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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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潮的浯江溪口
每每一段越野單車的運動騎程將結束時,這夏墅海岸常是駐足的地方。有時趕上了天邊絢爛雲彩的寫意自如;有時目睹沉沉的暮雲漸合漸聚;有時來的時候,波波海水正漲;有些時候潮水遠了,海灘上就印我零亂的足跡。看夕陽,看雲彩,看海浪,走沙灘,這海口讓我逗留暫歇,使我心曠神怡。 這海口後長著大片海茄苳、水筆仔等水生植物,蔓延過去就是浯江溪,那溪,曾經是那些天真幼稚時光的遊戲場。在那些孩提的年代,島嶼是禁錮的,民生是疲敝的。大人忙著生計餬口,有何閒暇能陪著小孩?有何餘錢為孩子買些玩具?困頓啊!貧乏啊!但孩子就能找著地方玩樂去。 那時候,豐沛的雨水和地下水,使田邊的池塘圳溝蓄滿著水,路旁的壕溝也有水流著,水裡有蓋斑鬥魚,水黽、也有著如逗號的點點蝌蚪。抓魚、撈蝌蚪,乃至戲水,使這些地方成了大小孩童的玩樂場。那從村里邊淙淙而過的浯江溪,更是免費的遊樂園,更可見孩子撒野冒險的身影;一溪的水流,在那些流光裡上演著許多童顏的故事,承載著許多無邪的喜樂。 從東洲來的和從后垵來的兩支流在林家花園旁匯合成一股後,經東門里、南門里流入夏墅海域。流程短短,卻是島嶼中最長的溪流。在縣志裡記載古時舟楫往來的境況,但那是多遙遠的幾百年前的事。在我們遊樂的年代,浯江溪又是怎樣的面貌?那也只不過是條野溪,農夫汲水灌溉,婦人溪中洗滌衣物,家戶的溝水和豬舍的汙水也都流了進來。溪兩岸的土堤紛雜批覆著馬櫻丹、蓖麻和喜歡沾人的蒺藜草。隨意傾倒的垃圾堆不時在岸邊燃升著嗆鼻的煙霧。有時溪旁堅硬的苦苓樹上吊著隻繫著幾張冥紙的死貓,或是溪水上漂著一具載浮載沉的狗屍;俗諺「死貓掛樹頭,死狗放水流」的死別儀式也不時在溪流出現著。雖是如此,但溪流有著濾清沉澱的本領,總留些清澈的水域讓我們親近嬉玩。溪岸之後,就是竹林、菜園和豬舍,那也是大家活動野遊的範圍。 單純無邪的心靈不懂得髒亂汙穢,也不忌諱那些溺死池塘湖泊的傳聞,更將父母「別去野外玩水」的叮嚀忘了,就是那麼容易被那一溪的流水迷住了,於是大大小小的玩鬧聲讓溪流生動豐富了起來!當晴陽的日子,溪開朗活潑極了,溪水清透透的,溪沙軟綿綿的,小沙洲上的草綠亮亮的,這時踩在水中的腳涼沁沁的直到心裡。天光雲影照著水流,將溪水當成螢幕,變幻萬千畫面,讓人心喜,若再有心撩撥,那光影收束放大的盪漾,真是夠陶醉人的了。再說到捉魚抓蟹的,那更是興奮時刻。捉魚時,有時大家通力合作,先用砂石圍堵成小魚滬,再四下趕魚入滬。若是各捉各的,見了魚兒,紛紛七手八腳追著爭著,一時情急,踩到深水,不但撲空,還跌進水裡,濕了衣服,惹得大家嗤笑。當捉著了,雙手合捧,小小的溪魚晶瑩剔透,在手掌中游著,細心呵護的表情,多年以後還是忘不了的。記得就那麼一次在竹林旁的支流中,撈到一條鰻魚苗,那滑溜刁鑽的游動,讓小手應接不暇,那彎曲的線型,到今天還栩栩如生在心版上。至於說抓小螃蟹,那也是有趣。螃蟹常在石頭間爬行,一有動靜,一溜煙就進石頭縫中,久久不肯出來,有時就得搬開石頭找躲藏處,或是拿枯枝直探,甚至伸手進縫去摸,卻往往被箝痛得哇哇叫。 除了捉魚抓蟹外,溪裡也是大伙打水漂的練習場。而當海水漲多的時候,溪流成了游泳池,各自的絕活招式讓溪流喧鬧不已。溪上活動令人迷戀,溪旁那些抓金龜子、採桑葚、烤地瓜、追鳥兒、捕蝴蝶等事,也是夠有滋味的。但「逝者如斯,不捨晝夜」,浯江溪的水一天天地流著,也流走大伙溪上玩的日子,當上學的日子多了,功課重了,離溪也疏遠了。 一些年來,人口多了,住戶也越住越近溪了。溪雖經過幾次的整治,但地下水枯竭了,又沒有高山大湖挹注水源,沙洲一處一處地淤積,長滿著草,死水一灘又一灘,汙黑發臭,終成了牛羊的牧場,蚊蠅孳生的源地。淤塞無水,不復往日了,溪流苟延殘喘著,在人們的惋惜聲中,只任潮來帶些水進溪,潮走帶些穢物離去。潮來潮走之際,就寄居蟹、彈塗魚廝守著近溪口處,在秋冬時候,引來些鷗鳥迴翔溪上,但那是最後的風景,當溪流被水泥封成停車場時,終成暗溝了,一條溪流也死了。一條溪流之死,留給人們建設開發和生態環保的孰輕孰重的省思,也給人們親水溪流和停車場的兩難問題。 現今,浯江溪已是一條寬闊的停車場,三、四百個停車位讓大大小小的車子擠擠挨挨著。黃昏時,大人在場上來回快步運動,小孩騎單車兜風。晚上時分,場邊路燈下,散步的人絡繹不絕,有青少年烤肉,有老人們在納涼,有孩童在追逐。物換星移,滄海桑田,新的溪上風貌將烙印在新世代人的心中。而我那流光歲月裡的印象呢? 2010年5月我獨自在出海口一帶寫生,畫水道,畫水中的網罟,畫海茄苳,畫海草,畫守望哨,畫軌砦條,畫海岸,畫碉堡……當我畫得盡興的時候,心中不禁有著想畫溪流風光的念頭,尤其是那曾玩樂其中的浯江溪,可我到哪兒尋找呢? 西流的浯江水一去不回了,那些過往的童稚時光也一去不返了。喚不回的昨日去了哪兒?也只能在夢裡尋去吧,在記憶中找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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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踏實地
