜悅,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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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第一座城隍廟─山西省長治縣「天下都城隍廟」
去年金門「四月十二迎城隍」之際,我在《金門日報》上發表了《城隍廟楹聯淺賞》一文。文中根據當時掌握的資料,將安徽省蕪湖城隍廟,定為我國第一座城隍廟。近日,我發現了新資料,蕪湖城隍廟建于東吳赤烏二年(西元239年),而在這之前200多年的東漢(西元25年──57年)初年,「神話之鄉」山西省長治縣,已有正式命名的「天下都城隍廟」了。因此,我必須向讀者作一番訂正和說明。 請看長治縣「天下都城隍廟」的兩副楹聯: 非此廟何來漢家光武帝, 唯斯神敢稱天下都城隍。 蛛網彌合典故千秋傳唱 民心向善香煙百世繚繞 可見,根據民間傳說,此廟與漢光武帝劉秀有關。劉秀(西元前6年──西元57年)是漢高祖劉邦的九世孫,東漢王朝的建立者。西漢末年,王莽(西元前45年──西元23年)篡位時,親自帶兵四處追殺劉秀,使劉秀幾乎無路可走。有一天,劉秀長途跋涉,逃到長治縣城東南方的天紫嶺。這時,他已口乾舌燥,筋疲力盡,無力再逃。眼看王莽追兵將至,劉秀無奈,急忙鑽進山上一座小小的山神廟。 這座山神廟早已破舊不堪,當門一個大蜘蛛網遮罩得密密麻麻,劉秀驚慌失措地闖進去,那蜘蛛網被戳了一個大窟窿。他進廟以後,回頭一看,蜘蛛網已被他戳破,不禁想道:「暫態王莽賊軍到來,見蜘蛛網已破,必定料我在此,豈能活命?」他噗通一聲跪在神台前禱告:「山神爺顯靈,若能將蜘蛛網彌合,救我一命,他日劉秀重登龍位,定當封你為『天下都城隍』。」言畢看時,那蜘蛛網已被一隻大蜘蛛很快補好了,而且將門遮罩得更加嚴實。 不一會兒,殺氣騰騰的王莽帶著人馬到來,四下見不到劉秀的蹤影,便想進廟內搜查。他一見蜘蛛網罩門,又沒有絲毫破損痕跡,便急急忙忙向別處追去了,這使劉秀躲過了這場大劫難,真是皇帝命大啊! 後來,劉秀登基,即東漢光武帝。他撥重金,擴修了天紫嶺上破舊的山神廟,重塑神像,勒令奉祀,並親書匾額,封此處為「天下都城隍」,統管天下城隍。所以天紫嶺又被民間稱為「天子嶺」、「城隍嶺」了。劉秀也沒有忘記蜘蛛之功,封所有的蜘蛛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織網。在我國,所有的城隍廟都建在城裡,惟獨長治縣都城隍廟建在遠離城市的山上,獨享「與天為黨,神人合一」的神話勝景。清乾隆年間立的廟碑記載:都城隍主神,東漢敕封者也,由漢而來千有餘年矣。千百年來,此廟以天子之尊,帝王之相,傳世之靈,名揚海內外,吸引了無數遊人和香客。由於有這番經歷,所以劉秀登基之後,十分愛好讖緯之術,非常相信巫師、方士製作的隱語或發表的預言,他甚至用圖讖和「符命」作為皇朝改制和中興的合法依據和理論根據,發詔班命,施政用人,都引用讖緯為憑。這使讖緯之術流行全國,巫師、方士地位空前提高。當然,城隍信仰也因皇帝的推動而在全國大行其道。 2011年,長治縣天下都成隍徵聯,有不少作者以此為主題,舉兩對以饗讀者: 復國備艱辛,記蛛網封門,佳話長留天子嶺; 安民多惕厲,借城隍言志,祥光高照太行山。 ──浙江 金震歐 天子嶺封神,尚一統城隍,護國安邦斯賜福; 太行階拓界,敞千秋仙境,悠雲巍宇此生春。 ──馬來西亞 林聲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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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行腳
熟悉的海岸基調,颺開 經年鍍風鍍雨的指紋 馬甲上,有旅人互為蒐證 迷彩臉書。用砌石屋的刀具 拓刻歲月霜露或者,脈痕。 一句句溯及遠古的福州方言 連結彼此,不帶官腔的問候溫潤了 關外離島的鄉愁。在津沙村 朝南方市集迭宕的土黃色小路 我們重複遊走;順帶聽取 島嶼們傳說遍布荒立的碉堡遺址 一塊塊石碑覆在蔓草叢棘之間 觀景台前鎮日坐懷令人簇擁的地勢 小小海拔卻不堪俯望、擾攘 我們只得朝北邊奮力航去 感覺少許的塵世濫觴,像船 即將拋離岸口。炙陽之下, 我一如神偷想擄走南竿一砵 彈火偃息的沙子 嗅嗅那上頭燒灼的腳印 可曾留下詩的隱句? 想捧回那些不克入籍的老故事 讓所有緘默的土地 或人、或事; 皆樂意朝這種方式,延伸命題 讓歷史在此──存證。 老實傾注、老實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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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釣外史
肥田幸男由日本交流協會台北辦事處的後門走出來時,心中還忿恨著剛才被人偷襲的那一幕。話說剛才會長要肥田幸男以協會顧問的名義下樓去收下門口那些保釣團體的抗議書,他才剛伸手接過抗議書時,居然有人趁他不注意就由側邊向他的臉上丟臭雞蛋,弄得他一臉黃黃白白的蛋汁,剛換的西裝上也被蛋汁淋得狼狽不堪。後來他看清楚了,出手偷襲他的人是一位年約六十歲右臉頰有個大紅胎印的傢伙。這個傢伙出手後不但不落跑,還指使他牽著的中型狼狗咬他,還好那隻身上披著青天白日旗和五星旗的畜生並無兇性,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解主人的指令為何。 走進協會的大門,灰頭土臉的肥田幸男才將陳情書交給了值班的秘書,會長此時指示他先回家換洗一下,等清洗乾靜後先行養精蓄銳,既然近來尖閣諸島多事,台北與北京兩地的暴民群情激憤,協會就要有萬全的準備。所以會長指示肥田幸男今天乾脆提早下班,但晚上必須再回協會值班坐鎮因應。 在計程車上肥田先生咬牙切齒地回想著剛才那位偷襲他的傢伙。奇怪這些台灣本島人在終戰前都是天皇的順民,雖然是次等公民,但也算是天皇的養子,幹嘛現在已不見奴性,而要選擇站在支那那一邊去搞什麼保釣運動?尖閣諸島本來就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領土,連台灣的前總統李登輝都這麼說過,最近美國國務卿希拉蕊也說它屬於美日安保條約涵蓋的範圍。那麼剛才那一小撮抗議團體一定是受到激進份子的煽動,不思皇恩浩蕩,卻選擇與對岸的支那遙相呼應,還批評我們聖戰時期的慰安婦制度,連我們首相是否應該參拜靖國神社,教科書該如何修訂他們都有意見,甚至還虛構出南京大屠殺和三一七細菌部隊,來醜化皇軍的形象。奇怪,冷戰時期台灣海峽兩岸鬥得你死我活不是很好嗎,現在兩岸怎麼走在一塊了?還視我們大日本國為共同的敵人!八基野鹿,要是我早生個二三十年,我一定要用武士刀將這些搗亂份子的頭顱一一砍下以謝皇恩。 想到這裡計程車已到達了所住的公寓大樓,肥田下車後走進了大樓的電梯,他看了看自己在鏡子裡的狼狽相,和全身上下散發出的腥臭,可惜這一套西裝上個月才剛訂製的,現在卻成了這副德性。等一下洗完澡趕快好好補眠,今晚還要趕回協會去坐鎮指揮。 他已經用鑰匙打開了客廳的大門,可是他覺得今天好像不太正常,客廳鞋櫃上多了一雙陌生人的皮鞋,並且由兒子的房間內還傳來窸窸窣窣的異響,夾雜著沈重地喘氣聲。難道會是小偷?肥田先生是東洋劍道的高手,客廳的後門隨時藏著一把與人等高的竹劍,於是他躡手躡腳退回了客廳去抽出門後的東洋劍作為防身之用,再找出備用鑰匙,出其不意地將兒子的房門由外向裡用力推開。 就在房門被推開的時候,肥田先生已雙手高舉著東洋劍做出劈砍的動作,準備向入侵者迎頭痛擊,可是他定睛一看,卻看見自己的兒子和另一個陌生的男人,兩人全身赤裸像水蛇一樣地交纏在床上……。 × × × 才剛從法院回到家,蘇美華就接到淡水分局的來電,通知她弟弟蘇慶華出事了,目前人在馬偕淡水分院急救,希望蘇家趕快派家屬到該醫院處理善後。 放下電話後蘇美華懊惱地想著,我這次回台灣自己私人的事情都還未處理,弟弟居然就出了這麼個大狀況。碰到了這種生死大事,家裏居然沒人。父親一早就和阿姨坐著于伯伯的休旅車到台北的日本在台協會去參加抗議活動,連弟弟養的狼狗哈利也被他們牽上了車一同前去。蘇美華當時注意到整個休旅車的後車廂都是大大小小的旗桿和布條標語。想到了父親蘇美華就一肚子火,自從幾年前他到大陸南京娶回了阿姨以後,好像他就被阿姨牽著鼻子走,阿姨一向仇日,所以父親就像被洗腦了一般跟著反日本人和東洋的一切。放著自己的兒子不管,現在出了事找不到人,卻要我這個回台作客的姊姊承擔? 救人如救火,現在既然警察都通知到家裏來了,蘇美華只好胡亂打包了一些病人要用的貼身換洗衣物,並在紙條上留下了那家醫院的住址,囑咐父親回家後立刻趕到醫院會合。等準備大致妥當後,她撥手機給丈夫江一凡,通知他來新店接她回淡水老家走一趟。 新店溪的堤防邊風光依舊,四處可見到沙洲與沼澤在低水位的河床中裸露,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鳥穿梭其上也算是怡然自得。江一凡板著一張臉開車看得出他還在生悶氣。 「我以為妳找我來是因為同意撤銷告訴了?」悶了許久他終於吐出了這幾個字。 「姓江的,我現在沒心情談我們的事。」蘇美華反駁回去後便拿出手機撥給她住在淡水的小舅,希望他能再補充一些住院的用品,並將它們送到竹圍捷運站附近的馬偕淡水分院。 江一凡看妻子通完話後緊追著責問:「妳這個人為什麼不肯好聚好散呢?妳不就是要錢嘛,這樣吧,妳開個價錢!」 「姓江的,我和你還沒離婚,你居然敢由美國溜回台灣去娶家裏替你介紹的那位周小姐。我今天上午已經告了你重婚罪,你就等著出庭吧。」 「我在美國要離婚,可是律師找不到妳,我看既然已經拿到學位,所以才先行回台。」 「五年前我們可是在關島結的婚,雖然我們在台灣沒辦理任何登記,但到底我們算不算夫妻,這要等法院來認定。」 「當初妳想離開台灣,我才用妳出的鬼點子讓妳以F-2的身份和我同行,現在妳卻倒過來恩將仇報?我瞞著家裏和妳跑到關島結婚這件事已經讓家裏對我很不諒解,想想看,這些年來妳用的都是我家裡的錢,難道妳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嗎?」 「可是後來劇本就亂了套、假戲真做了,我們不但同居那麼多年,我還為你拿掉了兩個小孩,現在你拿到學位了就想將我一腳踢掉,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還好我家裏要我千萬不能讓妳懷孕,看來他們的顧慮是對的。」 「原來要我拿掉孩子一直是你父母在背後出的主意?」蘇美華恍然大悟地說。 「蘇美華,我和我現在的妻子門當戶對,都來自新北市根正苗紅的政治世家,將來我們都會從政,政壇上應該前途無量。反倒是妳的家庭能看嗎?我們在一起是不適合的,妳為什麼就是不肯放我一馬?」 「因為你瞞著我和那位來自北京的女人到歐洲旅行。」 「妳還不是和一個日本裔的土生美國人交往?」 「那是後來的事,我為了賭氣才故意表演給你看的。」 兩人吵到這裡的時候,汽車下了大度路高架橋的十字路口,進入中正東路後,左手邊出現了水岸自行車道。可是就在這時候這裡的交通好像開始打結了,所有車輛都以龜速前進走走停停,原來前面有一大群變裝反串的隊伍在遊行,他們與她們高舉著「青春無敵」的標語,高喊「性向無罪」,似乎想鼓勵躲在人群中尚未出櫃的同志加入他(她)們的革命隊伍。一些保警居然在為這群不男不女的運動人士在管制交通,看得江一凡愈加地焦躁不安,他終於開口罵道: 「我要是當上總統的話,一定要將這些人妖全送到火燒島去唱小夜曲!」 蘇美華不想理睬身邊這位來自深藍官宦家庭的第三代子弟,既然他嫌我的血統不夠優良純正,夫妻兩人的婚姻是無法挽回了,就看開一點吧,要我撤銷告訴,我就非向他老子狠狠敲上一筆不可! 車子又繞了幾個路口終於看到了淡水分院,她問男人要不要一齊下車進醫院看她弟弟? 「反正去美國前你也見過我弟弟幾次,大家也算熟。」女人說。 「認識妳,我就已經領教夠了,誰敢再跟妳家人熟?」