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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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樹
濕濕冷冷的午後,天是灰的。離開住屋,踱到幾個街口遠的連鎖書店,打算找些出版的資訊。 我佇立在書櫃前,慢慢瀏覽一些新書,確認找到需要的資料後,順便逛了一下雜誌區和文具部,然後離開。回程的路上,一抬頭,只見路樹的幾片殘葉,依偎在少數瘦弱的枝椏上,在冷冬的空氣中抖索著。 約莫個把月前,是個大晴天,經過同一條馬路,遇見養工處的工作人員操著電鋸,攀在雲梯車上,奮力修剪這一排路樹。那時,我取出背包裡的相機,留下了幾張工人辛勤工作的照片。不知道為什麼,按下快門的當下,我想起了「魔戒」故事裡樹人們圍攻薩魯曼轄下艾辛格城堡的情節。 原本,樹的主幹有小孩子的腰粗,綠意盎然鬱鬱蒸蒸;修剪以後,大概一層樓以上的部份全給剃了頭,底下蔓生的枝葉也一併剷除。不到一個下午的時光,所有的樹全給齊一了高度,像似髮禁時代中學生剛理過了髮。幾株樹不慎餘留著幾支粗枝,像倒長的雞爪,兀自伸向藍而又藍的天空。往年,路樹修剪的時程總排在春夏交替的時節,這一年不知道是提早,還是晚了? 幾年前,我還在這條路上通勤的時候,每天至少要來回走上好幾趟。仲夏經過時,總愛踩著這排路樹的綠蔭,躲避鋪天蓋地的烈陽。南台灣正午時分的陽光是毒的,曬在皮膚上都會有些刺痛。 路樹,冬季時不會落葉,春天抽新枝發嫩葉,到了初夏時分已是一片欣欣向榮,蔓生的枝枝葉葉甚至岔出人行道,長到馬路上。因為來往的車輛不算太多,所以樹下的綠蔭反而成了絕佳的免費停車場,要用搶的,不然往往停不到位置;後來市政府畫上了白色停車格,偶而拖吊意思一下。 地方版的報上,曾有市民反映,路樹修剪太過,現在好醜;市政府解釋,因人車安全考慮不得不然。或許真是如此,兩難吧。於是,禿頂的樹襯著背後做生意的樓舍,以及偶而匆匆路過的行人,成了冬日街頭的一景。想想,應該找個光線比較好的時候,去給這排枯木留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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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桃
年前,村子口那株灑金的垂枝碧桃迸出第一叢花蕊的時候,紅桃原本斜咬唇角的嘴裏喊出句什麼,突然,她扯開上衣襟扣,露出一對暴怒的乳房,朝不斷變換顏彩的太武山奔去。 紅桃丈夫聞訊趕到,她已經安分坐在溪岸,用一支狼尾草認真排解左右兩個乳房的爭吵。 她用本地話和某種南洋話──印尼,或者是砂勞越哪裏的土話摻雜著講,丈夫近身時她嘴裏的聲音回到本地語,這多少免去了丈夫的某些恐懼。假如丈夫能像剛才那隻紋白蝶繞著紅桃身子轉,那麼他會看到在世間只發生過一次、從此不再重覆的這幕景致:紅桃用狼尾草輕輕鞭打右乳。「小嬌,你序小,就愛認份。怎麼?莫歡喜?莫歡喜妳就講出什麼道理來呀!」她為自己這對左右豪乳各取名大嬌小嬌,名字是隨時隨地可變的。撞見墨綠的花崗石影,說不定右乳的小嬌就改喚阿春,左乳的大嬌就成了阿狂。此刻,早春凜冽的寒風把赤身露體的大小嬌凍得青紫,遠遠望去倒像是兩隻肥碩搖顫的老鼠。 紅桃的丈夫阿厭,被自己體內某種奇異的力量釘住腳掌、封住嘴巴。他呆呆瞅著細瘦如菅芒、卻有一雙不相襯巨乳的妻子、雖然艷麗但右臉頰有塊銅錢大小胎斑的妻子,心想自己莫非被下了蠱,當初怎麼會娶她?時鐘般準時,每逢桃樹或相思叢開花,她就會像今天這樣袒胸露背,滿山滿野亂跑。 另外一個令阿厭疑慮不安的,是紅桃老說些奇怪的話,「我們親像孤螺」、「人攏嘛是虎苔」諸如此類的。去年七月十五地官清虛大帝赦罪日那天,村子盂蘭盆會上,紅桃腳踩木屐,口塗胭脂,口中唸唸有詞,說是要把自己獻給五方誰誰誰。惹得在場眾人或噤聲不敢言,或偷偷訕笑。那天紅桃回到家裏,被阿厭足足痛打了半個小時。夜裏她負氣跑去龍虎門和家中飼養的羊睡。阿厭三更去抱她回房時,發現羊正在舔妻子臉頰那枚胎記。之後每隔不多久,紅桃就又會因各種事故遭丈夫痛打,她又會跑去睡羊圈。 阿厭打她的時候,幾次竟想起被自己給打瘸上吊的阿招,那是另外一個謎樣的女人,就像她怎麼吊死在高高的電線桿上的也是團謎霧。但他可沒對不起阿招,誰能吞忍妻子讓自己給做了隻烏龜呢? 他一度也懷疑紅桃步上了阿招後塵,但他告訴自己,不可能,紅桃不過神經了點,她有潔癖,敦倫時,連床中有點縐摺,她都會停下來先撫平再說。她怎麼可能在菅芒間在墓仔圃做那種事呢?等他察覺妻子果真出軌後,他卻不知怎麼原諒了她。他常盯著一片漆黑的天空或海洋,思索著自己心意的轉折,百思不得其解,只隱隱約約覺得那原諒是跟胎記、雙乳,是跟紅桃的某次眼神,不,甚至是跟當下橫越過屋宇天際那記淒厲的雁唳有關的。 他們夫妻唯一的兒女阿剛在五歲那年夭折,死於一場持續不退的高燒及痙孿。從此兩人再怎麼努力,紅桃就是結不了胎懷不了孕。誰也不曾提起過需要去醫院檢查,但夜裏夫妻親熱時,他總覺得這一切錯在自己。是個罕見打雷的夏夜,天邊的響雷從遠到近。倏地,馬口鐵從中間硬生生扯裂的電擊伴隨著一道碧綠色的光,全身精赤的紅桃唇角啣咬著綹髮絲,宛如那是她全身唯一可以遮身蔽體的衣縷。 她喉嚨滾出一個黏滑像水蛭像泥鰍的語音─九經、九斤、九精、或者九金。那是個人名嗎?接著她把丈夫的頭扯近,讓它埋在一雙吱吱亂叫亂竄的暴鼠中間。 「人是一領衫褲。」紅桃說 「是什麼?衫褲?」 「你是,我也是。」 阿厭停下喘息,抬頭望著不知光源來自何處,赤白相間臉龐的紅桃,覺得眼前這人是頭戴著面具的獸。 「是先有魚,再有水的。」美艷的獸突然又冒出這麼一句。 阿厭手腳隨著這句話滋生出濕漉漉的冷意,他退回床鋪角落。閃電。紅桃升起光溜溜的身軀,把床鋪當作戲棚,甩起水袖。閃電。她喉嚨發出咕咕咕斑鳩的啼喚聲。閃電。她試著要撕開自己臉皮、乳房的皮、肚腹大腿的皮。閃電像永不止盡般的,已經失去了現實感。阿厭拉被子蒙住自己頭,讓黑暗把紅桃的肉身抹去。 然而隔天夫妻倆如常生活著。紅桃的症狀發作在春夏,只要熬過這兩季,就可以稍喘口氣。 一艘美國商船原本要開進廈門港,誤闖了航道,遭國軍給扣押,逼令改駛往料羅灣。船上載運了大批香蕉和腳踏車。這下好了,每座營區都配給一輛亮鏜鏜的新車。村子後大砲連的幹事騎到村子雜貨店來買雞蛋,大人小孩都圍著車子摸東問西的。 「伊是個人嗎?」 幽靈般現身的紅桃這句話讓眾人一愣。 幹事機伶地先會過意來,接口說:「沒錯,沒錯,伊是,伊是。妳看伊的腰身這麼漂亮。」他半國語半金門話地夾雜著,笑嘻嘻的。 往後阿厭不禁要猜疑紅桃和軍營裏的姦情,是從這時開頭的。為一頂腳踏車……,阿厭恨恨揣想。這輛腳踏車在大砲連,除了少尉幹事、傳令兵以外,多半就只有士官長陳仔在騎。 第一次事情露白是同村的蠡叔公報的訊,在營區最靠近山腳的那座碉堡。儘管阿厭謊稱要找走失的羊,哨兵還是不放行。他迂迴了好長一段路,在樹林草叢鑽進鑽出,衣袖褲管沾滿刺人的赤查某(咸豐草)這才潛進碉堡。隔著道仙人掌壕溝,近前不了的他只能斷斷續續聽到一些隻言片語,他立刻相信碉堡內至少有一個人是自己妻子沒錯。沒有人,在這座島上,恐怕再也沒有人像紅桃那樣,會說出這種比眠夢還要眠夢的話語。 當天夜裏瞅著妻子投在牆上,蛇一般的身影,他感到自己分裂成兩個人,一個可憐,另外一個怨恨,著妻子。當這兩個人漸漸合一的時候,他的手指尖碰觸到柔膩的背脊,紅桃翻了個身,乳房甩打到他的手,彷彿這也是一個答案,一次柔膩的回答。 駐紮陽宅番仔樓的醫官免費為百姓拔牙,阿厭去拔掉兩顆牙,補了一顆蛀牙,不知怎麼,年輕得像是個少年的醫官提到了紅桃。 「我哥哥是精神科醫生,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點。」 牙醫官回答阿厭的問語:「有一種叫『表演型人格障礙』,患者大部分是女的──。」 阿厭虎地一聲從椅子上坐起,他不氣恨這個看來和氣好心的醫官,只是凡有條理的分析都不免讓他厭煩。就算這分析看起來有條理也一樣。好比水試所有個課長曾經告訴他,說是大腦顳葉前端是主司畏懼和激烈情緒的杏仁核……。呃,原來自己和紅桃就是同一個人,只是紅桃是激烈者而他自己是畏懼者。他心裏這樣想,朝半空中吐了口痰。 田間開始了春耕的翻土播種,吸引了滿天雲雀。鳥嘴般不停啄動著乳尖的紅桃沿田壟漫步而行。阿厭保持著打水漂能去多遠的距離跟隨在後。田畝間耕作的村人對他們夫妻這一幕早已司空見慣,不是裝作沒看見,就是若無其事地跟阿厭打聲招呼。但阿厭也不是每次都安靜跟隨妻子,在這十多年裏,有那麼幾次,他一時怒火中燒,上前一把抓住紅桃頭髮,罵咧咧地把她拖回家。 不管是在家裏的疑怒交加,或大庭廣眾下的儀式化,紅桃被打時都默不吭聲,她只兀自死盯著眼前這名施暴者,後者每每因受不了這名女人那份盯著陌生人的眼神而更加粗暴。眼神比乳房,甚至比偷情更叫他窒息。 紅桃看到自己的眼睛如鏡子般,在鏡子裏她睹見這個此刻身為丈夫者的無助。 「哎。」我們都不真的是人。她幾乎沒察覺地,聽見發自遙遠深處的一個巨大聲響。那是她的聲音,她聽見自己對丈夫說出幾句話。丈夫也答了話。接著一股現實界的疲憊水淹上身來,在睡夢中的話語清楚得真假難辨。在夢中她和慈生一起去了南洋,但在夢境中她和阿厭不知哪個也問了: 難道當年去了南洋她就做了個真的人了嗎?但在夢中她可不管,在夢中慈生開始是去大都戲院旁的紅雲鞋廠當貨倉管工,再到北干拿路雪茄場當捲菸工,接著又轉到香爐店當熔合師傅的助手,接下來慈生又去了哪裏她就不知道了。但在夢中又有一個不知道來自何處的、清楚的聲音告訴她,就算來到南洋,她也未必就成了個真的人。 隔天回到夢外後,夢外的世界未必就壓得住她了。 手藝靈巧的士官長用山丹花編了只戒環送給紅桃。紅桃影綽綽地喜愛這種隨即就要壞去的東西。她邊享用士官長為她帶來的豆漿、饅頭,邊把玩著鮮豔的紅戒環。不久她失去了時間。在這段失去的時間裏,據躲在草叢偷窺的五擔說,士官長掰開紅桃衣服,乳房像兩頭肥鼠「吱」一聲竄了出來,接著就在士官長指掌間跳上跳下。 那天紅桃回到家裏沒有被打,被打的是跟村子眾人轉述當時情景的五擔。阿厭侵門踏戶找到五擔,用扁擔掃倒他,把他打得半死,足足躺在厝內五六天不能下床。 隔不到半年阿厭意外死了,他被鱟魚尾刺刺中胸口,發高燒燒了幾天後引發敗血症。不滿百日,紅桃就被一個台灣兵帶走了,據說去到台南白河鎮。這第二任丈夫是開印刷廠的,也是大地主,當地有好幾畝地租給人種蓮花。「丈夫很疼她,把她像觀世音菩薩一樣養得白白胖胖的」村子裏的文禮曾去過白河,回到金門後這樣描述。 「噢,真好命,人家去做少奶奶啦!」五擔不改賊性地想到什麼而吃吃笑了出聲,隔好半晌,他忍不住說了:「那土色的肥老鼠不是變成白色的肥老鼠了嗎?」 「夭壽喔,你攛想也是這些。」文禮嫂笑罵。 沒料到兩年後紅桃就被夫家一腳給踢了回來,原來她的病情又發作了,她全身脫個精光沿蓮花田狂奔,把正在採收蓮藕的農人給嚇得說不出話。 回到島鄉村子,鄰居齊心合力把阿厭那間老厝打掃得乾乾淨淨,眾人像迎接一尊神祇或什麼大人物般,簇擁著低眉微笑坐在廳堂的她,把一大堆好奇問話,像稻米那樣嘩啦啦倒出來。 「聽說南洋有親同去台灣找妳?」最後問話的是文禮。 「是喔?」紅桃打破自己的沉默,狐疑地抬頭。 大夥兒互相瞥了一眼。 「有呀!這件代誌大家攏知影,對不?」文禮說:「一個人的記憶可能有錯,但歸村眾人的記憶是不會錯的。」 「按呢喔?」紅桃神智較清醒的時候,也隱隱然覺知到自己是個神智不清的人,這時她便半信半疑地聽信了眾人的說詞。在這個說詞裏一個六十開外的查埔郎去到台南白河鎮找到她。當天中午她正在前院龍眼樹樹蔭下剝蓮子,憑著某種奇特的牽連,彼此認出了對方,用語言不說的,眼睛卻都說了。從這默契中她也獲得了對方的認同,彼此的牽連就到此為止,連缺憾也是另一種圓滿。兩人都在這一種關係中既死去又活來,同時既活來又死去。紅桃夫家誰正好出來。 「有朋友來?不知是叨位?」 那位查埔郎既然完成了命運及時空虛實的排列,便話也不答地順勢欠身,對紅桃夫家的人禮貌地點頭微笑,轉身離去。 但在另一個難辨別虛實裏,紅桃很確切相信,慈生曾經回到村子裏。那年三月半大道公生日,過午果真刮起大風,紅桃坐在井邊石板凳,遠遠瞅見一名略顯佝僂但仍算高壯男子朝自己而來,再稍近些,她立刻認出那是誰了。接下來的情景,彷彿時過境遷太久,失了真。她只記得坐在自己身旁的文卿嬸和慈生互相應答著,每一句話都和她有關,但每一句卻也都對她視而不見,她完完全全成了隱形人。 慈生打聽嫁到這個村子的紅桃住哪裏?紅桃分明也開口回應,可是慈生卻只聽文卿嬸一人的。難道聲音也會自動選擇時間岔路?紅桃疑怒交加地在旁聽著兩人的對話。他們所說的那人就是眼前的自己,但卻又事不關己。 「是我呀!是我呀!」終於忍不住的紅桃冷不防跳起來,一把扯住慈生頭髮:「昨日的代誌你就這樣忘了?」 這個遭偷襲的可憐的男人慘叫了一聲,拚命護住自己已經疏落的頭髮:「瘋婆子?快把她拉開!」 紅桃的記憶像隻中槍墜落的豆雁,就從這裏跌落。 發了瘋的人身上住著兩個人,一個神智不清,另一個神智過份清楚,清楚到某個逾越現實的界線。紅桃的一生被體內這兩個人輪流占據著。在電光石火的某個縱躍裏,她是這兩人之外的第三人,睹見了些怪奇。 村子宗祠焚燬於一場莫名大火,等火勢熄滅,紅耳叔公媳婦阿麗已成了具焦屍。只有半張臉還完好如生前。家人圍成一團哀嚎。紅桃那句話在嘈雜刺耳的哭喊聲中仍然顯得突兀。她說:「免哭免哭,阿麗已經把火燒掉了。哭啥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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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譽國際的銀行家-黃祖耀先生
欣聞旅星僑領黃祖耀先生,將於三月二十六日經由小三通返金省親(金門日報三月八日地方版報導),這也是他少小離家七十五年後之首度返鄉,鄉親們無不引領期待,筆者更是雀躍萬分,希望達成親眼目睹大企業家風采的夢想。 民國九十年初,金門縣長陳水在先生籌備續修金門縣誌,聘請台大歷史系教授楊肅獻擔任總編纂,許維民校長(時任金城國中教務主任)負責<人物志>部分,許主任因業務繁忙,乃邀請幾位教師當助手,筆者忝為其中之一,榮幸之至!為慎重其事,撰述委員事先召開數次協調會議,擬定「人物志」書寫內容及字數,並公推五十餘位社會賢達為撰寫對象,每位教師認領數人,很巧合的,筆者選擇了以黃祖耀主席為首的十二人。 由於黃主席遠居星洲,聯絡拜訪不易,乃透過其定居在英坑村的堂弟-縣警局秘書退休之黃文遠先生,口述部份資料,再取得星洲電話,越洋聯繫,主席日理萬機,仍撥冗接受電話訪問,語氣謙和親切,令人如沐春風!並交代秘書彭世灼先生傳真一份書面簡歷及玉照,讓我受寵若驚!四月初順利完稿交差,惜因後來縣志續修,囿於往昔「生人不立傳」之慣例,黃主席之事蹟並未列入華僑志中,今特將撰寫內容公諸報端,以饗讀者,並讓金門鄉親分享他在海外的成就。 黃祖耀,金沙鎮英坑村人,民國十八年(西元一九二九年)出生,父親黃慶昌,一九三五年創辦新加坡大華銀行,多次返鄉省親,出資聘師教育家鄉子弟,開啟民智;又捐款修建英坑恩主聖侯廟,庇佑族人,一生廣施仁義,澤被鄉邦,族裔感念不已!母許玉秀,後浦許天乞之女。民國二十六年(西元一九三七年)日軍進犯金門,黃慶昌僱船接應妻子至古晉團圓,(時祖耀年僅八歲,此後未曾返金),迨新加坡大華銀行業務擴展時,始遷居新加坡。 祖耀幼時在新加坡接受教育,曉暢華語、英語,最初在自己的家族公司-慶隆私人有限公司,經營胡椒和樹膠貿易,一九五八年加入大華銀行成為董事,兩年後出任董事總經理,一九七四年其父退休,他繼位為大華銀行主席兼總裁,全盤接管行務。 秉持「看準時機,大膽收購」的經營要訣,實施低成本擴張,使得大華銀行發展成新加坡第二大銀行,並且積極擴展其他產業層面上的投資,將業務多元化、國際化,除銀行服務業外,集團事業版圖還擴及普通保險、人壽保險、股票經紀、房地產開發、酒店管理及製藥業等多重領域,集團旗下「大華資產管理」是新加坡最大資產公司,控股公司達六十多家,此外亦積極面向海外擴展業務,在東南亞、馬來西亞、印尼、泰國、菲律賓、台灣、香港、日本、韓國、澳洲、越南及中國大陸都設立了分機構。尤其看好中國大陸市場,因此,一九八五年,大華銀行在北京設立代表處,二○○一年十月十九日經中國人民銀行批准升格為分行,成為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第一家被批准在北京成立的外資銀行分支機構,亦是大華銀行擴展中國業務的重要里程碑,爾後成都、上海、廈門等地都設立了分支或辦事處。 而在台灣,大華銀行集團於一九九二年一月成立辦事處,一九九五年八月升為分行,目前在台灣有大華銀行台北分行、大華銀投顧、華大期貨等三大附屬機構,截至目前,大華銀行集團在新加坡擁有六十八間分行,在亞太、西歐和北美總計十八個國家設立五0三家分行與辦事處,擁有總資產達到1130億星幣,綜合實力排名世界銀行第三十三位,黃祖耀成了知名的國際金融巨擘,是繼郭芳楓、李成偉之後的新加坡華裔金融界富豪。 黃祖耀除了出任新加坡大華銀行集團(包括大華銀行、遠東銀行、工商銀行及其附屬公司)主席之外,也是大華銀行馬來西亞、大華銀行印尼、泰國大華匯寶銀行、大華銀行菲律賓、新加坡大華保險有限公司、大華置業集團、大華證券有限公司、虎豹企業集團、虎豹醫藥保健有限公司、大華萬基(香港)有限公司、大華人壽保險有限公司、聯合工業有限公司、新加坡置地有限公司、濱海中心控股私人有限公司、大華全球資本有限公司的主席、暨新加坡報業控股公司董事。 多年來,黃祖耀也熱心參與社會公益事業,擔任過眾多華人社團組織的領導職務,為新加坡社會和廣大華人謀求很多福利,如曾任南洋大學(現已併入新加坡大學)之理事長、新加坡華文報《星洲日報》董事長、新加坡工商聯合總會會長、新加坡宗鄉會館聯合總會主席、新加坡福建會館主席、華社自助理事會信託委員會主席,以及華裔館董事等職,出錢出力,不勝枚舉。 值得一提的是一九七八年擔任金門會館主席期間,鑑於原有會館(士敏街大廈)被政府徵用,承租慕爾街二號二樓為暫時辦事處非長久之計,乃倡議重建會館,並首捐獻巨款七十萬星幣,獲得全體董事及鄉親之熱烈迴響,購得慶利路七十二號現址,於一九八三年一月,由祖耀主持奠基典禮,鳩工庀材,經之營之,歷時年餘,耗資三百萬星幣的四層樓大廈終告落成,創立一百三十週年的金門會館亦實現了自置產的夢想,非只聯絡桑梓情誼,亦木本水源之意,是金門人團結合作精神的象徵,更標誌著同鄉們萬眾一心、群策群力之成果。祖耀登高一呼,厥功甚偉。故從一九六四年至一九七二年,一九七八年迄今,前後擔任新加坡金門會館主席長達四十餘年,眾望所歸,可見一般!此外,祖耀亦時常盛宴款待來訪的故鄉府會團體及致贈紀念品,二○一○年並捐贈國立金門大學新加坡幣一百萬元整,認養人文社會學院,其關心教育,熱愛鄉土之情懷令人感佩! 為了表彰祖耀對社會公益事業的傑出貢獻,新加坡總統在一九七四年頒賜他公共服務星章(B.B.M),此外,其商業成就和遠見卓識深受新加坡及東南亞地區的推崇和尊敬,在一九九○年和二○○一年,他兩次獲頒新加坡最傑出商人獎,一九九五年榮獲亞細安論壇(東南亞地區聯盟)頒贈傑出商人獎,榮顯加身,實至名歸。 「取諸社會,用諸社會,協助社會取得進步和繁榮,是商人的根本利益。」「聘請適當的人員,擔任適當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只有掌握有關資訊後,才能明瞭世界和社會的動向」,「一個成功商人不但要懂得賺錢,也要懂得怎麼減少虧損」,這是黃祖耀對於成功之道的詮釋,也是值得經營企業者學習效法的。 祖耀頭腦敏銳,處事幹練;養生有道,精力充沛(平日喜好網球、游泳等體育活動);承襲父業,克紹箕裘,且能拓展實業,精益求精,成為國際金融界翹楚,頗為難得;而且宅性仁厚,富而好善,贊助社會公益,博施民眾福利,誠為金門人之光,海外華人之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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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我下─為與金門結緣五十年而作