在社會闖蕩多年,一直覺得「一步一腳印」才是真,雖然現在走在很多路上其實是不會留下腳印的,但這是我的人生觀! 記得小學時代有所謂的「抽考」,一直都不是名列前茅的我有回考了個「九十八分」,或許有人會想「怎麼差二分啊!」但是我自己倒是挺高興的,偏偏有始終高分的同學分數比我低,硬說我是「作弊」,真的讓我不服氣;在高三成日為考試而埋頭的日子中,眼見班上某些同學不以為意的找機會「翻書」找答案,我就是會不屑,總覺得考好或不好都是自己考的,為什麼要這樣?也許那時的我在部份同學眼中也是怪胎一個吧! 走入職場生涯多年後,看到的人事物更是多元,我始終不是那種「靠嘴巴吃飯」的人,我不太會指揮別人做事,更不會「遙控」他人,但我會和別人一起「共事」,很多時候,就是一種感覺,同樣都是人,誰願意整天聽他人的號令行事呢?不過大家都是在「做中學」罷了,互相體諒一下,事情會更順利進展的吧! 最初,我覺得在一個環境六年就夠了,小學也是六年就可以畢業了啊!那麼我只要換五個地方就可以了,事實上我沒有這樣做,時代在走,很多的「變」也不停出現,在一個環境久了,已經沒什麼勇氣再去挑戰新環境,尤其在利弊已無法劃分清楚的情況下,有時難免遇到困境,有時看起來走在坦途大道,但我相信這都是人生,那都是人生風景的一部份而已,我漸漸的體認到「凡事盡其在我,但求無愧我心」。 我一直都不是強出頭的人,我對生活的要求也不高,不過就是「好過一點」,隨著年歲增長,我學會調整心態,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感謝周遭貴人不時的相助。然而這些日子以來,我發現自己好似又走在十字路口,我該往哪個方向走?停下來想一想可以,但是不能想太久,畢竟「馬路如虎口」啊!而且我不知不覺又回到了那個「和時間賽跑的人」,被後頭一股看不到的力推向前,是的,有時無法自主,有時得要充電才能再出發,反正啊我只要願意,四周多的是可以學習的對象,不是嗎? 常聽人說:一回生、二回熟,也罷,趁著心力還負荷得了的時候多多體驗人生的風風雨雨,面對陌生的職務只能全力以赴,過程或許酸苦,但是我腳踏實地,不是有人在苦的時候含一顆糖嗎?說是這樣「生活就不苦了」。人生在世,有的時候是沒有破壞,哪來的建設?但是要建設得好也不容易,正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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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兩個女人為了北勢出國,難過。聽說英國冷得要命,一個在亞熱帶長大的孩子,怎能適應寒冷地帶的氣候?買了一大包厚衣服,準備讓北勢帶走。北勢噘嘴,抗議。「我是去唸書還是去開估衣店?」 北勢要離開家,竟然倒在大媽和阿母兩個女人的懷裡,啜泣起來。 哭啥?你又不是女孩子。 擦乾眼淚,揹起行囊,走了。 「北勢麵館」的生意,依舊和往日一樣,忙碌、熱鬧。理髮部的男女顧客,洗頭的、理髮的、掏耳垢的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人們逐漸忘卻北勢這個孩子。偶而問起他,阿量只是說,那裡冷得零下十幾度。 許多吃過「北勢麵館」飯盒的人,都知道這裡的飯特香,因為挑選的是西螺、池上的上等米。李發認為我有點固執、迂腐,既然掛了「麵館」招牌,便不去發展米飯,這是不對的。由於飯盒銷路好,給予李發靈感。 他開創了「肉醬燴飯」,加上黃瓜絲、蔥花、香菜,味道特香。最能吸引青年顧客。這種新食品一推出,立刻反應熱烈。經過研究,市面一般出售便當的,只注意配菜,不留心米飯。他們以打馬虎眼的方法,矇騙顧客。其實顧客並非都是傻瓜,只要偶而吃一次「北勢飯盒」,便大呼過癮。台灣的米,冠於亞洲各地,開飯館的何以在米上打算盤,豈非得不償失?何況米的價格那麼低廉!「肉醬燴飯」的定價和「肉醬麵」相同,顧客很快地聯想在一起,理解「肉醬燴飯」的內容了。 為廣大的顧客口味挖心思、動腦筋,才會使顧客自願走進麵館,吃打滷麵、肉醬燴飯;正如你夜以繼日為群眾的困難問題奔波,謀求解決,群眾才會主動投你的選票。只靠宣傳車播廣告、吹牛,那是沒有用的。 那天中午,阿量摔了一跤,跌破額頭,淌了一些血,趕到醫院縫了幾針,才回來上班。等她拆線癒合之後,我和兩個女人商量接班人問題。因為她倆年紀日長,不能再如此辛勞,除了掌管財產、金錢,其他人事管理事務,應指派專人負責。這是阿量摔跤給我帶來的想法。 她們覺得這種安排頗為得當,而且是早晚應做的準備。麵館部、美髮部目前的經營權操控在阿珍、阿量的手上。她倆應指定接班人的人選。 通過她倆的片刻思索,立刻找出人來。 麵館部,王光明。 美髮部,丁小馨。 這項決議傳達下去,引起部份職工的騷動。麵館部的不少基層職工,皆是李發的死黨。他們覺得阿珍偏心,讓阿明作經理,因為阿明是阿珍的堂弟。有親屬相護之嫌。 至於美髮部,許多女理髮師對阿馨不服,她的技術經驗並非前輩,只是她善於應付顧客而已。有人又提起當年詩人酆智原追求她,進而轉移目標,向阿量示愛,造成兩人爭吵的往事。覺得阿量姊過份厚道、迂腐,她不應該將經理的位置讓阿馨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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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咖人生
我是個網路拍賣家,從事網路生意五年後,我才擁有生平第一台個人電腦。有人曾問我,沒有電腦怎麼做網路生意?很簡單,到「網咖」上班去! 一般人對網咖的看法,大多非常負面,無非是一群百般無聊的年輕人,或線上交友,或沈迷於網路遊戲,浪擲生命、虛耗光陰,其實不然。 這種成見,和誤以為「麥當勞」是年輕人的天下一樣,與現實不符。我家附近的麥當勞,幾乎是老人們的聯誼中心。他們常人手一杯紅茶,盤據一角,或看報,或談天說地,氣氛比阿公店還要熱絡。 我常來的這間網咖,上午時段,也時常老多於少。自從室內禁煙令實施後,更有許多「良家婦女」來此玩耍。除了殺時間的富貴閒人,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樣,來網咖上班。 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的工作是玩線上遊戲,將贏得的虛擬寶物,轉賣給其他玩家。他上網時如不動、氣定神閒,如老僧入定。移近一看,螢幕上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我曾倚老賣老,勸年輕人說: 「虛擬寶物買賣,不是長久的營生。你還年輕,應當找個正常工作。」 此兄反問我:「請問閣下,天底下什麼寶物不是虛擬的?」 此言一出,我才驚覺此兄並非池中之物,和他討論什麼叫做「虛擬」,是我不好。 還有一位小說家也天天報到。