男人不客氣地將女人在醫院前的停車處趕下車後,便油門一加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才剛站定,就有人由身後拍蘇美華的臂膀,她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小舅,身邊還站著一位年逾八十的老者。 「阿舅,你怎麼把外公帶來了?」她用台語向兩人打招呼。 「妳外公聽到慶華出事了,就堅持要陪我轉過來。」阿舅說。 「我們慶華到底出了什麼事?」老人焦急地問他的外孫女。 蘇美華說警察在電話中說得不清楚,現在大家趕快到加護病房去瞭解狀況。 終於在二樓找到了加護病房,三人看到一位制服刑警坐在門口和兩位中年陌生人比手畫腳地在小聲談話。蘇美華先自我介紹後立刻焦急地問警察她弟弟蘇慶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位是民宿的邱老闆,妳直接問他比較清楚。」警察指著左邊的中年人回答蘇美華的問題。但他緊接著又指著另一位中年人向蘇美華介紹說:「這位肥田先生是日本交流協會台北辦事處的顧問。」 邱老闆看了一眼蘇美華,立刻由口袋掏出了一張清單指著身邊的肥田先生對她說:「妳弟弟今天中午和他兒子投宿到我們民宿,誰知道幾個鐘頭後我們的警報器出現了異常訊號,我們工作人員破門而入,發現兩人已呈昏迷,原來兩人破壞了煙霧偵測器在裡面燒炭自殺。結果火苗沒控制好,造成房間的裝潢半毀。這是我們的損壞清單,你們家屬要負責賠償。」 這時肥田先生也嘗試用國語和蘇美華溝通,但他的國語腔調怪異不容易聽得懂,蘇美華想了想便用英文問他說:「Do you speak English? You'd better use English, that might be easier for us to understand each other.」 肥田點頭說:「Yes, I do. Okay, okay.」 但蘇美華拄著枴杖的外公這時卻搶先用日文問肥田先生說:「請問你是日本人嗎?」 「是的。」肥田驚喜地回答。 「我聽得懂日文,你說日文就可以了,我來替你翻譯。」老人對肥田說。 於是肥田立刻用日語嘰哩呱啦講了一大串沒人聽得懂的日文。 警察這時用讚美的口氣小聲問蘇美華妳外公日語怎麼講得那麼好? 「台灣光復時我外公才十四歲,那時他人在日本神奈川縣大和市當少年工員,替日本海軍維修飛機。」蘇美華也小聲向警察這樣炫耀說。她見警察的雙眼依舊流露著崇拜的眼神,於是又習慣性的補上了一句:「我的曾祖母,也就是我外公的母親是嫁來台灣的日本人。」其實她知道這只是她虛構的身世,因為她的曾祖母只是一位很平凡的台灣村婦,但母親生前常用這句謊言驕傲地誆騙那些不明究裡的外人,於是蘇美華也不經意養成了模仿母親說話的習慣。 民宿邱老闆利用這個空檔挨近了蘇美華身邊,緊迫盯人地問你們這筆錢到底賠不賠? 警察再也看不下去了,於是斥責邱老闆,現在人都還在急救,你急著要錢可以理解,但請你也挑個時候。於是邱老闆才暫時安靜了下來。 小舅這時也挨近蘇美華的身邊問她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妳爸爸為什麼不過來處理?」 「哼,他只關心他新娶的阿姨,兩人一天到晚窩在愛國同心會的總部裡,我們姐弟的事他一概不管。」 「妳那個老爸愈來愈不是款,等一下他要是來了,我一定要好好給他教訓一下。」小舅啐道。 「阿舅,我爸爸以前好歹也當過你的姊夫,上次你和他相冤得還不夠啊,今天在醫院裡還要相打?」 「反正我就是看妳那個老爸不順眼,一天到晚抱怨這個抱怨那個,在台灣住不慣的話,叫他滾回去中國好了!」 「我爸爸是在台灣出生的,你要他回中國,那邊他一個親友也沒有。」蘇美華自言自語地說。 這時老人家和肥田先生結束了用日語的交談,老人家拄著杖緩步挨近眾人神情沈重地對大家翻譯道: 「剛才Hida桑說,今天中午他提早下班回家,卻撞見他兒子與我們慶華全身光溜溜地抱在床上,Hida桑很生氣地將兩人斥責了一頓,然後自己進入浴室洗澡。等他洗完澡出來後,卻發現兒子和那位陌生男人已不見了蹤跡,桌上只留下了一張類似遺書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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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之約─黛琿新著《島嶼時光》推薦序
黛琿是我在中正國小任教時,教過的資優班學生,屈指一算,這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四月十六日那天,突接黛琿來電,說是要我幫她的新作~「島嶼時光」寫推薦序,當下,我直覺的反應是:「黛琿,妳有沒有找錯人了?」隨即,我聽到她娓娓細說:「這些年來,如果我在寫作方面,有一點點成績的話,都要感謝老師當年辛苦的教導。」心知已經無法推辭,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我在中正國小任教九年(民國66~75年),教導過的學生不計其數,當年在語文方面成績可觀的,計有石曉楓、林黛琿、陳妙玲、陳蕙琪、陳佩鳳等,清一色都是女生;就中,到目前為止,仍然筆耕不輟的要屬前三位了;值得欣慰且難能可貴的是:這些學生從國小畢業一直到現在,還一直跟我保持聯絡。 黛琿是我教完曉楓那一屆以後,在語文領域表現最為突出的一位,也是知書達禮、最有孝心、最為謙遜的一位。記得,我在中正任教的日子,教的全是資優班的學生,誠如孟子所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也許是因為個人志趣所在,所以在平日的語文教學裡,自認投入不少心力,博得不少家長的掌聲,也交到不少的知己好友,三十年,一晃就過去了,但至今仍然時相往來的學生家長,黛琿的爸媽林允森先生和許金針女士,就是其中的一對令人稱羨的佳偶。 黛琿的語文長才,在國小階段已然傑出,記得民國七十一年,全縣國語文競賽前夕,黛琿跟同班好友林奕蓁同學,在朗讀方面的功力相當,一時難分軒輊,巧在兩位家長,跟蔡新國校長皆係多年老友,他們不約而同先後找上老友說項,為此,校長很是苦惱,就請我面商,校長機敏,想到:請學校語教名師共同投票敲定的妙招;第二天,經即席無預警朗讀測試,奕蓁才以4:3的票數險勝;理由是:黛琿罹有鼻竇炎痼疾,比賽時鼻音較重,恐成日後大賽定勝負之關鍵,乃忍痛割捨黛琿;事後,據黛琿的父母告知:「黛琿為此,傷心了好些天!」可見其責任心及榮譽感之深重,好在奕蓁一舉勇奪國小第一,我們這些陪太子讀書的「陪審員」才稍感釋懷。 黛琿以《島嶼時光》紙本掛號郵寄給我,我捧讀在手,看到她一手筆法得體、工整遒勁的硬筆字,一時百感交集,久久說不出話來;時光彷彿回到三十年前的中正,無端憶起那些或清湯掛麵、或理三分頭的幼小心靈,憶起當年不厭其煩,一遍一遍教導他們唐詩、宋詞、兒歌、新詩、作文的模糊場景,沒想到事隔這些年後,我卻意外成為歡喜收割的一員,成為黛琿力作出版前的第一位讀者,此等殊勝因緣,真是自己始料所未及的。 《島嶼時光》共分三輯,十七篇好文章,輯一冠名為「生活隨筆」,收錄「等你生過就知道」、「育兒札記」等六篇文字;輯二取名「島嶼時光」,共收錄「老媽『五十』求學記」、「教學有感~記一段年少鄉思情愁」等六篇隨筆與感想;值得一提的是,為了感念一生劬勞的母親,黛琿還特別收錄了令母許金針女士的散文~「母親的巧手」,讓人一字一句讀來,覺得既溫馨又感動於黛琿的孝心。輯三命名「我閱 故我在」,計收錄「眾聲喧嘩裡的肅穆與寂靜~療癒系生活小品《父後七日》」、「天底下孩子們共同的心聲~《請照顧我媽媽》」等五篇閱讀心得與反思。 黛琿在自序的首段,提到自己小時候,即養成每天寫日記的習慣,並謙虛的說:「流水帳記到後來,漸漸就養成書寫的習慣了。」她還說:「寫信給爸爸、姐姐與當兵的哥哥,成為少年時期最重要的情感寄託。」又說:「這本書,主要是自己返金十餘年間,在家庭、育兒與教學工作中的一點感想。」在自序的尾聲,黛琿語多感慨的道出:「生命苦短,文字卻能替我們留下喜悅、洗去憂傷。不管順遂或顛沛,不論文筆好或壞,都值得為自己的人生留下動人的篇章。」(頁1-4)。 初讀黛琿「夫子自道」的自序,即可強烈感受到她的誠懇與堅持;更由於在其弟正士的大力說動下,我們才沒有錯過這本令人期待的~「不惑之約」。 猶記得民國七十年,素有「金門才女」雅譽的洪春柳博士主編「金中青年」,邀稿於我,當時大女兒毓羚,剛誕生不久,有感於愛妻照顧羚兒無微不至、不以為苦,乃匆促寫就「有女方知母劬勞」拙文應命,並僥倖獲得一些善意迴響;今見黛琿在「生活隨筆」輯中的養兒育女經,可說是酸、甜、苦、辣備嘗;黛琿辛苦育兒的場景,彷如昨日愛妻之於吾兒吾女極盡呵護之能事與不敢稍懈之能耐,讀著讀著,竟至眼角泛著淚光,由是,乃驚覺時光飛逝、不舍晝夜,年已六十,吾又豈能不服老? 日前,遠赴國北教大附小參與研討會,得知愛徒曉楓三月底出了一場小車禍,我去電關心現況,並告知曉楓,為師的已年屆耳順之齡,曉楓質疑:「老師真有那麼老嗎?」對照黛琿此刻「欲說還留」、「欲語還休」的複雜心境,身為一路看著她長大的「老」師,我毋寧是更能深刻體會其中的深意與況味的。 「育兒札記」是我喜歡的,黛琿在此文中寫道:「十一個多月的時候,女兒開始學習走路,某天晚上,她竟然一下子進步神速,不用扶物,便能走上十來步,於是小人兒不累也不睏,……」(頁17)。遙想當年自己的一兒兩女,也是如此踉踉蹌蹌,亦步亦趨走出來的,今讀黛琿此妙文,那一幕幕甜蜜溫馨的回憶,又湧上心頭,直叫人夢裡都會笑! 「炎炎夏日的夜晚,帶著女兒輕鬆地躺在三樓屋頂上看星星。地板仍有白日火球餘下的熱氣,可是清風徐徐、一彎明月當天,舒服極了。……」(頁19)信手拈來,令人感受到黛琿文字的功力,畢竟是中文科班出身的,寫起親子之間的互動,描寫子女的憨態與天真爛漫,在不刻意為之的字裡行間,竟然又勾起自己兒時的記憶;這看似平淡卻又饒富詩意的親情,由黛琿娓娓道來,果然絲絲入扣、引人入勝,可說是游刃有餘,讀者諸君如能靜靜細賞,必能頷首微笑、心領神會。 在「無謂的比較,痛苦的來源」一文中,黛琿除了回憶自己的少年成長過程,還為當年「豬不肥,肥到狗」男尊女卑的世俗觀念,發出不平之鳴;在她看來,「女孩也可以做得很好」、「女生也可以是父母的驕傲」,我深有同感。他認為「比較卻更似一帖毒藥,一旦沾惹上它,大人沉迷其中,惑於比較帶來的短暫虛榮與恥辱,而忘了最初的良善美意;孩子則會淪為競爭、輸贏的工具,努力唯一的目的是為了『比××好』或『贏過×××』,卻忽略了最重要的自我省視與潛能開發。……」(頁38)這種擲地有聲的批判與內省,深值吾人玩味。 曾經發表於「聯合報健康版-內診停看聽專欄」的「有沒有跟男朋友『在一起』」,讓我們得以看到黛琿的本真,她是如此的純良,如此的不諳世事,又是如此的沒有心機,彷彿又讓人回到當年少不更事的年歲,一路讀來,不僅僅是令人噴飯而已,簡直是讓人「餘悸猶存」。天真的黛琿,一時失察,不能深層了解護士小姐話語中的陷阱,又不能立刻察覺她話中有話,其實也不能深怪。說穿了,「在一起」的另一種說法應是「逗陣」,但不知純潔如黛琿可曾聽過? 輯二的「島嶼時光」,收錄有「老媽『五十』求學記」,讓我想起當年金針姊每天打理黛倩、黛琿這對姐妹花的辛苦,印象中,這對姐妹花,每天總是打扮入時、光鮮亮麗的上、下學,殊不知幕後的那位大功臣,就是素愛乾淨清爽的金針姊;還記得當年,我跟藩派兄到黛倩家做家庭訪問時,他們在金城南門的居家環境,可以說是一塵不染,花木扶疏、草皮修整、客廳井然兼且主人好客,至今印象仍極為鮮明、深刻;美滿家庭產出優質子孫,本屬天經地義;我想黛琿能有今天的成就,要數傳承自允森兄與金針姊的諄諄教誨與廓然開闔為獨多。 金針姊的好強,表現在陪黛琿治療鼻竇炎痼疾上頭,所謂「為母則強」,在金針姊身上,我們可以清楚看到;此等性情,用在自己年過五十才讀國中補校,讓她三年求學期間,每學期均名列前茅,但是,卻也苦了兩對兒女及公司裡的「少年仔」,因為要充當她的「家教老師」;此種個性,用在陪黛琿奔波就醫,不畏風雨阻擋,無懼路途遙遠,心心念念的只是子女的健康,如此的母性光輝,我想,除了補校畢業理應接受表揚外,今年的母親節慶祝大會上,我要建請地方的主管官署,亦不應輕易放過這麼一位偉大的母親。(頁45「老媽『五十』求學記」及頁101「黑手阿嬰」)。 輯三的「我閱 故我在」所收錄的文字,我獨愛「眾聲喧嘩裡的肅穆與寂靜~療癒系生活小品《父後七日》」,因為文字細膩感人,抑且觀察入微、言人所未言,直如散文大家琦君(潘希真)女士所追求的境界:「人人意中所有,人人筆下所無。」黛琿自小素具文采,聰慧又肯努力,不惑之年,正是人生創作的高峰期,忝為曾任其業師,我要期許黛琿在「博五」之後,剋日即可拿到博士學位,並在寫作的漫漫長路上始終如一、勇往直前;以黛琿的謙虛、付出與投入,相信黛琿一定能像她的學姐曉楓一樣,大步邁向人生創作的成熟期。 個人不才,蒙黛琿不棄,問道於盲,所以不揣簡陋,花了一些時間先讀本書,我要鄭重的大力推薦它!敬愛的閱讀諸君子們,找一個屬於你我的《島嶼時光》吧,讓《島嶼時光》靜靜的陪伴著我們,讓我們細細的品味黛琿為大家準備的豐美饗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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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的迴旋─歪紋小灰蝶