姜兼校長到任後,即與劉上校積極辦理行政上的事務,如教師的延聘,校舍的增建,課桌椅的整修及增添,學生宿舍及床位的安排,住校生及教職員伙食的安排等等。而唐、吳兩位老師與我則專心辦理招生考試的事。這一切進行得井然有序,報名、編號、密封、考試、閱卷、拆封、放榜、編班,都很順利,唐啟文老師是靈魂人物,實在功不可抹。放榜後部份新聘老師陸續到校,我亦介紹了一位曾任陸軍翻譯官的鄭力範老師,獲姜校長同意聘用。 九月,開學了,我擔任英文老師並兼任初一孝班(男女各半)導師。不久,政委會發佈了一紙褒獎令,其中吳騰雲、唐啟文老師和我,都因復校及招生工作,榮獲記功壹次。 四:值得懷念的姜校長 姜校長漢卿先生,雖是一介武夫,但國學底子深厚,對「易經」甚有研究,常於國軍各軍事學院授課。在大陸國共戰爭期間,曾任東北剿匪總司令部中將銜作戰處長,被中共列為戰犯之一。 姜校長辦教育,強調教育的主要目的是「變化氣質」,要變化氣質,必需從精神教育、生活教育做起。 才做了一學期的校長,姜少將的兼職遭撤換免兼,劉振明上校亦調回原職,原因很多人不明瞭,我雖道聽途說,明白其中真象,但因牽涉各種恩怨,不說也罷。只是姜先生為金門中學所做的事,令人十分懷念,茲舉幾件重要的,簡略說明如下: (1)為教職員爭取到極大福利:姜校長對教師很為尊重,由於老師們多來自台灣,而金門 又處戰地,故而姜校長認為教師的待遇應特別豐厚,在他多方奔走,極力爭取下,每月薪俸新台幣壹仟貳佰元以上,職務加給及鐘點費尚末計入,在當時是空前的。教職員來往台灣、金門,都獲得搭乘軍機的優待,免除搭船等待及顛簸之苦。金防部放映電影,教師常受邀前往觀賞,我有兩次受邀至擎天廳,坐位竟在副司令官旁。 (2)向中國大陸災胞救濟總會多次交涉,爭取到每月贈白米、麵粉各若干公斤、副食費現金若干,使全體住校學生(距離金門城較遠的同學都住校)及住校教師伙食均免費供應。 (3)向美國救援公署爭取贈送理化儀器,邀得該署文教組長哈伍德先生偕救總秘書長方治先生聯袂來校訪視,允盡力協助。由於該署欲親向國外購贈,以至因手續、通關等因素,姜校長離職前尚未獲得。 (4)向金防部調撥/34吉普車(含駕駛)一部,供金中採買、運輸及公務之用。姜校長及劉主任調離後,該車仍留校使用。 我離開金門回到台灣工作後,多次前往拜候住台北的姜少將及住嘉義的劉上校,都蒙他們熱忱接待。據我所知,金中同學曾往拜候姜校長的亦不在少數。如今,他們二位長者都已先後作古,但想起金門中學,我便不由的懷念起他們。 五:金中教學生涯中幾件往事 (1)重責某女生,常感內疚 我擔任初中英文教員,並兼初一孝班導師,大概是求好心切,要求就嚴些。有一次某女生未交作業,我問為何未交?答說未寫,再問:為何不寫?她不答,連問三次,未獲理睬。當時年輕氣盛,動了怒氣,便以教鞭重打她三、四個手心,把手打腫了。事後獲知該女生為一孝順女孩,家中食指浩繁,放學回家後要幫做家事,故有時無暇溫書或做功課。我深感內疚,此後便不再重罰同學。每想起此事,常覺遺憾。幸好那時未禁止體罰,否則必定挨告。 (2)生平唯一的一次講演 那個年代,學校、機關每週都有週會,除例行儀式外,有人作時事分析,或作讀書心得報告。新任校長賴淮先生接任不久後,有一次在中正堂舉行週會,輪到我擔任主講人。 我以英文讀者文摘(當時該雜誌尚未有中文版)所載南非種族隔離及政治動亂情形作報告主軸,進而說明孫中山三民主義學說之偉大。我先介紹南非地理位置,人口、物產、經濟等人文狀況,再說明南非白人政權對黑人之壓制與嚴格的種族隔離政策而造成的動盪與不安,最後進一步說明南非極需實行三民主義,南非如能澈底實施三民主義,則黑白平等,能不分黑白男女,公民有了政治權,種族仇恨自然慢慢化解,在安和樂利中,人民逐漸富起來,加上南非天然的鑽石及黃金,不難變成富而強的國家,追英趕美並非夢想。這需要黑白雙方政治團體及領導人以大智慧協商解決。我中氣十足,聲音宏亮,偌大的禮堂,鴉雀無聲。全體師生都因為閃亮的鑽石與黃金而睜大了眼。當我講完,往台下鞠躬時,滿堂的掌聲令我受寵若驚,直到我下了講台回到座位上坐下後,掌聲才慢慢停止。此事我本已忘卻,若非去年金門中學旅台同學在台北餐聚時,許清安同學與我提及,我才想起原來我年青時還有過這精彩的一幕場境。 (3)同學種菜充作班費 金門中學復校之初,姜校長就規畫了生活教育中的勞動服務。我擔任導師的初一孝班勞動服務為教室前環境的美化。過了一年,原任教學組長兼初一忠班導師的唐啟文老師不知何故離金回台,學校又重新編班,將原來的八個班減為六個班,原來孝班的女生與其他女生合併為義班,原來孝班的男生編入原來的忠班,由我兼任初二忠班導師,該班前分配的勞動服務地是一塊菜圃,我與同學們研究,仍然種菜,由家中務農的同學負責栽種及技術問題,值日生負責澆水及除草,收成拿到市場變現,所得充作班費,原由學生自繳的班費則免繳,以上所有事項都由同學自行管理,同學們都很自愛並且十分團結,成果非常豐碩,兩年下來,不但班費充實,畢業前將結餘款辦了一個畢業茶會,內容豐富得很,令別班羨慕異常。 (4)我的課餘活動 我在金中週末假日有時受邀打橋牌、百分或小酌,課餘有時彈彈鋼琴,舒解一下壓力,發洩一下燜氣。看看英文讀者文摘(我訂閱一份,由台灣寄來)或閱讀英文小說(回台灣時購買幾本),一面學習,一面打發時間,有覺得好的、有意義的,就試著翻譯成中文。我曾將英文讀者文摘中一篇東德人民逃往西德的報導,譯為中文,題名為「衝破鐵幕」,內容描述一個東德家庭挖地道逃至西德投靠親人的驚險歷程,稿送金門正氣中華報,獲蒙刊出。另由一本英文短篇小說集中,譯了一篇「捉賊記」,由一隻小狗自述如何被人收養,如何「狗拿耗子」好管閒事而捕獲宵小。文章詼諧有趣,令人發噱。稿投「皇冠」雜誌,亦幸蒙採用,稿酬還很豐厚呢。 六:別了!金中。再見!金門 時序到了民國五十二年六月,金門中學初中第十五屆同學畢業了。我在金中教了三年,把同學由初一帶到畢業,可說是完成了階段性的任務。在三年中,雖盡心盡力,但總覺得不夠完美,總認為缺了點甚麼,內心老感到有些空虛。加上連續三年,賴校長給我的考績都是「烤鴨」,心中極感不平:第一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何況有記功的獎勵;第二年、第三年,論教學成績,所教同學考試成績平均比別班好;論獎牌、獎狀,忠班所獲為各班之冠,所獲獎狀數約為全校之半,班上牆壁幾容納不下。何以三年考績沒有一次列入甲等?而那些……的,竟能出頭?我沒有抗爭,只心中決定:把他開除,署假後不再回金中了。我把不想帶走的分送同學,其中一部很原始的電晶體收音機送給了陳世昌同學,這是否促成後來陳世昌選讀台大電機系的誘因,進而造就了他今日在台灣松下電器的地位?我從來沒有問過他。 就這樣,我在七月初悄悄的告別了金中,飛離了金門,表面上是到政工幹校參加戰地政務幹部講習班受訓,實際上在戰地政務班結訓後我就沒有再回到金門,直到三十三年以後,才多次到金門觀光遊玩,其中一次係由金中同學會邀請,我夫婦暨眾多老師前往,費用全由同學會負擔。 肆:果報 一、與同學互動 回到台灣後,仍與幾位同學以書信聯絡,據王齡告訴我,考取金中高中部的,以我所教佔多數,內心頗感安慰。金門子弟純樸、天真、熱情、他們來台後會來看看我,來台讀大專的,我亦盡可能去看看他們。我成家並搬到台北後,同學們常來家中聚會。後來他們成立了「金門中學初中第十五屆/高中第十二屆旅台同學會」。每在台北聚會。承他們看得起,都邀我參加。近十年來我搬到高雄,同學們沒有忘記我,仍邀我北上聚會,甚至知道我阮囊羞澀而饋贈盤纏,令我十分汗顏。 二、由金馬自衛隊員到榮譽國民 民國八十七年,由於金馬地區民意代表及該二地民眾的努力爭取,在軍系立法委員的協助下,獲得了政府有關部門的支持,立法院通過了「金馬自衛隊補償條例」,使曾在金門居住了三年多的我,因年齡的關係,在當時是當然的自衛隊員,從而領到了新台幣兩萬捌仟元,我阿Q式的把它當作是三十八年前金中復校時欠我的酬勞金。 想不到兩年後,由於金馬地區立法委員及軍系立委的再努力,退伍軍人輔導委員會等單位的大力支持,使得「金馬自衛聚補償條例」得以再擴大補償,讓當年金馬自衛隊 隊員。得以比照退伍軍人,享有退伍軍人的權益。於是我也領到了「榮民證」,享有榮民的福利,尤其是在健保上獲益最大。據我估計,將近十年來我在健保止獲益不下數十萬元。 佛家說:因緣果報,在我來說,絲毫不差。想不到五十年前一時無心所插的柳,四十年後竟給我那麼大的庇蔭。我把五十年前的往事寫出來,除了印正佛家的因果說外,亦想順便感謝有關的所有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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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發現
在細雨紛飛的清晨與一群人去爬一座山,爬著走著就進入了一處森林。雨終於稍微停歇,陽光終於與雲彩一起出現在天空,只是,森林中仍然瀰漫著微霧。 雨勢像隨風勢斜落在亭內的石桌,瀟瀟灑灑的成列雨珠,在略顯歲月浸蝕的斑剝桌面,竟然暈染成文字與詩的排列。極簡的懷念,擱淺的心思,懸浮的空格,皆被推擠為迷宮迂迴的甬道。我的沉思與仲夏的風交錯,也與亭內的雨交錯,重疊成摺角,串連成飽滿欲落的水滴懸掛,當下,彷彿我也成了雨的一滴。 每顆樹上的片掌大或指小、厚圓或嫩長的樹葉,莫不懸著無數雨珠。透過天光的綴亮,細看,每一顆雨珠都晶晶亮亮的寶石,而且以不同角度藏住這座森林透明的縮影。當然,我也成為雨珠世界裡微不足道的身影。千萬滴雨珠,遠觀,自然而巧成的剔透亮白走勢,宛若雨的紋路,猶似曾經在某一天的清晨在涼亭內諦聽雨的微語。 雖然沒有走過這一座森林,但身處在蔥龍碧綠之間,人間的繁瑣已拋置身後,一點兒也不擔心迷路。迷路又如何?若果真迷了路,大夥兒對著山谷區呼嘯,說不定會也相同的迴音從彼端傳來。我猛吸著滿林的芬多精愉悅地前進。突然似乎瞥見了什麼東西挪過眼角或眼前。停下腳步,屏氣觀察,沒有。再走幾步,回首間,又看見了,好像是誰吐了一口氣在移動,然而一瞬間即消散。我近看遠察,原來是一叢小花在舒展「身心」。 那叢小花真不起眼,長了七或八朵的小綠豆大的花。說是花還有點牽強,花豆還接近些。褐紅色,豆心劃開十架,也不張開,只約略半分至一分鐘的光景,花豆心會翕開一下,冒出一團圓圓融融、分分明明的、饅頭大小的霧氣。這團霧氣很快隨風移轉,一尺遠即散為虛無。細觀,七或八朵之間的只有兩朵有此本領,此吐彼閒,一吐一閒,像在對唱,又像是把雨中積存的水氣吐出,也似花神正在吐納練功。奇妙,鄰近左右其他同類偏又未見此種表現。這兩朵小花倒成了異數,成了這森林中,不,我眼中的美的焦點。不覺感動而蹲下,默視而微笑與它們對視,那一瞬間,美不再是抽象的名詞,而是具像而實質的呈現。 朋友跟過來了,七嘴八舌問我看啥?我解說了一下。有的笑而不語,似乎感覺我過於大驚小怪了;有的直覺地回應說什麼也沒有看到,就持續前行;有的說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是太快,沒看清。小花真無辜,竟然被接踵而來的人聲、腳步聲驚動了。這一驚動,它們的動作遲緩許多,表現特慢,盯著眼看,老半天一口氣也不冒,結果倒像我在說謊了。他們都往前去了,獨留我繼續守株,小花終於回了神,待人聲遠去之後,小花的表現果然才逐漸正常……。 有時會想不通,小花在人群眾多時為何會嚇著了?因為人氣聚息,暖著了它?還是像含羞草,被喧囂的人聲觸羞了花心,暫時張也張不開?它難道像新進演員,試鏡時自然從容,面對鏡頭卻猛吃螺絲?或似幕起後掌聲鼓勵下偏偏錯誤百出的芭蕾舞者? 小花在雅靜之中方能展現美姿,或許暗引美與人群有些距離,人群容易令我們心浮神躁,眼光游移。在眾口鑠金之際,又如何能定睛於一朵小花?人群想捕捉的是那容易捕捉的,是碩大無比,已經開發的美。只是,偏偏許許多多的美是微不足道,猶如眼下這兩朵小花,是孤獨的,孤獨的開與落。像那叢小花,是世上無數隱藏的美的之一,到現在仍然什麼也不曾驚動,又如何需要一群人的圍觀? 美的發現是孤獨的,猶如孤獨的「獨」到今日仍是傳說中的野獸,似猿而大,獨來獨往,神秘而不容打擾,一種不曾發現、未被證實的美。若孤獨也是一種意識單一、清純寧靜的心境,那麼,孤獨也是一種美。它使人心靈容易凝集,思考容易自由。向心底探尋,足以捕捉心影、創造想像,向外釋放能量時,卻又目光清明,具有鷹眼般的銳利,任何微小的美都不易逃脫。 孤獨是美,美是孤獨。共生的串聯,互動且互補。 那叢在森林裡會吐氣的小花仍然自由的在我心多皺褶的山凹間開放。在一處別人搆不到的石縫裡,吐納輕鬆,享受孤獨。 我喜歡隱約而孤獨的美,似樹林的小花。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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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意帖
冬意 冬季的蔬菜為了抗寒,會讓自己長得特別肥美,葉大紋深、莖壯梗粗,色深澤厚,內部儲存的各種營養素也臻於飽和,最適宜當令做為食材之用! 蔬菜們在承受寒流的考驗時,會讓自己長得更壯、更美,以抵禦嚴寒!此一現象對我而言,就是冬天裡的一層深意,在無言地秘密地訴說著:「生命因嚴厲的考驗而更加壯美!」 物意 以前我看待事物僅及表面,商品就只是商品,無法深入觸及底蘊!而今,看待每一件商品,或購得的或展售的,都能夠看見其深處蘊藏的門道,包括創意、設計及其他。 以研究的目光來看,每件物品都有其深意,否則,它就不可能被實現,不可能被推銷到市場上而出現在顧客面前,更不可能成功的永續經營! 觀物需觀其深意,因此,我也曾經悟到了這個道理:「利潤來自於市場,市場來自於需求,需求來自於匱乏!」 其實,這也並不困難,不就只是回歸純真的「孩童之心」嗎?從成長階段的渾沌裡得到另一個新秩序的新目光,以「大孩子」身份回歸那原有本具的赤子之心! 書意 有些書籍在多年前買了以後便閒置著,多年後重新翻閱,竟能意外的讀出更多心得! 其實,領悟力並非從無而生,心得亦非憑空可得,必是歷經世事磨練,增長了見識,也甘願懺悔,因反省而覺悟,磨利了智慧劍,斬斷了惱絲愁網,才躍升進入更寬闊更高遠的境界! 曾經寫在頁面空白處的筆記文字,字體或楷或行或草,而今偶然再遇,格外有著局外人般的清醒,遂能清楚察覺到出當時自己的青澀;彼時對於深奧與神秘雖然是求知若渴,卻也無奈只能一知半解! 感謝自己能夠活到現在如此年紀,得以經歷過更多的人世滄桑、順逆、憂喜、苦樂、得失、勝負之種種洗禮,以致如今輕而易舉的便能夠在神遊之際有若潛海、鑽地、飛天、踏星,自由出入於書中的八荒九垓!這不啻亦是一種福分之享有! 芽意 種子真是有其奇妙之處,體型不算大,生命力卻不容小覷!時機一到,內部蘊含著的、蠢蠢欲動的飽滿生命能量就活躍起來,背對著大地,近乎垂直線的開始向著天空茁長出嫩芽!彷彿開啟了一種健全機制,那是早就在體內藏放好了的!而這也算是反抗「地心引力」的牽制,更是一種善用吧? 礦、岩、沙、礫,莫不傾向安於現狀,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土裡;但芽苗為何總是一副擇善固執的模樣,偏要探出自己的小小腦袋,將土表掙出裂縫來,也讓自己去接近土壤以外的廣大世界?那兒,確實比較有趣是吧?有清涼的風的直接吹拂,有金色陽光的直接照耀,也有雨水的直接澆灌!只要何乎情理法,又何必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呢? 難道被土地擁抱在懷裡,不是既舒適又安穩的嗎?何必偏要讓現狀有所改變呢?想想,似乎也有它自己的道理!其實,不進則退啊!安於現況就無法成長、壯大了,不是嗎?更別奢望追求什麼遠大的理想了! 小巧可愛的種子,看起來也挺與世無爭的,靜靜的,有如休眠一般。但當召喚來臨,就會把握住良好時機儘快成長,甚至在將來長得俊秀挺拔!儘管在成長的過程中,難免也要付出代價,包括遭遇到蟲噬,包括受到風雨的迎面吹打!但小小的它,志氣卻是高昂的,也從來都未曾放棄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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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我──為與金門結緣五十年而作(上)