他表示從小習慣在人多的環境中用功,人越多,越有靈感,要是圖書館中正襟危坐,他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另一個滿頭白髮的阿嬤說,在家玩電腦,時常東南西北搞不清方向。有一次,她孫子教她上網,要她把滑鼠在圖上點兩下。人家說的滑鼠,是指相對於螢幕上的那個箭頭,結果她老人家把手上的滑鼠,拿去敲電腦螢幕兩下,笑掉她孫子的大牙。祖孫兩人,常為了電腦的事,弄得不歡而散。阿嬤說來網咖玩遊戲,遇到困難,馬上問人,如果不幸當機,店家自會處理,她只要換個位子就成了。阿嬤後來拜我為師,學會「一指神功」注音輸入法,雖然「ㄛㄜㄥㄣ」分不清,居然成立了一個部落格,在網上賣起了私房菜,活到老、賺到老,實在了得。 妞妞是網咖的櫃台小姐,她主要的工作是收錢、弄餐點和打掃。三十歲上下,假睫毛和毛毛蟲一樣濃密,一雙杏仁眼,在角膜變色片的作用下,一眼呈現出灰褐色,另一眼是淡藍色,像一隻陰陽眼的哈士奇,原始而憂鬱。脖子上大片的刺青、舌根上鐵環、又黑又亮的水晶指甲,這個「女神卡卡」型的人物,給我很大的文化衝擊。妞妞也很像電視廣告上,身著低胸禮服,足踏高跟鞋,拿著吸塵器扭來扭去的貴婦,十分虛幻。但妞妞就是有本事濃妝艷抹,一身勁裝,優雅地打掃、弄餐點,不像我操做起家事,就是個逃難的老媽子。 我和妞妞的對話,通常只有兩句。 我走到櫃台說:「三小。」 意思是,我今天要用三個小時電腦。 妞妞說:「第三台。」 意思是,我所使用的,是編號三號的電腦。 我們幾乎天天見面,日子久了,很多事,盡在不言中。她知道我和阿嬤要好,不等開口,她會自動把阿嬤的坐位,安排在我身邊。有時冷氣太強,她默默送上一杯熱茶,好讓我取其溫度、煨暖身子。她有時默默盯著我的賣場,好像對我的商品很有意見,看半天,搖搖頭,嘆口氣。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對著拍賣場提出建言說: 「六媽,妳賣的東西其實很屌,但是拍的照片,爛到爆!」 敢情她注意我很久了,居然知道我的諢號叫做「六媽」。 又過了一陣子,她自認為是熟人了,給我許多指點。說那些照片拍得「超正」,那些照片拍得「超失敗」,似乎認為照片拍得好不好,比商品本身還要重要。越來越熟了,談起了她的身世,原來她是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大概缺少母愛,把我當成談心的對象,東問西問。她問我:「六媽,妳去那裡跨年?。」或者:「六媽,妳喜歡那一間汽車旅館?」甚至:「六媽,妳怎麼避孕?」雖然她的問題,都是六媽「妳」怎麼樣,但我知道她想問的,其實都是她自己。有一次她問我,會不會覺得自己太胖了?至此,我們之間,才終於有了交集。 我認識許多自稱「女性主義基本教義派」的女生,開口閉口,不受傳統壓制,放開心胸做自己,一聊到減肥,馬上變現出原形,怕胖怕得要死。妞妞雖然豔光四射,但她的身形,實在比同等級的女生豐腴些,我很誠懇地說: 「妞妞,坦白講,妳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如果妳減肥二十公斤,林志玲也比不上妳。妳自己覺得怎麼樣?」 她說:「我也覺得。不過,我男朋友喜歡我胖。」 原來如此。 我說:「男朋友喜歡就好。」 她酷酷地說:「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男朋友突然自言自語說:『太胖會不會影響健康?』我以前五十公斤,覺得自己太胖,但我男朋友說不會,剛剛好。我現在六十五公斤,自己覺得還好,可是我男朋友說的話,是不是在暗示我太肥了?」 我不想瞞她,實話實說:「我年輕的時候也是白白胖胖的,那叫做嬰兒肥,肥得蠻可愛。現在有點歲數了,一胖起來,就有點腦滿腸肥。」 她問:「六媽,那妳都怎麼減肥的?」 我說沒有什麼方法。反正我這個年紀,只要頓頓飽,就一定會肥,所以我吃飯的原則,是吃到「不餓」,而不是吃到「飽」。 她說她討厭節食,打算吃減肥藥,我原想勸她不要,但馬上想到她豈是我能勸的?於是我說: 「減肥藥效果不錯,但也要小心,萬一吃的太多,減的太快,瘦是瘦了,結果長出皺紋或妊娠紋,還是很醜。」 妞妞是個即知即行又極端的人,不知吃了那一路的減肥藥,果然一日瘦過一日。厚厚的粉餅,已經蓋不住她日漸深沈的黑眼圈,邪氣逼人,比「3D肉蒲團」裡的狐狸精還妖豔。妞妞變瘦以後,果然桃花滿天下,許多宅男不遠千里而來,就為親眼目睹傳說中的「網咖之花」。有些國中生穿著制服來找,眼神中盡是小粉絲的孺慕之情,我看在眼裡,居然有「當星媽」的榮耀。 有一天,我看到一個「爆炸頭」黏在櫃台,千方百計想和妞妞搭訕,妞妞看到我來,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彷彿在說:「哎!太漂亮了,也很困擾。」我則像個媽媽桑,眉毛一挑,以眼示意:「沒辦法,來者是客,妳就好好招呼人家吧!」 沒想到這個「爆炸頭」居然很有心,連續一個多月,天天來報到,幫妞妞拖地、倒垃圾、送餐飲、跟前跟後。有時妞妞想和我聊兩幾句,「爆炸頭」就站在一邊陪笑,我雖然沒親眼見過舞男,眼前這位爆炸頭,我的直覺,他就是個舞男。 有一天,店裡生意太忙,妞妞說:「六媽,不好意思,店裡沒雞蛋了,妳可不可以幫我去買一盒?」 我說:「好啊。對了,爆炸頭呢?叫他去買不就得了。」 正當我和妞妞找爆炸頭時,幾個玩遊戲的客人,也紛紛在找爆炸頭。我很納悶,爆炸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門?怎麼大家都在找他?但整個店都找翻了,就是找不到爆炸頭的人影。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我的手機不見了。幾分鐘之前,爆炸頭正拿著我的手機把玩,還說想不到六媽的手機這麼時尚。 過了半個多小時,大家才死了心,知道爆炸頭再也不會出現了。原來,爆炸頭是個小偷,把整個店搜括一空,揚長而去。 我問妞妞要不要報警? 妞妞說:「我男朋友就是條子。」 我聽不懂她的話,心裡著急著,又有好幾個客人,陸陸續續跑來問妞妞說: 「妳那個爆炸頭呢?剛才拿了我手機去玩,怎麼玩著玩著,耶~人和手機都不見了!」 我急問妞妞:「店裡有沒監視器?」「要不要把老闆找來?報警的事,還是由老闆出面比較好」,急得滿頭汗。妞妞的損失比我更慘重,不但手機被偷,連錢包和數位相機也被偷了。