紋 可以是經緯線的對話 紋 也會是 忘了向左轉向右轉的無厘頭 生命 就是 一個獨特的故事 烙印 常常是記憶的代言 迴旋 有時也會摔一跤 是風的舞動 是閃電的觸發 一條線 迴旋 迴旋 一組密碼 用歪紋 藏成一個 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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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蚵」情節
金門的「石蚵」是出了名的,而對於我們這靠海人而言,它應該是常見的才對啊!可是再仔細想想,大地造物自有其道理,「古寧頭」的海蚵吃起來更是美味,是金寧鄉每年的「石蚵文化節」炒熱它的嗎?我想是大家的「嘴巴」讓它名實相符的吧! 自小愛吃「海蚵」的我,是還沒到非它不可的地步啦!不過長期在台北居住的老哥一家人可是「鍾愛」於它,每次回家來一定要老媽打電話向南山的人家「吩咐」,而且是不管價錢如何都要買,送人之外自己也要嘗鮮,大人、小孩都愛,在家裡的我們相較之下,反倒有些想法,也許他們比較適合住在金門。有時他們久未回家,老媽會寄「快捷」的過去,不知道這樣的情景佔金門住家的幾分之幾,但這同時是「海蚵」滋味不可擋的見證。 海蚵,在好多的料理都少不了它,尤其是我們在某些節日吃「乞餅」的時候,有了它那味道就對了一半,「蚵仔煎」、「蚵嗲」更是以它為主,吃在嘴裡,滿足在心裡,「蚵仔麵線」更是自小吃到大的美食。 金門縣政府出版的國小閩南語課本裡有提到「飼蠔人」,是的,「靠山食山,靠海食海,靠江邊,渡船駛。」所以我們食蠔的時陣,就愛想到飼蠔人的艱苦。有些時候會聽到人家說「現在的海蚵比較肥」,有時候則聽到天氣變化它們都變小了,有時候便宜一點,有時候貴得離譜,想來以它為生的人們一顆心可能跟著它而起起落落著吧! 我們要珍惜,珍惜上天賜與的美好東西,我們也要邀約,喜愛「蚵」美味的人們來金門品嘗,味道對了,心情好了,生活自然變得多彩多姿,您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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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城隍
走!走!走!來金門 來金門迎城隍 四月十二 萬人空巷 七爺八爺 神氣活現 看城隍爺遶境巡安 沉浸於後浦的鑼鼓炮竹 鑼鼓喧闐 敲醒沉睡的大地 炮竹轟隆 驅離一切的苦厄 駢肩雜杳 踏遍古色的街巷 看空中瀰漫的檀香 招來心中的寧靜 環顧人群踴躍的參與 帶來心頭的虔誠 讓城隍爺帶您走進熱鬧的金門 讓大家一起來為金門祈福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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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錢不要命的童年──《憶往情深》系列之七
每次聽到「流浪到淡水」悲愴與豪邁的歌聲,尤其是看到戴著墨鏡,用斷掌撥弄弦琴的「金門王仔」,心頭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因為,我也是金門人,童年歲月裡,也敲過無數的砲彈,如今,年過半百,回首童年往事,著實嚇出一身冷汗。 「金門王仔」本名王英坦,一九五三年出生在金門后盤村,童年時「國、共」兩軍隔著金廈海峽重兵對峙,動輒以砲彈相互轟擊,所以,金門島上烽火連天、硝煙四起;山野到處是共軍發射過來的砲彈,或是國軍演訓遺落、丟棄的彈藥;小朋友隨手撿拾,就可與收破銅爛鐵的小販兌換枝仔冰或麥芽糖解饞。 王英坦唸國小五年級那年,有一天放學途中撿到一顆砲彈,路隊的同學們圍在一起把玩,不慎誤觸信管,砲彈轟隆一聲炸開,硝煙散去之後,現場有七個同學倒在血泊之中哀號。其中,王英坦的右手當場被炸斷,眼睛也嚴重受傷,經緊急以飛機轉送台北醫治,最後仍傷重宣告失明。 斷掌的王英坦並沒有立即回金門,仍留在台灣治療眼睛,為了生活,他當起電話接線生,因緣際會在盲人重建院認識李炳輝,出生四個月生一場大病後眼盲的李炳輝多才多藝,除了會幫人按摩「抓龍」,也會吹口琴和拉手風琴,二人惺惺相惜,由於王英坦眼盲耳聰,頗有音樂與表演天份,他在右手斷掌的手肘套上一環鐵圈,以凸出的鐵片當手指彈奏吉他,兩人相互揣摩彈琴與歌唱才藝,攜手合作搭檔展開「盲人二重唱」流浪走唱生涯。因為,王英坦是金門人,大家都喊他:「金門王仔!」久而久之,綽號不脛而走。 由於「金門王仔」和李炳輝都是盲人,分別使用不同的樂器,唱歌聲韻各具特色,組合演出堪稱絕配,兩人同病相憐、互相扶持討生活,從台灣頭唱到台灣尾,流浪的歲月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幾個寒暑。 有一天,他們流浪到淡水一帶的茶室,以「那卡西」接受客人點唱華視連續劇主題曲「媽媽請您要保重」,因為,其中的歌詞「若想起故鄉,目屎就掉落來,免掛意請您放心,我的阿母,雖然是孤單一個,…。想彼時強強離開,我也來到他鄉的這個省都,不過我真打拼的,媽媽請你也保重!」他倆自彈自唱真情流露,彷彿在訴說自身流浪的悲情故事,現場有一位自立早報的記者潘小俠,聽後深受感動,經深入訪談身世背景,把他們的故事作專題報導,並推介給音樂製作人陳明章,特別為他們寫了一首「流浪到淡水」的閩南語歌曲。 所謂「時來運轉」!盲人二重唱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金門王仔」和李炳輝搭檔演出的「流浪到淡水」專輯推出之後,因歌詞通俗、曲韻悲愴,很容易打動異鄉遊子的心坎,特別是在酒廊、KTV裡,三杯黃湯下肚之後,在酒精燃燒催化下,抓起麥克風能輕易隨著音符狂野吶喊,儘情地釋放胸臆間的苦悶與豪情,難怪被酒國英雄奉為必唱的「國歌」,因而推出短短一個月,專輯即熱賣超過四十萬張,一時之間,「有緣、無緣,大家來作伙,燒酒喝一杯,乎乾啦!」的歌聲風靡大街小巷,人人傳唱,為吳念真代言日本麒麟啤酒廣告帶來風潮。 「金門王仔」原是沒沒無聞的街頭走唱盲人,藉著「流浪到淡水」一曲成名,短時間之內成為家戶喻曉的歌手!也因此,更多人知道他來自金門,以及童年誤拾廢彈成殘的故事。 當然,斷掌眼盲的「金門王」,浪跡異鄉靠走唱討生活,「流浪到淡水」專輯暢銷之後,緊接著又出了一張「來去夏威夷」,銷售業績也不惡,確曾風光一時,但因盜版猖獗,以及台灣音樂市場萎縮,版稅收入驟減,不得已的情況下,又與李炳輝拿起樂器重操舊業,再度回到流浪的走唱生涯。更不幸的是,在一次訪友登樓時心臟病發,於樓梯間倒地不起,口袋內僅剩區區六元銅幣。 「金門王仔」走完坎坷的一生,不幸的際遇令人掬一把同情淚,讓人憐憫想問:當年如果沒有「國、共戰爭」金門淪為戰地,他會被炸斷手嗎?會成為兩眼全瞎的盲人嗎?會以一把吉他流浪討生活嗎?一連串的疑問,最後的答案恐怕都是否定的。所幸,「金門王仔」這一生並沒有白活,令人感佩的是,他沒有因身殘自暴自棄淪落街頭乞討,還能自力更生,一生傳奇的故事,帶給人們的不只是歌聲,更是身心障礙者自立自強的典範,讓金門人與有榮焉! 認真算,我比「金門王」小一歲多,同樣出生在「八二三砲戰」前夕的金門島,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出生的村子後方,駐紮有二個國軍砲兵連,家裡原本春播花生、夏種蕃薯的耕地,被圈圍鐵絲網劃入營區構築砲陣地,八門一五五加濃砲隱藏在掩體內,砲口一字排開瞄準大陸的廈門、大嶝和蓮河一帶,彈藥都已上膛,隨時待命準備射擊。 所謂「金門廈門門對門、大砲小砲砲打砲」,職是之故,對岸共軍每次開砲,目標就先鎖定金門島上的砲陣地,來一陣奇襲猛轟,再轉向其他目標。所以,「樓城失火、池魚遭殃」,共軍瞄準國軍砲陣地射擊,彈著點可能因氣候、風向影響失去準頭,那麼,附近的村落便遭流彈波及,脆弱的民房不堪一擊,沒有應聲倒塌,也成斷殘壁。 以我們家來說,一間族人託管的一落二櫸頭紅磚瓦厝,先後遭七發共軍砲彈直接命中,磚瓦散落滿地、杉木還起火燃燒,一家老小在風雨飄搖中茍命,險象環生;同時,靠種菜維生的灌溉水井,也遭砲彈震垮,甚至,連耕牛也死於砲火,農作沒有收成,生活無以維繼。 民國五十年,亦即「八二三砲戰」後的第三年,我開始到金沙中心國民小學唸書,直到六年後畢業之前,班上的同學與我一樣,無分酷暑或寒冬,幾乎都是光著腳Y到學校,許多同學穿著美援麵粉袋縫製的上衣,上面還印有「中美合作」的字樣,而黃卡其的褲子,常常穿到屁股破了兩個洞,縫上補丁仍繼續穿,甚至,每個月六塊錢的營養午餐費、和每週一塊錢的「建校基金」也繳不起,戰火下的居民,窮與苦的日子,不言可喻! 提起每個月六元的營養午餐費,話得「講明白、說清楚」,因為,每月所繳交的六塊元,是用以僱用煮「營養午餐」的炊事人員薪資、以及購買調味品與燃料之用,畢竟,當時美國對台灣提供援助,除了武器軍備之外,還包括偏遠地區、離島學童的營養午餐,因此,學校裡屯積大量美援麵粉、麥片和奶粉,供應學童免費食用,一大袋一大袋堆積如山,吃都吃不完,奶粉常結成塊狀,麵粉和麥片都已發霉或生龜蟲,難怪所做成的饅頭,都有一股霉味,裡面也常含有龜蟲,煮好一整桶的麥片粥,上頭總是漂浮著一層大大小小的龜蟲,得先用杓子用力攬動,讓龜蟲浮在麥片粥上,用瓢根扚去龜蟲之後,才讓同學們依序排隊盛粥。 雖然,同學們都知道粥裡有蟲,但大家盛滿一碗麥片粥回到座位上,仍吃得津津有味,畢竟,在家裡普遍只能喝地瓜粥,而地瓜粥裡同樣常常有龜蟲,所以,大家常相互調侃:「吃蟲,才會做人!」 因為,金門島三面被大陸包圍,全島籠在共軍火砲射程範圍內,只要從台灣來的運補船團靠近金門,共軍即出動魚雷快艇進行襲擊擾撓,準備靠岸搶灘之際,對岸砲彈即大肆轟擊,在碼頭搬運補給品被炸死、炸傷的國軍官兵和民防自衛隊員不計其數,換句話說,每一粒能吃進肚子裡的米糧,都是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能有東西吃就很不錯了,誰敢奢求要吃新鮮的? 事實上,金門島上的糧食在「戰地政務委員」的調配下,所有搶灘上岸的新進米糧,一律先儲存為「戰備米」,再依序推陳出新供軍民食用,所以,在島上能吃到最新的米糧,至少已儲存在密不通風的山洞裡二年以上,寅生龜蟲,司空見慣,大家見怪不怪! 其次,每週繳交一元「建校基金」,因為,金沙國小校舍即鎮公所的舊址,屬於低矮的屋瓦教室,除了漏雨老舊不堪,更容不下一千多名學生,低年級每天只能上半天、或二節課;由於剛歷經「八二三砲戰」,大敵當前,百廢待舉,政府沒有經費蓋新校舍,地方人士發起成立籌募「建校基金」,每學期每位學生發給一張二十格的認捐卡,規定每週節省一塊錢買糖果的零用金,繳交給級任導師後,讓老師在認捐卡上蓋圈圈入帳。 