壹:緣起 民國四十九年四月初的一個清晨,有一個「死老百姓」塔上了飛往金門的空軍運輸機,同機的乘客中有一位特殊人物──名伶馬麗珠女士,另外一位特殊人物,便是在下我,因為在乘客名單上,我名叫「劉安祺」─當時金門防衛司令部上將司令官,好在這架飛機平安飛抵金門,否則如果發生意外或失事,新聞便大條了,司令官「劉安祺」在乘客名單中,而我則成了枉死鬼,因為乘客中沒有我李某某,冤哉!何以如此,請耐心聽我慢慢道來: 話說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傍晚,中共突然砲轟金門,彈如傾盆大雨,落彈之密集,前所未有。由於事出突然,我軍民同胞傷亡慘重,還包括了在太武山頂的三位中將副司令官。消息震驚中外。海內外主要媒體均派員前往採訪報導。此後每天的報紙及電台,都以金門砲戰相關新聞為主,那時的我,雖是一個無理想,無抱負的嬉皮青年,在新聞不斷的影響下;有了一點沸騰的熱血,進而產生了些微「投筆從戎」的衝動。但轉念一想:你一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雖說你的大名是「文武雙全」,其實是馬尾巴拴豆腐──不堪一提。再說:過一年便大學畢業了,到時再說吧。此後戰爭漸漸平靜,「從戎」之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到了民國四十八年夏天,台大已由我玩了四年,混到了一紙文憑,這時男同學都去服兵役,當預備軍官去了,而我因具有「僑生」身分,未接到召集令。這時候的我,主要的思考是今後的去向,生活的問題。雖然我是「僑生」,但在僑居地也是舉目無親,亦無意回當時仍是英國,葡萄牙殖民地的港澳工作。出國留學,身無分文,連基本的路費也負擔不起,不敢有此妄想。在台灣找工作,由於未服兵役,且當時工商未發達,無人雇用,亦無皇親國戚可以依靠,好在畢業前因恩師朱立民教授之故,已在台北某私人俱樂部有一低階工作,月入八百元,比當時一般公教人員收入多些,又有台大學生宿舍可暫棲身,就留在台北觀望。就這樣混混沌沌的過了半年多,到了民國四十九年春節,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想起了在金門中國國民黨金門縣黨部工作的鄉親劉叔,便提筆給劉叔寫了一封信,表達了到金門工作的念頭,請他打聽有無機會,不久接獲劉叔來信,告知金門縣政府經建科有一職缺,問我可願前往?我原只是試探性的提問,想不到竟是無心插柳,當即回信表示:我願意,可想不到事情最後的發展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到了三月底接獲劉叔來函,內附中國國民黨金門黨務特派員「劉安祺」具名的派令一紙,派我李某某為金門縣黨部幹事,另有同為中國國民黨黨務特派員「劉安祺」具名,致空軍總司令部的公文一封,內容為請安排李某某搭乘飛機前往金門。劉叔表示這是權宜措施,真正的工作縣政府已原則同意,到金門後再正式辦理任用。 接獲文件後,我即往台灣保安司令部(後改稱警備總司令部──簡稱「警總」)辦妥出境證,然後奔赴空軍總部運輸部門金門運輸窗口,承辦的土官看了金門黨務特派員劉安祺具名的公函後,就開了一張翌日登機的紙條給我,並囑我務必在明晨五點以前到達松山軍用機場候機室。我喜孜孜的看也不看紙條內容,隨即往口袋一放,便趕回台大學生宿舍,收拾行李,並向室友告別。 就這樣我帶著全部家當:一條蓋了將近五年的棉被,一件朱先生贈送的美軍大衣,一件由香港來台時購買的冬季夾克及少數幾件衣物,放在一個帆布袋裡,於民國四十九年四月初的一個清晨(詳細日期恕我忘了),雇了一部三輪車(當年台灣的計程車)直奔松山軍用機場。 在機場候機室等了不知多少時間,有人開始唱名登機。等他唱完名,沒叫到我名字,只依稀聽到有叫「劉安祺」而沒人應答,於是我問那位軍人:「我可以登機了嗎?」他問:「你叫甚麼名字?」我回答了他,他說:「等一會兒。」過了一陣,那人又唱了一批名字,被叫到的魚貫上了飛機,此時又聽到叫「劉安祺」而仍無人應答,我心想「劉安祺」何許人也,那會那麼早來排隊?等人都走光了,我又問那人:「我可以上飛機了嗎?」答案仍然是:等一會兒,最後,大概是飛機要起飛了,那人才讓我這個活老百姓登機,也沒有看我的證件或公文。 飛機起飛後,我開始納悶:為何兩次唱名都沒有我呢?是我的名字不響亮,所以我沒聽到嗎?可「李國斌」三字應是鏗鏘響亮,擲地有聲得很呢!(這話不是我自吹自擂,是大三那年想改名時,呂姓同學的少將父親說的。)在狐疑中我從口袋摸出我先前沒打開看過的登機紙條,不看則罷,一看當即傻了眼,原來登機者的姓名是「劉安祺」。想必是空總承辦的士官搞錯了對象,把公函下方具名的「劉安祺」當作是乘機人了,事隔五十年,這起「烏龍事件」我把它爆料出來,只想博君一笑。如果空軍要追究,恐怕追訴時效已過,而且人事恐已作古了。 貳:縣府求職慘遭封殺 在金門尚義機場下了飛機,放眼一望,只見童山濯濯,甚是荒涼。滾滾黃沙隨風撲面而來,令人不敢張口,幸好我近視,有戴眼鏡,否則眼睛也張不開了,飛沙打在臉上的刺痛,自然不在話下。幾間破鐵皮屋和幾架飛機殘骰組成的辦公室和接送機室,是機場僅有的建物。 見到了來接的鄉親劉叔,隨即往縣黨部休息,並拜見了縣黨部主委羅志超先生,感謝他的協助。 閒話不多說,且說到金門次日,由劉叔帶領前往金門縣政府,先後拜見了經建科長、縣長,他們都很客氣的表示歡迎,隨即指示往人事室領取空白公務人員任用審查表、公務人員履歷表、自傳等必需表件,囑填好後連同畢業證書繳交人事室,聽候任用,返回住處(暫住縣黨部內)後,即依規定填妥表件,寫好自傳,連同「敲門磚」(讀高中時地理老師說:大學畢業文憑只不過是一塊敲門磚)一併送交縣府人事室,滿心歡喜的等待佳音。過了幾天,劉叔將表件、證書等退還給我,說:事情「抹了」。一聽這晴天霹靂,我眼前一黑,差點沒昏倒在地,忙問:為何如此?他回說:安全單位認為你一個台大畢業生,不好好的在台北發展,跑來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金門小島,動機可疑。何況你又是僑生,來歷不明,不無安全顧慮。這可讓我頓時火冒三丈,七竅生煙。他又說:你在自傳中寫甚麼「政黨政治」?他們認為有問題,我打開自傳,在「政黨政治」幾個字旁,有紅色鉛筆打上一個大問號。 我說:原本我來金門,是想效法二次世界大戰時英國首相邱吉爾對民眾說的:「我只有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貢獻給大家。」把我的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貢獻給金門,想不到是熱臉貼在了冷屁股。我的祖父、母親、兄弟妹都遭受到老共的迫害,與老共有深仇大恨;如今竟然對我的忠誠表示可疑,這對我是人格上極大的侮辱。而且「政黨政治」一詞,則是 國父孫中山在三民主義中曾說:現今是「政黨政治」的時代。我在自傳上寫:現今民主政治,就是政黨政治的時代,中國國民黨是一個好政黨,有理想、有組織,所以我在大四時加入了中國國民黨。引用 國父的話有錯嗎?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去安全單位找他們理論。劉叔勸我「稍安勿躁」以免事情弄僵。我餘怒未消,請劉叔幫忙設法盡速飛回台灣。如此這般,向金門縣政府求職的事。就在「想當然耳」的推論下,慘遭昏官封殺,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嚐到了「白色恐怖」的滋味。 參:我誤金門子弟三年 一、第一張教師聘書 正當山重水複疑無路時,忽又柳暗花明又一村,縣府謀職不成的事,被縣黨部主委羅志超先生知曉後,將我叫到他辦公室,好言安慰,表示: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要我耐心等待,並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來勉勵。最後他說:「有關當局已決定金門中學在今年秋天復校,目前我仍是金門中學的兼任校長,你就留下來教書吧。在復校前你就安心的在黨部吃、住,需要零用錢就向黨部借支,等學校開學領到薪水再連伙食費一併分期償還。」啊!羅主委與我萍水相逢,竟有這般的俠義心腸,仗義主動伸出援手,其風範和細心體貼,令我感銘五內,當場眼淚盈眶。就這樣,我拿到了福建省立金門中學復校的第一張教師聘書,也是我這一生第一張正式的工作證書。 二、砲彈的洗禮 在等待金門中學復校的日子裡,我每天除了看報、讀書外,就是串串門子,打打橋牌或百分。新認識了些朋友,軍友社主任,正氣中華報朱主筆、粘記者,政委會的黃參議,金防部的石補天少將等,承他們抬愛,常邀我打橋牌或百分,金防部的石少將尤其客氣,凡有邀約,必先電話聯絡,再派四分之一吉普車來接,這段日子倒也過得輕鬆,愜意。 到了六月中,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美國總統艾森豪訪問台北,這是中華民國歷史上的一件大事,現任的美國總統正式訪問中華民國僅此一次,可說是空前絕後的。那天,也就是民國四十九年六月十七日,艾森豪總統乘美國空軍一號專機飛到台北,受到我國軍民朝野盛大的歡迎。當天傍晚六時許,我們正在金門縣黨部吃晚飯,突然有人高喊:砲戰!快進防空洞!不知是誰拉了我就往黨部的防空避難室跑。在微弱的燭光下,我們靜靜的在洞內枯坐了約三個小時,不時聽到隆隆的砲聲與持續不斷的爆炸聲,那密集的砲聲──噗噗噗……噗噗噗……,像極了一大鍋滾燙的粥,在熊熊烈火煎熬下發出的聲音,好像有節奏似的,砲聲每十五分鐘暫停一下,據說砲管射擊久了會太燙,要淋浴一下,有時防空洞感到一陣震動,那是我軍二四洞大砲在返擊,據對岸共軍廣播:他們為了對美帝艾森豪表示「隆重歡迎」,發射了超過二十一響千百倍的「禮砲」。共軍並且預告,十九日美帝離台那天,還要「隆重歡送」。六月十九日,共軍信守諾言,果然又送了大禮,只是遭殃的是金門軍民同胞。這是我畢生經歷的一次戰火洗禮。終生難忘,有人說:「六一七」金門每平方公尺的落彈數,超過兩年前的「八二三」。確否?我不知道。 三、金門中學復校 在砲聲中,收到一張政委會派令,命吳騰雲、唐啟文和我到金門中學工作,準備招生及復校工作,公文並稱開學前每月發給我副食費新台幣四十元,原來吳、唐二位當時仍是國小教師,金中開學前,仍有國小薪水可領,而我因尚未正式復校,無薪可領,勉強比照軍人,每月給四十元副食費,至今想起此事,我還感到好笑,大概政委會的大爺們認為我是鐵打的金剛,不需五穀雜糧,餵些蔬菜草料即可維生。 吳、唐兩位老師和我在金門中學原址碰了頭,開始動了起來。我是一隻菜鳥,懂得太少,只有靜靜地聽,吳老年過半百,老謀深算,不多發言,有明哲保身之勢,唐啟文老師年青有活力,精明能幹,招生工作幾乎由他一人主導,令我十分敬佩。不幾天,金防部派司令官辦公室主任姜漢卿少將前來兼任金門中學校長。另派主管運輸的副參謀長劉振明上校兼任事務主任,他們到校後,由唐老師報告招生籌備情,條理分明,甚獲姜兼校長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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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裡的咖啡館
瀰漫空氣中的咖啡香,誘人無意識前往,無視左邊日本料理、對面的川菜館,咖啡館總是擠滿人潮。 不知何時開始,咖啡館成為台北人生活一部分,沒有了咖啡,可以有很多工作做不好的藉口,說是需要咖啡因砥礪讓人興奮工作會比較帶勁。 咖啡館在城隍廟旁,生意出奇好,應是城隍爺保佑。餐無甚特殊,咖啡煮的倒是不錯,任何時段都見高朋滿座,比較讓我自在是有二排小小單身區塊,因應現下獨身用餐的社會現象,獨自前往用餐人不少。簡餐完畢啜飲一杯帶點焦味帶點酸味的招牌咖啡無非是一天生活重要儀式;這家幾十年歷史的咖啡館因咖啡聞名。 喜歡約朋友到這裡,餐館內陳設、餐點簡單,巷子潔淨,不喧嘩,有些兒東洋味。用餐時段不用點菜,因週一是紅燜排骨,週二是梅干扣肉,週三是獅子頭,週四是豬腳,週五是鱈魚,四季輪流更迭,簡單扼要,不因妳點餐弄得人仰馬翻。 店是家族式經營,老先生管帳、兒子煮咖啡、二個女兒跑堂,一家人除了老先生慈祥臉龐帶著祥和,女兒酷臉極少笑容,客人始終沸沸揚揚,一輪又一輪,一個中午翻桌三次,生意好到有些沒道理。某日想探究如何煮好一杯咖啡,中年男子警覺性高:「咖啡種類繁多,細節更多,不易複製」獨自傻笑,商業機密哪。 中餐一個人吃飯已然是事實;似是獨行俠,過完年有些日子了,想著應該要到咖啡館,一進門,沒想到酷酷的兩姐妹冷不防:妳今年第一次來。有些驚嚇,年紀一大把有人注意或表關心,內心充滿感恩,因而我繼續告訴朋友,人沒有在咖啡館,就是在前往咖啡館的路上。待會得到城隍廟膜拜一下才行。信仰讓日子踏實些。 吃飯解決民生問題。喝咖啡解決感覺問題。我的朋友王禾到有陽光的台中,我在濕冷灰暗的台北西區,姐妹淘攪和慣了,現下經常獨飲一杯不加糖的咖啡;有些寥落。 這天,濛濛細雨,放好雨傘,脫掉外衣,沒有空位,被安排與一位老先生同桌,哇!放眼掃描下咖啡館,銀髮族甚多,心裡一驚,老化了的都會讓富庶的西區儘是不自理餐點的銀髮族,許是經濟無憂,看起來悠閒自在,警惕自己退休理財要規劃好才是王道。 上了年紀常會聽到朋友相勸:要對自己好一點。聽久了心裡有個聲音,什麼叫做對自己好一點?喝杯好咖啡?買斤好茶?逛街買皮包?穿上兒子買的名牌風衣?這些不盡然是對自己好,和同事約好,這一趟台北到法蘭克福直飛,咱倆把機位升到商務艙,這樣應是實際對自己好吧!不然尾椎痛時,手握鈔票也沒什麼幫助,重感冒時才想到平時應該保養。 所有大小俗事,未發生都不知,平時是否對自己好?發生了才發誓今後我要對自己好,想來就是俗人一個。 一直夢想有一天也能開一家小小咖啡館,就在慈湖畔,伴著老爸生前的身影,種一小畦玫瑰花,再牧幾隻小小羊兒,仿效小巷裡的咖啡館,餐食:週一蚵仔煎,週二炒米粉,週三高麗菜蚵乾飯,週四芋戀肉,週五炸蝦,然後配一碗蘑菇荸薺瘦肉湯,所有菜佐以高粱酒小酌,朋友們都用艷羨的眼神支持著,有期待,有質疑,當然自個了然於心,夢想與現實的差距。 慈湖畔若真有我的咖啡館,香氣漫延到慈堤漫延到海面,晨間醒來看著海,午間就坐在岸邊,做一位跟著感覺走的銀髮族……,當夕陽緩緩灑下,映著湖面生波,真是一家夢幻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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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愁緒》
一位資深的歌者剛剛離開人世。 這一天,我打開頻道反覆聽她昔日演唱的招牌歌曲《另一種鄉愁》,從冰箱拿出一罐啤酒,邊飲落邊聽著,不覺掉入了時光的隧道裡。(聽到老歌,總會隨之喚起我們彼時年輕時身邊發生的往事。) 我的理智一直提醒自己:她的聲音其實有許多的缺憾,諸如國語咬字不標準、力度的對比不甚均衡、共鳴較單薄扁平了。 但是,歌聲卻讓我的心屢屢被情感起伏的劍刺得很深,而招架乏力。 每當她唱到一句歌詞的字尾和收尾音時,總是能穩當地把情感釋放出來,輕易就把我在深夜裡獨「處」而隱藏在心「頭」中的鄉「愁」給掏了出來。腦海中浮起故鄉的白雲和綠「樹」,和那些尋常的日昇日「落」、在小「路」盡頭漫步的孤獨感「觸」和滋「味」,讓我澎湃飛「舞」的愁緒一下子湧起卻又無以傾「訴」。任由熱呼呼的情感一下子熨貼在心坎上。 好樣的!在日常生活裡,那些會遮斷我們的熱情與愛的東西是什麼呢?其實我一時也說不上來。也許,是我們的身邊常常埋伏著太多的生存競爭和羨慕誘惑,而讓自己挖出長而深的護城河渠所致吧。 歌者鳳飛飛,她經歷過一個艱苦的童年,滿佈著風雨和霜露的捶擊,幸好有慈愛的母親照護著她。雖體驗過苦日子卻懂得惜福,她的歌聲一如她的靈魂,將認真生活的態度放進對音樂的詮釋裡面,以「生命力」,帶著感謝和謙虛的精神來演唱的聲音,才會產生如許莫大的撫慰,讓人接收到刻骨銘心的感動。 音樂的力量實在太神奇了,她的歌聲更是精采,彷彿可以從鄉野的土壤裡,蒸發出由汗水和淚水焠鍊而成的勇氣、良善與美麗。歌者的聲音即使有粗略之處,但是,不造作的真情流露,才是令我們感到安心可靠的所在,就像老母親關愛的叨念;也像水牛奮力犁踩過的初春農田,將會耕耘出秋收淡淡的稻穀芳香。 我們被遮斷的愛與熱情,是需要經常讓像鳳飛飛這般的真摯歌聲來喚醒、來鬆動冷冰冰的理智,使愁緒得以釋放,讓愛敞開翅膀自由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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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句讀兩首
〈一〉我家有一口井 年代記載。更早的祖父之前就有這口井 這是一道來自島嶼地底下的神聖水流 清甘而汩汩出泉。傳遞活口福音 座落在天庭內裡。那是未改建前的老宅三合院 一家眾口都依賴這漥好井維生 吃食盥洗。淘水浮沉探窺倒影秘梓 記憶裡的井深呼吸藏有漫漫溢出故事 母親蹲在井邊撈水搓洗衣服的景象依然如昨 從田裡回來的父親把偌大西瓜泡浮在井底 這是夏日最期待的歡聚。端坐井邊 想像撈上岸的冰涼甜心。您一口我一口。 活生生一幅喜樂合家照,戲言兒語 沒有課本。沒有教訓。只有敞開的歡笑 只因那口水井的陪伴。安穩了日子裡的漣漪 那是無法丈量的愛和生活覓食中的通道 我篤定的說。這口井是我們家譜裡的一則註解 每個人都從這裡挖到生計。甚至靈魂的出口 流光驚鴻。如今家世敗退。父母兄嫂各自遠走 那口井也隨著島上自來水的供給而移位而封藏 每每回老家總是駐足俯視這段補白的嘩啦啦歲月 像靜悄悄的屏息。沉澱。直到地底彼岸 〈二〉島嶼咖啡館裡的一則心經 三次方的綠林叢樹背景 疏影鏤動。幾行句子溼溼回聲 我怯怯弓身藏於造物繁衍中 像字跡漫漶的漂移閱讀 落葉。鳥鳴。島嶼拍岸的頁碼 篇幅裡盡是回眸風景中的預告 天雲細語。方寸中湛藍舒卷流淌 距離之外。古典與現代應和呼喚 此刻。一屋子有圓滿入世的清明 如此安身這孤獨流放場址 鑲滿整個午後匿名沉默 或偏見或坐忘或無端的到達坡岸 餘暉窗外。我目睹一大片併寫的人生細節 在一杯咖啡的閒適中轉換。漂浮或流亡 像無處生命明滅裡的節奏告解 沒有回答。這沉沉濃稠的巨大身後 起點或終點。我筆下遞減的詞性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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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春樹萬人家──淺談袁霓其人其作品
70年代初,因為參加堂兄在勿裏洞舉行的結婚典禮,我第一次飛來印尼,並在雅加達、萬隆等地旅遊,對充滿大自然,處處是美麗風光的島國留下深刻的印象。1980年,我和雅加達華裔女子維維結婚後,每年總會飛來這翡翠帶上的大城市省親,而和興趣相投的文友見面更是我最快樂不過的事! 袁霓是我近10多年來旅遊雅加達必定通知的文友之一。由於親朋戚友多,而逗留的時間往往並不長,因此總希望儘快和幾位好友見面。而她,總會邀約文友們接待我;有時則到印華作協會所主講文學課題,讓我有機會和大家分享創作的經驗與心得! 袁霓是華文在印尼被禁錮30多年,解禁後於1999年成立的印華作協主席。或許因為我在這段非常時期,「甘冒危險為印華文友輸送他們需要的書籍」,(袁霓語),以及在1998年臺北舉行的第三屆世界華文作家會員大會上,嚴厲指控印尼排華罪行,因而印華作協成立後,邀我出任該會海外名譽顧問,並在2004年頒我一個「功勳卓越獎」。 就因為又掛上了這個殊榮,自然地和印華作協有了更深一層的關係。以後每次回雅加達省親,我總會和袁霓主席打招呼,雖然知道她很忙。2005年我辭職提早退休後,每年飛去該地的次數更為頻繁了,但她每次總是熱情地到我下榻的住處或酒店見我,並為我安排節目,充實了我在雅加達的旅遊生活! 和袁霓認識,應該追溯到80年代中。那年,身為新加坡中華外內丹功協會出版顧問,我陪同該會一行人訪問雅加達和萬隆同道,並在我第一位認識的印尼作家、女詩人茜茜麗亞的安排下,與訪問團秘書長林子夜出席了印華文友在雅加達某酒樓為我們所設的午餐招待會。那天,我不僅與黃東平、柔密歐鄭、茜茜麗亞等老友見面,也結識了另外10多位印華文友,袁霓即是其中一位。 1994年7月中,印華文友曉彤參加在菲律賓舉行的第四屆亞細安華文文藝營,有感于印尼代表拿不出創作集回敬大家,耿耿於懷,對我說出了出版印華文友合集的計畫,希望我能幫助她。她還說:「開幕禮上沒見到你,以為你缺席了,還在緊張如何找你討論.....」開幕禮那天,我人還在雅加達呢!我是回到新加坡後,即刻趕往樟宜機場飛往馬尼拉的。雖說遲了兩天,但能趕得上閉幕禮,並間接促成<沙漠上的綠洲>的出版,那還是很有收穫的! 領導才能、處事方針 <沙漠上的綠洲>是一本集16位當時較為活躍的印華文友的散文和小說合集。由於袁霓負責該書的行政工作,因此她常和我,及承接打字排版工作的玲子聯繫。在當時印尼嚴禁華文的極端惡劣環境下,這一群印華文友不怕惹禍上身,堅持出版華文文藝書刊的那一股熱忱,我是由衷地敬佩和感動的,於是毫不猶豫地應允以島嶼文化社名譽協助,列為<島嶼叢書>之17,並於翌年二月出版。 或許袁霓的領導才能和行政效率,就在那時開始為文友們注意和賞識吧!1998年,舉世震驚的五月排華暴動平息後,獨裁專橫的蘇哈多政權終於敵不過人民的力量,迅速倒臺。英明的瓦西德總統上臺後,華文解禁,蟄伏已久的印華文友,終於守得雲開先見月,印華作協於焉成立,袁霓出任主席迄今。 十年來,印華作協所取得的成績,頗為驕人!作為印華作協海外名譽顧問,我有幸參與了其中幾項大活動,例如2004年「第九屆亞細安華文文藝營暨第五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2006年金鷹杯全國散文創作賽」、2009年「創會十周年紀念」,對袁霓的運籌帷幄,遣兵調將的領導才能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尤以2004年的山城萬隆兩會的召開,印華作協成立不過五年,卻毅然決然地負起這項重任,這在從來不曾舉辦過國際性文學會議的印華作協來說,無異是一大挑戰。但在袁霓的領導下,印華作協交出了美麗的成績單,與會代表都給予很高的評價,讚歎這是文學的萬隆會議! 我是以自己也是這個團體的一分子,高興參與這些大型文學活動的。