但她看起來異常冷靜,似乎在思索接下來怎麼處理。 我實在心疼我的手機,再三追問她:「現在怎麼辦才好?」妞妞仍然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地看著我,頓時,她的眼淚突然趴躂趴躂掉下,順著臉頰,形成兩道黑色的淚溝,我大吃一驚,這才體會到這孩子受到的壓力。 我想抱抱她說:「妞妞,別哭了,六媽捨不得。」想歸想,我卻只拍拍她的肩膀,嘻皮笑臉地說: 「算了算了,那個死爆炸頭,我祝福他晚上洗澡瓦斯中毒,被人光溜溜地抬上救護車,還上了電視新聞。」 妞妞噗嗤一笑說:「六媽,別鬧了。還是報警吧,看看條子能不能抓到這個敗類。」 隔天,妞妞的手臂上多了一枚刺青,是一朵核能試爆後的蕈狀雲,無聲無息,記錄了一場騙局。 一般人對刺青的看法,大多很負面,以為是一群無聊的年輕人,吃飽了沒事幹,在身上弄些花花草草,這是對刺青極大的誤解。我家附近的麥當勞,幾乎是老人家的聯誼中心,這些老人們的手臂上,也常有刺青,無聲無息,記錄著一段歷史,或是一場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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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故事」
炙熱的七月天,太陽散發的熱力,無情、毒辣、肆無忌憚的荼毒著大地,金門整座島嶼彷彿要燒了起來!中午時分,滾燙的柏油路冒著熱氣,路面發燙到幾乎快要融化了!一位鄉下小村姑拉著人力車,瘦弱的身軀,雙手緊緊握住跨過肩膀的繩索,赤腳踩踏在滾燙的柏油路面,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畫面,彷彿是國小社會課本中闡述大陸人民公社的圖片,但這不是別人的故事,這樣的場景不在大陸,也不在人民公社,而是發生在民國60年代的金門,故事中的主角不是虛構,而是我摯愛的親人,我最最親愛的姊姊。 早期的金門農村,家家戶戶都備有一輛兩輪的手推板車,那是金門居民上山下海,採蚵、農作收成載運貨物的好幫手,板車簡陋,幾根鐵條、鐵片焊接成形,幾塊木板、兩個車輪、一根U型空心鐵條當手把,裝載貨物不多,沒有任何附加的機械動力,載運貨物靠的全是獸力和人力,它卻是不可或缺的生財工具。 家中的手推車是父親養家活口的忠實夥伴,父親人高馬大,個性急躁,動作敏捷,載運農作物時,父親往往將手推車當作貨車使用,小小板車堆出大大貨物,堆滿農作物後,前後左右超出車身許多,接著往空中發展,再用繩索牢牢綑綁,小板車露出一丁點手把,其餘完全淹沒在農作物當中,如此龐然大物佔據整個馬路,光是看體積就夠驚人的,何況上面承載著沉甸甸的農作物,因此板車光靠人力是駛不得的,幸好我家有一匹忠僕,那就是英俊挺拔的駿馬,通常載滿農作物的板車全靠那匹馬大哥幫忙。農作物裝載捆綁完竣,馬兒架上馬鞍,瀟灑的在前方領路和拉車,父親隱身在後方推車兼控制方向,「噠噠」的馬蹄聲加上昂首闊步的英姿,多麼傲人的畫面!龐然大物載著農作物返回自家庭院,卸下的農作物堆成一座小山丘,一次載貨量是別人家的3倍之多,省時又省工,父親效率之高,村民望塵莫及,唯有羨慕的份,這是父親和馬大哥相互創下的輝煌佳績。 人和動物同吃五穀雜糧,難免會有生病的時候,記得有一次剛好也是農忙時節,不知怎麼了?有一天,一向硬朗健康的馬大哥病倒了,拉車的幫手沒有了,農作物收成在即,父親不改急躁的本性,依舊講求效率,將板車農作物堆到半天高,準備推動時方才警覺靠自己一人推不動了,父親又不願意將已經綑綁上車的作物先行卸下部份,聰明的父親急中生智,當天陪伴父親下田收成的姊姊替代了馬兒,板車真正成了道道地地的人力車,父親扮演同樣的角色,姊姊在前方拉車,小小身軀雙手握住繩索,靠在肩上死命的拉著,父親在後方被貨物擋住視線,只是憑感覺用力推車,大聲催促,前方的小女孩佝僂著身軀,磨破的雙手,汗濕了衣襟,發燙的柏油路熨燙著打著赤腳的腳板,彷彿人間煉獄一般,父親卻一點也沒有察覺,仍然繼續趕路。興許是父親的慣性,早已忘卻前方拉車的是自己摯愛的女兒,還以為是力大無窮的最佳拍檔呢!如此小蝦米和大鯨魚的對比,姊姊怎麼吃得消,承擔得起呢? 姊姊的力氣已經發揮到極致,人的耐力也達到極限,但是「父威難違」啊!在當下也無從反抗和表別,忍耐!再忍耐!這是農家女的宿命和韌性,終於來到村子口,滿腹的委屈,滿腹的辛酸,加上身體承受極大的痛楚,姊姊終於崩潰了,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加上腳板的疼痛和燙傷,更是手舞足蹈的揮拳踢腳,然後整個人昏厥過去,父親著急得停下板車,趕到車前雙手抱起蜷曲在路中央的姊姊,拋下龐然大物,匆匆奔赴家門,將姊姊放置床上,母親還來不及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面色慘白、六神無主的拿著濕毛巾,默默擦拭疼痛難忍、歇斯底里、狼狽不堪的姊姊。 當時年紀小,我安靜的站在床邊,看著父親心疼自責的眼神、顫慄發抖的身軀、無言以對的面容;以及不知所措、驚嚇過度的母親;聽著姊姊不斷的嘶吼、哀號,加上全身不停的顫抖和抽搐,我的的確確是嚇壞了!一些可怕的念頭在小腦袋瓜出現,姊姊會死掉嗎?我好害怕!好害怕!看著如木頭人般的父親,忙進忙出的母親,我一點忙也幫不上,只能瑟縮的躲在房間的小角落,不斷的祈求老天爺幫忙,一直…一直…,也許是嚇呆了,後來的事情全不記得了,但是姊姊真的沒事了,不久,馬兒的病體也痊癒了,父親經過這次的教訓,急躁的個性也收斂了,人力車的事件不再發生,我們家又恢復了正常。 當我對著女兒敘述當年的陳年舊事,女兒瞠目結舌的看著我,還頻頻詢問:「是真的嗎?媽媽是不是在講天方夜譚啊?」我肯定的回答:「是真人真事,絕無半句虛言。」女兒又問:「真的哦!那阿姨不是太可憐了?她有沒有恨外公?」「不!這件事我和阿姨談過了,她一點也不會恨外公。」「為什麼呢?」「因為外公不是故意的呀!」我和女兒細細解釋那個時代的辛苦,那個為了一家三餐溫飽的打拚年代,為了活下去,付出是家中每一份子該承受的責任和義務。對著不可思議的人力車,女兒仍然無法了解困頓時代的無奈,但它真的不是故事,它曾經發生在我家,過程有些殘忍,如果在今日,早被認為是虐童事件,但在困苦的年代,我們相信:父親絕對不是有意,過後的懺悔和改變,以及平日和孩子的互動,都可以看出他是疼愛我們的。數十年過去,事已遠颺,如今憶起,卻是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走筆至此,內心依舊澎拜洶湧,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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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島公園