由於當時農村普遍貧窮,我們家孩子多,又無田產,房舍、田園毀於砲火,一家老小僅靠父親種一塊錢三斤的青菜,和母親剝一斤一塊五毛錢的海蚵,每學期註冊學雜費才十幾塊錢,都得四處告貸,黃卡其褲子屁股常有二個補錠,萬里鞋穿到腳趾外露、鞋底磨光了都捨不得丟棄。總歸一句話,在敵人的炮火下,窮到三餐不繼、衣不蔽體,生存都成問題,何來糖果零用金節餘?所以,直到小學畢業前,班上很多同學和我一樣,常因欠繳一塊錢「建校基金」,常被叫到講台上罰站! 因此,為了繳交學費、為了吃營養午餐和繳交「建校基金」,我們需要錢,但耕作人家既沒有本能賺錢,也沒有地方可賺錢,錢從那裡來呢?既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搶!村子裡很多高個兒的同學,紛紛投考「第三士校」,不但甭再繳交學雜費,且三餐可以在部隊裡吃大米飯,不必天天在家裡喝地瓜粥,何況,按月還有白米、食油和鹽等眷糧送到家。 古語有云:「窮則變、變則通!」但我們不會變魔術,不能用空手變出鈔票,只能用雙手去賺錢。當時,村郊海邊有一座土堤,駐軍常當作輕兵器的射擊靶場,每次部隊打完靶後,能在土堆裡挖掘到一些子彈頭,賣枝仔冰或麥芽糖的小販來時,可以兌換枝仔冰或麥芽糖,也可以直接賣錢。為了繳交營養午餐和「建校基金」,我們挖到子彈頭,都選擇直接賣錢,因此,雖常欠繳「建校基金」被罰站,但每學期結束前,認捐卡上的二十個方格,都能順利蓋滿圈圈。 一般子彈頭的構造,是銅殼內灌鉛,主要的作用是堅硬的紅銅穿透力強,裡面質軟量重的鉛,可讓子彈射出槍口旋轉飛行途中,不受風力吹拂影響前進方向,才能射中目標。但子彈射出後,即變形或爆裂成廢棄物,除非被挖掘出土重新熔鑄,否則,日久天長之後,將在泥土中逐漸氧化回歸成礦物質。 起初,我們挖到子彈頭,直接賣給收購破銅爛鐵的小販,鈔票很快就入袋,但一公斤只有三至五元,而純銅一公斤是三十六元,約為子彈頭的十倍價錢,換句話說,如果能將子彈頭內的鉛熔出,所剩的純銅將能賣得更好的價錢。 於是,我們以「土法煉鋼」的方法,將子彈頭放置於空鐵罐內,用柴火燒烤,彈頭內的鉛熔點較低(約是銅的三分之一),不一會兒的工夫即熔成「鉛水」,倒入預置的模型裡,以水冷卻後成鉛塊,最後,罐內所剩的彈頭殼純銅,就能多賣好幾塊錢。 因為,子彈頭能換麥芽糖或枝仔冰,甚至能賣錢,小小的海邊農村沒有秘密,往後只要有阿兵哥在打靶,一群村童即守在警戒線外,待部隊結束射擊命令一下,大家拚命衝向彈著點的土堤,那怕是盛夏中午太陽高掛,大夥兒仍無懼暑氣逼人,拚命的挖呀挖,希望能搶到更多的子彈頭。 挖完子彈頭後,大伙兒圍聚在一起燒烤,取得紅銅再出售。至於熔出的鉛塊,較不值錢,小販懶得收兌,但村子裡很多捕漁人家,沈重的鉛塊卻是漁民的最愛,可熔鑄成魚網的吊墜;因為,一般魚網,上端需綁著浮標、下沿要繫著鉛質吊墜,魚網撒入海中才能張開,魚、蟹迴游經過觸網就會被纏住。 雖然,金門島上常有撿拾砲彈被炸死、炸傷的傳聞,學校也常利用朝會加強宣導,希望同學們不要隨便撿拾砲彈,更不要把玩或敲擊。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有二次,其一:有小朋友到珠山靶場撿拾廢彈,不慎引起爆炸,造成多人死傷;其二:后盤山有學生放學途中撿拾砲彈敲擊,造成多人受傷的不幸事件。其中的后盤山事件,所指的應是「金門王」被炸傷那次。 可是,廢彈的銅與鐵,卻是能賣錢的寶貝,能撿到廢彈,就可以兌換枝仔冰或麥芽糖解饞,也有營養午餐吃,更可繳交「建校基金」,焉能不動心?抑尤有甚,除了撿拾部隊打靶的子彈頭,有一天早晨,我們上山拔小麥,無意間在田裡發現一顆共軍打過來的砲宣彈彈頭,很明顯是從其它彈著點彈跳過來,並沒有鑽進泥土裡,尚有半截裸露在外,我與弟弟合力扛回家,被收破銅爛鐵的小販以十八元買走。 無需用一鍬或一鏟,即能輕易獲得十八元,也許,十八元對別人來說,僅是蠅頭小利,但對我們家來說,確是一筆大數目的財富,足足可以吃三個月的營養午餐,或繳交十八週的「建校基金」。因此,往後每逢單日晚上,對岸共軍向金門島發射宣傳彈時,我們會仔細聆聽,研判其落點的方向與遠近,以便天亮出門挖掘,畢竟,那是一個賺錢的大好機會,豈能輕易錯過? 於是,每當單日晚上砲彈落在村莊附近,隔天大清早,我們兄弟即帶著竹竿和挖掘工具,出門尋找彈著點,先用竹竿捅捅看,若是彈頭鑽入地裡太深,挖掘工程浩大,即便費盡力氣挖掘,也不一定能順利挖出彈頭,只得選擇放棄;反之,若是彈頭鑽進土層較淺,那麼,順著竹竿慢慢挖掘,常常能有所收穫,每當抱起彈頭,學費和營養午餐有著落,那份喜悅難以形容! 本來,共軍對金門發射的砲宣彈,從砲口射出時「砰」的一聲,落地時再「砰的一聲巨響;大約於民國五十五年前後,共軍發射的砲宣彈,落地前變成「碰!碰!」連續兩聲,有一天早會,學校訓導主任宣布,若有人最先發現「雙響」的未爆彈,將可獲得一千元獎金(應是為了拆解研究)。因此,每當夜間共軍砲宣彈轟擊村落附近,隔日未待天明,我們兄弟倆即起身出門尋找彈坑,希望能發現未爆彈。 可惜,希望愈大,失望也愈大!不久的一天,班上的同學抱來一顆「雙響砲」未爆彈,彈頭比以往的單響砲略大,底部還多裹繞著一圈紅銅,同學們圍了過來,爭相撫摸著那顆黝黑的彈頭,人人流露著異樣羨慕的眼神! 後來,我們又獲知砲彈粗鋼不值錢,真正值錢的是鋼胚外的那圈紅銅,如果把紅銅敲下,鋼與銅分開賣,將可賣得更多錢,於是,往後的日子,只要挖到砲彈,為了取下紅銅,經常用鐵錘大力敲打砲彈,壓根兒沒有想到萬一爆炸,可能粉身碎骨! 如今,年過半百,兄弟們皆已長大成家立業,分別在政、商和醫界擁有安定的工作與美滿的家庭,回首童年往事備覺心酸,尤其,每次看到未爆彈的新聞,兒時挖砲彈、敲紅銅那種「要錢不要命」的情景,又立刻一一浮現眼前,特別是聽到「流浪到淡水」的歌聲,以及看到戴著墨鏡,用斷掌撥弄弦琴的「金門王仔」的影像,心頭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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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信念─讀東瑞《雨後青綠》
九十年代中後期,我先是在學校教書,後來轉到上海《美化生活》雜誌做編輯。當時香港作家東瑞代作者贈送我幾本印尼華文作家的作品給我,希望我加以關注和評論。本來,我很快就應該會寫出文章來,不料生活發生變化,我突然轉行做起外貿生意。這一來,就是十多年光陰流逝。及至今日,終於得閒,我忽然想起老友,於是隔海招呼,竟欣喜收到東瑞一大包著作。東瑞知我乃一介愛書人,所以送我閱讀收藏。在冬日午後的陽光下,我臨窗而坐,面對十多本依然散發著濃郁墨香的著作,不禁感慨。十多年前,東瑞尚值青年,著書就達四、五十種;十多年後,東瑞跨入壯年,著書竟至一百二十種。我渾渾噩噩了十年,他竟然「廣種博收」了十年。 我知道東瑞擅長的是小說,不但長篇,而且極短篇也十分出彩。但是,流覽之餘,我首選細讀的卻是《雨後青綠》,因為它是新鮮出爐,而且又是與作者先前出版的《流金季節》和《流金季節續篇》組合成為一個整體。作者在書中關注的,都是印尼的山山水水、人情社情,以及在地底掙扎、孕育並終於破土而出的印華文學(文化)。 如同大多數的性情中人,東瑞對自己的印尼故鄉,對兒時的家園,一往情深。雖然他常常是以香港作家的身分前去印尼,參加活動,但是從他主觀意識,或者從他筆下的文字可以看出,他無法與這個頗有情調的南洋世界分割,他與這裏的一切是融匯為一體的。這是一種天然的也是執拗的情愫。 人之所以為文,並成為作家,多半與其內心特有的某段經歷和情感有關。東瑞也不例外,而且他似乎還有更為崇高的東西包含其中。他在《萬隆日記》一文裏說:「我崇尚平等、關愛、感恩、讚美和同情這些品質。人與人之間,無論貧富權勢如何懸殊,在尊嚴上卻是平等的;沒有關愛,這個世界是何等冷漠……」是這種精神支持著他,促使他由熱愛印尼、懷念印尼,漸進到關愛印尼,進而演化為支持印尼的華文文學(文化)。 問題是這些是否就能支撐著他一路走來,十幾年、二十年孜孜矻矻,一寫就是三本書,差不多就是一百來萬字?我隱約覺得,東瑞內心似乎形成了一種信念。這就是對印華文學(文化)的信任、信心、支持、扶持。須知,印華文學(文化)曾被禁錮壓抑了數十年之久。任何一個享有生存和創作自由的文化人,都會對他們伸出援手。東瑞根在印尼,長在香港,所以產生了義不容辭的責任感,並走在了許多人的前列。 東瑞的文章,長處不在於精緻而在於生動、爽直、真實。從體制上講,《雨後青綠》一書完全就一反慣常,為所欲為。不是說這種體制成功,而是說為我所用,甚至不及其餘。就像早先同樣有關印尼及印華文學(文化)的《流金季節》和《流金季節續篇》一樣,既收論文,又收遊記隨筆,全然是相容並蓄。具體到文章的行文,也是興之所至,筆之所至。我看到他在《兒時的河流》中講述北婆羅洲一位文友記敘過一件「奇異之事」,「他們捕魚,整只去蒸,端上飯桌上,但覺異香撲鼻,破肚時竟發覺完好的人屎藏在其中也蒸熟了。」我有的是驚訝和無語,有多少人敢於並願意這樣寫作呢? 劉以鬯先生為《流金季節》作序時說,該書「涵蓋面廣,概括性高」,既可讓我們一覽印華文學的近貌,又可讓世人體味印華作家的「掙扎和執拗」。用這段話來概括《雨後青綠》,同樣是合適的。(《雨後青綠》香港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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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蚵小麥文化季徵文》家鄉美食─海蚵
金門的海蚵顆顆飽滿結實,鮮美甘甜,嬌小的海蚵養殖方式相當特別,都是天然的石蚵,海蚵雖小,口感略帶甘甜,具有家鄉味。 金門是一片好山好水的土地,無不是任何一個地方所能取代的,這兒的美食,這兒的空氣,這兒的觀光景點,都帶有一種神秘感,令人然以忘懷。 金門的海蚵與台灣很不同,不同之處是在於台灣的海蚵是大顆的,金門的蚵仔是小顆的,金門的蚵仔煎也與台灣的蚵仔煎差很多,吃起來口感也不同,醬料不同,沾醬也不同,最大不一樣的是蚵仔多到驚人,挾一口所能吃到的蚵仔量是差不多台灣蚵仔煎的一份,金門的蚵仔煎帶有點天然海蚵甜,金門的蚵仔量你們吃多了也不怕,與金門的蚵仔煎比起來差很多。 金門的海蚵不僅可以做成蚵仔煎,也可生食,亦可料理成鮮美海鮮大餐,如顆顆飽滿的蚵仔裹上地瓜粉入油鍋炸成蚵仔酥加上九層塔香味十足;或加入薑絲下水煮成清淡的蚵仔湯;裹上麵粉加些蔥及菜入油鍋炸成蚵嗲;或是加點麵線即成蚵仔麵線;而金門人拜拜時都會用一道閩南語俗稱的「蚵仔炸」,裡面加一些蔥與菜炸成小小一塊一塊的吃起來酥酥的,撒上些胡椒鹽,口感佳,這些是來金門不可不品嚐的美食。 金門的海蚵還可以做很多料理,妳們來到金門可以慢慢去體驗,有的料理是外面市售品嚐不到的美食,有的美食是要到私人住家才品嚐得到的喔! 來到金門別忘了一同尋找金門的美食,深信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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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浯島迎城隍