不過,我雖然對受邀擔任金鷹杯全國文藝創作賽評審感到榮幸,但也曾惴惴不安,認為印華作協應該邀請不同的評審,讓印華文友多認識著名的海外作家才是上上之策。袁霓念舊,也是尊重我這個「印華文藝的功臣」(黃東平語),首三屆都邀我擔任評審;雖然第二屆的微型小說,我曾以自己沒有創作微型小說為理由謝絕,但袁霓(或是印華作協)的執意,我最終還是接受了下來。 2009年5月在棉蘭和多峇湖舉行的「蘇北文學節」上,我重申了這項建議。或許是我的理由和堅持獲得袁霓(或是印華作協) 的同意,我沒受邀擔任隨之而來的「第四屆金鷹杯短篇小說創作比賽」評審。新加坡的尤今是其中一位評審;袁霓之前和我討論了新加坡人選。由此可見,袁霓是會重視並且聽取他人意見的,我是這麼想的。 袁霓處事認真,考慮周詳,這 是我在探訪印華資深作家黃東平鄉親時觀察到的。雖說我在2010年9月在峇厘舉行的第12屆亞洲華文作家會員代表大會上,已託印華作協資深名譽主席李順南轉交由新加坡與印尼文友捐助臥病在床的黃老先生的醫藥費新幣4,150元,卻仍有一些文友繼續捐款,促使我決定專程飛往梭羅,探望並再度轉達新加坡文友們的一點心意(新幣1,800元 )。我對袁霓說了,她回電郵表示可以派人陪同我前往。我不敢驚動文友,回答說內人會陪同我去梭羅。我原想:沒有語言障礙,由出生在椰城的妻陪同,按圖索驥,計程車司機根據地址,應該可以毫無問題地找到黃老先生的。 但袁霓並不如是想。或許,這也是她的安全考量與待客之道吧!在袁霓的安排下,2011年3月下旬,從椰城飛抵梭羅,甫出機場,當地的客屬聯誼會理事周宏源夫婦已在那兒鵠候。在前往偏僻幽深的黃老先生住家,我終於瞭解如果自己來,不一定就那麼輕易找到。帶我們前往的周先生,早一天便來熟悉路線了!舊地重遊,兩天一夜的梭羅行,我再次感受到了古城人情的溫暖。而這樣的接待,當然與袁霓身為印尼客屬聯誼總會秘書長的身分密不可分的! 由此我又想到2007年新加坡楊貴誼博士到雅加達舉行<楊貴誼回憶錄>新書推薦會,以及2009年臺灣元智大學劉阿榮教授訪問印尼,人生地不熟,但又想一遊雅加達,瞭解這個大城市的客家人生活概況,這兩件事也都在袁霓的協助下,圓滿順利的完成!他們都來電郵,對袁霓的接待和安排再三銘謝! 新加坡作為印尼的毗鄰國家,兩國素來關係密切。基於此,我希望有更多的印華文友能夠認識新加坡不同的文學團體和領導人。由於印華作協與新加坡文藝協會的聯繫較為頻密,印華作協成立後不久,應袁霓之邀,我於是安排了另一組織作家協會的黃孟文博士、希尼爾、艾禺、董農政出席該會舉辦的文學研討會。2009年,另一文學組織錫山文藝中心雖然未能組團,而是由島嶼文化社與武吉知馬海南聯誼會聯合組成36人訪問團參加印華作協蘇北分會的「蘇北文學節」,但該中心主席烈浦也隨團出席了活動! 袁霓重視這些交流活動,相信外來作家的寶貴創作經驗,有助於提升印華文友的創作水準;並藉此加強聯繫,進而擴大日後合作的可能性。而她每次來星,我也儘量並安排文友們與她見面。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九月,她率團出席在廈門舉行的「第八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路過獅城,也與武吉知馬海南聯誼會親切的交流! 關懷社會、探討人生 我甚少評介印華文友的作品;即使有那麼寥寥幾篇,也只是局限於詩歌的範疇內。近年來,隨著袁霓在華文文學世界地位的提高,研究其作品的作家與學者無數,這是好現象。我想,如果由專門研究某位作家的學者來操筆評析,應會更客觀與有建設性吧! 袁霓和今天許多印華作家一樣,1966年因華校被封閉,僅讀到小學五年級便輟學在家。然而,她勤奮自修,孜孜不倦,70年代初便在當時的<印度尼西亞日報>上發表作品,題裁有散文、詩歌、小說等,但只是六、七年光景,婚後便停筆。1987年,袁霓在文友們的鼓勵下,重新執筆創作,我就是在那時認識她的。 袁霓從70年代到90年代的作品,後來先後收錄在<三人行>、<花夢>、<袁霓文集>、雙語詩集<男人是一幅畫>裏。我手頭上就有她贈送的前兩本書。<三人行>是三位女詩人的作品合集,另兩位是茜茜麗亞與謝夢涵。<花夢>則是短篇小說集。2011年12月9日,我因參加雅加達親人的婚禮,在下榻的酒店大廳與她和印華作協秘書長楊葉青見面。這回,她送給了我不久前出版的微型小說集<失落的鎖匙圈>。 袁霓在早年,較勤於詩歌的創作,收集在<三人行>裏的近50首詩,相對於茜茜麗亞的婉約、謝夢涵的浪漫,則袁霓的詩更富現實意義。舉其篇名,例如<椰城的塞車>、<車禍>、<鄰舍的婦人們>、<洪水>、<地震>,就很能一窺袁霓作品的現實性;遣詞用字簡潔精煉是袁霓詩作的一大特色。如今重讀這些詩句,發現袁霓後來傾注於微型小說的創作,更大的原因或許是在她的鮮明詩歌創作基礎上的延伸! <失落的鎖匙圈>所收集的30多篇微型小說,是作者近10年來的創作結晶。作品裏有不少關於印尼原住民日常生活的描繪,例如:<圓不了的月>、<獵物>、<米>、<麵包>、<母親>、<達爾梭的遭遇>等。<圓不了的月>裏的少女被親生母親拐走所愛的男人,末尾的「我回來做甚麼?只為了叫你一聲爸爸嗎?」從本來應是丈夫,變成是爸爸,這少女的心,是多麼地惱恨與無助呵! <達爾梭的遭遇>則道出作為建築工人的原住民三餐不繼,朝不保夕的貧困生活,從中也帶出1998年印尼的排華暴亂事件,儘管暴亂已成過去,慘景依然存在,陰影依然不散……雖然是沒受什麼教育的下層草民,然而,他終究明白了:「政治的混亂,是國家的苦難,更是他這一類下層人物的苦難。國家如無寧日,他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在印尼建國五大原則的感召下,好多印華作家經已把觸角深入原住民的生活底層,反映一個更能代表互助合作、互相尊重他人的印尼社會。袁霓這些以原住民為本位的華文文藝創作,不僅豐富了個人作品的多樣化,肯定地更豐富了印華文學和印尼文學的內涵性!簡而言之,袁霓近年來的微型小說,是從生活中凝煉出來的珍珠,它既充滿濃厚的生活氣息,也有對情愛和人生真諦的探討! 唐朝詩人王維有詩云:「雲裏帝城雙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不啻寫盡帝城的闊大,更對春天裏雨水滋潤的萬戶人家,寄予美麗的祝福。袁霓生長在富饒的島國,她是通過作品表達她對這片土地和人民的熱愛,期盼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袁霓除了領導印華作協,以及擔任上述印尼客屬聯誼總會秘書長之外,她同時也是印尼梅州會館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印尼廣東社團聯合總會副秘書長、雅加達華文教育協調機構執委會副主席、廈門大學印尼校友會副理事長,及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作為這些組識的領導和積極參與者,袁霓肯定是忙得透不過氣來。我本身也參與新加坡的10多個華社組織,深切體會它影響工作、文學創作和家庭生活不可說不少。如果袁霓減少這些團體的參與,會否在文學創作上能有更大的成就與收穫呢?不過,我當然也明白,正因為有上述團體的支持與人脈關係,袁霓領導下的印華作協,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讓人驚喜,並在世界華文文壇上嶄露耀眼的光芒! (2012年1月5日稿于高林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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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五十年來的夢境
是暑日,父親剛走的那年 是假日,輪值返校打掃清潔 〈依稀是督慶炎灶建忠進丁心富朝奢……〉 合歡樹下,小麻雀有的吱吱喳喳,有的鬼祟接耳 掃完後,一小隊人神秘地走出校門右轉 經榕樹下過馬舍宮向網寮走媽祖宮仔穿民族路 一行人快速隱沒在莒光湖畔茂密的青色水草叢 一行人是一條蛇蜿蜒在水草的懷抱 一行人是一群鳥翔舞在水草的眉梢 〈面對前面的驚懼有人轉身退出〉 潛行之後,豁然開朗 眼前,一潭綠水靜靜搖晃 人人臉色緊張,人人眼神振奮 〈脫吧,下水,還等什麼〉 陽光下,一群小青蛙呱呱呱呱陸續褪去衣服 然後,一隻隻濺起的水花迎著陽光閃亮 〈冰冷的湖水刺激得青蛙們吱吱叫〉 湖面被喧囂成另一片天地 仰泳的小雞雞忽上忽下的如釣客的魚標 狗爬的小屁屁如鏡子映著陽光晶亮 湖畔湖面籠罩沉浸著青色水草的味道 日正當中,小青蛙瞇眼攤在湖畔青草地曬太陽 〈回去不要接近大人,趕快沖水〉 〈啊,衣服呢〉 湖岸上站著一位清瘦中年人,手上抓著衣服 〈誰叫你們來這裡游水〉 小青蛙支支吾吾:我們自己偷偷來的 〈說:送警察所還是送學堂〉 小青蛙們訓練有素霎時哭聲震天 〈中年人將衣服丟在草地:不可再來〉 小青蛙窸窣搶錯穿錯衣服禁不住又大笑 笑聲夾著水鳥粗野的啼聲響徹湖岸 〈還笑,穿好,快走〉 一行人化作鳥獸隱入水草叢中 當我回頭,那潭綠色湖面仍然靜靜搖晃 這潭搖晃化為夢境跟隨我已五十年矣 但,于今,我猶然不會游水 夏日記事 清瘦中年人乃許祐先生也,是金門傳奇人物,亦是養殖場主人,為人面惡心善。那年代,小學生夏日皆是一件短袖圓領衫,一條手縫短褲〈大皆未穿內褲〉,亦皆赤腳,故褪下穿上甚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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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好人
年後上班的第一個週末,難得天氣放晴,午後,和鄰居媽媽相約,一起從中和騎車帶了兩家的寶貝女兒到青年公園餵松鼠。 騎上華中橋後,女兒緊摟著媽媽的腰,大笑的告訴媽媽:「每個人都在超妳的車喔!」對三十幾歲才學會騎機車的我而言,騎得慢也是沒辦法的事。快下橋前,突然有女機車騎士經過我身邊,對著我大喊「妳的書包掉了。」低頭一看,女兒掛在機車前座的書包真的不見了。趕緊靠邊停好機車,要女兒站在行人專用道上,幫忙看著機車之外,為了安全起見,不可以在橋上亂走動。 心急如焚的從果菜市場這一頭,走了大半個華中橋,終於遇見一位在行人專用道上騎自行車的年輕人,問他可有看見掉在靠近中和橋頭的白色書包,他猛點頭,要我趕緊走過去撿。只是,繼續往前走,就快把華中橋走完了,還是沒看見書包的蹤影,心裡甚為沮喪,怎麼會不見了呢?明明就有人看到的,許多不好的念頭都跳出來了,是不是有人撿走了?還是有人把書包丟了?想到書包裡頭有錢包、證件和手機等,還有女兒準備給松鼠吃的堅果,哎,早知道出門會把重要東西弄丟,就不要騎車了。正想著,突然,有人從背後和我說話,是那位之前問他有沒有看見書包的年輕人,他逆向騎了自行車來到我身邊,很開心的對我說:「趕快走回去吧!撿到書包的人,已經交給妳的小孩了。」 轉回身遠遠見到女兒在橋的另一端揮舞雙手,心中的感謝與感動,真的是言語無法形容。汗流浹背走回正倚在橋墩看風景的女兒身邊,她笑著對我說:「是那個撿到書包的人,要騎自行車的大哥哥,趕快去把妳找回來的。」「有沒有對送回書包的人說『謝謝!』呢?」點頭如搗蒜的女兒,開心的說:「媽媽,我們今天都遇到好人喔!」 謝謝女騎士知會我書包掉了、謝謝撿回書包的男騎士,也謝謝騎自行車的年輕人,是這三位好人的幫助,讓我在週末午後--在找回書包後,能繼續帶著愉悅的心情,和鄰居太太一起陪伴兩家的女兒,在青年公園尋找松鼠的蹤影;鄰居太太說我運氣好,兩個小女生也說著一次能遇到三個好人不容易,我則在心裡提醒著自己,在未來生活中的每一天,要時時記得曾領受陌生人的幫助,也要多做好事幫助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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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留白的晝午,守著滿屋子空氣反而更苦。總要試著走出來,試著為自己的人生捕捉點什麼色彩吧?拾起擱置在閣樓一隅的傻瓜機,將那佈局多時的塵灰層層拭去。不禁想起曾經有好長一段年歲,我看待自己就像看待這具樸拙廉價的傻瓜機一樣,卑微、羞赧、缺乏信賴感。 想起初懂事之際,便喜歡靜靜藏起來,膜拜某個人、事或物,用欣賞藝術精品的角度,以十足真性情取悅品茗,甚至討好!一次次幾近忘我的跨越,如孩童般全無防備的目光探索和追擊,反倒形成一股風速而不讓人發現也難了。 漸漸地,就渾然記不起當時頑強的一本初衷,忘了給自己上一層保護色,敞開雙臂便汲汲迎入他的懷抱。忘了人與人間相處的模式即是「保持距離」,忘了聖賢們留下來的啟示,做人交朋友呢!就要學那君子愛蓮賞蓮「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明哲慧理。 愚庸如我,卻只想儘快逆行於揭開那具神秘面紗,如此反倒是讓它加速腳步離我遠去。放眼古今中外的劇本,撲火飛蛾向來是最狼狽猥瑣的配角,可恨的淪落與蕭瑟的殘局,便是伊的原罪。 當別人雲淡風清地訴說你的不對 ,要求你放愛自由讓愛高飛的當口,還有啥理由緊抓住那具殘破的落紙鳶不放?當別人坐擁新歡,忙著為她淒楚可憐的面龐拂去風霜之際,有誰看得見角落裡瑟縮的影,必須獨自撫著碎裂的藝術品飲淚徬徨? 當酸澀的水光染黑黯慘的夜,除了寂寞的風敲門,究竟還會有誰提筆來問? 「你的舊痕哪裡去了?」 「你的心傷好全了沒?」 「你的痛還在嗎?」…… 沒有誰,唯有風偷笑我「原來你這般癡愚孥鈍啊!」 ● 暮色漸沉時 我和傻瓜機走上街頭,因於目的無著而明顯步履沉緩。地上原有些細微影子,也早已不見。我們穿越幾家超市、花店的門口,晃過街角的饅頭店、咖啡坊;一路上有熟人搖手寒暄,但肯定沒人發現停在梨渦前的誰的苦澀。現實中總習於掩飾,習於躲起來自個兒療傷,無能選擇地永遠喬裝堅強。藉此,反倒挨過多回現實險浪;在潮往潮寂的碼頭,一次次和比我年輕猛爆的強敵交手,猶可攻城掠地毫不避縮。 曾幾,職場中飆凜悍然的不死鳥 ,文字江湖裡一心是膽的紅拂女;此刻卻像那架卑劣過氣,拍不出感光效果的傻瓜機,淘汰或者遭背棄只是早晚的伏筆。 ● 夜,近了。星斗因於雲層的包圍,尚自裹足不前。想或許規避藏匿的把戲,不過一項護短的技謀罷矣!而一顆早早憋不住氣要冒出臉來,怕來晚就輸不起的驕陽,活該午後來陣急雨,就教它招架不住;活該它要氣燄全消地隱入空寂長巷,受全宇宙星球的嘲弄鄙夷。 頂好雨后再來一座彩虹,讓人們忽而想起它這個突兀的配角。否則便得等到隔日凌晨東方初醒,大地才會重新展臂迎接它的駕臨。要不光憑那五色斑斕的餘暉、柔弱嬌俏的月姑娘,就足夠取代它的地位了。 踩著遊魂般的雙腿直達每天上下班經過的天橋,這是此刻我唯一的夕陽記憶。落空的心口,總要設法抓些背景來補綴。我的傻瓜機連1mm 的焦準也不必調,難耐冗長的取鏡程序,肯定讓眼前的處女作大打折扣。 反正激情過後幻滅的場景已非頭一遭,就讓失焦模糊的影像陪自己飲恨頹敗一次,有何不可?夕陽反正落了,明朝還會昇起來。生命再難、心酸再多,淚水總有枯竭之時。 早知就別貪圖魅惑的酒杯,那個落腮鬍歌手唱的:「黃昏再美,終要黑夜……」早知就伏首向隅的烏雲,做一顆淡淡的不顯眼的星辰也罷!學它不與人爭鋒的哲學,學它只把光芒集中一處。 等雲層散去,幸福就會來造訪。這樣的智慧並不深奧啊!為何我只管傻癡,什麼活的學問全懵懂未聞?只管矇在暗處,連一顆小小巧巧的星光也鬥她不過? 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景。橋上橋下,依稀車來攘往;風的巨爪已探路多回,這次險險從東南方擦身而過,未帶滯留;便又汲汲去尋它另外的旅程。寶島這回總算又撿回了些運氣,只傷了眉睫一小塊地帶,損失不大。 近來學會悲觀的我,不覺虔誠抬首合掌,對住上蒼告恩連連。 ● 「瞧。那不怕死的橙色日頭,依然使出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瑞氣騰雲……」我的傻瓜機似在對我說著。迷惘的眼,於焉也朝它手指的方向投遞。 夕陽大大地圓臉,閃爍在萬千餘暉拱擁之中;那樣意興璨璨,那樣鬥志卓絕,如同青春無敵的大孩子般。曾幾,我也有過那樣風發的純真歲月和英勇煥采的胸襟噢。 不管跌倒幾次、失意幾回。現實的凌遲鞭韃,始終未將我的信心摧毀磨損殆盡。別個女孩子家在外頭混不下去了,泰半總要一許「大不了回家鄉嫁人」的後路打算,偏我死硬不吃這套軟活。 沒飯吃了,就幫巷口麵攤的大叔端盤洗碗做打雜……換頓溫飽。房租錢繳不出了,臭皮囊上打兩個十字結成一擔,扛著走著,面不改色不悔地連夜遷進公園找地舖睡。 異鄉的夜,狗屎多、蚊蟲多,垃圾桶、公廁更多,風一吹三里外都得惡臭共聞。還有身上像長了黴菌的流浪漢,會突然半夜就跑來跟你搶床位、窮攪和。很多苦都挨了,許多罪也都受了,就等一個真心愛你疼你的良人來入夢。 或許吧!命運多舛,加上脾氣剛烈,讓我此生注定情路艱難、注定流浪,注定一路背棄愛我的人。然後,為我所愛背棄…… 就像那驕陽、那夕暮,一生討好人群,討好大地,卻無以阻擋「黃昏再美、終須告別」的宿命。末了還是輸了月亮、輸了星辰。 「你看,自古被文人賦予優美詩章、享譽後世的,多否鮮見它的身影?多否論勳業功績,皆不若那兩者來得彪炳?」 或許吧?佛家說的,宇宙一切萬物都得挑起自己的業、造自己的福、走自己的路。今生福報多一些,來年業障就少幾筆;各有各的春風秋雨、冬寒夏炎。 或許吧?存在這世間的疑竇與費解,不外只是個認字罷了。願認便得空,願捨才有愛。願捨才能走得慧黠澄澈、淡然明白。如同天上之飛鳥、水中之游魚,自由得了無罣礙! 然而,我畢竟是失守了。我已經不再是魚,不再是飛鳥。倒像個失心的瘋婦,或者八角怪獸;把自己遨遊太虛的一方嶺地,全押給了撒旦,而後一文不名。僅能狂賒血和酒的氣味,以此麻痺茍活。 ● 失守的歲月,讓我看來像一只風乾的橘子皮,一絲一毫的水份也擠不出來,上場就注定輸掉氣勢。但我還是忍不住自己的目光,忍不住要把滑鼠游標,往他和她的方向移動。 忍不住去窺探,那已然和我形同陌路的兩人密切攀升的頻率,究竟進行到怎樣的程度指數?我無法說服自己棄守,無法停止抽離時間抽離腳步抽離思想,讓它們別再為某種無用的事件浪擲。 真的,我試過。但壓根沒用。我原來該守住的,只有自己。守自己的心,守一輩子不變的然諾。而不該是徒呼負負地,想去改變別人的想法和做法。 傷懷夜晚,我應該靜靜地陪伴自己,看顧好自己這顆軟弱的心,別再輕易將它捐捨出去,再一次把它帶向無盡的黑夜…… 我還得像老家門前的庭樹,挺得直直、活得好好地呀!我還有的是機會和潛力等待的啊!等秋天去取些紅葉來釀酒,等明春摘把桃花李子佐夢;好心的大哥哥答應我,要拍些美美的扶桑花來讓我寫詩。 我得好好守住家鄉這頭,真誠的心不會騙我,這點我非常清楚。誰對我真,誰對我假,我心底恁早有譜。很快地,葉子就要落了;傷心會結束,痛苦會結束,生命也會結束。 我只要靜靜坐著,別動就好。當寂寞悄悄溜走,當北風一過,雁子啊!妳總該銜著一話匣子的靈感,回頭告慰我吧?我的傷口毋須仰賴施捨的三秒膠黏合,所以妳必需清楚的讓我知道,不能再有絲毫隱瞞或疏漏。 我已失去真愛的翅膀,是一坨沒有腳的雲。人間的忠誠之於我,連一堆狗屁倒灶的謊言也不如。我永遠也無法變回當年自在的樣子,那被打破的宇宙混沌未明的曖昧初貌,早已逝之杳渺遁去無形…… 原來快樂也可以這麼廉價,只要隨意張嘴說說就告結。我懷疑那些順口溜,是怎樣從他嘴裡滑出來的?為何我不能也學把功夫,變猴子變猩猩變綿羊變狡兔……去一一捉拿他的底細?而是要以自己的渾噩大夢,去交換他人情感的泰半自由。 掌理時間的諸神啊,萬別來搔我的髮唷!後腦杓裡藏著我的敏感地帶,只要一犯它,就會長出新的憂慮來。就這樣持續緘默的懂,不好嗎?千萬別擾我出聲,我再無須韃韃的馬蹄般的錯誤,喊我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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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流動的風景