海風吹拂雙眼 太古典了 觀景步道離塵世很近 到處是蕈狀石 廝守晝夜 總不免覺得嚮往 每一步踏出一個遐想 古樸的風味 也包括桐油燈下聽雨 逆風飛去的 人形雁字憑弔戰場 嬰啼被霧水浸濕 水聲夾著祈禱 愛、愛、愛、愛 … 萬人堆的脈搏中 發現幸福的因子又在跳躍 我找到那個部位 用手掌按上去 啊!心情 我熟悉的旋律 會牽引甜甜的歌頌 如此等待著奇蹟 知道自己身處淨土 青翠依然,勁挺依然 附記:和平島是基隆一個島,臨近基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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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他勸我不必斤斤計較這件小事,因為暴發戶「田僑仔」往往就是這副德性。 客人剛走,板橋「美食聯誼會」來了電話,有一位法國「美食大師」哈格,從巴黎來台北觀摩台灣美食。他聽說「北勢麵館」的炸醬麵,非常可口,想到北勢溪住上兩天,陪同哈格來的有譯員、秘書、記者一行十人,打算由「北勢麵館」負責招待。這件事不僅促進台法的美食文化交流,而且將「北勢麵館」的炸醬麵,弘揚世界五大洲,實在是值得恭喜的事。 我這裡沒有炸醬麵,你不相信可以檢查,只有打滷麵、麻醬麵。 不要緊。哈格大師風度好,他的美食作品在歐洲非常暢銷,將來你「北勢麵館」若是出了名,可別忘記我喲。 歹勢!最近小店不能接待哈…哥…大師,因為我的痔瘡發作,流血、流膿;若是讓法國美食大師嚐到血腥味,實在有礙文化交流…… 哇塞,你別再說了好吧?這話要是讓記者聽到,咱北部可真沒面子。那── 你也別這呀那呀了。等我痔瘡好了,再請那個哈哥。啪地掛斷了電話。 在這「博士滿街走,大師多如狗」的年代,連做菜的也出了「大師」,難怪詐騙集團橫行海峽兩岸,這豈不使我得到了源頭? 阿明說,既然大師可以自吹自擂,為何咱自己那麼低調?李發是「炸醬麵大師」、阿量姊是「掏耳屎大師」,這還是假的麼? 阿秋覺得「掏耳屎」,不好聽。不如改為「耳垢大師」,李發應改為「麵食大師」。 阿珍聽了火冒三丈,她以董事長身份說了重話:咱開小麵館、美髮店,出這個洋相做什麼!過去有人取名「阿量美髮中心」,氣得阿量把牌子都砸了;現在,你們要叫她「耳──朵大師」,她一定跳北勢溪! 她的話引起哄堂大笑。 談起掏耳垢,自從阿量在電視螢光幕露相,發表談話以來,找她掏耳垢的絡繹不絕,如今已有了接班人,阿量心裡還是泛愁。掏耳垢畢竟還是違法行為。如果在謹慎的技術下為顧客服務,不發生意外傷害,勉強可以為之;若是過份宣揚,而且造成外耳傷害,那是會惹出官司的。 凡是理髮客人,如不央求挖耳垢,根本不主動建議;只有那些熟悉的常掏耳垢的顧客,理髮師才會為他們服務。掏耳垢,顧客付出比較多的錢。 在學徒裡,李北勢是備受矚目的人物。儘管他對人謙虛有禮,不驕不怠,生活樸實,但同學都認為他是有錢人家的子弟。女同學也都很羨慕他。有的還以為小李的老爸是立法委員。 有同學問他:聽說你老爸是立法委員? 錯,我老爸在北勢溪賣麵。 那你母親在立法院? 我媽是理髮的。她會掏耳屎。 對方笑了。 李北勢很用功,生活儉樸,從來不出風頭,學生搞任何街頭運動,他從不參加。四年的大學生活,北勢溪般的流淌過去了。不久,李北勢順利地通過托福測驗,去了英國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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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見性‧乘願再來─追念明乘長老‧一位金門的奉獻者
七月十三日晚,我正在一個喜宴上,突然接到太武山住持性海師父的電話,告知我:「明乘長老圓寂了」。心裡一陣驚愕,頓時情緒,如臨山崩,海嘯掩天,日月昏暗,我暫時離開喜宴會場,到外面仰著天,深深吸了一口氣,讓完全緊繃的心緒,緩緩平息下來,長老莊嚴的威儀,慈悲的眼神,在我潤濕的眼眶中浮現,久久不曾散去!陷入漫漫遙遙的思維中,許久才聽到背後有人在呼喊我,把我拉回現實中。由於第二天一大早我有要事趕回金門,沒能即刻去上香,直到頭七才去頂禮告罪,荼毘火化那天再去拜別,並見到長老最後一面。 能和長老結緣相識,要從籌辦金門第一次水陸大法會因緣說起。民國九十二年夏,我和振利叔及水衷表弟一起發願在金門啟建一場佛典中最殊勝的水陸大法會,旨以為歷代在金門因戰爭陣亡的先烈忠貞及先祖先靈超薦拔度,並為金門祈福遠離兵刀災禍,希望在地子民永遠安居樂業,此議立即獲得李炷烽縣長認同,並承諾縣府會全力支持。吳成典立委也表示給予支持配合。金門的宗教史上,從未曾辦過水陸大法會,水陸大法會被稱為佛教法會之王。因為需要的人力、物力最多,時間最長,恭誦的佛教經典最多,特別是內壇的儀軌最為莊嚴,主法和尚必當是得道高僧一時之選。方能圓滿大法會的法事功德,對金門首次這場法會尤其特別重要。經由法會總召集人性海師父特別推崇明乘長老來主導內壇法事;也因為長老的關係,臺北善信林敬啟夫婦、林淑娟小姐、包忠詒夫婦、楊森先生,各捐獻新臺幣一百萬元護持金門水陸法會。 見到明乘長老,才知道他與金門的善因緣其實很深遠,民國三十八年的古寧頭大戰時,長老是後備部隊,雖然沒有投入第一線戰場,但後來軍隊移防駐在古寧頭,當時十七歲的長老已茹素,每逢軍隊加菜才有魚有肉,他反而斷炊,民房裡的女主人阿婆見他常常為此斷食,非常不忍,就會煮麵線加地瓜給他溫飽。