大陸各重要城市,普設城隍,易泰曰:「城隍神名」,且有悠久歷史,舊時有城池就有城隍,城外有溝池,多與軍事有關,以保境安民。後唐清泰中(公元九三四年)始封王爵,及明初,京師邵縣,為壇以祭,明朝加封城隍府為「威靈公」,州為「靈應侯」,縣為「顯佑伯」,後有改建廟宇,加公廨,設座辦事,如長吏妝,清代仍之,列入祭典,此為城隍設壇,封爵、設廨辦吏,奉祀祭典大概之情形。 俗說城隍無固定,有德者居之,清蒲松齡所著「聊齋誌異」,有考城隍一則,記述廩生宋熹,死後為河南城隍之趣事,故我國一般民俗相傳,在一縣之內,縣官管陽事,城隍管陰事,陰陽分治,久已成習。 金門縣志兵制略記:金門舊屬泉州郡同安分縣,地方兵制,計有衛所軍、巡檢兵、鄉兵等之設,明初為防倭寇、海盜、紅毛夷、嘉靖以返,為禍最烈,明洪武二十年(公元一三八七年),置金門守禦千戶所,設正千戶一員,副千戶一員、百戶一員,試百戶一員,鎮撫一員,差操屯種旗軍舊額一千五百三十人(以後略有增減)。 舊金城原為明朝千戶所城,江夏侯周德興、馬福、興、泉、漳四郡刺史,乃在浯洲之南,距后浦五里,東、西、南隔海,北阻山,築守禦千戶所,周圍六百三十丈,基高一丈,高連女墻二丈五尺,窩舖三十六,外有環壕,深廣丈餘,東、南、西、北門,各建樓其上。明正統八年,(公元一四四六年),指揮劉亮,千戶陳旺,增築四門敵樓,嘉靖三十七年(公元一五五八年),所署燬於火,清康熙重修,為總兵官駐紮,總兵官陳龍,以所城稍圯,人煙稀少,移駐后浦,城遂廢,現北門尚有老街,西門有舊城垣、南門有酒廠、東門新建城樓,可作遺跡標誌。 清代設金門總兵署,初為防倭寇、海盜、紅毛夷,後為防鄭成功,後裁鎮設協,兵營陸續裁撤無存。 后浦浯島城隍廟,建於清初,在后浦西門舊左營署旁,久圯,清嘉慶十六年(公元一八一一年)左營游擊文應舉,倡捐款銀元二千二百兩重建,後經數度修葺,至民國六十二年翻修,八十五年四月完工,墻壁用花崗石砌成,山水花鳥,龍紋鳳彩,古色古香,廟貌煥然一新,廟門有聯云:「欲進此層門,須先自問心有何愧。乃生乎斯世,要當深思德必無慚。」廟壇一聯曰:「造物最忌者是巧,任他巧計千般,徒作惡人,未必便宜得去。神明唯格之有誠,只此誠心一點,廣行善事,自然感應能通。」以上兩聯,極具教化作用,特予錄出。 金門自民國卅八年,十月廿五日,古寧頭戰役以後,繼以四十三年「九三」,及四十七年「八二三」,兩度砲戰,遭逢兵燹,賴我十三萬軍民,保衛復興基地,金門走過卅餘年烽火歲月,迎神賽會,多為停辦,迨至民國八十一年十一月七日,戰地政務解除,迎神遊行,逐漸恢復。 近年來兩岸小三通開放觀光旅遊,宗教文化交流頻繁,本年四月上旬,金城北門北鎮廟,敬邀湖北武當山玄天上帝,來金遊行,並聘廈門海滄區歌劇戲公演,在廟口豎立「武當分鎮」石牌一方誌慶,廈門海滄區青礁慈濟祖廟,舉辦宗教文化節,邀請金門民眾,組成進香團八百人,宮廟十餘家,兩岸三地一百二十餘家宮廟,共同參加頌典儀式,金門縣長李沃士,率各局室主管,鄉鎮長及代表會主席,亦以五月十八日上午在慈濟宮廣場,以貴賓身分觀禮,藉宗教文化,舖設和平之路。 城隍誕辰,各地略有不同,有者為五月十三日,后浦城隍四月十二日為「遷治紀念」,屆時家戶設饌祭拜,一年一小巡,三年一大巡,為促進觀光宗教文化活動,本次城隍廟會,並邀台灣各地城隍來金參加遊行,是地區一大盛事,將在廟口戲台公演戲劇,邀集四境王爺菩薩巡遊各地,城隍出巡,鳴金開道,護隨「肅靜」「迴避」儀牌,猶似舊日帝王時代,縣官儀隊,威武行列,護神隊伍旗幟飄揚,鑼鼓喧天,扛著神轎搖晃,善男信女組成香火隊,跟隨神輦後面,嗚炮拋金紙,接著遊藝隊,扮裝古人故事,作各種表演,孩童乘蜈蚣轎,長有百餘座,南管八音,唱奏合拍,三太子,范、謝二將軍,同時出巡,早年嘗有軍方組踩高蹻,划船隊,加入遊行,軍民一家,縣內民眾,扶老攜幼,前來后浦,觀賞遊行,此為迎城隍最鬧熱廟會。 蓋城隍出巡,鎮撫四方,驅邪逐厲,祈求福祉,國泰民安,人神共勵,今日科技昌明,應順潮流,勿偏執迷信少用香紙,減碳節能,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人人心存善念,必得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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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荷舞水──成功大學閩南文化工作坊餐會側記
入住中央大學會館已經一個半月了,三月二十日是我首次獨自出遠門的日子,早早已經做了規劃。中午十一點十分,乘開往桃園高鐵站的公車出門。車繞停校內各站,花了六分鐘,出正門向西折北,又開了十五分鐘,就到高鐵站了。按照陳益教授的指示,搭乘12:21開往左營的第649次車,於13:43到達台南。彩韻同學已經在車站等候。彩韻是馬來西亞留學生,曾經交換到廈門大學一年。成大前兩次閩南文化研討會,彩韻都參與會務工作,那時她還是碩士生,如今已經在讀博士了。今天前往成大參加第三次「成功大學閩南文化國際合作工作坊」的還有馬來西亞拉曼大學的黃文斌教授、越南胡志明市人文科學大學文化學系副主任阮玉詩教授、來自台北的范毅軍教授和寥泫銘教授。 成功大學閩南文化研究中心將於四月九日正式揭牌,「工作坊」是揭牌之前的工作討論。關於閩南文化中心,擬在揭牌之後另寫一篇文章記述其前前後後。這篇小文,只記餐會之事,話題也許比較輕鬆。 台灣許多大學都沒有圍牆,成大文學院邊上有一小段殘垣和稱作小西門的城樓,隔開了學校裡外。出復興校區的通道,斜穿過十字路口,就是成大校友會館,會館背面是餐廳。餐廳起名叫「雨荷舞水」,優雅得讓我每次來每次吃驚。算起來,已經是第四次來到這個餐廳了。第一次是2007年,我還在東吳客座,成大前文學院院長張高評教授和中文系主任王偉勇教授邀我前來演講。晚上,兩位教授宴請,走到這個餐廳門口,看到「雨荷舞水」的牌子──紅底白字,「雨」、「荷」、「水」字近于正楷,稍小;「舞」字略作飛動狀,較大,有突出之意,右上角則描有淡花數朵。為之駐足。今天也是再次駐足。宋詞中有「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之句,「荷」字前著一「風」字,滿塘荷花皆動。「雨荷舞水」,「舞」字稍稍飛動,而不是大尺度的起舞,似有深意。這舞,不是狂舞,不是疾舞,不是盤旋起舞,更不是顛倒起舞,自然,那雨也是不暴雨,不是斜雨,更不是灌頂之雨,或傾盆澆沷之雨,在我想象中,應當是和風微雨或微風細雨,荷花在水中和雨中輕身曼舞。人們通常把淩波仙子的美號給了水仙花,素衣白裳,在清水中婷婷玉立,水仙花當之而無愧。然而,水仙玉立清水,是靜態的;芙蓉出水,細雨微風,輕輕起舞,則是動態的,各臻其妙。 不容我過多的聯想,主賓已經魚貫進入餐廳。今晚擺了四桌,令我有點詫異。台灣諸大學餐會,除了校慶和大型的研討會,記憶中只有一兩桌。陳益源教授告訴我,中文系有三位老師升等了,和我們的「工作坊」一起餐會。我這才想起來,下午報到時看到文學院一層樓貼了一張大紅紙,上面寫著「恭賀施敏逸老師榮升副教授、萬胥亭老師榮升副教授、林美惠老師榮升助理教授,中文系師生同賀」。當時我已經一陣感動。九十年代中期之前,大陸高校教師晉升不易,系裡寫一個布告貼貼,大家還有點兒激動,但也沒有「恭祝」和「師生同賀」的話。後來晉升者眾,少年才俊三十來歲當副教授,數年後又順利進階,跨進門坎者以為早該如此,守候在門前者躊躇滿志,大家司空見慣,結果連布告也不用貼一張,遑論「同賀」!恭賀的話已經寫在大紅紙上,系主任還是站在中央再次宣布並道賀。很有氣場的陳益源教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瓶金門高粱,為三位榮升者斟滿,說今晚大家喝紅酒,升等者必須喝高粱!乾!三位榮升者,連忙站起來,給大家鞠躬,敬酒,感謝大家的關心和幫助。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我相信,若干年之後,甚至一輩子,升等者都不會忘記今晚同仁們的誠摯和熱情。 成大中文系的老師在職的和退休的差不多都來了。陳怡良教授和張高評教授坐在我對面的一桌。十多年前,怡良教授不僅寄給我他本人研究楚辭的陶詩的著作多種,還寄給我文津出版社出版的大陸博士的若干種著作,在兩岸交往還有些困難的時候,這些圖書常常受到大陸學者的艷羨。陳教授已經退休多年,中文系的一些重要活動,他多有參加(我已經碰到過不止一次,故下此斷言)。張高評教授也是我較早就認識的一位教授,八九年前,他和王偉勇教授到武夷山參加一個詞學會議,我陪他們前往大陸東南第一高峰黃岡山。他擔任文學院院長時,帶了中文、歷史、外文的多位教授來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訪問交流,我接待過。張教授說,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是他任上較早和大陸交流的一個學院。細想起來,在我的任上,接待來訪的台灣大學的文學院院長,除了銘傳大學的陳德昭教授,就是張高評教授了。張教授研究領事館域很廣,最突出的是經學和宋代文學,他還是成大的特聘教授、《宋代文學研究》刊物的主編。這次來台,剛好陳祥耀先生的《詩詞例析》出版,我帶了幾本代祥耀先生贈送朋友。祥耀先生古代詩詞功力甚深,我在編後記中略有述及;而《例析》中,宋詩宋詞占的篇幅尤多。張教授說,祥耀先生是他很敬重的一位長輩學者,早年他還在博士班就讀過祥耀先生的不少文章,這些文章將他引進宋代文學的領域。我代祥耀先生送過近百本的《例析》,有年長者,有同輩,也有學生,聽到張教授這番發自內心的議論則是第一次。 坐在斜對面一桌的有陳益源、王偉勇兩位教授,恰好他們都是中文系的前後任主任,也都是兩位很有氣場的教授,只有他們其中一位在,會議、小聚,氣氛一定很活躍,何況今天兩位是「同台」。不過,今天是閩南文化中心的工作坊,陳教授是中心副主任兼執行長,是主角。陳教授想出許多花樣讓大家相互敬酒,例如,歷任院長一撥,歷任主任一撥,只要當過主任的(不限於中文系)又是一撥,剛升等的老師也是一撥,等等,先後齊刷刷站起來一排又一排,於是大家一次又一次地舉杯。王偉勇教授一旦走近你,不必等到他開口說話,你已經可以從他的眉宇間感受到他的才氣。你隨便給他一題目讓他演講,他都可以隨口發揮,旁徵博引,讓你信服。我時常想,當今不是經常舉辦大學生辯論會嗎,何不委屈王教授指導一個成大隊,只要學生素質好,成大隊不得冠軍才怪呢!席次,益源教授還講了一件佚聞,以見王教授筆底功夫,曰:某次校長招集各主管開會討論一個文件,通過之後,校長說:文件可別文字尚需斟酌,請王偉勇教授會後加以潤色後下發,散會! 並排的一桌,賴麗娟副教授坐在那兒。賴教授是經由王偉勇老師的介紹和我認識的,那時她還在高雄中山大學做博士論文。今天,她把小女兒也帶來了。2007年冬,我到成大演講,賴教授和他的夫君開車帶我去看台南風景,到了鹿耳門正統天后宮天色已晚,他們的一對女兒也同行,就是今天帶來的這個小女孩,那時大概只有四歲,一下車就掏出照像機,很有大人模樣地取景,按快門,讓人忍俊不禁。賴麗娟教授曾經自我調侃,說是四十歲才要了小孩,而且接連生下兩個女兒,對台灣人口增長不無貢獻。如今她的博士論文修改之後已經出版,小女兒長高了,大女兒一定更高,先生在長庚任教,屬於事業有成,家庭幸福的那種。 坐在我左邊的是馬來西亞拉曼大學的黃文斌教授,黃教授下午談到明末至清嘉慶年間馬六甲海峽三寶山墓主籍貫的調查,會後,他和我討論了若干閩南的地名,如「南清」,我認為是「南靖」之訛,為墓碑年久糢糊難辨所致。我右邊的是成大閩南文化中心主任施懿琳教授。施教授是台灣有很高名望的古典文學研究專家,對台灣古典文學的研究成績尤其顯著。2007年冬到成大,我對張高評教授和王偉勇教授說,很想買一套《全臺詩》,當時這套書只出版到第五冊,可是一時找不到。張、王二教授說,不仿問問施教授。2008年我回大陸不久,施教授寄贈的書也到了。此後,《全臺詩》又出了七冊,施教授依舊寄來。三月初,我上中大圖書館,在書架上看到《全臺詩》已經出到第二十一冊,也就是說又新出了九冊。席間,施教授問我,新寄的《全臺詩》九冊收到沒有?我突然驚愕了一兩秒鐘,連忙敷衍道:上個月我已經到了台灣,不知道家裡收到沒有。說真的,在中大看到九冊新書,根本不會聯想到施教授是不是再次給我寄書。施教授又說,還有四冊,快要出了,出後就寄給你。我的眼前立馬浮現出一長排裝潢考究的《全臺詩》整整齊齊擺放在我的書架上的情景,讓大陸研究台灣文學的專家們垂涎吧! 參加餐會的還有見過數面的人文社科中心主任戴華教授、文學院院長賴俊雄教授、前文學院院長陳昌明教授、華語中心主任吳榮富教授。江建俊教授有點小事今天沒有出席餐會。我帶來一本鳳凰出版集團版的《陶淵明集》要向他請教授。江教授是六朝文學研究專家,1996年首屆六朝文學國際研討會在成大召開,江教授是聯絡人,他是我成大認識的第一位專家。由於當時時局的關系,我沒能到會。但是,每次到成大,我都很想見見這位「六朝名士」。遲不遲,早不早,正在想「六朝」事的當兒,陳益源教授突然宣布,請中文系的同仁向「六朝元老」敬酒,「元老」,而且是「六朝」的,讓我這個研究六朝文學者大吃一驚,連忙站起來張望。陳益源教授補充說明道:這就是我們中文系的秘書。她擔任秘書期間,經歷了六個系主任,所以是「六朝元老」。原來如此!系主任三年一任或六年兩任,屢屢換人,而秘書不因主任的更迭而更換,一任兩任以至六任,「一朝兩朝」以至「六朝」,兢兢業業地做她份內的工作,這個位置無等可升,無官可遷,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這樣的「元老」如何不叫人敬重! 台灣各大學,細想起來,東海大學我到得最早,算起來,到目前為止,我在東吳住的時間最長,銘傳去的次數居首,成功大學熟悉的朋友則最多(中大中文系有二十多位教師,逐一熟悉尚需時日)。明天還有課,必須趕著去乘高鐵北上,告別了朋友,走出餐廳,回眸可愛的「雨荷舞水」,期待下個月再次來此與荷共舞一曲。(附記:本文是《松濤閣手記》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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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人的海蚵情