城市流動的風景,一幕幕,點綴成生活中的小確幸。 第一幕 周日。都會商圈。落單的晚上。 出外覓食的路上,典型淒風苦雨的冬日,瑟縮著脖子,靴子孤寂的拍打濕漉的石路面上,心裡原本該有些悽清的,因為原本期待的孤獨與自由生活,尋得與我的文字為伍的一點機會,卻忙碌得只剩下工作、填肚子與睡覺。 那不是貪性我的生活方式,雖然不是到了顧盼自得的年紀,許久以來,一直懷抱著堅定不移的信念──以最自我最自在的方式,過好每一天的日子。驀然驚覺,日日汲汲營營,是日子過人,不是我過日子。怎,能,如,此,啊。 一轉念,隱身浸入閃爍的夜燈中,埋入喧鬧的街市裡,欣賞過往的路人,竟也像是一幅幅的風景,千姿百態,風情萬種起來。街市流動的風景,如一幕幕不用彩排的動畫,在街心、在玻璃帷幄內外,兀自搬演起來,轉睛間,心情隨著愉悅起來。 最喜歡看的是這樣的風景,ㄧ群年輕活力的女孩,彷彿自流行雜誌版面走出,服飾、髮型、彩妝、顏色、搭配講究,賞心悅目。尤其嬌俏叮噹的笑語,一圈一圈,飄浮自她們身後的空氣中。 曾經,屬於我的嬌俏年紀,雖沒現在時尚的繽紛色彩飛揚,也是急急的趕著約會,老地方見的有「真善美」、力霸門口、「芳咖啡」……。隨著時空的流逝,物換星移,老地方式微了,甚至不見了,約會的夥伴天涯海角各據一方,偏插茱萸少一人。毋須嗟嘆,電影舞台上的劇本,千篇一律不都是這樣演著嗎。 喜歡在用餐時間過後大半,人群漸散,包包安放一本書與一小塊甜點,隻身隱入街心角落處的簡餐咖啡店,在吵雜的人聲中,伴隨著飯後的咖啡與預藏的甜點,一口一口綴飲,恣意孤獨的幸福,一波一波的擴大。眾聲喧嘩中,更能沉澱,澄澈與各個的自己對話,細細咀嚼這簡單的小確幸。 可是,今晚臨時起意改變了念頭,不去固定的食堂,隨意入一餐廳,等餐的當兒,鄰座來了個碧髮藍眼的高個阿兜兒,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點餐起。見狀,想起自己多少次異域經驗,要嚐試當地食物不得要領的點餐,只因菜單上不是熟悉的文字,旅人的進退不得的窘狀,約略可理解。憑著經驗雞婆的幫他點了洋人口味的「左宗棠雞」加上海鮮小火鍋的組合餐,高個阿兜兒似乎很滿意我幫他點的餐點,津津有味的吃將起來。最後他夾起火鍋內一塊豬血糕,問我那是啥?靈機一動回了他,你們歐洲人不是喜歡吃些肝臟的東西嗎?類似啦。聽完,他大口大口的把那一塊黑黑黏黏的東西送入嘴裡。 吃完,高個阿兜兒喜孜孜的再三言謝,起身離去,留下一團暖意迴盪在獨自用餐的一人。那團暖意,似有日行一善的喜悅與沉靜。 第二幕 周間晚上。都會捷運公園旁的小麵店。 臨捷運公園旁的一小爿麵店,寥寥坪數的空間,除爐火台面,簡陋得只擺上二、三張桌椅。它,商圈裡不起眼的小食堂,卻像街坊鄰居眾上班族的廚房,自成一格的另類風景。 從小吃米飯的肚腹,不擅與麵食共處。這麵店之吸引人,是在用餐時段店門口總是佇立著等候外帶的人群,一團團白霧,隨主人家爐台煮麵的忙碌,氤氤氳氳,嬝嬝上升。是的,就是這團暖意引人入內,從此,米飯的脾胃為這碗麵食開了門。 六十元的一碗麵,每吃一次,就感恩一次。因為,油然而生一種簡單、樸實、滿足的幸福感,吃得心底盪漾、搖擺開來。 主人,溫婉親切,如鄰居阿姨角色般,蕙質蘭心的用幾顆蘋果、洋蔥、蘿蔔熬成湯底。一坨麵滾熟,加入一小碗汆燙過的時蔬,五顏六色,如山藥、甜椒、南瓜、花椰菜、芽菜、玉米筍、杏包菇….,舀瓢熱騰騰、清甜可口的湯汁,賞心悅目,令人食指大動的一碗。口味嗜重者,可以加一小瓢肉燥與自家特炒過的蒜頭辣椒,口感誘人。有時在運動後,總是在心底掙扎拔河,饑腸餓肚急需這熱湯暖麵來撫慰,但是運動後馬上進食,犯了脾胃容易吸收發胖之大忌。往往,理智敗給情感,還是來一碗。 有時來得晚,麵店將打烊,主人便好心把多餘的菜蔬,全堆滿了整碗。然後,不急不徐的下著麵,再與來客閒話家常,溫溫婉婉的細訴,她假日上教會做禮拜的愉悅,彷彿間,她手中的麵呀菜呀也經過虔誠的洗禮般,特別的好吃起來。 把感情獻給這碗麵食,還有其他原因,因為吃時,總是不期然的想起與湯麵有關的經濟算計。 女兒說,周末假日美東的寄宿學校用校車載著青春女娃兒外出,通常目的地都是購物商場,放風兼吃東西打牙祭。女兒說,最常吃的便是拉麵一碗,隨便陽春的一碗美金十元,她邊嚷嚷貴貴貴,還是忍痛的吃下去。 無獨有偶,前不久出使非洲,同行的有黑手夥伴二名,吃食都跟湯麵有關。旅行在外都有類似的經驗,有著台灣脾胃的人,僅管異地食物有多好吃,最低限度每隔幾天都會用碗泡麵治療犯起鄉愁的肚腹,我的黑手夥伴剛好是此類代表。他們對湯麵情有獨鍾,出乎我的想像,傍晚下工中國餐館一家換過一家,癡狂的找尋湯麵當晚餐。吃完,再品頭論足哪家的好吃?二碗公的湯麵,三人省簡分著吃,吃得黑人大哥納悶不已,這noodle soup 是歸於湯類,怎麼有人當主菜吃呢?而且還天天吃?吃完結帳,這時我常笑笑的對他們說,信否?這二碗普通不過的湯麵,可知其花費是此地工人半個月的薪水。 相較這些,這爿麵店,分外的物美價廉。吃著吃著,吃進去了台灣庶民文化的美好。更重要的是,吃進去台灣特有的街頭巷尾的人情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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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這回事
男人最怕女人問:「你愛不愛我?」而女人偏愛問:「你到底愛不愛我?」然後,被問到麻木的男人便開始以敷衍的口吻,漫不經心的回答:「我-愛-你。」而女人啊,怎麼可能會對這樣的答覆善罷干休~~於是,男人和女人便陷入了一場愛與不愛的拉鋸戰中。 和男人在一起後,她從不敢認真的問他:「你愛不愛我?」也許在某種程度上,答案早就了然於心。 只在一次掙扎著該不該立斬情絲時,才敢鼓起勇氣問他:「是真心的嗎?」一聽到男人誠懇滿點的「是真心的。」她就再也顧不得是不是小三?會不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但在愛情的世界裡,她還太嫩了,並不知道男人的真心只存在於發情期,等他大腦的「苯氨基丙酸」激素停止分泌之後,所謂的真心也就蕩然無存了。 她一直很懷念那個春天的夜晚,他帶著她騎腳踏車到湖邊去聽青蛙唱歌,枕在他的大腿上,邊聊天邊感受他的手指輕輕劃過髮絲劃過腰際的觸感~~那是在接吻前的階段,沒有激情卻是最值得想念的片刻,可女人的心思男人就是不懂。 她還記得在更早以前,有一位很談得來的男孩,男孩比她小四歲,可是閱歷比她多太多。她被他很男人的外表給吸引了,被他可以無話不談的知己樣態給迷住了,然而,當他開口要她做他的女友時,她卻遲疑了。 她害怕因為一時的衝動而錯失了一位可以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可以遇見如此談得來的人真的很不容易,對她來說。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當她渴望可以跟他說話的同時,其實,她就已經淪陷了,淪陷在他編織的愛網裡。 所以,當然,她又再次踏進了一場明知不會有結局的愛戀裡。 當愛來臨時,擋也擋不住。明知,他不會是你的Mr. Right,明知,終究也只是一場無言的結局~~ 為什麼愛在剛萌芽的時候都是如此的甜蜜,隨便他說什麼都像是在訴說情話?觸電的酥麻感,心跳的悸動感,隨處都是愛的小天堂。 為什麼在男人得到他渴望得到的東西之後,兩個人就變得容易爭吵,容易不滿?先前垂手可得的幸福感,頓時消失無蹤。 或許,他那句「是真心的。」是真的也說不定,只不過,他的真心無法持續太久,也無法專一。 愛上這樣的男人,你也得認了,因為,心理醫師有分析:什麼樣的你,就會吸引什麼樣的他來到你身邊。所以,不管是多麼爛的一個爛咖,在他身上一定有某一點是讓你放不下,深深被吸引的特質。 那是一種宿命,如果你想改變這樣的宿命就必須得先打破原來你對愛所持有的憧憬與認知。 當愛已成往事,有情人,心如刀割;無情的人,早早已投入了另一段感情,又或者是,另一具身體。 一場戀愛結算下來,流淚的日子總是遠遠的超過微笑的日子幾百倍,思念的日子總是比在一起的日子多了無限倍。 重新翻閱日記本上所暗藏的心事,對於每一場戀愛的結束她都是抱以:我不後悔,只是眼淚流個不停。其實,就算後悔了又能怎樣?懂得後悔又不能保證下一次的戀愛肯定會有個完美的結局。 愛,是一場賭注,如果你連下賭注的勇氣都沒有,又何來有機會擁有勝利的那一刻? 贏家們,請珍惜你贏得的籌碼。 輸家們,別氣餒,做好準備,好好迎接下一場賭局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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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概念
隔著一片霧 我是山,妳是林 這個世界是一盆火 當楓樹起火的時候 窯燒的是遺失在每一個世紀的 秋天的概念 隔著千層思念 妳是愛情試煉的灰燼 我是螢火煨熬的夢囈 當浪漫的色彩薰染了整個季節 當抽象的浪漫霸佔了整座山巒 我用秋天的概念,點燃一枝火把 沿著故事的邊境 尋找莫內遺失在花園的 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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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捕手(二)
光與影的追憶 一個人的生活每個人的感受大不同,我習慣在臨暗十分獨自靜靜地孤坐一片漆黑的客廳數分鐘,然後傾聽周圍的聲音;然後藉由屋外路上飄移而過的車燈,看見自己孤單的身影被車燈剪影壁上,雖然,那只是瞬間的過眼光影,但,卻讓我勾串起這座屋宇從前種種的記憶! 曾經,在屋裡,譜唱過十數年的「天倫樂」樂章;曾經,有我最親愛的家人與我喜、怒、哀、樂同甘共苦生活於此。 我人生中的黃金年華就在這座屋宇中歡樂度過!如今,天倫同樂的往事如煙飛逝!一切繁華美夢只能成追憶! 追憶,是我後半人生的生活精華,也只能在追憶中我才能得到心靈最舒坦的慰安。 習慣在闇夜斗室摸索,但我不覺孤寂,只因這座屋宇理的每個角落,皆隱藏有我年輕歲月的歡笑與幸福,曾經,在臥房與妻子的鶼鰈情深、你儂我儂的甜蜜氣氛,如今只要黯夜來臨,便即浮上腦海!那記憶是永世難忘的刻骨銘心! 女兒的童年也在屋宇度過,童稚的歡笑聲,經常將我自睡夢中驚醒,醒來,面對一室的孤寂與黯黑,孤單的我,那一刻最是期待落地窗外會有移動的光影流過,讓我能在追憶中擁抱溫暖! 問情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偷偷想妳,不敢告訴妳,是因為怕驚擾了妳! 好不容易讓我有了戀愛的感覺,我要將妳密密封存在記憶最深處,任何人都偷不著;取不去,那夢已然在我腦海盤繞許久,有時,也會在夜晚驚醒,以為又被偷走! 原來,愛戀一個女子是如此艱辛;「緣來」,彼此心底會有對方。不求急於表達心中愛慕,只希望永遠守候;還有更多的是付出。 不過,也要請妳放心,我的愛不是自私的佔有;我的愛除了奉獻不會有其他,只要看著妳快樂得像小鳥,我心中的愉悅又豈止是隻字片語所能形容。 就讓小雨飄過頭頂的景緻豐盈我生命鴻溝,每個有小雨的夜晚,癡癡守候的那名男子,仍然不敢告訴妳他的相思究竟有多深,只因那是無從丈量的溪壑,儘管一失足將粉身碎骨!依然勇往直前! 「問世間情是何物?」我的答案不是「直教人生死相許」,而是:「兩情相悅到白頭」,也只有執子之手才能感覺情的堅貞永固,不知妳以為然否? 愛戀 單戀也好;暗戀也罷!只能說是心靈交會尚未曾併散火花。 戀愛,原本是一樁浪漫、情愫的組合,在我的愛情字典裡,戀愛不是佔有;不是享受,而是一種無止境、無怨無悔的付出,沒有這種認知的人,會覺得戀愛很累,真是這樣,那就別愛吧!否則會自誤誤人! 小雨,對妳的愛,說成是前世今生的牽扯,只是一種牽強的附會,沒有今生哪來前世,更遑論來生。把握今生的浪漫,是我在遇見妳之後的人生覺悟,我的人生其實早已進入槁木死灰之境,枯木能夠逢春,除了是奇蹟!應該還有述說不盡的故事吧? 因此,在時間的細流裡,我將對妳的思戀,化作河中涓涓滴滴的流淌,在妳身上刻記下恆久的思戀。 單戀也可以;暗戀也是一種享受,那是心靈形而上的昇華! 思念 回鄉的路上一路思念著妳,記掛妳此刻的心情是否平靜無波? 真正的愛情應該不是放不開、互相拘束,而是彼此尊重、給予自由。 太多時候,愛情會想到要獨自佔有,但情慾過後的空虛往往又讓彼此陷入另一種空茫,那是肉慾的滿足吧?無關心靈交會那一剎那的融合。 小雨,太多的思念總在分手後,離別,也就成為每一對情侶的夢魘! 沒有情愛的日子伴我過著漫漫長日,從不曾夢想有天也會有個摯愛,因為我的愛已遠;夢已遠,愛戀的日子逐漸遠颺,直至妳的出現,彷彿青春的歲月死灰復燃! 小雨,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負擔,與妳的情愛是心靈底層的相會;精神層次綻放的光芒,如果妳不願意,就當作是我一場愛情的夢囈! 人生,原本就是無邊無際的一場遊戲,愛情也是,而我,永遠是這場遊戲的輸家,謎樣的人生已然陪伴我度過一甲子,接續而來的會是我個人孤獨歲月的另番境界,有太多的願望,但不敢期望有任何奇跡!當然,包括「希望能夠得到妳的愛情」,那也是我生命中的奢望! 牽掛 自夢裡醒來,總牽掛著妳,於是,起床,打開電腦,網際網路彼端,傳來妳的痛,妳的痛疼入我心,於是,留下聲音陪伴妳,總希望我的聲音能治療妳的傷痛,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功效。 原來,妳也在痛苦難當的當兒撥了電話給我,這樣的訊息讓我徹夜難眠,那種激動比疼妳的痛還要心疼!整夜,我在想著妳的孤單無依,而那無助的掙扎,又豈止是我心靈的慰藉所能療傷止痛,而我能做的卻也僅只如此,這樣的疼怎能叫我不心痛! 此刻,妳肉體的痛大概只及於心靈傷痛的萬分之一吧?心靈的傷痛永遠是人類致命傷,其所形成的疤痕永生存在,也將影響人的一生。 妳的痛疼入我的靈魂,我的靈魂深處已然植下對妳無盡的思念,那愛戀自前世綿延至今生還有來世的牽連! 清晨自曙光中醒來,妳的痛並不曾因為夜色褪盡而在我心底消逝,妳的痛依然疼入我靈魂;此疼綿綿無絕期。 心疼妳的痛 放下心中巨石,妳的疼痛減輕;我的心疼消失,牽掛因此成為永遠的甜蜜。 原本兩顆陌生的心靈,藉由網際網路的牽連,竟然可以互相關懷;彼此牽掛,這不是一般緣分所能解釋! 然而,愛情並非單純的愛慾,愛的本質如黑咖啡般苦澀,加入其他配料佐以心靈的甘泉,這杯愛的咖啡才得以甘醇香濃,也就難怪世間男女會如此投入愛情的漩渦而難以自拔! 對妳的愛仍是如斯堅定,那是啟自心靈深處的無名震顫,一則亙古久遠的美麗傳說,在我們彼此生命底層掀起纏綿的故事,讓我百讀不厭倦的是妳那隱而不見的真情闡述,卻經由眼波盪漾,傳導至我敏感的心靈神經,日日夜夜,我因此神魂顛倒於美麗的傳說。 美麗的故事一經引爆,心靈的火山遂岩漿四射成燦爛的雕塑,來自久遠的愛情因子因而蠢蠢欲動,想要創造另番生命的風景。 心靈的吶喊不只一次在空氣中凝結成美麗的幻影,隨著那七彩夢幻,我隨心所欲的遊走於妳身上,我自由自在的想像,陪伴我走過無數晨昏與夜晚! 喜歡不是愛 喜歡一個人與愛一個人大不同,當今社會對愛情價值觀有很大落差,潮流所趨盡是往表相上去打扮,外在看起來光鮮亮麗,實質上又是如何?當脫去外在妝扮與卸下臉上的彩妝之後又是如何? 你了解自己嗎?你知道自己擁有多少資糧準備要經營你的婚姻感情?你有做好心理建設與現實資糧了嗎?人間有愛也有情,但愛情就像海一樣,我們無法看到風平浪靜的底下是否暗潮洶湧,或是有多少暗流。有時我們會在生活當中遇上我們喜歡的人,會覺得他們很好看,對他們生起一股好感。這就是喜歡,你只是喜歡他或她,但你對他沒有感情,你對他或她根本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何以會喜歡上對方。 愛是要互相以寬恕與包容心態去經營的,而喜歡卻不用,這就是愛與喜歡相異處。愛情的割捨非易事,如同背叛的承擔不是那麼容易淡忘;不要以為時間拉長的淡忘就是割捨了,不要認為裝糊塗可以掩飾背叛的良心譴責與煎熬。 過去常聽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現在則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未來各自飛。」夫妻關係存在太多名存實亡,財產或家庭的一切變成一種分工制,少了那份情感在裡頭,所講究的是現實利益,而不是去強調義務與責任。也因此,現代社會的離婚率會如此之高,也就不足為奇! 年輕一代,在飯來張口、錢來伸手的家庭長大,他們根本不知道賺錢養家活口的甘苦與辛酸。在感情方面也養成不負責任的習性,在「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模式中,不知造成多少悲劇!然而,肇事者卻兩手一攤或逃之夭夭,將責任推給上一代。 世間的一切都按照本性在成長,站在各人立場看世間一切,會有各種不同解讀與認知。對家庭、婚姻與感情我們不需要去指導別人,或試著要灌輸他們那些觀念,以及渴望他們改變成為我們想要的那樣。我們所能做的就是透過各種方法來發展自己,這樣自然就能吸引他們或引起他們注意。 為人父母者若能以身作則,先把自己管理好,孩子自然而然的會跟著我們腳步走,只要動機良善,就持續去做,到最後自然會潛移默化你的孩子。此一身教的方式值得家長們參考。 能懺悔者必得清淨,願意面對自己過去的錯,也勇於承擔此種後果,這就是坦然接受,當下承擔,那心靈上就不會有負擔。背叛者就像一個小偷,一方面怕醜事敗露被發現,另一方面又不厭惡承受此種恐懼的負擔;被背叛者就像丟了那些被小偷偷走的東西一樣,一方面心有不甘捨不得那些東西,而生起惱怒不平。此兩者都是破壞心靈平靜罪魁禍首,應該遠離它。凡是會帶給我們失去心靈平靜的一切言行舉止都應該放棄它,無論被背叛或背叛者都應該努力維持心靈平靜為要務。 沒有一件事比維持心靈平靜更重要的,背叛者就是因為心靈不平靜,才會生起往外追尋的意念,他們就像吸毒者,有問題不去面對處理,而妄想要以毒品自我麻醉,逃避面對處理應該或避免不掉的問題,結果問題還是存在,問題不會因為你逃避就解決,但絕對會因為你願意面對處理而解決。 愛其所愛終其一生,喜歡卻是一時的,因為喜歡過後是空虛的,所以它很容易產生見異思遷;愛是久遠的,愛過後是踏實飽滿的,所以會終其所愛,信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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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浦邊的懷抱