四十二年,長老二度駐防金門是在榜林,另一位阿婆也這樣照顧他,巧的是兩位老人家恰好是親戚,因緣殊勝! 明乘長老受此照顧,長年感恩在心,雖然部隊調防台灣,長老於四十八年退伍後,特別利用參加宗教勞軍的機會,兩次到金門探望兩位老太太。由是,長老於民國六十八年在新店接辦僑能工商職校(後來改名為能仁家商)時,便立刻宣佈,凡金門籍子弟在校就學,一律不收雜費,為離鄉背井,跨海就讀的金門子女,每學期皆能節省一筆不小的支出,這個作法數十年如一日,被照顧的金門子弟不計其數,我們後輩表示感恩,他懇切地說,金門是他的第二故鄉,能作的也就這麼一點點而已,把金門子弟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照顧。 明乘長老,河南汝南人,民國二十一年生於農家,俗姓陳、宿俱慧根,十歲就萌發修行之心,十七歲開始茹素,民國三十九年隨軍隊自金門前線返台,後巧遇佛門碩德欣然皈依三寶,民國四十八年自軍中退伍後,隔年至台北十普寺,於白聖長老座下剃度出家。五十二年受具足戒並入三藏佛學院就讀,除依止剃度思師外,又親近道源、慧三、玠宗長老研修佛學,長老三度閉關,刺舌血恭寫法華經、地藏經、三昧水懺約十萬字;又於關中燃二指供佛,讓敬仰者尊稱為八指佛陀。長老曾任十普寺副住持監院、臨濟寺監院等,民國六十年在新店大崎腳山上首創大香山觀音寺,並在此閉關三年四個月。後來陸續在平溪創建大香山觀音寺,在花蓮富里創建東富寺,在板橋設立東富講座,新店設立念佛會。民國九十八年為紀念恩師,在新店設立白聖紀念講堂。 長老除了對佛教弘法教育投入畢生力量,並遠於民國六十六年就接辦中興婦孺教養院、收容扶養貧苦無依孤兒,慈悲濟世,拯救無數人於困境之中。長老對於基礎職能教育教學非常重視,民國六十八年,接辦能仁家商,由原來一八九位學生增加到六千名學生,並屢獲全國各項學藝優勝獎,成為一所評價極高的學校,前言所敘也同時造就了許多傑出的金門子弟。 長老一生虔敬信佛,奉獻三寶,對師長極盡孝敬,待人寬厚,自奉甚薄,生活簡單,節儉惜福,隨緣自在。常默默行善,幫助老人孤兒,捐助醫療物質等等。平素威儀穩重,靜默少言,怡然自得。不善於人事交際,不汲於名利。閒雲野鶴,不為物羈。民國八十三年,長老在河南汝南故鄉,創建亞洲最大的寺院─南海禪寺,為此常往金門小三通,進出大陸。在機場常見他獨自一人,購買老人優待票,坐經濟艙,在水頭碼頭耐心候船,他常告訴我,來自十方的錢要用在公益的地方,因果分明,不得浪費。南海禪寺落成,規模宏大,如由誰來管理、何人來作住持,他不堅持,如此就把它放下了。 金門在五年內舉辦了三次水陸法會,期間籌備會議不計其數,我大約都會陪同他來金門出席會議,每次都可以藉親近他的機會,請求許多佛學經典開示指導。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當天金門氣象不佳,預計早班七點的飛機兩度從松山機場起飛,在金門上空盤旋,無法降落;第三次再登機才順利在尚義機場落地,但已是下午三點多了,那一回我把握機會,請長老開示心經及金剛經淺釋,獲益良多,我戲稱長老在空中弘法,非常接近西方天堂哩!長老平靜地說:「你說得很是,但也不能說是。」我一下愣住了,他笑了笑,我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嘛!哎呀!我生來愚鈍,真需要當頭棒喝! 長老為了報金門兩位老太太煮地瓜麵線的恩情,一生總想著為金門作些事,當初建立一尊高大莊嚴佛像的構想,他是非常支持的,長老個人捐了新臺幣一百萬元,他希望這尊大佛慈光保佑金門遠離災難,讓金門成為安居樂土,也希望能成為觀光景點;如果在廈門就可以望見莊嚴殊勝大佛,就能引起大陸人來金門觀光的興趣。為增加大佛園區景觀,他贈送了數百盆非常珍貴的盆栽,以目前市價估計,每盆都在數十萬元之譜;另外,為了希望能改變金門的地貌林相景觀,長老從河南鄭州自己的林場,計畫挖植二百萬棵雪松,送給金門;長老認為,若能以雪松美妙的枝葉姿態,取代現有木麻黃或其他林種,則整個金門島的氣息會完全不一樣。長老自河南鄭州取樹苗,從挖取、設計專用貨櫃、運到廈門,每棵費用就要人民幣五元;第一批已經送到廈門,共六十萬棵,可惜為了檢疫的因素,臨時變卦;因為要入境金門必須先把裹土剃除清洗,又增加不少工夫。最後,我們只能接受廿萬棵,另外四十萬棵無法入境,長老只得就近送給廈門市及漳州市,他們倒是意外地感激與高興;而這筆不小的費用也都是長老自己負擔,也從不為這件事講過一句話。 走筆至此,無限心酸。長老對金門的用心,就像是老爸爸,為了孩子的未來,總是無怨無悔幫著他,費心盡力為他設想,但有幾個孩子會想到老爸爸的苦心呢! 長老走了,殘存的雪松還留在金門,繼續成長,長老的精神與恩德將永遠留在金門,歷久彌新! 附記:民國100年9月3日上午10點30分,在新店能仁家商學校活動中心(新北市新店區文中路53巷10號),舉行明乘長老圓寂追思讚頌大典,金門鄉親可前往拈香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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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合璧在台北
七月三十日夜,久不聯繫的宏霖自台南來了一通電話,說台北故宮的富春山居圖山水合璧展至明日結束,問我是否已經看過。這消息讓我一下子頗感錯愕,先前七月初我亦曾到台北,刻意不去觀賞,即是篤定的認為它的展期是到九月。因預定八月初會再走一趟台北,到時去看還不遲。現在的情況若像宏霖所說,那我恐怕真的沒緣份與名畫見面了,但一顆懸念的心就是放不下來,夜裡亦翻來覆去,就好像小時候功課沒做完,心裡不踏實一般。 想起前兩年在杭州學習時,這富春山居圖可是老師們推崇備至的名作,去年春在杭州浙江博物館展出富春山居圖剩山本的時候,幾乎所有的老師都鼓勵我們一定要去欣賞這僅51.4公分的畫作。當時我與幾位大陸的畫友相偕而行,看後還寫了一篇「山水之間」的文章,今年七月底我出了第四本新書,不止將它收入書內,更以它做為新書的命名。此外在杭州時亦曾隨老師走進富春江寫生,在那美麗的桐廬縣待了數天,除了藉此淬勵自己的畫藝,也懷抱著一份憧憬,冀望踏著黃公望的足跡,去感受這山水之間的那一份靈氣……。