翻閱近日以來的金門日報,曝光率最高的字眼,莫過於「石蚵」二字,從三月份之「第二屆金門海蚵特色小吃料理競賽」「金門優良石蚵美食店家評選活動」揭開序幕為「石蚵小麥文化季」加溫,接著辦理「石蚵資料展」、「牡蠣貝殼DIY教學示範」、「石蚵影片觀賞」、「蠔香XO醬DIY研習活動」、「石蚵田採蚵體驗」、「石蚵美食講座」……,一連串與石蚵有關的活動,接二連三地展開,足見政府的用心與努力,同時也喚起民眾的關注與參與,雖然我人在台灣,未能親身體驗,躬逢其盛,但對家鄉盛事,總是特別關心。 早從民國九十二年起,每到這個季節,洋溢地方風情的金寧鄉「石蚵文化節」,便緊鑼密鼓地熱烈展開,今年更是壯觀,六千公斤的帶殼石蚵,千餘人的踴躍參與,綿延五百公尺的蚵桌,這樣的場面,可說空前,無形中已把石蚵塑造成金門地方的特產。 金門人與海蚵的關係,淵源久遠;金門人的海蚵文化,遍布全島各地,也散見日常生活之中,由於近日的目睹耳聞,觸景生情,於是就兒時所見所聞,結合近日所感所想,略述管見。 一、蚵農艱苦啥人知 拖山磨海,似乎是金門人的宿命,蚵農為了配合潮汐,下海時間不定,每在冬晨時分,天未破曉,此時寒風刺骨、海水似冰,一般人尚在暖被窩裡,然而蚵農早已鏟蚵回來,個個挽袖赤足,渾身汙泥。在物質匱乏的年代,一切仰仗勞力,挑著沉甸甸的海蚵,涉過泥濘難行的海灘,還要撐過一段迢迢的回家路,一旦下海割傷,血流不止,情急之下,順手抓把爛泥封住傷口,當年未曾聽過「海洋孤菌」,不過即使知道了,也是無可奈何!每當我們大啗海蚵大餐時,在感受甜美的背後,「誰知盤中『蚵』,粒粒皆辛苦」!本次活動,特辦「石蚵田採蚵體驗營」,頗具實質意義。 二、海蚵營養價值高 在物質貧乏的年代,家家寒微,幾乎餐餐都是地瓜配醬油,偶會出現一碗海蚵,正是彌補平日營養不良的最佳補品。在這次「石蚵美食講座」開幕式,金門水試所翁自保所長說:「石蚵是海蚵中的土雞」,換言之,石蚵是海蚵中的極品,而古寧頭又是石蚵的故鄉,無怪乎家住古寧頭的同學──李金振、李福井、李清化、……個個智慧過人、出類拔萃,除了個人努力外,當要歸功於石蚵的滋補。 三、戰時保命海蚵殼 八二三砲戰前後,金門的防空洞就如雨後春筍,紛紛建立,遍及各處,然而當年防空洞,外觀大致相仿,其中有一共同的特色,即是以大量的海蚵殼覆蓋在防空洞的上方及四周,據說用來抵擋砲彈的穿透力具有相當的防禦效果,誰也沒料到;平時供給我們營養的海蚵,戰時還可保衛我們的生命,海蚵對於金門人,真是「披肝瀝膽」、「鞠躬盡瘁」啊!金門人當知感恩戴德。 四、海蚵為業貼家計 海蚵不僅是貧寒年代的「土雞」,許多人甚至仰賴海蚵維生。記得兒時,常有賣蚵的婦女或孩童,用鉤籃提著剛剝的生蚵,大蜿的1元、小碗的5角,一村走過一村,沿路兜售,只要聽見「賣蚵的」的叫賣聲,母親總會買個一兩碗,他們所賺微薄,也是辛苦錢,但對家計而言,不無小補。 除了賣海蚵的小小販外,尚有許多仰賴海蚵食品賺錢的行業,就如早年浦邊的泰山叔,利用其高超的廚藝,以海蚵為主料,配上麵粉、蔬菜、油蔥,攪拌調製而成的「炸炸粿」,香酥可口,至今難忘,每當提至村內何浦國校附近兜售,隨被學生搶購一空,對於泰山叔而言,已是一種主業。 民國五十九年,首次來台升學,每到寒假返金,走出登陸艇船艙,個個飢寒交迫,手足發軟,此時,必然見到一群包著頭巾的婦女,在凜洌的寒風中吆喝著:「台灣的,蚵仔麵線,一碗二塊半」,返台休假的「台灣兵仔」,都迫不及待地喝起熱騰騰的蚵仔麵線,三兩口下肚,他們隨即精神抖擻,通體舒暢。而我還是強忍飢渴,急著回家吃母親為我煮的蚵仔麵線。 除此之外,還有金門的大街小巷,無數的大館小店,也都打著海蚵特產的招牌,家家高朋滿座,生意興隆,海蚵在當年,的確「養活」不少的金門人。 五、海蚵風情增情誼 浦邊村民,經常結伴同行,下海鏟蚵,鏟回之後,蚵婦經常聚集一起,一邊剝蚵,一邊談笑,構成一幅溫馨的「剝蚵風情畫」,不僅從事生產活動,尚能增進彼此情誼,實在一舉數得。今年「石蚵小麥文化季」,剝蚵場面,盛況空前,這種由「點」擴大而成「面」的活動,凝聚了金門人的向心力,也促進了金門人的感情,更推廣了石蚵這項地方特產。 六、海蚵美食變化多 由於個人巧妙不同,加上所配菜色不一,海蚵美食,千變萬化。母親小時候,就以生蚵醃製「蚵 」,是配鹹的上等食品,由於鹽分足夠,在沒有冰箱的年代,可以食用一段漫長的時日仍未變質;煮熟的海蚵晒成「蚵乾」,亦可長久保存,母親最愛吃「蚵乾飯」;另外,金門的「蚵嗲」,早已遠近馳名;「蚵仔麵線」更是不分貴賤貧富,人人愛吃;每至清明節,吃春捲已成金門人相當普遍的習俗,沒有海蚵配製,春捲淡而無味,黯然失色;還有「蚵仔酥」、「炸炸粿」,足可讓人垂涎三尺;以及以海蚵為配料的各道名菜,不一而足,道道都是鮮美動人。本次活動中的競賽與講座,正可印證。 七、海蚵美味宴賓客 外地來金的旅客,或旅台返金的遊子,以何美食招待為誼,海蚵相關食品即為最佳選項。記得就讀大二的寒假,同班同學羅英豪(彰化人),參加金門戰鬥營,特別抽空來「金城新莊」找我,母親正愁不知以何款待,我乃建議母親,全以海蚵料理為主食,無需山珍海味,母親炒了一道蚵仔米粉、煎一盤蚵嗲、煮了一鍋蚵仔湯,這些純正道地的口味,讓羅同學留下難忘的回味,並在班刊寫下「金島記遊」一文,其中一段特別讚賞海蚵的美味。 最近幾年,每有返鄉,鄉親好友亦常以海蚵料理招待我,這等台灣嚐不到的口味,經常令我一口接一口,難以自抑,這豈是大魚大肉所能比擬? 八、海蚵供品拜神祖 早年寒微,幸虧有蚵相助,金門人以海蚵製成各類食品,再以此祭拜神祖,總算有幾道像樣的供品,印象最深的是「蚵仔炸」,母親以麵粉和著海蚵,蔬菜油炸而成,香噴酥脆,甜美可口,母親一邊油炸,我們一邊「偷吃」,母親炸了兩盤,最後只剩一盤可以祭拜,想必神祖見了,也是啼笑皆非,畢竟年幼無知,情有可原。 九、海蚵禮品贈親友 金門特產頗多,海蚵稱得上是最受喜愛的禮品,初次來台時,發現台灣的竹蚵比金門的石蚵大,但在甜度與Q度又不及石蚵,加上金門海蚵未受汙染,用來餽贈台灣親友,實為最佳禮品,大妹與二妹經常從金門寄海蚵來台,在台的親友視如「珍寶」,總是細細品味,慢慢享用。 十、海蚵俗語永流傳 母親擅於金門俗語,隨口一問,海蚵相關俗語便滾滾而來:「清明過,蚵著退。」──清明過後,海蚵的甜味漸失,勉人要及時掌握吃蚵時機;「六月蚵,較肥桃。」「六月蚵,較好食甜桃。」──承上句,海蚵有季節性,想吃甜美的海蚵。只好耐心等待農曆六月;「浸水蚵,到厝無。」──生意人為圖牟利,偷工減料,泡過水的海蚵,可以膨脹增重,由於稀稀爛爛,買回家已是所剩無幾了,教人如何辨識真品;「媒人婆,賺食無一碗蚵。」──媒人說媒,未必順利,倘若功敗垂成,利潤還不足以買一碗海蚵,可見媒人難為;「 曉 一,一碗蚵仔配三日。」──昔日沒有冰箱,一碗蚵仔若是連配三日,必然發酸發臭,以此比喻「 曉 一」,吃壞肚子,得不償失;這些俗語,流傳鄉里,時有所聞。 海蚵之於金門人,恩澤廣被,功不可沒;而金門人之於海蚵,情深意濃,永銘肺腑,盼望這種恩情,長長久久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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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這裡明天的主人
1、這裡偶而有光。笑聲很少 一屋子飽和著強悍的寂寞 主人不在。這裡沒有生活制約 剩下是對自己溫柔的善待 您可以自私佔有快樂或隨興烙印夢想 這裡。沒有人會跟您議論哲學或奢華愛情 這裡。供奉善意和寬容 請享用這裡的簡單和放肆 2、不只是一杯咖啡 您必須還要有一份寧靜的心 放下濃稠調製的繾綣人間 回歸容易的依靠 去聆聽自己。一個人 在眾聲喧嘩裡懂得沉默 懂得以優雅和奢侈的姿勢 讀一本書或寫一行詩 讓自己年輕起來 3、給我一些些的遺忘 那些催繳的水電費和無序的牽念 在時間不斷逼迫之前 我想要逃遁或遺忘 譬如自戀。譬如不加芥末的三明治 譬如不被干擾的卡謬式的人生跳接 我們真的很不想對理性世界提出辯解 直覺就好。把名字灑在窗影上 把三兩句吟哦植入無伴奏的孤獨旋律 把歎息款款的畫出來 把海尼根塗抹在節節激昂的腎上腺 啊。直覺就好 我已足夠高興一天了 4、往半徑的後方直走 繞信義路迴轉再循城市軸心停泊 我想去買一個飽滿情緒的蛋糕 但忘了預約和地址 繼續找適合的方向前進 東經一百二十七度細節 在落日南方的陸地門牌145號 不期而遇的一座孤島 離海平面很近。離我們的心更近 除了蛋糕。還有好聽的浪聲細語 彷彿我們熟悉的故事 伸展著無聲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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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兄弟
在我根深蒂固的思維裡,救護車鐵定來自於醫院,從沒想過它也有可能是來自於119系統,雖然那斗大、醒目的字體顯現在119車身,但怎麼也無法跟消防局聯想在一塊兒,總認為消防局是在救火的。即便是前年清明節掃完墓,大夥兒正離開園區時,家兄竟突然的不支倒地,機警的三哥趕緊撥打119,不一會兒間救護車馬上到來,即時掌握住這寶貴的黃金時刻,真是「好佳在」啊!119功不可沒,幫了個大忙!雖然現場有兩位醫師、一位護士在場,然而,處此不明狀況,還是非得上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檢驗不可;再說,雖然車子就在旁邊,但畢竟欠缺救護、搬運的功能,所以,依然是英雄無用武之地,還是非得倚賴救護車、擔架床不可,真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否則全然無法發揮救護之功效。因而,在緊張、無助之下,119為我們解決了困境,帶來一線曙光,真是功不可沒啊!家人為此真真是千謝萬謝、感激不盡!思登報以銘心中謝忱。但我還是不曾將之聯想在一塊兒,也許這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使然吧! 直到孩子抽中替代役,赴成功嶺受完訓,再次抽到消防役,轉赴專業訓練中心受訓,方知消防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當然,孩子也都欣然接受,將之當做一種磨練。心想:只要孩子ok就好了,而且消防役可能還會比其他役別學到更多、更實用的東西,諸如:瓦斯爐火的基本安全常識、救火、救災還有救人…等方面的知識,這些技能不但實用且十分必須,學到之後,可就受益匪淺,用在救人等同於做功德,的確也是功德一件啊! 當他結訓回到家鄉,才驚覺原來金門的消防役也並非只是想像中的救火而已,所以並不是這般好玩。