浦邊是一個民風淳樸、人情濃厚的村落,也是我離鄉三十餘年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地方。 民國九十八年暑假,小女邀我陪同與她同學方瑜君老師一起返金旅遊,由於小女距離前次返金已有十二年之久,而方老師未曾到過金門,一位記憶不深,一位充滿新奇,我便毫不猶豫地立即應允,雖然首次擔任「導遊」,本應手忙腳亂,但對我而言,只要稍作功課、略作規劃,隨即駕輕就熟、得心應手。 以往返金,不是住大妹麗鳳家,就是住二妹美玉家,唯獨這次,正巧浦邊金鍛表哥新廈落成,加上表哥盛情難卻,我們三人便豪不客氣地住進新屋,才讓我有機會重回「母親」懷抱的感覺,這也是我離開浦邊三十七年後首次住進浦邊。記得民國六十一年,我們舉家從浦邊遷居金城新莊,還是母親租用下塘頭綽號「臭屁」的三輪車,一車一車地跟隨著載到金城,真是辛苦母親了!也因此搬離了我兒時成長的地方。 就在返金的當晚,幾位表兄弟招待母親與我們三人用餐,道地的家鄉口味,一盤盤地端了上來,我也忍不住多吃幾口,滿足了我久未嚐到的家鄉味,這些表兄弟跟我一起成長,都是兒時的玩伴,親如家人,讓我有回家的溫暖。 翌日清晨,天剛破曉,趁著她們還在熟睡,我便立即起身,靜謐的鄉村,只聞鳥鳴蟲叫,帶著相機,沿著池畔,見到兒時打水漂、撈蝌蚪的地方,此時,海風徐徐吹撫,感覺特別舒暢,駐足在「鹽區」大池旁,這正是父親教我泅水的地方。遠眺外海與鄰村劉澳,山光水色、如詩如畫,這是兒時得天獨厚、天天欣賞的美景。來到何氏家廟,這是我國小低年級的校舍,現在已是煥然一新,附近的大洋樓,則是我中高年級的校舍,洋樓內蔓草叢生、樹木穿牆,屋瓦盡落,頹圮欲墜,實在不忍卒睹!想起從前溫馨校園、琅琅書聲的場景,如今人去樓空、景物不再,令我感慨萬千,不禁潸然淚下!兒時保護我們的兩座防空洞也已不知去向、了無蹤跡。 正當沉思感傷之際,不知不覺地來到兒時的住家,見到世振兄正在洗車,還有幾位早起的老鄰居,「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回來?現在住在那裡?要回來多久?」親切的問候、道地的金門腔,讓我倍感溫馨,他們的口氣已經把我認定浦邊是我「永遠的家」,讓我感動不已!年輕的朋友,對我莫名地看,「笑問客從何處來?」年輕的狗兒,對我不懷好意,吠叫著「你是何方神聖?」一邊與鄉親閒話家常,我的視線始終離不開我那兒時的住家,忍不住又是一番拍照,回想周邊的門口埕,都是我每天活動的空間,一幕幕甜蜜的回憶瞬間湧出,真盼時光能夠倒流! 走到村外相思林下,一股莫名的相思油然而生,老樹似乎展開雙臂歡迎我回來,老草也對著我微笑,這片樹林,是我兒時的「避暑勝地」,幾位好友在此一起玩石子、捕鳴蟬。高一暑假,我已是自衛隊預備隊的一員,曾在林下接受民防訓練,附近的一個壕坑,是我防守的據點,所謂「觸景生情」,一點不假,我已深深感受。 經過「大路頂」,來到蓮法宮口,想起農曆的九月廿五,做醮熱鬧的場面,一連三天的布袋戲,立即浮現心頭;宮後的大洋樓,曾是我們自衛隊演習住宿的地方,席地而睡,為了保土保鄉保家園。 走進兒時的商店街,印象最深的是泰山叔的油食粿(油條)和炸炸粿,香酥可口,人吃人誇;份叔公仔的雜貨店,位處中心,生意最好;坤燦叔的店仔,專賣下垓仔一帶;彩英姨的店仔,則做頂半村的生意;還有盧也開的菜館,獨一無二,高朋滿座;如今商店有的倒塌,有的關閉,只剩兩家勉強支撐,昔日繁華不再,徒留一片冷清,想起從前,怎不令人唏噓! 浦邊還有周氏家廟,廟旁是周永火家,洋樓的二樓今已拆除,幼時曾經住過一段時日,如今還有一絲記憶;隔了步幾步,即是贊生家,「猜姑婆仔」(今已往生)是母親的摯友,每在過年過節,做粿磨米,全在她家一貫作業,八二三砲戰當天,母親正在做菱形糕仔,聞見猛烈砲聲,就從姑婆家直奔回家。 浦邊三大姓鼎立,若依人數排序,應是「何、周、趙」,母親卻說「趙、何、周」,是否先來後到,或是古今有別,不得而知。走到趙氏宗族住區,恩師趙維昆是我小學四、五、六年級的導師,本村陳燕、克強、應松、振耀、老泉與鄰村佳德、翠梧、立德同學,皆授業門下,諄諄教誨,言猶在耳,維文家的水井及側門外的趙家公井,我不知挑過多少水?飲水思源,點滴在心,浦邊對我的培育之恩,就如母親的雙手。 最後來到浦邊與劉澳之間,也是兒時住家的右後方,池塘星羅棋布、池池相連,這裡是父親早年的」垂釣魚蝦場」,是母親與妹妹的「洗衣處」,也是我的「游泳池」,處處都有我們的身影足跡。 浦邊村民以務農為主、下海鏟蠔為輔,安身立命,勤儉維生,全村百戶人家,親如家人,敦親睦鄰、守望相助,就像一個「大家庭」,平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每在收成季節,互贈蔬果、互通有無;每有困難境遇,也會伸出援手、解衣推食,是一個值得愛的村莊。 浦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伴我成長,情深意厚,浦邊的每一寸土地,兒時不知踏過多少遍?每一條道路,不知走過多少回?每一口水井,也不知喝下多少水?回到浦邊,土是香的、水是甜的、人是親的,就連空氣,也特別清新,這份恩情,永遠無法割捨,時至今日,我仍以「浦邊人」自居,以「浦邊人」為榮。 四天三夜的行程,倏忽而過,借用二妹的兩輛機車帶著她們遊遍全島,對於浦邊,還是依依不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重回浦邊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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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醉在杯裡
如果湖底是杯,那湖水就是酒了 如果寶月泉是酒,那太湖就是一碗高粱 開啟一瓶寶月泉 傾倒在漣漪的碗公裡 我肅然高舉一碗公的太湖水 醊酹 一巡 向蒼天謝恩 再巡 向后土致意 三巡 向太武敬禮 眾神啊! 這美麗的錯誤 我願高杯飲盡──瑤池盛會偷藏的私釀 輕生 在杜康的胸懷裡 一瓢瓢的寶月瓊漿 杜康傲然掬起 注入五湖與四海 化作詩詞曲賦 吟出悲愴的樂音 成為豪傑與英雄 清醒的長江微醺了 豪邁的黃河酩酊了 曹操當歌 幾回酡 阮籍步兵 豈能酣 李白對影 獨能醒 淵明欲眠 何須醇 醪醪釅釅的生命 夠人醉了 即便天使再舀取一瓢 就醉足它千萬年 萬代千朝輕生在杜康的胸懷裡 待來生酒醒時 北京二鍋早已淹沒大江南北 金門高粱竟也反攻大陸 醃漬台灣,滷味了中國 是敵 是友 今夕 沒有高粱,心是寂寞的 夢醒 星月醉在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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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酒˙酒品
自古以來酒未曾在人類的歷史中消失過。不論是祭祀、宴客、好友相聚,酒已成為必備品,祭祀中的酒是習俗,宴客中的酒是助興,好友相聚的酒是美味,另外藉酒消愁的酒則是毒物。傳言頗懂飲酒之道的林洋港先生曾說:「滴酒不沾是俗人,能飲不醉是雅人,每飲必醉是愚人,每醉必鬧是狂人,強人飲酒是霸人。」說來入木三分,道出了喝酒的普遍現象。不論你喜歡不喜歡酒,酒現在已成為社交場合不可或缺的必備品,舉杯互敬也慢慢成為常見的社交禮儀。 諸多文人雅士將酒的意境融入詩詞,留下經典的作品。李白〈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歡言所得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將進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等詩句充分顯現陶醉在酒中的瀟灑與自在。楊升庵〈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藉酒襯托出英雄豪邁又帶點滄桑的心境。王翰〈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優美的詞句道出人類面對戰爭的無奈心情。諸多文學作品將酒融入其中,更見香醇。 適當的飲酒,無傷大雅,但如果酒醉鬧事,可能惹禍上身。父親酒量不錯,但我從未看到他醉過,他經常引用台灣俚語「酒醉心頭定,酒瘋沒性命」、「少飲是人蔘,多飲誤了身。」兩句話告誡我們。有些人酒後會吐真言,有人會失態、有人會激發出他的潛能。我有一位畫家朋友,為人灑脫豪爽,聽說他喝了兩杯之後,畫作更有看頭,有一回他和朋友小聚,喝到微醉時,友人拿出畫具,他當場畫竹,竹在畫中彷彿會飄動,讓人嘆為觀止,後來這幅畫題為「醉竹」成為經典之作。酒可以檢視一個人的本性。諸葛亮的七觀法中提到「醉之以酒而觀其性。」就是這個道理。 酒似乎已成為現代人際關係的橋樑與潤滑劑,在各種商務活動中,幾杯黃湯下肚,瞬間搭起友誼的橋樑。此刻談談風花雪月即可,切忌任意做承諾,免得頭腦不清,誤上賊船。最惡劣者將酒做為犯罪工具,透過酒精的威力,達到自己的目的。在人生中酒可以成為廣結善緣的助力,也可能成為人生的絆腳石;酒是佳釀,小飲有助於健康;酒亦是穿腸毒藥,酗酒可能酒精中毒,遺憾終身。俗話說:「花看半開,酒飲微醉」,酒能助興,亦能亂性。喝酒重要的是自我拿捏,切忌毫無節制的拚酒。遇到知己,「勸君更進一杯酒」,雖心中充滿悅樂,頗有「千杯少」之感,但仍要考量自己的酒量,以免樂極生悲;心情鬱悶時,小喝兩杯舒展心情無妨,然若欲「藉酒澆愁」,一杯接一杯,恐怕只會「愁更愁」,不但無助於轉換心情,反而會更添「苦酒滿杯」的惆悵。 談酒量、酒興、酒膽、酒趣,先要具備酒品,亦即飲酒要先有飲酒的基本涵養,才能喝得香醇、喝得開懷、喝得優雅、喝得灑脫、喝得健康;也才能贏得友誼、贏得好心情、贏得好名聲。簡言之,品酒先要有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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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金門組曲
·短短海程,長長時空 從前我們只能站在廈門的某處海邊,從望遠鏡遠遠觀望故鄉;而今乘上輪船,半個多小時就可以踏上故鄉的碼頭,撫摸故鄉每一寸土地。三十分鐘水程就可到達的小島,我們曾經從台北繞飛了一個大半圈才來到,我們也為此尋尋覓覓了半個多世紀,才踏上這新開闢的水路啊。 嘩嘩的水花向後快速掠過,八九十年前,我們的父輩,闖蕩南洋,浪花是否也是如是奔放;天空,該不會是像今天那麼晴朗。但八九十年前,月空的明月,兩岸該還是一樣的吧? 從三兩故鄉子弟到整隊列的家族遊,從回鄉看看到老家百回不厭,匯成浩浩蕩盪的回鄉大軍,故鄉,像極了磁性越來越強大的磁鐵,我們便是那一抹一抹的鐵屑。 ·消失的祖屋 童年起就從父親口中的細細描繪中,看到了祖屋甲政第的漂亮模樣,無論如何,在告別世界之前都要跨越萬里雲空,將你瞻仰一次,那怕向你投去的,僅是匆匆忙忙的一瞥,也算此生已了無遺憾。 終於站在寫有「甲政第」三字的門匾下,心潮澎湃,思索良久;爬上凳椅,細細觀察橫樑上的乾坤,竟然還刻有「宣統貳年」的字樣;慢慢觀看牆上每一塊磚、每一扇窗,細細撫摸每一幅浮雕,嗅聞每一方空氣,遙想當年這兒繁盛的情景,而今屋內冷清,屋瓦破敗,黃氏子孫開枝散葉,竟都在海外。 再來的時候,祖屋,像是被一陣怪風吹失,矗立在眼前的已是幾層樓高的現代樓宇,美麗古老的祖屋影子已消失殆盡。沒有人再問,這兒,年代究有多久?問的是,這兒,一尺土地是多少錢?再來的時候,我們抓住一塊殘缺的牆石,將它緊緊貼在我們的臉頰上,用我們的體溫暖熱他的冰冷孤寂。 沒有了祖屋的土地,是否仍是我們後人的故鄉? 沒有祖屋蔭庇的子孫,是否還有臉面經常回鄉? ·走進坑道 每一次故鄉遊,都有參觀坑道的安排;每一次走進坑道,都叫人黯然神傷,回顧歷史;每一次走進坑道,就像是走進深深的歷史隧道。上世紀的恩怨,那麼長那麼深。每一條坑道,都像是烙刻在我們心上的一條深深的大傷痕。遙想在艱難的四十年代歲月裡,我們在南洋的深山老林躲進阿答屋下,空中是炸彈的轟炸和炮火的橫飛,生命分分鐘都會失去;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城市,我們走進地下,趕時間趕地鐵,路面是繁忙的景象,路虎張開了血盆大口,伺機吞噬每一條生命。 金門島地下啊,坑道交錯縱橫,維繫了一條條寶貴的生命,見證了可惡的戰爭,為歷史留下了人與人殘殺而造就的避難所。 走進坑道,就像走入中國人的一頁歷史,兩邊的石牆都密密嵌滿了一個個骷髏頭,空洞的深凹的眼眶,張望著我們,每一雙都寫滿了血和恨兩字。 心,禁不住悸動和難受起來。滿心的希望,地球上從此不再有任何坑道,那也是對地球肉體的傷害吧。 ·慢節奏的民宿 古厝,靜靜地座落在湖邊,不發一絲聲響;古厝,在秋風中,飄拂著門框的紅色對聯,彷彿一雙歡迎遊子回鄉的手,正在向飄泊在外的我們揮揚。 那一次我們在夜裡歇息於民宿,村莊靜靜、樹林靜靜,只有夜幕上的星星眨著眼對我們微笑,嵌在古老地磚裡的小燈,照耀著主人家幫我們提行李的熱情的手。牢記著女主人說的;「這屋子裡的點心,您們都可以去拿來吃。」猶如溫暖的春風,家的感覺剎時湧上心頭。 喜歡在一天疲倦的旅遊之後,與同行者坐在天井乘涼、談天說地;喜歡在清涼的早晨慢慢品嚐民宿提供的早點,喜歡深夜無事坐著,望高高夜天上的星星,每一顆都彷彿向我們微笑眨眼;城市的酒店,抬頭看到的是堂皇華麗的燈;這兒的民宿看到的是高高的月亮和星星;大都會的賓館,狹窄緊閉如密不透風的關頭,這兒的民宿,夜裡敞開著大門,草叢裡的蟲鳴聲伴著我們夜裡甜蜜的夢,一夢到天明。 ·幽靜的林務所 濃霧鎖林木,午後的林務所一片靜寧,悄悄地沒一絲人聲。整齊圓滑的石子裝飾著招牌的周圍,每一顆都晶瑩碧透,好似雨水清洗過。廁所前的靠背長椅,精緻雅美,一切都好似放大了的積木玩具,愛得忍不住地攝入數碼機的鏡頭。 纖塵未染的地面,彷彿未經人間煙火的污染,乾淨得好想將來就在此終老。聞一聞過濾過的空氣,生命力必然也比城裡更綿長。 緊靠密排的單車供人借用,完全不要一分錢租金;騎上單車,就如騎上了回憶之馬,滑向歲月的童年,天真無邪的風景一幅幅地在眼前掠過、倒去。這兒沒有汽車的噪音,飛滑的單車猶如在溜冰場上神速滑行,只有微風在耳旁輕輕拂過,呼呼的聲音似乎是:「你們要經常回鄉看看。」 那怕多少年後,我們一定還會重來,好想在這裡建一間小小的度假屋。 ·好美的民俗村 忘不了那十八棟古厝,村前的大石門框,圍起了金門建築物的經典,多次遊覽,竟都不知厭倦;忘不了青青的草地、整齊排列著的老樹,色彩總是配搭得雅緻柔和得宜;忘不了古厝與古厝之間,彩色的遮陽傘下,善良質樸的老鄉,製作了一碟碟美味的蚵仔煎、一碗碗香噴噴的蚵仔麵線………自然純樸,卻好像天意安排,總是構成鮮明的永恆圖畫,成為攝影和寫生的好素材。 一步步深入古厝村落,一陣陣驚異。左看是直線,右看是橫線,整齊得分毫不差;仰看、俯視,前觀、後望,都構成了不可多得的建築美,每一方磚瓦,都參透了工匠的智慧,每一個屋頂的翹角,都含有深意,每一幅浮雕,都仍散發著當年建造者的汗水氣息。 什麼是「深、縱」,什麼是「橫、直」,輕輕地在十八棟古厝隨便一站,便可領悟無數。紅磚、綠瓦、藍天、青草、彩傘、黃門………歲月慷慨地恩賜了巨大的立體圖畫,造就了那麼精彩的天使之村。 ·小徑特約茶室 以為茶室裡可以喝茶,不意茶室引我們走進一頁神秘的歲月。 四四方方的院落,草地綠,椅兒白,陽光斜斜地照射。當年排隊用鈔票兒買快樂的情景不再,鶯聲燕語也早就銷聲匿跡在歷史的角落,徒留一個個展示房間;牆上的文字以抒情的和憐憫的語調敘述不太久遠的故事,「小女子獻身家國敞篷門·大丈夫拚命沙場磨長槍」的雙關語對聯教人低迴回味,久久不忍離去,彷彿,透過殘破的門布簾隙縫處,還看到肉體的顫動。 戰爭,衍生特殊的生意;戰爭,讓柔軟溫暖的身體慰勞著粗壯而分分鐘將被子彈洞穿的身體,多麼地神奇;一張床,那麼窄,卻將它的經濟價值和快樂價值發揮得淋漓盡致。 慢慢觀看,輕輕攝影,一張張簡陋的床赫然出現眼前,還有小小梳妝台、臉盆,以及早就消失在銷售市場的舊式熱水瓶………想像著曾經在此營生、服務十萬大軍的小女子,如今可有平安的晚年? 欽佩設計者,敢於揭示,勇於承擔,留下了差點被人們遺忘的一頁。 ·快樂的貢糖 沒有勢利的嘴臉,沒有斤斤計較的盤算;多少次進門,店員展開了一張張笑臉、用親切的鄉音招呼我們,連躺在盤碟裡的貢糖們也歡悅起舞,帶著甜蜜的誘惑歡迎我們的來到和嘗試。貢糖們以不同的衣裝,不同的美味,讓我們一口口試,一口口吃,快樂的貢糖啊,也讓我們滿肚子的高興。 縱然不想購買,無拘無束的「試吃」壯舉,像是打下了刺激的一針,刺激遊子們強烈的購買欲。一聲聲熱情的交談,一句句貼心的回答,然後是一包包的裝箱,一箱箱的堆疊,次日就送到了碼頭。不需要整日纏身,不需要讓身體負重。 快樂的貢糖啊,與我們相擁抱,跳一支快樂購買貢糖之舞。 ·鄧麗君紀念館 望著她那甜蜜的笑容,彷彿就聽到她那嬌柔甜蜜的歌音。很少見到她在舞台上聲嘶力竭,也很少看到她的歇斯底里。早期的她多麼淳樸可愛,像是鄰家的小妹;華人世界的歌迷與她的變化一起成長;在地球有華人的地方,都迴旋著她那獨一無二的輕盈歌聲。 曾經是多少中老年人的精神情人,嬌嗲溫柔的歌詞演繹也不知撫慰了多少暴戾狂躁的心;清邁的最後告別,歌迷都含淚獻花,宣告了一個音樂時代的終結。 多少遺物的陳列,多少照片的懸掛,室內,她的悅耳歌曲,彷彿劃破遙遠的時空傳來,滿屋,都是她微笑著的黑白彩色照,好似她還在陪伴著我們。 總愛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留幾張她的唱碟,看看她,聽聽她,所有的煩惱和壓力,都會隨風而逝。今日,也就多拍幾張合照吧,曾經,我們來看過她。 ·文學還鄉 跨山越海,終於在長達六十年飄泊無定的生涯中回到故鄉,只為一本書;尋尋覓覓多少年之後,懷著忐忑不安、完全生疏的心情,從七百萬人口的現代化城市香港回到了僅是七萬人口的金門故鄉,只為了故鄉對我的愛。 我對故鄉是那麼情怯,故鄉卻是從沒忘記過我;我對故鄉完全是一張白紙,故鄉的專家卻是能將我的一舉一動生動地記錄和描述,早就用白紙黑字的文字見證一個海外金門遊子--小小的我的存在。 文字維繫了我和故鄉的感情,文字的恆久鑄就了我們和故鄉的血肉聯繫。《失落的珍珠》終於讓我們拾起一長串失落故鄉的珍珠,故鄉老家回不厭,終於一瀉不可收拾,故鄉,面容也在腦海裡漸漸清晰起來。 文學啊,引領我還鄉;文學啊,也囑咐我用它來回饋和描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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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雲