這左思右想的結果,讓我在第二天有了新的決定:那就是搭乘上午的飛機,中午直接赴故宮看展覽。主意拿定後,心中的石塊也掉下了,碰巧那天正逢週日,齡兒不必上班,說要陪老爸一起去,這種少有的父子同行機會,更令人雀躍。 到了故宮博物院,便興沖沖的走向購票處,但在櫃檯前卻見到「想看富春山居圖的朋友,至少要排隊三個小時以上。」的提示字條,這可讓我猶豫了起來,三個小時可不是一個短時間啊!我到底要不要購買入場券呢?幸好陪我前來的齡兒提醒:「您如此風塵僕僕的自金門趕來,不正是要看這幅名畫?那就買票吧!」 買票的當下,我的腦中一直盤旋著一列長蛇般的隊伍,想到待會我就要在那裡頭龜速前行個半天,心裡便舒坦不起來。等到上了二樓,嘿!那一條長蛇就在眼前,隨即順著隊伍先往前探視,想了解究竟前面的人有多少?不看還好,這一看可把我給嚇呆了。由展室入口處大玄關裡的一個大M型的隊形,再銜接走廊上一列雙人並排的隊伍,這人數少說也有近千人吧?此列隊伍若正常移動還好,關鍵就在它似乎停滯不前。這時候我沒敢多想的逕往後頭走去,既來之則安之,快快接上隊伍再說吧!幸好現在是中午時刻,三、四個小時後應該還能看到名畫,若再遲些時候來,恐怕已經下班了,那損失才慘重呢? 站在這比蝸牛的蠕動還要緩慢的隊伍裡,真的叫人百無聊奈的,然而我卻在這無所事事當中,看到了一些「風景」。先談在我前頭的一男二女吧,這三人時而用廣東話,時而又以不太流利的國語交談著,一問之下才知來自香港,昨天才到台灣,為了就是要看這個展覽,哦!原來還有像我一樣飄洋過海的。後方則是一對中年兄妹,哥哥住台中,特地來看畫展,妹妹陪著,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是夫婦呢。哥哥滔滔不絕的向妹妹介紹這張畫的點點滴滴,語氣平和,態度誠懇,這如同戀人般的兄妹情誼,亦是少見。當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長長的隊伍仍在原地踏步,此時館方的人員卻三番五次的走進隊伍,用非常謙和的語氣表示歉意,但我並沒有看到任何不滿的眼神,或聽到任何埋怨的聲音,有的只是埋首在手中的書冊,要不就是與自己的同伴小聲話語,當然也有一路閉目養神的,最多的是因長站腿痠而就地掂掂腳,伸伸腰,搖擺肢體者。這一群來自各地的民眾,給人的一個印象就是安靜,就是有教養,充分顯現出富而好禮的國民素質。心想這才是台灣的真實面貌,與電視上經常報導的那些悚動新聞真的很不一樣,台灣這幾十年的教育成果,除了展現在政、經、科技等有形的面向上,更深深的烙印在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上,這是台灣最寶貴的資產,也是最足以向外人炫耀的驕傲。 當我面對名畫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我足足站了四個小時才見到這合璧山水的廬山真面目,真該為自己這一路的堅持喝采的,這情境還真有那麼一點「不經一番寒徹骨;哪來寒梅撲鼻香」的況味呢。只是輪到我們一群人欣賞的時候,光陰似乎跑得特別快,看過了剩山本那51.4公分的大山頭之後,便刻意的集中注意力於兩張畫作的銜接處,剩山本的幾個大山頭一路蜿蜒徐緩下來,很巧妙和台北無用師本開頭的一堆低緩的小山丘緊密的連接起來,前景的山石、水渚確是天衣無縫的,唯一讓人遺憾的是剩山本遠處的大山腳,來到無用師本時卻是一片留白淡遠的水域,此格格不入的景況正是被焚後的痕跡。只因一旁的館員不斷的叮嚀催促,要觀賞者務必考慮後方尚有大隊的人馬在等待,希望能抓緊時間,膽大心細的看過去,千萬別讓腳步黏住地面。我們都是這樣一路過來的,已能感同身受,雖一心想多駐留,卻又怕影響他人權益,只能東看看西瞧瞧,在飄逸蕭散的這一前提之下,努力的從圖畫裡去尋找相關的元素,包括筆線、墨色以及那虛實相映的空間關係,來相互的印證、推敲。雖屬草草,亦感滿足,但無論如何黃公望那放鬆自若,精準簡潔的筆墨韻味,還是讓人印象格外深刻的……。 在同一展室裡還陳列出許多件與黃公望有關的名畫,包括影響他畫風的五代畫家董源和巨然的長軸山水,元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此畫中的兩座山--鵲山和華不注山各以不同的解索皴和披麻皴去表現,特別引人注目,這些皴法深深的影響著後來的畫家,也確立了元四家﹙黃公望、倪瓚、吳鎮、王蒙﹚在中國文人山水畫史上的崇高地位,而黃公望正是元四家的龍頭老大呢。除此之外還有明代沈周和張宏等臨仿的富春山居圖,二者皆為山水大家,雖是臨仿,亦有自家面目,但因剛剛才見識過黃公望的真跡,總覺得其他人的臨仿本似乎有失之於「實」的毛病,在「空靈淡遠」的這一層面上,似乎遜色了。但這兩張畫都能見到剩山本和無用師本被焚前的模樣,故而除了畫本身的藝術價值之外,亦提供了佐證的功能,在美術史上亦有其不同的貢獻。 在真跡本對面的櫥窗內,擺放了一幅子明本富春山居圖,其筆墨韻致細膩空靈很類乎無用師本。清乾隆皇帝愛書畫是人盡皆知的事,但他愛不得法,經常將自己的大印璽大剌剌的蓋在名畫的正中央,這當然造成審美上的一大礙眼。子明本正是當年宮中的珍藏,是乾隆認定的真跡本,即使後來無用師本被收入宮中,乾隆亦固執己見,依然認定它是偽作。以至於今日我們看到的這張子明畫本,它幾乎已沒有中國畫那特有的空白處,因為它原來留白的地方,都已經被乾隆用小字,密密麻麻的題了五、六十處的評語,這可大大的削減了富春山居圖那特有的空靈之美啊,讓人感到無限的惋惜!名畫之被破壞,真是莫此為甚。然也正因為乾隆的錯認,才讓真正的真跡--無用師本逃過一劫,這可又是不幸中的大幸呢? 近尾聲時,兒子附在耳邊說︰「四叔也來看了。」轉頭望去,明標還在遠遠的隊伍裡「努力奮戰」呢!他是今早與我通電話後,才特地自永和趕過來的。走出故宮,手機響了,嘿!又是宏霖來電,說人正在南下的高鐵上,待我正興奮的想要告訴他說我已經看過山水合璧的畫展時。他卻先搶著說了,內容和我想要說的大同小異。原來他是三點半看到真跡的,而我是四點才看到,這中間相差的半個小時,讓我們未能謀面。