當一踏上家鄉的土地便加入協尋后湖海邊失蹤老人的行列,又當天正處於寒流來襲的惡劣天候下,既冷又凍、衣服又單薄,且不論是深夜或是凌晨,幾乎是24小時制的輪番在海邊尋找,對於這等年紀,剛離開學校、尚未踏入社會的社會準新鮮人面臨此等狀況,還是有著多多少少適應上的困難,舉凡在「烏漆抹黑」的海邊能不顫慄?能不心生恐懼之幻想嗎?這種人生初體驗必也是絕無僅有的人生第一次經歷。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雖然有諸多愛子、護子的情緒與心態,但我還是極度的克制,並多方面的鼓勵、讚賞,誇讚這些都是義舉、善行,都是在做公益、積陰德啊! 然而,說歸說,做歸做,說跟做還是兩碼事,聽聞有的孩子在面臨嚴重、驚悚的救護現場時,還是會受到極大的驚嚇,以致夜夜難以入眠,做媽媽的還是得找傳統療法來幫孩子「收驚」解厄呢!除此,還有所謂的「夜間值勤」依然得面臨更多的突發狀況,無法夜夜好眠,在在皆充滿著極度難以理解的想像空間,諸如,一些交通事故、意外事件、老人問題…等,好像也都屬於他們的責任範圍,再加上內部勤務更是繁多,不勝枚舉,說多少就有多少。經歷過這些種種的體驗與磨練,真是讓這些社會準新鮮人經一事、長一智,不僅如此,生活規律、飯量較前增加、體格略顯健壯,似乎也更加開朗、健談,這些全一一的散發在日漸豐腴的臉上,特別在應對、進退上也都顯現出令人滿意的氣度。 值得一提的是,還主動參加縣長盃桌球錦標賽,讓我大感意外!頗感溫馨的是:賽前局裡還特地排定練球時間、地點,真是貼心的安排!實質的鼓勵與讚許!賽前我也特別提醒:金門可是高手雲集哦!沒有桌球基礎鐵定輸得很難看,一定要先做準備。開心的是他們擁有正確、健康的心態,所抱持的信念是:「響應活動、志在參加、不在得名」,能有這樣的胸襟,何其偉大!何其超凡入聖啊!有些人是不打沒有把握的仗,當然,能有「勢在必得」的雄心壯志固然好,但是,得失心太重就失去運動之初衷與本意了,所以,全民若皆能有此共識,大家一起動起來,必能發掘更多運動好手,營造更濃烈的運動風氣,相信在此共識之下,相對的名與利就不會顯得如此的重要了。其實抱持自我挑戰的心理會讓人更加的自在、無負擔,真的,既然參加比賽,就要有運動家的精神,勝不驕、敗不餒,若能將運動當成是健身之道,你就更能樂此不疲了。所以孩子的參賽讓我既訝異又開心,雖然與獎盃無緣,但是心中還是有著無限的驕傲。 如今,每當送婆婆赴署立醫院洗腎,若有幸碰上救護車也在場時,總會為這些工作人員獻上一抹燦爛的微笑和仰慕的眼神,為他們的付出加油喝采;且不論何時何地,每當耳邊傳來119的聲響時,不再是事不關己,總會放下手邊的工作,靜下心來冥想、祈禱,即便是夜深人靜時,不再覺得它的聲響刺耳、擾人清夢,反而覺得一件偉大的事業正在進行呢,總讓我想到這些勞苦功高的打火兄弟們又在做善事、積陰德了,當然也會想到我的孩子也是119偉大的一員,一股驕傲之情就不自覺的油然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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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御廚在陽明
家庭經濟貧困,母親自幼教他烹飪,祖籍浙江平湖縣的周水根,民國十九年出生,登記戶口、陰錯陽差,身分證登載民國十五年。 家鄉種田、生活艱難,周水根十歲習做家事、十五歲勤耕農事,赤腳下田一身汗,為家犧牲又奉獻。日子本已清苦,十八歲那年,父親又與世長辭,家中惟一男丁的他、雪上又加霜,災難降臨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是上蒼對他的一種折磨……。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強迫去當兵,十九歲的周水根與其他青年,總共一百多人被抓到一間廟宇,人身不自由、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縱然米飯配蘿蔔,他食不下嚥心難過。前三天,周水根不吃不喝也不睡,惦念慈母與姐妹;第四天,他告訴自己,有健康的身體,才有機會與家人團聚,因而強忍淚水進食;在被關廟裡一個多月後,始被分發到上海第二○八師警衛營第三連。 數月沒吃豬肉,第一餐覺得很可口,嘴角泛了油。同鄉數百人,相見在營房,夜晚睡覺、大家都想逃;當周水根半夜醒來,身旁沒有伴,營地獨留他一人,冷冷清清很孤單,睡眼惺忪的他,眼前迷濛地,只見連長派人抓逃兵,大部分難逃他們的手掌心。而周水根服從命令沒逃走,長官欣喜在心頭,爾後的差別待遇有原由。 同年,國共內戰依舊在,二○八師的警衛營負責保護師部的安全,不必去參加作戰。當共軍發動攻勢,國軍屢受打擊,節節敗退,終於端午節過後,軍隊撤退到台灣,國軍與共軍各有勢力範圍,國軍統治台澎金馬、共軍佔據中國大陸與大部分沿海島嶼。 奉命撤退的國軍,在登陸艇上撐了一星期,人擠人,有飯吃、沒菜配,船艙上面空氣好,呼氣順暢沒煩惱;船艙下面氣味差,死了許多承受不了的士兵,抬屍身、往海裡丟,心裡默禱、陰間路上好好走。 大船停泊在高雄碼頭,他們尚未上岸,政府每人先行發給老台幣、安撫他們的情緒;而港口很漂亮,岸上許多人擺攤賣香蕉,周水根把放在綁腿裡的錢,不留分毫、全數買個精光,與連上弟兄共分享,品嚐這美麗寶島的水果香。 周水根從高雄碼頭登岸,隨軍隊直接乘坐火車到花蓮北埔營,駐守期間三個月,每天出操和上課。同年九月,移防馬祖南竿,部隊的番號是九十二師警衛營。海邊多海風,警衛營負責保衛師部的安全,不必去站崗守海防,惟有每天晚上由班長帶隊,每組三人、摸黑去查哨,看衛兵有否在睡覺。 時為上兵的周水根,有一晚執勤任務、遇大雨,勇往直前不畏懼;路面高低不平,復又天雨路滑,運勢不佳的周水根滑了一跤,傷了右腳的膝蓋,長官讓他休息了一個星期、不必出勤。 周水根白天上課出操,晚上巡海哨,馬祖待了一年多,於民國三十九年十二月乘坐登陸艇回台灣花蓮原駐地,師長將九十二師擴編,警衛營編制到第八師,其他單位的人員編到另外的兩個師。 第八師警衛營的營區在屏東潮州國小附近,花蓮多地震,駐防時刻很平順,沒有天搖地動的危機;當周水根移防屏東,花蓮卻來個大地震,連潮州都感受到它的威力,他們辛苦挖的交通壕,一夕之間都被波及,只得備妥圓鍬、十字鎬,重新整修與開挖,以備戰時之需要。 當年,陳誠副總統的公子陳履安,就讀於潮州中學,周水根慕名一睹風采,好奇的與同伴跑去看他,原來長官的孩子和他們沒啥差異,同樣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只是身分不同而已。 民國四十一年,第八師又改編九十三師,沒有了警衛營,周水根被編到第三營當步兵,軍階仍然是上等兵,駐地在林邊,依舊是一般的訓練和工事。 民國四十三年,步兵單位擴充成砲兵營,周水根因表現稱職,升了下士,長官要他學開車,他沒有意願,連長則數落他說:「你這傻小子,為何不去學開車,很多人搶都搶不到。」周水根在連長的鼓勵下,進入駕訓班,學會了當駕駛,先開普通車、再開十八噸的砲車。 民國四十五年雙十節,老總統主持國慶大典,周水根開著砲車,從桃園到台北,參加國慶閱兵;膽子小、會害怕,深怕砲車開到一半、突然熄火,那是會被關禁閉的,前一天就加強保養、將砲車擦拭得乾乾淨淨,當任務圓滿地完成,才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升上中士。 雙十過後,周水根移防台南,守著砲兵歲月開砲車。而於四十六年,輪調馬祖北竿;南竿與北竿之差異,如同大金門和小金門之間的差別,此際,周水根已是上士砲兵班長。在馬祖期間,每天與六輛砲車、五輛大卡車、四輛吉普車和三輛四分之三的車子為伍。 周水根忠黨愛國,盡忠職守,於民國四十三年加入國民黨,定期開小組會議,至四十六年始獲頒黨證,迄今黨齡已近一甲子,是忠貞不二的老黨員。 民國四十八年,周水根移防桃園中壢,並於四十九年首次來到金門前線,隸屬金防部砲指部的陽明砲兵營第二連,全連一一八人,眼前一片荒地,沒花沒草沒樹木,既無水、也沒電,駐守碉堡、吃不飽、睡不好,常常偷挖百姓的地瓜來充飢。 民國五十一年,周水根移防桃園虎頭山,復於五十三年二月再次回到陽明這地方;五十四年營長鼓勵他考軍校,他順利考上,但陸總部來函,礙於規定、超齡不能就讀。 民國五十七年,周水根調到金防部小廚房,為各處處長及副參謀長、副主任煮三餐,四菜一湯的梅花餐,由周水根與同階的另一位上士共同烹飪。隔年,司令官小廚房有一個廚師退伍,由周水根遞補;六個人一起煮,一人負責一部份,周水根管煮主食飯,他的麵食多變化,搭配家鄉口味,可做出好幾種料理,司令官馬安瀾及其夫人與各級長官讚不絕口。 服侍大官的小廚房,常有上校軍官以職權準備食材,考驗他煎煮炒炸的功力,周水根煮好是應該,不合意、則被刮鬍子。 民國六十年,周水根有在這座島嶼落腳的打算,於是透過李老太太的幫忙,於五月十五日和祖籍古寧頭、隨同父母搬到陽明居住的李星琪結為連理,婚後,李星琪冠上夫姓。早在數年前,周水根於砲兵福利社的小吃部,就認識了李星琪的父親,李父常在中午時間,到小吃部啜飲一小杯五加皮酒配滷味,和周水根一見如故;說親期間,多人搞破壞,周水根誠意感動女方,終抱得美人歸。 民國六十二年,周水根離開小廚房,調到金防部主計處,除泡茶、掃地,沒什麼壓力。而婚後育有一對兒女的周水根、為了照顧妻小,他選擇離家近的營區,於六十四年重回陽明砲兵營地,因家就在營區附近。 十九年次的周水根,原該於六十九年退伍,但身分證登載錯誤,六十五年即提前離開軍旅,解甲歸田當百姓,落腳在妻子娘家居住的陽明。那時,居家附近駐軍多,為了養家糊口,周水根在自家門口,擺了一張小板凳,以曾經學到的一點小本領,當起了剃頭師;雖然剃一個頭,僅賺取兩塊微薄的工資,但對於困窘家計、不無小補。 民國六十五年,周水根憑著在金防部小廚房所練就的一身烹飪技藝,開起了陽明菜館,炒麵、炒米粉,加上口味獨特的滷味,迎合了阿兵哥的口味,生意蒸蒸日上。又於六十八年,鑽研水餃的製作,以麵粉加水揉捏,再桿上一張張的小麵皮,沒有機器、全靠人工;內餡則以豬肉攪拌蔥末,成本雖然高,品質不折扣,吸引許多饕客、千里迢迢來品嚐它獨特的口感。 民國七十八年,兩岸開放後,周水根從香港、輾轉回大陸探親,家鄉沒什麼改變,依舊落後;當他八十一年再次回返鄉,故鄉卻已突飛猛進、快速地繁榮。爾後的每年,周水根至少回鄉一至二趟,看到家鄉進步的情景,內心的感慨溢於言表。以前做生意、開店,都是公營,如今則由商家自由發展、多方經營,他感到安慰。 民國八十二年,其子周子傑與蔡彩虹小姐完婚,兩人均得到他的真傳,習得了烹飪的技藝。不久後,周水根退居幕後,將菜館交由子媳經營。兩夫妻沒讓他失望,戮力以赴地將水餃生意發揚光大,遠近馳名,而陽明菜館至今已有三十六年的歷史,堅持用手工,亦雇工來幫忙。 民國九十八年五月十八日,周水根的血壓飆高二二二,中風昏迷在家中,周子傑背他上醫院,次日送台灣仁愛醫院,住院十二天,出院見陽光,回到家中休養二十餘天,健康逐漸恢復。 中風後的周水根,精神雖不錯、聽力也沒受到影響,可惜沒胃口、腳無力,照了胃鏡沒問題,就是人太虛,以前犧牲奉獻沒飯吃,現在有錢卻吃不下。他告誡年輕人,三餐要吃飽,健康才會沒煩惱,肚子千萬別餓到。 周水根夫妻鶼鰈情深,妻子李星琪,終日守著一老一小;遠嫁台灣的女兒,生了兩個外孫女,最小的五個多月,不忍女兒太辛苦,將外孫女接來金門照顧,每天餵奶換尿褲。 曾經當選八十五年第十八屆優秀榮民子女的周子傑,感激其父周水根一路的栽培,雖然外省籍,但他強調自己是土生土長的金門人,其妻蔡彩虹曾任兩屆鎮民代表,他則前進議會,外省籍的榮民第二代民意代表,他是目前惟一的一位,期望任何一個團體,不要有省籍情結。而在民國一○一年高票當選金門縣旅行商業同業公會理事長的他,語重心長地呼籲、鄉親同在這塊土地成長,能夠拋開地瓜與芋頭的思維,大家都是好兄弟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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蚵仔的私房菜