最近,胸口老是悶悶的,彷彿夏日午夜的台北城,因為,一代歌后消逝了。整片童年,似乎也跟著瓦解了。好像兒時回家那條黑暗又充滿鬼怪傳說的歸家路上的唯一一盞路燈,永遠的熄滅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歌后對我生命的影響力。 一段重要的記憶被黑暗吞噬,我能做的,只是不停在嘴裡重複喃喃哼著:「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這些旋律,似乎化成一根根點燃的火柴棒,暫時照亮我兒時的回憶!好像也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一吋一吋陷入黑暗,失去輪廓的童年。 三十多年前,父親每夜加班,總要晚上八點之後才回家。母親則在北投走唱,過著和我們相反的生活。白天是母親睡覺的時間,太陽下山之後,才是母親工作的開始。北投在哪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北投搶走了我的母親。國中畢業之前,母親對我來說,只是床上的香味、鏡前那堆化妝品,以及衣櫃裡一套又一套閃閃發亮的華服。 人人都猜,我家一定很有錢,天知道!我常常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白天上學,還可以厚著臉皮跟同學打游擊,下課回家之後,往往只能餓肚子。我家是一間二樓透天厝,當時是整個村子裡最豪華最接近天空的建築物,裡面卻住著整個村子最窮的小孩。別人家再沒錢,也絕不讓自己的小孩挨一頓餓,而我呢?我寧願住在三餐爐灶底下都有熊熊烈火的紅磚厝裡,也不要住在偶而開伙有瓦斯爐的洋房裡。 我恨那間六十多坪的新房子,那是父母無法正常回家的主因。沒有大人在家的大房子,就算打開所有電燈,也是鬼氣森森!為此,數次邀請同學來家裡過夜陪我,每次太陽一下山,他們便後悔的逃之夭夭,還得勞煩我護送他們走到一公里外的大馬路。 這條長達一公里,只有一盞路燈四周都是稻田溝渠竹林的歸家路,入夜後,每次走,總是戰戰兢兢!需要一些旋律來蓋過沿路上發出的怪聲,以及湧泉般汩汩不絕的恐懼。 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自覺的哼出:「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可能是因為──「媽媽是歌星」。我在心裡面,不知不覺把同以唱歌為職,少母親一歲的鳳飛飛當成母親,仔細看,兩人還真有點相像。 鳳飛飛雖忙,每星期固定時間拉開那個14吋的木盒子,至少她都會準時出現在那片微凸的玻璃上,而我的母親,得碰運氣!如果父親或母親隨便一人黃昏後在家,我就無需餓肚子、找人陪、放學回家也才有期待。 我老幻想著黃昏時,家裡的廚房充滿了油煙,屋頂也能跟房子矮小的鄰居一樣,上頭堆滿了煙囪排出來的雲。那種雲裡面藏著熱鬧的味道,和我嘴裡哼的那種雲,截然不同。 但,整個童年,期待的事始終沒有發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往返的路上,一再哼著:「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 曾經,這首歌伴我走過孤單挨餓的童年。電視裡的鳳飛飛,螢光笑臉一再照亮我黯淡失望的臉龐。 鳳飛飛妳,豈止是一代歌后而已!妳還是我既遙遠又親近的母親。但願妳一路好走,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我是一片雲,而妳是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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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小精靈─東方晶灰蝶
拇指姑娘的小身軀 0.7cm的翅長 飛起來 像高速公路的跑車 鳴 咻 抓不住 大地藏無盡 生態美妙 生物多樣性 小精靈 活力 無限 花花草草 生命的傳遞 東方晶灰蝶 扮紅娘 只要在花心裡 滾兩圈 愛 就是最好的 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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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慶小說的故國情結
陳長慶是金門知名度頗高的作家,自十多年前復出後,筆耕不輟,並且收穫頗豐。2006年他將十年來創作的作品做了一個階段性的總結,出版了一套作品十本,取名《陳長慶作品集》。除去兩本散文和一本文學評論集外,其餘七本都是小說。收入七本小說裏的除了《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海南寄來滿地情》、《將軍與蓬萊米》為短篇小說外,其餘均為中、長篇小說,分別是《老毛》、《失去的春天》、《午夜吹笛人》、《春花》、《夏明珠》、《秋蓮》、《冬嬌姨》、《烽火兒女情》、《日落馬山》。讀者從以上小說可以看出,陳長慶的作品大多以戒嚴時期金門青年男女的戀愛、婚姻為描寫物件,描寫他們從認識到相戀,或者從相戀到組成家庭的過程。反映了這個時期金門青年的戀愛觀,婚姻觀和價值觀。對於軍事管制下的戰地政務體制給金門百姓帶來的負面影響有所披露,對於戒嚴後金門社會的變遷也有所表現。作品富有地域性,時代性。 反映戰地生活,是陳長慶小說創作的主題。細心的讀者還可以發現,對大陸美麗河山的懷想,以及老兵對大陸親人的思念,是陳長慶小說經常出現的兩個元素。換句話說,砍不斷理還亂的故國情結,是陳長慶小說的另一個主題。當然,在上述的十二篇小說中,並不是每篇都能看到這樣的痕跡。它有時候在某一篇小說中表現得較為明顯,有時候在某一篇小說中表現得較為隱晦。其具體的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 一、作為導致事件發生的直接的,或主要的因素存在。 陳長慶先生年青時曾經在金防部直屬福利部門工作多年,由於工作上的關係,他與駐軍官兵多有聯繫。這些官兵有很多是民國三十八年從大陸撤守金門的,或者撤守臺灣後又移防金門,被金門當地百姓稱為北貢兵。北貢兵撤守之初,心心念念期盼不久就可以打回老家,可以和家鄉父老團圓。所謂「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是也。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時局的變化,回鄉路越走越遠。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到魂牽夢縈的美麗的家園。老兵只能把這份對故國的思念,長埋心間。陳長慶是土生土長的金門人,他對於大陸美麗河山的嚮往,顯然深受周遭老兵的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們姑且不論現實中的陳長慶先生是否在開放赴大陸觀光之後赴大陸做故國之旅,只從他重新回到文壇之初的一九九六年所寫的《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一文中就可以看出故國情結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該篇小說中的主人公陳大哥因為嚮往大陸的美麗河山,才開始他的海南之旅。而小說正是以陳大哥的海南之行為契機,進而展開一連串的故事。換句話說,沒有對故國的懷念,就沒有小說中的故事。 王麗美是該小說的另一個主要人物。她在臺灣出生,祖籍海南。同樣對於祖地的嚮往,讓她放棄在臺灣的生活,赴海南繼承祖業並開始在海南的創業,而正是由於在海南的創業,才使她有機會在海南與故人陳大哥意外相逢,繼而開始故事的發展。讀者從王麗美身上可以輕易的看出故國情結在小說中所起的關鍵作用。 老毛是小說《老毛》中的主人公。他是個從運輸上士退伍的老兵。他的思鄉愁苦之痛,引起小說中人物老陳的憐憫。老陳把他介紹到特約茶室當一名燒水的員工,讓他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觸侍應生古秋美。老毛進而和古秋美產生感情,並結婚建立了一個幸福的小家。婚後的老毛靠收廢品維生,不僅養活了一家人,把古秋美的孩子培養成一名教師,還買地蓋了房子,後來卻因拆除一顆廢彈而被炸身亡。同樣,沒有老毛對故國家園的懷念,就沒有他後來的悲喜故事。 二、作為導致事件發生的、間接的因素存在。 這在《午夜吹笛人》中表現得尤其明顯。小說主人公志明是個金門農村的孩子,七歲喪母,他的童年在後母狠毒的打罵中艱難度過。成年後赴台入伍成為一名士兵。在軍中他遇上了幾個好人。一個是北貢兵、上士班長武大哥,一個是在軍營開米粉店的年輕、賢慧的女青年孫美鳳,以及孫美鳳的生身父母孫伯伯和孫伯母。其中的孫伯伯是個退伍的老兵,他在明白自己反攻大陸、回家無望後入贅臺灣的孫家當上門女婿。他在大陸參軍入伍前已有妻女。葉落歸根是他的夢想。他客居臺灣多年,忍受無盡的思鄉之苦。所以他把女兒嫁給志明後,要他帶著妻子回到金門自己的家鄉。志明聽從岳父的勸說,把孫美鳳帶回金門,並安家創業。其後經歷了意想不到的沉重打擊。可以說,是孫伯伯無法成圓的回鄉夢,間接導致了志明人生的離合悲歡。 三、借題發揮,手法靈活。 比如長篇小說《失去的春天》,在寫到主人公陳大哥在某一年的春節到來之前,隨部隊長官和藝工隊赴大膽島慰問駐島官兵。當演唱會女主持人顏琪在陳大哥事先並無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請他唱歌時,他在倉促之中唱了一首《春風春雨》。「又是一年春風/吹白了多少年頭/多少壯懷為著故國愁/……又是一年春風/春風裏故鄉依如舊/多少遊子為著故國愁/又是一年春雨/春雨中故鄉依如舊/多少鄉客為著故鄉憂/……一年的青春消逝/愁也悠悠/流去了壯懷憤慨/卻也流不去家仇國恨/流去了青春惆悵/卻也流不去家恨國仇……」而在某個星期天,當陳大哥和顏琪在太武翠谷漫步遊覽時,陳大哥突然要顏琪唱這麼一首《問白雲》。「問白雲 你有多少愁/問白雲 你有多少憂/舊愁散不盡/新愁上心頭/一朵兒沉落/半朵而浮/……問白雲 你有多少深/問白雲 你有多少層/故鄉望不見/知己唱離分/遮住了歡笑/遮住了恨……」從兩首歌的歌詞看,內容都是表達故國情懷,而與當時的環境並無太緊密的關聯,讀者由此可以領略到作者的用心良苦。 在《失去的春天》裏,顏琪是一個貫穿故事首尾的主要人物。為了她的出場,陳長慶設計了炊事班的老石這個人物。也就是說,描寫老石,是為了顏琪的出場。顏琪出場後,全篇至終就沒有老石的戲了。即使這樣次要的人物,陳長慶也把他描寫成這樣的北貢兵:「依老石的年紀,如果不是受到戰亂的影響,在老家,或許早已是兒孫滿堂了。除了軍隊千篇一律的任務外,他們何嘗不想家、不思鄉,不想求取心靈上的慰藉……她甜甜的笑靨,柔柔的聲音,怎不讓他想起家鄉的妻兒子女?此時雖然見不到,但那份思鄉的情愁,早已在他那孤寂的心靈裏生根了。」 《夏明珠》描寫的是一個金門農村初中畢業的純情少女夏明珠,被從臺灣至金服役的醫官王國輝的甜言蜜語所迷惑,受騙失身並流產。原先雇傭她當撞球室記分員的老闆罔腰姑有個兒子林森梁大學畢業,不嫌棄夏明珠,願娶她為妻。夏明珠因自卑不肯答應。夏明珠的青春可謂多磨多難。在文章的尾聲部分,夏明珠經過鄉親的說合,嫁給了大她近二十歲的退伍老兵老海。老海在文章中是最後出現的人物,寫他是為了說明夏明珠的後半生有一個歸宿。即使老海這樣一個一筆帶過的人物,陳長慶對他也進行這樣的描寫:「一些在這方島嶼等待反攻大陸而無望的北貢兵,因為屆齡相繼地退伍。許多人和這個小島衍生出一份革命情感,因而選擇在島上定居。來自中華民國山東省的老海便是其中之一。」老海與上述的老石有類似之處,只是在各自文章裏一前一後出現罷了。 《冬嬌姨》敘述的是年輕的冬嬌姨自初婚丈夫王川東赴南洋謀生一去不復回後,她在自家開的百貨店裏,先後與營部副官和營長產生好感,後與營長私定終身,並利用軍隊換防,與營長同赴臺灣結合的故事。陳長慶這樣描寫這位來自山東的副官第一次見到冬嬌姨的情形:「副官炯炯有神的目光卻緊緊地盯住她。他似乎看到一個美的化身,那是一個成熟的少婦之美,彷佛是回到老家,看見愛妻的影像;彷佛是身著戎裝,返抵家門,接受愛妻親手奉上的一杯熱茶……他是否要從她身上尋找一個即將褪色的記憶,還是這個記憶已隨著河山的變色而失去。從海南島輾轉到臺灣,從臺灣來到這個離家漸近的小島,時時刻刻做著歸鄉夢,時時刻刻喊著反攻回去的口號……來到這方小店,看到一個美麗而熟悉的影子,看到一個親切怡人的笑靨,怎不教他黯然神傷。」而後又這樣描寫來自廣東的營長看到冬嬌姨後的感受:「面對著這個風韻猶存的小婦人,想起自己背井離鄉、孤單又苦悶的軍旅生活,如果不出來多好,他賢慧的妻子,也有冬嬌姨般的韻味,孩子也比她的兒子大。而此時,歸鄉的路途愈來愈遠了,妻子是否能像冬嬌姨一樣,養育孩子、守住家,還是已改嫁成他人婦?家,對一位長年在外漂泊的旅人來說,是多麼重要啊。」 事實上,陳長慶在其作品中表現故國情結,手法是非常多樣的。如上述在《失去的春天》裏,主人公陳大哥隨長官赴大膽島慰問,在半途中,在船上,當他遙望金廈海域後面那朦朧的山巒時,觸景生情感歎道,「一道海域遙隔兩個不同的世界,白雲的後面,果真是我們的故鄉!」而在該篇小說的尾聲部分,主人公提到他「兩次路經臺北」。照說,路經臺北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比如辦事,或探親訪友等等。陳長慶偏不這樣寫,他讓主人公「為了一睹祖國河山壯麗秀美的景致,我始於前年和去年,打破了自己束縛的禁忌,隨旅行團到了海南和北京。」類似的例子在《午夜吹笛人》、《冬嬌姨》、《老毛》還有很多,不再贅述。 上述收進《陳長慶作品集》中的十二篇小說,是陳長慶先生在他旺年時期創作的作品。雖然近幾年陳長慶先生寶刀未老,仍時有小說推出,在主題和思想性方面有可能出現新的變化。但毫無疑問,上述作品的思想性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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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筆記下
同樣的海風吹拂,同樣飄著魚的腥味,不同的是我們還有一片沙灘。近中午時,漁船陸續回港,全家大小聚集在沙灘上迎接父親歸來。60年代的金門,黃花魚不是算尾的,也不是算斤的,豐收時,都是用簍筐作單位。有時候碰到魚群,多到沒時間拆解,直接就把船開回來,衝上岸,連同魚網一起下貨。金門畢竟是個小地方,雖然有軍方的消費,也還是有一定的量,一旦超過額度,魚販便會收手,無意購買,通常得壓低價錢,拜託他們。在那個年代,沒有冷藏與冷凍設備,靠製冰廠的碎冰,無法大量貯藏。對於豐收,我們向來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捕魚有季節性,不同的魚穫使用不同的魚網和方式,拖曳漁網捕魚是其中的一種,儘管這種方式對海洋的傷害很大,但卻是捕撈底棲魚類不得已的方法。幾乎可以說是一網打盡,魚蝦貝類,包括螃蟹。蝦子的經濟價值最高,適合餐館,也適合家庭,作為軍方的副食也很恰當。只是一旦量太多時,一樣傷腦筋。較小的蝦子賣不出去,只好煮起來曬成蝦米。網中也會有一些根本不會有人買的魚,例如河豚,家鄉話叫作「刺歸」,有毒,但日本人視為珍饈。我們也知道河豚魚肉滋味鮮美,丟了可惜,因此就取肉的部份曬成乾,日後煮湯用。曬乾是我們處理剩餘魚穫的主要方式,醃漬只用於小型的螺與貝,通常是在岸邊的石縫下撿拾而來,不屬於魚穫。比較奇特的是螃蟹。金門有一道美食叫作「嗆蟹」,坦白說,我們並不常吃,用高粱酒來醃漬螃蟹,貴的是酒,不是蟹。 大家都知道蟹肉味美,但是一想到吃的過程,還是會有點猶豫,技巧不夠熟練,結果會很狼狽。每次點螃蟹,拆解螃蟹一直就是我的責任。看著女兒一口咬下蟹腿那種滿足的樣子,即便身為父親的我,牙齒隱隱作痛,臉上依舊洋溢著幸福的感覺。蟹肉食物或料理,現在已經很普遍,但蟹肉曬成乾,恐怕還是不多見。螃蟹容易腐敗,不像紅蟳,上岸後可以存活較久。面對大量的螃蟹,解決之道就是送人。國中時,學校請了幾位軍職人員,支援教導球類運動。我跟教練約好,載了一麻袋的螃蟹讓他帶回部隊,沒想到教練忘了,於是那袋螃蟹就這樣放在教室裡,從星期六下午到星期一早上,場面就不用形容了,臭味傳遍全校每個角落,用再多的香水都蓋不住,我因此成了學校的頭號戰犯。 螃蟹的樣子一如年少之時,惱人的是螃蟹的記憶已經模糊,螃蟹的滋味怕也變了質,如今餐桌上的螃蟹究竟從何而來,我也懶得問了。走出海園餐廳,來到我熟悉的「西湖古廟」前,媽祖婆的金身依舊,只是這重修後的宮殿,和這尊渡海而來的巨大塑像,感覺上有點陌生。這是我記憶中的古廟嗎?那年碰到大颱風,廟埕被海浪沖垮,半夜裡利用退潮時間,全村男女老幼都來搬石頭,築防波堤,終於守住這塊兒時的樂園。 重修後的媽祖廟與漁港的防波堤連結在一起,以後再也不怕颱風了。水泥與大理石鋪成的廟埕變大了,只是一直不見小孩嬉戲的當年情景,只見廣場上沒人坐的秋千,在風中隨意擺盪。海浪不斷拍打防波堤,激起雪白浪花,從交通船的玻璃窗上滑落,看起來似乎都一樣,不斷在重複,事實上,用心觀察,每朵浪花都有不同的姿態,不知不覺會看得著迷。這漁港早已沒有漁船,沒有舢板,沒有竹筏,連沙灘也沒有。 看到一個熟悉的背景,宛如當年父親坐在那裡。「阿叔,吃飯沒?」「你回來啦!」我拍了一下老人家的肩膀,「你知道我是誰嗎?」老人點點頭說:「你是○○的後生」。我們沒有再對話,就這樣一起看著海,或許我們都在想念一個人,他的老友,我的父親。小孩跑來叫阿公回去吃飯,我順勢也問了一句:「這是○○的後生!」老人家點點頭說:「要不要到家裡坐坐?」 我揮別了阿叔,再度回到媽祖廟,跪在拜墊上雙手合十,祈求媽祖庇佑漁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庇佑離鄉背井的弟子們,健康平安,事業有成。漁港雖然已經沒有魚,但古廟的香火會綿延下去,一代接續一代,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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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心的年代──也紀念鳳飛飛
求學到服役居住在台灣的九年當中(15-24歲),遠同並沒有密切注意鳳飛飛的動向,或是稱得上一名忠實鳳迷。聽她的歌曲是很自然的事,因為她唱紅了許多那年代流行的瓊瑤小說,改編成電影的主題曲,並且在電視上主持綜藝歌唱節目,例如非常受歡迎的「一道彩虹」。她獨特的服飾 - 以長褲為主的穿著和不同的帽子搭配,以及有點台語口音的說話腔調和爽朗的笑聲,親切的形象和笑容,在在令人留下深刻的好印象。 最主要的標籤,或者是新聞報導上形容方便簡化起見,她廣受台灣工廠裡辛苦勞動的女工們歡迎!當年全台多處加工出口區僱用了無數的女工,從事勞力密集的裝配/縫製/、、等等比較重複性的工作,為國家的初級工業打下基礎,賺取珍貴的外匯,奠定後來台灣經濟大步往前邁進的依據。我們可以用今天大陸改革開放的進展,鴻海/富士康組織了一大批勞工從事生產(喔,比中華民國最盛時號稱五十萬大軍,還要多的勞動人口!),回頭來看當初台灣比如說高雄楠梓加工出口區的歷史場景,不難想像那些年我們親愛的姐妹兄弟,為自身以及剛起步的台灣,從農業社會轉型做的貢獻和犧牲! 以前電視連續劇/電影對白,會聽到說「如果妳不用功唸書,將來就去當女工」這類出自戲中父母口中的話。社會的用語跟著改變,後來改成女作業員有許多年,現在是另外的職稱。 鳳飛飛的歌聲,她的親和,她的鄉土,她主唱的瓊瑤電影主題曲,電視上主持通俗的綜藝節目,當時社會的氛圍,我想在在的帶給一群群離鄉背井,上班規律單調,下班群體住工廠提供的宿舍,沒有太多休閒活動的女工/男工們,一個心靈的慰藉和對愛情憧憬的有力媒介。(這是遠同個人的想像,還有讀報紙覺得的可能社會現象描述,不完全正確甚或是以偏概全。) 當年遠同的大妹國中畢業後順利考上高中,但是自己想說因家裡經濟狀況,大概不能繼續念下去,於是停了學業。家扶中心的人來家裡了解了情形,願意補助認養年幼的妹妹,她才回學校續讀完成高中的教育。原本她也有實力可以考上大學或大專,但是大妹覺得能不間斷的讀完高中已經幸運,幾乎馬上打消升學的念頭。畢業後來台灣找工作,進入了在新店的RCA電子工廠當作業員。那時遠同在念大學,公立的大學學費以申請到的獎學金來付足夠,大妹辛苦掙的錢就拿給遠同做生活費。 默默工作了一年,當時大妹也住在工廠的員工宿舍,頭腦靈活的她想說學個一技之長比較可以走的久遠。等遠同大學畢業去服兵役後,她留在台北學美髮。從基礎認真學起,完成了課程,之後回家鄉自己開了美髮店。由於手藝巧觀念新穎,做得很不錯,起初大膽借貸開業擔心經營不下去的沉重心裡負擔,總算鬆了口氣放了下來。當年也是她和叔母,以及後來成了遠同岳父母一起的幫忙,我才有經費和勇氣,在服完兵役後出國唸書。十多年她以大姐的身分認真努力工作,在經濟上支撐這個家,奉獻青春照顧妹妹弟弟,幾乎差一點耽誤了自己的婚姻!要是叔父沒有在我們年紀尚小的時候過世,深受叔父疼愛聰穎的大妹,她的人生又會如何的開展呢? 在遠同的心中,一直敬佩感激那一群群忍受單調重複的工作,我親愛的大妹從事一年左右的工廠作業員們,她(他)們之中或許很多人深愛著鳳飛飛,她也一直是遠同欣賞喜愛的歌者。當然多年來鳳飛飛深受各行各業,各種成長背景的華人新舊歌迷們由衷的熱愛,她是台灣的寶! 當你愛上鳳飛飛的歌,你就愛上那一個時代的人,那個心思單純的年代,那個家裡會有人為手足犧牲奉獻的年代,那些家書抵萬金的歲月;當你欣賞鳳飛飛純潔乾淨的歌聲,不花俏的唱法,你就愛上那個勤奮工作,不浮華不鋪張,實事求是,腳踏實地流汗流血播種,俗話說的吃苦當作吃補的年代;當你忘不了鳳飛飛的歌,你就在心中記起那個對愛情充滿憧憬想像,為將來築夢的年代!那個簡單感心的年代。 遠同深深的慶幸活在那樣子的一個年代,那個有 ~~ 鳳飛飛 ~~ 的年代! (本文稿費捐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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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卯年后湖海醮旁記
去年,民國一百年,好多事發生,而十二年才一次的大事莫過於后湖村中「作海醮」,整個活動動員人數不可數,大家的心情也都不同,一個人一輩子可以經歷多少次呢?十個手指頭就夠用了,每到兔年,總是有這麼一件神聖的事在等著我們去辦,高潮雖然可能集中在那幾天,但實際上前置作業卻是大費周章的,過程要求嚴謹,結果要求圓滿,動起來真是不易啊! 辛卯年十一月十七至十九日,也就是農曆十月二十二至二十四日是不管身在何方都會想回家來參與盛會的日子,當小學同學問我有沒有「十二年」前作海醮的照片時,我的思緒漸漸回到那時候,那時候的我有自己的相機嗎?傳統的還是數位的?那時候我人還在小金門,記得那時候我在小金門的海園請了二桌,除此之外,就是一直在「拜」,拜「粿粽」、米、罐頭等等。但就是沒有任何一個當時留下的鏡頭,也許那時的我不像現在如此珍惜走過的路、經歷過的種種,沒有留下影像,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所以幫不上同學的忙,雖然她是要做有意義的事-為作海醮宣傳。 這回,我算是半記錄吧!每天都有參與,但因為工作之故無法全程,所幸我不是工作人員,沒有工作服,記錄全屬個人意願,照相或不照相、留或不留文字都無所謂,對自己交差就可以了;當然我私底下收集了一些文件,包括發給各家戶的開會通知、活動程序,以及那張「不同意見」的文字表達,這些都是過程的一部份,還有金門日報一天天的報導,因為這不只是后湖的大事,金寧鄉的大事,在重視「無形資產」的今天,十二年一次更是金門的大事,不是嗎?因著地利之便,我們有金酒公司、金門航空站、金門縣殯葬管理所的贊助,十二年前有嗎?不清楚。 在三天前,其實我已陸陸續續步行前往昭應廟、海邊,沿途旗幟、燈籠讓活動更添光彩,我們的主題「湖山福主 后湖昭應廟 海醮文化祭 辛卯年十月十四至廿八日」、「感恩 祈福 賜平安」,朱府王爺、六姓王爺、蘇府王爺、關聖帝君、中壇元帥、池府王爺、廣澤尊王齊守護。村中一些久未謀面的長者也一一前來共襄盛舉,有緣參與誰都不會輕言錯過的。一開始,在廟前有戲上演,這回請到的是高雄新美興歌劇團。見到村中男丁們穿著齊一的服裝,或黃,或黑,在幾個場合出現,可見村人的向心力。 廟前早已大禮請來「浯島城隍」、「開浯恩主」及觀音前來為這整個儀式坐鎮,各神輦也全數出動,「添緣處」一直保持著人氣,就連海邊入口處貼出公告「本境(后湖)舉辦十二年一次海醮慶典國曆100年11月12日農曆辛卯年10月17日至25日止為擴大祭典活動順利圓滿屆時嚴禁遊客及十方善眾擅自進入本區海域做各項休閒活動及漁撈作業,謝謝合作 感恩 金門縣后湖昭應廟海醮籌備委員會 謹啟 中華民國100年11月12日歲次辛卯10月17日」;而當我回過頭來看見數人對著雕堡拍照時,趕緊上前一探,原來大家在照蓋著關防的「金門縣政府公告」,那表示整個活動具有的合法性及其意義。我當然也留意一直守護海邊的「水府將軍」,去年還曾為了祂的春聯上網查了老半天,最後是去縣政府排隊等大書法家寫的「吉祥」對聯。 整個儀式有其意涵,不過大家都忙,我只好自己去找鏡頭,而有趣的是當我知道劇團的戲唱完會撒下「保平安」的硬幣及糖果時,我跟著坐到前排椅子上等,一會兒功夫,大家都往地上找,我也撿起了一些,真是有意思!連著三天,早上、下午都要到海邊拜,當然有時會有廣播,但是因為程序早已發到各家戶,所以祭品早要準備好,然後擺放到各個圓桌、方桌上,公家的、各家的,整個場面好熱鬧!親人會、朋友會、同學會,常常回來的、多年沒回來的,大家趁此機會敘舊,大姐的同學說「下一次作海醮,不知道會看到幾個同學拿拐杖?」是啊!十二年一次,這期間會有多少事發生,誰也無法預料。又有保平安的東西可以撿了,大家各憑本事的找,地下的、桌下的、桌上的、碗裡的,一個也不會放掉,有人動作慢,有人好心的分送,即使一塊錢也好。 拜拜用的金箔是早就準備齊全的,有人到金城店裡買,有的是車子集體送來,我們不是最早買的,一到店裡,說是「后湖作海醮」要用的,老闆都知道,留下住址與聯絡電話即可。為顧及環保,在燒好金箔後看到眾人蹲著在做什麼,原來是把橡皮筋一條條撿起來放在塑膠袋裡。活動第二天,滂沱大雨時而不斷,時而暫歇,各種雨具紛紛出現,而大家的祭品也移至不會淋到雨的內部,香煙裊裊,整個超渡法會增添哀淒氣氛。劇團已轉往海邊開演,面向大海,更顯開闊。而我覺得大家期待去接拜拜後的那些平安物也是活動的高潮,雖然挺危險的,我們被奇異果打到過,老公說被粽子打到後再落到別人手裡,真是白痛的,而蘋果、橘子更是滿天飛,當然有的撿到後才知道是受了傷的,為了怕被人群踩到,我極像是節節敗退的士兵,不敢再往前擠去。還有,有人緊跟著那位手提「鹽米」的長者,因為裡頭藏有硬幣,只是等我們發覺,早已空空如也。 祭拜儀式是冗長的,大部份不懂程序的我們只能在一旁聽號令,我竟發現村中不少長者是靠外傭照顧的,而大多數的她們其實是回教徒,入境隨俗,她們也要幫忙拜拜,但是不吃豬肉是共通的,而她們也漸漸的成了一個小團體,在村中大事時,也在垃圾車來時。公家拜拜完的煉粽、米、罐頭分送到各家戶去,哇!有大的發粿一個、有小的發粿六個,還有六串的粽子。「感恩祈福平安宴」不知宴上所請何人?聽說我們也可以去,只是,等我們知道已錯過了那場面。 儀式進行中,有師公、有樂隊、有著長袍長褂的長老、有披麻戴孝的代表,一箱箱、一袋袋的金箔由男丁們抬著拿去焚燒。第三天排了對陣亡將士暨幽魂的「公祭」,當然有長官及貴賓來到。我形容在廟旁擺放整齊的圓桌方椅等是「王爺們在開會」,因為昭應廟奠安時也見過相似場面,當然會有主持會議的神明。第四天天未亮,大家已往海邊集合,祭品擺放好後,往沙灘的那一方望去,不知是燒些什麼,但聽說是「送船夫」,由於相機普通,所以捕捉到的畫面模糊不清,罷了,留點記錄,也就足夠了。 后湖海醮,若要相約,只能說「十二年後再見」囉!十二年後,景、物還會依舊嗎?人、事恐已全非了吧!感恩、祈福、賜平安,願來年更平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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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筆記上
之一 九宮碼頭的風 看著碼頭上那隻風雞,孤零零地站立在高塔上,很久沒有回家了,始終想不起來這雞是何時站在那裡的。小時候只要有雞躍上屋頂,一定設法把它趕下來,雞受到驚嚇便到處亂跑,在供奉祖先與佛龕的大廳上面跑來跑去,實在不像話,偏偏就是捉不到它,一旦急了,雞就飛到隔壁家去,看著它在別人家屋頂上耀武揚威的樣子,心裡只有一種想法:「我要不把你宰來吃,我還算是人嗎?」 風雞當然與風有關,但千萬別解釋成風中之雞。這幾年,金門開放觀光,上自政府當局,下迄地方文史學界,都極力想為金門找尋可以代表金門意象的圖騰,風獅爺與風雞有其宗教信仰與庶民生活的關聯性,因而脫穎而出,成了大小金門各自的logo,並且,在旅遊單位大力宣傳下,儼然就是金門的吉祥物。看到觀光客爭相與吉祥物合影留念,內心不免百感交集,昔日鎮風止煞,護佑居民的辟邪物,如今神性不再,英雄無用武之地,沒想到轉型之後,依舊還可以照顧居民,發揮一點招徠觀光客的剩餘價值。當觀光客問道:「這隻風雞為什麼會站在那裡?」時,一段關於小金門的故事便會從導遊口中娓娓道出,「想當年………」。 最近有一部國片夯到不行,連我那還在唸小學的女兒都跑去看,我實在搞不懂,干她何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很平常的故事,甚至可以說無聊,以我世故的眼光來看,如同一大堆的偶像劇,都是典型的肥皂劇。可是,為何這些女人家會看得如此癡迷到廢寢忘食?我不免懷疑,除了笑點過低之外,智商顯然也不高。有人愛作夢,幻想白馬王子騎著白馬來;有人喟嘆青春年華老去,對現實的情境有些不滿,卻又不得不認命,於是藉由小說般的情節,偷偷回味那段少女情懷總是詩的秘密。 我的秘密留在九宮碼頭。碼頭有風,有船,有心儀的女孩。高中三年,一千多個日子裡,碼頭一直是令人期待的地方,不是真的那麼愛讀書,急著回學校,而是為了一週才能一次近離看著她,或許還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髮香。我對於風雞沒有興趣,也沒有太多的記憶,知道它的存在,因為屬於厭勝物,多少有些忌諱,不太敢去接近。但是,對於風,我可是相當敏感,可能不是只有我,所有必須來往於九宮與水頭之間的人,都很怕風,怕浪,怕離不開,怕回不來。這短短三千公尺的一水之隔,有時候是咫尺天涯,不論貧富貴賤,來到此地只能望海興嘆,有家歸不得。 小學生寫作文,最愛用「風平浪靜」一詞,長年住在海邊,我最能體會這句話是錯的。在九宮碼頭,即使沒有風也會有浪。風和日麗,萬里無雲,偏偏海面上就會捲起「千堆雪」,看到那小小的白色浪花,整顆心便往下沉,「又停航了」。以前的交通船,船身小,也沒有救身衣等設備,加上金烈之間水域洋流湍急,沒有人敢拿百姓的性命開玩笑,耽誤學校功課畢竟還算小事,出了差錯恐怕會遭來牢獄之災。但是萬一連續停航幾天,民怨產生,當局也怕受批評,有時候只好動用軍方,派出登陸艇將學生送過去。我坐過幾次登陸艇,坦白說,我比較想坐海龍蛙兵的快艇,尤其是那種雙引擎的,似乎風浪再大也阻止不了他們。畢竟,對這些浪裡來,浪裡去的「水鬼」(兩棲偵蒐營)而言,以他們的專業訓練,就算翻船,絕對不會真的變成水鬼。事實上,這些「成功隊」也經常在沒有交通船時出任務,運送大官或勞軍團趕搭飛機回台灣,偶而也幫忙「國光戲院」跑片。 坐船是一門學問,俗話說「車頭船尾」,意思是比較不會顛波,震動起伏較小,可免暈吐之苦。這是一般人的想法,對我們這些少年英雄來說,一上船,先搶船頭,感受乘風破浪之痛快。其次是站立在甲板上,學武俠小說中的「千斤墜」,不用扶手便能站到船靠岸。船行海上,水波有其一定的韻律,用心體會,不難抓到訣竅,尤其是可能有學妹正癡情地默默看著你,或者,心儀的同學也正好看到你時,這馬步無論如何都得hold住。萬一hold不住,撞個滿懷,那散文就變成小說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海象變化莫測,一個沒能預期的大浪打來,女孩們個個花容失色,四處找地方躲藏。可憐的痞子英雄,就算全身濕了,快變成狗熊了,還是不敢跑。那時的交通船雖然也有船艙,只給大官坐,一般百姓,年長的偶爾會受邀進去坐,以彰顯長官親民愛民。其他的人,雨也好,浪也好,海水鹹鹹,隨人顧性命。有時候連交通船都坐不到,坐到貨船,浪大一點時,海水便從船舷溢進來,水愈積愈多,說不怕,假的。 事實上,我們不太在意船大船小,交通船或貨船,有船就好,只要能載我們回家,哪怕竹筏也願意坐。有時候整個星期六下午都耗在水頭碼頭,等不到任何船開來,最後一班的公車下來後,高職部的住得比較遠,只好黯然地先行離去,留下一群不死心的高中部,還在等待意外的驚喜,直到夜色暗下來才倖倖然離開。當時沒有夜航,就算浪平了,也不准再開船。幾個人趁著月色,沿著稚暉亭旁邊的小路,翻山越嶺,半走、半爬、半摔,回到學校宿舍已過晚餐時間,事實上即便早點回來,因為沒有登記,一樣沒得吃。 宿舍生活讓一群國中剛畢業的小孩學會獨立,學會照顧自己,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學會適應想家時的難過。雖然已經拜過天公,轉大人了,畢竟從未離開過父母,未曾這麼多天離開家。住大金門的同學都已回家了,宿舍變得有點空蕩,因為是假日,不用照表操課,空下來的時間,或是到金聲戲院看場電影,或是到平安書店看看書。看免費的書是我們假日最大的收穫,瓊瑤的小說、鄭愁予的詩集,看一本賺一本,真的要感謝老闆對這群窮學生的?容。「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我不但是過客,也是有家歸不得的人! 金中三年,如同大師所說,是個過客。我蒐集了數百張詩詞書籤,特別喜歡李後主的<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一張小小的卡片,寫滿祝福的話語,再附上這張書籤,當寫到「鵬程萬里」時差點掉淚,群雁紛飛後,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留下這篇文章:<別矣金中>,字裡行間充滿對春殘花謝,別恨離愁的感慨,真箇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我不愛層樓,我愛上的是碼頭。從這個碼頭到另一個碼頭,船愈坐愈大,家愈來愈遠,就算無風無浪也回不去。擠不進理想的大學窄門,只好流落在都市叢林裡,被補習班的廣告詞逼迫到喘不過氣來,無法決定該捲土重來或者半工半讀,畢竟國立大學的夜間部也算是不錯的成果。我心未死,卻又不知該何去何從,人生地疏,突然特別想家,「田園將蕪,胡不歸?」於是背起行囊,獨自南下高雄,來到異鄉的港口,讓風與浪送我回去那熟悉的碼頭。 回來後,幾乎每天都會散步來到九宮碼頭,但只敢遠遠站在高崗上眺望,不敢接近,怕看到那等在季節裡如蓮花開落的容顏,怕人問起鵬程萬里的舊事。手中厚厚的一本考前總複習,經常拿來當椅墊坐。看著船離開,看著船回來,碼頭的風還是一樣吹,至於有沒有捲起千堆雪,早已不在乎。整整半年的時間沒有坐過船,不是因為怕風,或是怕浪,怕的是人情冷暖。 而今的九宮碼頭早已變了樣,交通船大到可以運送汽機車,除了颱風之外,連黑夜也不能阻止它開船。現代化的影音設備,使坐船變成享受,與快艇不相上下的速度,快到讓人沒時間作夢。如同高鐵經過的一個站,再美的風景也來不及欣賞,或者說沒有人欣賞。如今誰還會在碼頭等船,即使看起來行色匆匆的觀光客,時間也掌握到分秒不差,上船下船,片刻不停留。每次回來,我都會在碼頭站一會兒,用力吸幾口海風。風的滋味讓我想起那段青澀歲月,我愛風,愛九宮碼頭的風,愛風中的故事,愛那「等在季節裡如蓮花開落的容顏」。 之二 四維漁港的黃昏 秋天是吃蟹的季節,大閘蟹肥美的蟹膏黃總是讓很多饕客讚不絕口,但奇怪的是對我們這一家子,雖然稱不上美食主義者,但肯定是愛吃一族的老外,至今竟然不曾有過大快朵頤的經驗。以前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畢竟人間美味千百種,不可能吃得遍,也或許是鍾鼎山林,人各有志。為什麼大閘蟹紿終不是我們的菜?直到前些日子從冰箱裡清出了一隻至少已被冰凍三年的金門蟹後,我才恍然大悟,我記憶中的螃蟹只有金門蟹。 孩子的媽從黃昏市場買了三隻花蟹回來,特別強調很不容易買到,而且還是活的。廢話,這年頭誰還吃死的螃蟹!看到那三隻如電腦滑鼠一般大小的螃蟹,我不禁悲從中來。想我這一生吃過的螃蟹,要多大有多大,要多少有多少,完全不用花錢,如今,竟是如此卑微地把這三隻小蟹當作寶,叫人情何以堪! 我對遺傳學這門科學向來不那麼相信,但是生活中的一些現象又讓人無從解釋,就像算命一樣,信不信由你。我自小生長在漁港,對漁港有一份深情,沒料到這一家子竟然也喜愛這種充滿魚腥臭味的地方。大人可能是受我影響,小孩也喜歡海,只能說是胎教,還沒出生就吃太多海產了! 漁港是我們所有旅遊景點中最常去的地方,由北到南,只要車子可以到,或者可以順路經過的,幾乎不會放過。有時候,看到指標有漁港、漁村之名,便會不自覺地轉彎,事實上可能從未聽過這些地名。北部一些著名的觀光漁港,假日常可見到我們的蹤跡。顧名思義,觀光漁港主要目的是觀光,因此賣魚的攤子與海產店到處林立。很難不被那些活蹦亂跳的魚蝦所誘惑,剛開始還會想買回家自己烹調,後來覺悟了,一方面是發現料理不是想像中的容易,另一方面則是,這趟旅程不知何時可回到家,冰塊再多也保不住魚的新鮮。於是改為買點乾貨,或者乾脆就在海產店裡用餐,美中不足的是,總覺得意猶未盡,想吃的沒能吃得過癮。 若只是為了口腹之慾,不需大老遠跑到漁港,來漁港主要是為了看船,看漁船回港下貨的場景,尤其是魚貨拍賣時熱鬧的情形,像是前年跑到東港看黑鮪魚。每次看旅遊節目的報導,全家都很興奮,你一言,我一語,約定一定要去一次。雖然交通方便,高速公路,一路到底,只是這400公里的距離,從來不是想像中的輕鬆快活。更讓人無言以對的是,沒有弄清楚船進港的時間,一條黑鮪魚都沒看到,只剩幾條去除吻部的旗魚,堆置在角落等待宰殺。這時候餐廳還在休息,想吃幾口黑鮪魚,時機與氣氛都不對,只好買一點魚鬆,為到此一遊留下見證。 在人的感官中,視覺是短暫的,一旦閉起眼睛或離開現場,記憶就會變模糊,但味道這種感覺卻是會一直跟著走。有時候即便已經過去很久了,那種似有似無的虛幻仍會不時挑動你的神經,勾起你的記憶。儘管已經離開漁港了,魚腥味卻賴皮地黏在身上,再怎麼拍打衣服,還是揮不去。這海的味道參雜著車內的芬香劑,就算不暈車也會想吐。這種難以描繪的味道,之所以讓我如此敏感,牽涉到年少時的一場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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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菩提的漢子
那個叫菩提的漢子 生來為了大哉問的 常丟給我一支支箭鏃般銳利的問題 我也總納悶 紫藤花, 如何往下承載你 粗獷的身子、微細的心思 如何不坐汽車也能穿越一整個季節 如何在虛空的臉頰 摘下如許的青梅 世界逐漸模糊在你眼簾 小巷遁走成天涯的遙望 為什麼精子卵子會撞擊 成嬰孩的一聲啼哭 為什麼把一切「空」掉後 「有」就像隻兔子般跳出來? 毋寧你已經知道 你提出問題,但那問題就是答案 你不再開口,但那沉默就是話語 命運和自由互相指成陳 在你取名菩提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