大弟清明節回金門掃墓,帶回好幾斤的春捲皮,善於料理烹飪的兩個弟媳婦,認真的在廚房洗切炒煮,滿滿一桌的佳肴,全都是包春捲的菜色,因為三高問題,必須控制飲食的媽媽,吃了兩大捲的春捲後,心滿意足的告訴媳婦們:「這一餐真是豐盛啊!」話才剛說完,竟然又冒出一句:「如果有蚵仔,那就更棒了。」山城苗栗喝茶長大的媽媽,嫁到靠海吃海的金門小村落,竟然就愛上了香甜的蚵仔;那些年,在金門的家裡,不同的節氣,廚房的料理都少不了蚵仔這一味。 元宵節後,是家裡阿祖的忌日,當天一大早,媽媽就會在廚房裡奮戰著,煮出一道道拜拜的食物,拌大麵是主食之一,油鍋乍熱,蚵仔下鍋加蒜苗爆炒,那香味從廚房一路飄送到護龍再到尾廳,大麵下鍋後,少許芹菜提味,一大盤色香味俱全的拌麵就可以起鍋了。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因為工作關係常回金門出差,只要人回到家門口,阿嬤知道我愛這一味,轉身進房間,錢包揣著就往村裡的小店前進,像變魔術一樣,不過片刻工夫,一大碗公專屬的蚵仔拌大麵,就會香噴噴熱騰騰的端到我面前,看到大快朵頤的我,阿嬤就會一旁唸著:「以後要回金門,前一天要打個電話回來,我才能先準備妳愛吃的蚵仔拌麵!」我總在心裡偷偷想著,寧可沒有吃到蚵仔,也不要因為打了電話,讓阿嬤一早就在門口等著我回家。 清明節,蚵仔正肥正甜,和蒜苗一起快火大炒過,就是最受歡迎的春捲菜,攤開春捲皮,塗上一點蒜蓉醬,再加上一大匙的菜,對折再對折,捲好後大口吃將下去,所有煩惱憂愁都拋到腦後,當下就是人間天堂啊;阿嬤也喜歡這個時間煎上一大盤蚵仔煎,讓滿屋子的孫子們吃個飽,地瓜粉自家手工製作的,愛吃多少都有,重要是加水調和這個流程要恰到好處,蚵仔別忘了先加鹽巴清洗乾淨,若正巧當天有下海剷蚵回來,鮮美且外酥內嫩的蚵仔煎,還沒裝上盤子前,肯定已經有人等不及先溜到廚房盛上一大碗,淋上些許醬油,蹲在灶腳邊,就開始邊吹涼邊往嘴裡送。 端午節,粽香飄送,護龍簷廊下,竹篩子裡的蚵仔乾,大人小孩挑著沒有完全清洗乾淨的蚵殼,待媽媽大鍋爆香配料,每個粽子裡都有香嫩可可的蚵乾,油得恰到好處的三層肉和蘿蔔乾,吃起來有滿滿海洋的味道,不知道節制的小孩,可以三餐都巴著要吃粽子,也不擔心腸胃是否承受得住。 仲夏,廚房裡燥熱,煮飯炒菜累壞一家之【煮】,所以,媽媽會大鍋爆香油蔥,放入新鮮的蚵仔,待香味四溢後,再放入淘洗好的米一起炒,半熟後加水,稍後片刻,一大鍋蚵仔糜(粥)上桌,電風扇一旁吹著,要加辣醬要摻醬油請君自便。那一大鍋粥可以吃到見底,還有小孩會拿鍋勺刮鍋裡殘餘的湯湯水水,夏日裡這一碗蚵仔粥,爽口又飽足啊! 深秋,蚵仔稍瘦,早晚涼意漸濃,來碗蚵仔麵線,溫溫熱熱的吃,一身寒意都遠離了,最記得有個姑姑做生意忙,吃飯總很急,她的口頭禪是:「燒(熱)怕狠!」吃蚵仔麵線不能急著一直攪和,那怎麼吃都是燙口的,一定要從碗邊開始挑著吃,一筷子一筷子的夾著吃,千萬急不得;把久煮不爛曬過太陽吹過海風的金門麵線吃完,再大口喝完碗裡的湯,吃完這一大碗蚵仔麵線,就算天再冷,就算馬上要田裡來海裡去,都不用擔心體力不繼了。 年前,忙過年蒸年糕,有要賣給阿兵哥的,有要送給姑姑們的,還有自家人要拜拜要吃的年糕,廚房裡忙翻天,三餐的準備就一切從簡,買來豆渣圓攪和蚵仔,大鍋裡蒸熟,鍋底煮著大骨湯,滿滿的年味,就在吃到第一顆蚵仔豆渣圓感受到。 家裡廚房好像有了蚵仔,就可以變化出不同花樣的家常菜,也好像理所當然冰箱打開就有蚵仔可以吃;直到一家人遷居山城,開始要巴著有人回金門,帶回一罐罐裝好寶特瓶罐的蚵仔,媽媽會特別挑星期日,所有在外就學工作的孩子都回家了,正中午開始起油鍋,把炸得酥脆的蚵仔炸端上桌,還要先喊爸爸吃,才可以輪到孩子們享用,不是爸爸貪吃,而是因為孩子們一靠近,就秋風掃落葉,什麼都不剩了。 有了兩個愛變化菜色的弟媳婦加入這個家庭,她們用蚵仔直接酥炸,淋上胡椒鹽端上桌,比起外頭的海產餐廳,一點都不遜色;麻婆豆腐也可以加上蚵仔,半炒半燜後端上桌,三大碗飯也沒問題。做婆婆的人,偶而說起當年,想到春寒料峭的日子,下半身都在冰冷的海水,冰得直發抖的手還要使盡全身的力氣剷蚵,兩大籮筐都滿了,再一腳高一腳低的拖著疲累的腳步挑回家,真的是不堪回首話當年,不過,在看到每個孩子都愛吃的時候,就覺得所有的勞累都值得的。家裡孩子多,除了必要的三餐主食,再沒有其他營養品可以給孩子們食用,幸好八個孩子都養得頭好壯壯,所以,蚵仔這味海產,應該也佔了些許的功勞吧! 港星出嫁,爸爸寫了食譜出書當嫁妝,要女兒無論天涯海角,都要記得爸媽永遠的愛;我家也有蚵仔的私房菜菜單,在媽媽也在弟媳婦們的腦海裡,找個假日,讓我假菜單整理之名,邀請娘家這三位最美麗的主廚,煮上一桌每道菜都有蚵仔的料理,再以文字和相片留存烹煮的過程,讓傳統的金門蚵仔味料理,以及不同創意的蚵仔佳肴,也能集結成一本食譜,分享給所有親愛的家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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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迎城隍
今年農曆四月十二日,是浯島邑主城隍遷治三百三十二週年聖誕紀念日,轉眼即將屆臨;我個人總深深地感覺到,在金門的這幾十年,城隍爺一直在護持我,保祐我,真可說是「威靈顯赫」,「神恩浩蕩」! 早期,在部隊當兵的時候,我四度服役金門,幾次重大的戰役,我都是參戰人員,能夠「平安無事」,內心總覺得這是靠城隍爺的保祐;還有「隨營補習」高中同等學歷考試,及官校專修班(早期原名是候官班)考試,也都是在金門考取的,由士官而升任軍官,前途發展一切都在金門,而且都很順利。 猶記得:城隍廟在未擴大重建前,廟旁有一家「鍋貼大王」小吃店,每逢星期例假日,只要我到金城來,轉眼於六十一年解甲,基於「人親土親」的原則,我終於決定落腳金門,爾後又順利轉任公職,變成民防師(即自衛總隊)的師部「後勤官」,經營武器(彈藥)裝備整整十七年之久,業務之繁雜,責任之重大不難想像;我心中唯一的「守護神」──城隍爺,總是有它在保祐我。 少小離鄉背井,赤手空拳,誠蒙各級長官的多方愛護,以及城隍爺的成全保祐,在無財無勢的狀況下,我在六十九年成家;更值得一提的是,三十八年六月部隊剛來金門時,初期駐紮南門許氏家廟,沒有想到後來娶到的太太就是廟旁莊姓人家之次女;婚後子女相繼出生,而今也都已長大成人,各有工作;數十年來,每年四月十二日,我一定要到廟口逗陣看熱鬧;成家後三十多年來,每年農曆年,我也一定要虔誠地率領妻兒子女,給城隍爺拈香拜拜;四月十二迎城隍,說起來,這實在是一年一度非常熱鬧,非常隆重,更值得盛大慶祝的美好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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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阿嬰」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說來很是奇妙。 認識阿嬰的時候,我十八歲,他大我一輪,正好三十。他的正職是黑手,在島的東北角一個曾經繁華的小鎮上,替人修機車。 我是透過姊夫而認識阿嬰的。姊夫做生意,本來就交遊廣闊,會認識阿嬰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不過我們與阿嬰的緣分從一開始就與車無關,黑手之外,他還有一樣更厲害的本事—他是替人看病的中醫師。 畢竟很難將阿嬰的形象與中醫聯想在一起。阿嬰的身形瘦小,皮膚黝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一點,但笑起來又有一絲靦腆,二隻眼睛瞇瞇的,替他增加了幾分親和力。修車的時候,他總是赤裸著上身,底下的西裝褲永遠一邊高一邊低的捲在小腿肚上,腳上是很台的藍白拖,自在得不得了。阿嬰賴以為生的修車廠卻是一間閩式古厝,大廳已有些荒廢頹圮,總是陰陰暗暗、堆著許多機車的零件。右邊廂房是他的臥室,而他最常接待客人的地方則是左邊的房間,只有一張書桌和二把「椅寮」。說是客人,其實多半是些熟面孔,譬如鎮上的小胖先生,老是抱怨著他的太太和小孩,有時則是鄰家阿嫂,沉默地坐在角落,捲起褲管讓阿嬰扎針,她的小腿有一條條地青蛇突起,我後來知道那是靜脈曲張。 第一次見到阿嬰,我有些害羞,更多的是擔憂。他真的像人家說的有那麼厲害的醫術嗎?但不論我怎麼想,對於阿嬰,媽媽肯定是信而不疑的。打小我的鼻子就患有惱人的鼻竇炎,從東沙醫院、花崗石醫院到衛生院,幾乎島內所有能看的醫生都看遍了;小學畢業時我甚至千里迢迢遠赴台北三總進行手術,但鼻病卻始終未能根治。這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大病,我也幾乎把濃重的鼻音當成自個兒說話的特色了,但母親始終不願放棄。於是經由姊夫的介紹,我來到阿嬰的修車廠,請他替我的鼻子做點維修保養的工作。 倘若不是熟人介紹,一般人是不會知道阿嬰的「副業」的,他說看病也要看緣份。你說這不就是密醫嗎?沒有執照?搞不好還是個庸醫呢!若你這樣想,對阿嬰可就太不敬了!十八歲那年暑假開始,我成為阿嬰最乖最配合的病人。每天吃完晚飯由母親開車載我到修車廠,請阿嬰把脈、針灸、開藥,來回車程一小時,但我們風雨無阻。阿嬰說我媽媽很了不起,叫我要聽話,所以他開的藥方再苦我都吃,他說把空心菜頭浸在藥酒中塞入鼻孔中我也照做,如此經過二個暑假,我那全省西醫束手無策的鼻病終於完全康復! 可是阿嬰一毛錢也不願拿。跟阿嬰越來越熟後,他偶爾會說起習醫的經過。他說來自大陸的老醫師曾與他約法三章,因此他謹遵師教,從不向病患索取任何費用。媽媽對於他的醫術感激得不得了,苦於他不收錢,我們於是默默觀察他的需要,偶爾帶一些用得到的日常用品(如衛生紙之類),或者是茶葉,放在房間的一角。 不幾年,我在島外聽說阿嬰娶了一個越南新娘。又幾年,孩子一個一個出生了,二男二女,哇!我不禁佩服起阿嬰的勇氣。放假回鄉的日子,我與姊姊、姊夫驅車去看阿嬰和他白淨的妻子。妻子很賢慧,有著和阿嬰一樣羞澀的笑容,努力學著國語替阿嬰招呼客人。我說: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吧?嫂子笑了笑,隱約地眉頭微皺著說:阿嬰酒越喝越兇了。 識阿嬰的時候,他就是煙酒茶不離身的。時常是濃黑的熟茶泡上高粱,在他下筆寫藥方前的沉思空檔,必得來上一杯。我在一旁看著,阿嬰的手似乎有些抖,真是酒的關係嗎?離去前姊夫說:阿嬰,少喝一點吧! 修車廠後來收掉了。據說生意慘澹,或說阿嬰素有佛緣,做了某間宮廟的乩童,也不替人看病了。我結婚的時候,阿嬰沒有來。姐姐說阿嬰自己蓋了間農舍,偶爾到工地做做小工,或者種一點菜,我們又開著車在薄霧的清晨山路上尋找阿嬰的家,一方遺世獨立的水泥透天厝,隱身於空曠的田園之間。 阿嬰從房裡出來的時候,我差點認不出。原本嬌小的身軀更瘦削了;才四十出頭卻已滿頭華髮。他笑笑地叫著我的綽號:「您太混(林黛琿的諧音),你來啦?」我竟有些靦腆,心想:甚麼嘛!人家結婚了耶,可不是當年十八歲的小姑娘了啊!我也笑著,他又看著我說:「恭喜啊!要做媽媽了。」我又一驚,當時我才剛懷孕,身形尚未改變,他連我的手都未碰到,卻已洞曉天機。 那個春日的午後,我們只是隨興地聊著。沒有太熱絡,也不是很陌生。傍晚大嫂從田間回來,熱情地說要炒一盤米粉給我們當點心,三兩下就變出了佳餚數道。我說:「阿嬰,你真好命,娶到這麼好的老婆!」阿嬰又把一雙眼笑成兩道彎月,露出有黃黃茶垢的牙齒,就像吃了糖的孩子。阿嬰,那時的你是幸福的吧? 然後,日子像陀螺一樣快速地旋轉而過。某一天,姐姐說阿嬰走了,應該是喝酒把身體喝壞了。我無法再問,不願再聽,靜默中想起最後一次相見。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面,我會不會多留幾分鐘?多說幾句話?或者多吃幾碗米粉呢?一直以來阿嬰好像我的救命恩人,別人治不好的病他輕而易舉的替我擊退了,每次聽他笑都覺得天下無難事,想到他把脈時專注的神情,又覺得凜然不可褻瀆。 如果他還在,今年我四十一,他五十三。我們都是孜孜矻矻的老鼠,我還在人間修行,而他,已在佛的國度。 阿嬰,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