見不見面倒是其次,重點是三個喜好繪畫的人,都能在這緊要的時刻,不約而同的走進故宮,這一份對藝術的熱情,才最讓人感到欣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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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不信,你沒聽那位上海佬的傲慢態度:「銅鈿,掏出來嚇死你們!」 他的話,毛主席是聽不見了。 若是翻譯成俄語給列寧聽,列寧會嚇一跳! 當初陸客來此進餐,指名要炸醬麵,我心裡還很高興、光榮。賣了兩年,越來越嘔氣、厭惡,甚至想大打出手。這是意想不到的後果。 改名肉醬麵,少了陸客,卻增加了台灣顧客,這也是奇怪的事。一日,生意稍微冷淡,我和一位吃麵的顧客聊天。他說過去進店,看到「炸」字,有點害怕,所以不吃炸醬麵,改吃麻醬麵,如今吃了「肉醬麵」,才恍悟炸醬麵確實好吃。他激動地說:「把這個炸字取消,改名肉醬麵,有學問,一級棒!」 我聽了直笑。 這位台灣鄉親說,炸這個字,不好聽,刺耳,而且嚇人。凡是服過兵役的,當過炮兵的都不喜歡「炸」字,當然他們也不愛吃炸醬麵。 談起那位上海佬,這個客人也很感慨,他是生意人,見過不少富商,像王永慶這種企業家對人反而和藹可親,一點架子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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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兒童文學組第三名最美麗的故事
我名叫小宇,為了眼看要到來的海域探險,我最近一直練尾巴,因為呢,要幫姨婆的故事洞穴,多蒐集一些精彩的故事啊! 說起姨婆的故事洞穴,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進去了,但是在記憶中,它可是琳瑯滿目--別誤會了,不是看得到的琳瑯滿目喔,是用「聽」的! 記得很小很小,她帶我來到料羅灣底下的神秘洞穴,手摀住嘴:「噓……」叫我小聲。 然後,她就開始說起精彩的故事。 有時候,故事講到一半,我發現姨婆身後有龐然大物緩緩移動-- 「姨婆,是章魚耶!」 一隻大章魚伸出觸腕來,上頭一粒粒吸盤擴張著,宛如露出詭異微笑…… 姨婆叫我趕快躲好,把頭和手腳縮進殼裡,我照做,但忍不住追問故事發展,故事就從姨婆的殼裡,傳出來,來到我殼內。 彷彿還有回音呢! 有次我問姨婆說:「姨婆,為什麼聽故事一定要在洞穴裡呀?」 她說:「在洞穴裡,故事就會特別好聽啊。」 「真的嗎?」 「不信,你進去,我再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哇!真的耶,好精彩刺激的故事喔…… 晚上,比較寧靜的時候,姨婆才會放我出來活動。 但是,大部分的時候,我還是最喜歡待在故事洞穴裡。我喜歡這樣,暗暗躲在一個地方,看著石縫外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進不去了。 「誰叫你吃那麼肥!?活該。」 是啊!自己真的又大又肥,我哇哇對姨婆又抱怨又撒嬌,希望姨婆另外找一個洞穴說故事給我聽。 「不行!」 「為什麼不行哪?」 「因為故事洞穴只有一個。」 「為什麼啊!」 「每隻海龜,只有小時候進得了洞穴的時候,才有故事可以聽,長大以後,就沒這等好事了。」 「是噢……」 從此,我就再也沒聽過故事。 入夜,心情低落的我,會縮入自己笨重的殼裡,觀賞黑暗中的故事…… 你問我黑暗中怎麼會有故事? 當然有啊!就像你閉起眼睛,看到的不會是像墨汁那種很黑的黑色,還會有黃黃綠綠的光,殘留在眼睛裡呀!那些故事,都是從姨婆的故事洞穴裡傳過來給我的,使我可以安心入睡。 睡夢中,有料羅灣漁民辛勤工作的景象,有尋覓燈塔的漁火緩緩移動…… 「小宇啊!姨婆越來越老,頭腦也遲鈍了,以後再也沒辦法講故事給你聽,你會不會失望啊?」 「不會呀,姨婆。如果可以,我也可以幫妳找一些故事回來,讓妳收藏在故事洞穴喔……」 姨婆笑笑,不把我的話當真似的閉上眼睛繼續休息。 我生氣了,但也有一點失望。很希望,姨婆可以知道,我已經長大了。 所以,我決定從料羅灣出發,巡遊一遍金門沿岸海域,把所有看到的美麗故事,全都帶回來,好讓講給姨婆聽。 出發了! 我努力游啊游,不一會兒,小丑魚在海葵間穿梭的景像讓我不禁讚嘆出聲…… 「小丑魚呀!你們好漂亮喔……」 「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這麼說啊?」 「海葵媽媽叫我小心一點,因為我身體很小,容易被龐然大物攻擊--」 「你怎麼會叫海葵媽媽啊?她又不是你的同類。」 「她一直保護我,讓我不受其他魚類攻擊,我當然要叫她媽媽啊!不然,你媽媽不會保護你嗎?」 「我一出生就從來沒有見過媽媽啊!不過,我有一個姨婆喔……你跟海葵一起生活很久了嗎?」 「嗯,對呀!不但海葵媽媽保護我,我也會為她打點衛生,替她吃掉寄生蟲,咬掉壞死的觸手……這算不算孝順啊?」 海葵這時講話了:「當然算哪!而且啊,小丑兒子在觸手間游動,造成水流,我的呼吸也會更順暢啊……」 「原來是這樣喔。」 這個故事姨婆會覺得好聽嗎?我心中思量著。 還是繼續往前游好了! 哇!前方不遠處,有一小點的光亮耶…… 我好奇地朝光亮靠近,看到,原來是魚安魚康魚。 「魚安魚康魚呀!請問一下,你知道哪裡有故事嗎?」 「故事?要不要我說說自己的故事給你聽?」 「呃……應該不用了,我要找的是,美麗的故事,要帶回去講給姨婆聽的。」 「你是說我不夠美嗎?難道我的燈不美嗎!?」 「這……」 「你們都這樣,以貌取人」魚安魚康魚生氣地說。 「這……還是等我繞一圈,如果找不到美麗的故事,再回來找你好不好?」 「哼,不必了!」魚安魚康魚憤憤游開。 唉,我怎麼那麼不會說話呢…… 這時,突然感覺背後變重,有東西抓緊我似的。 扭頭一看,原來是一隻沒看過的魚。 「欸,你是誰啊?怎麼爬在我背上。」 「我是鯽魚呀!我有一個吸盤,很會吸東西喔!有沒有發現背比較不癢?那是因為我在幫你驅蟲。」 「你明明吸附在我的殼上!我要怎麼回答你有沒有比較不癢啊?」 「好啦,我承認是我貪吃啦!我最喜歡幫海龜吃寄生蟲了。」 「是噢……」還滿好玩的,我靈機一動,把蒐集故事的計劃告訴鯽魚,他聽完,也說很有興趣把他的故事分享給我。 「那除了我之外,還有什麼會讓你黏啊!」 「說出來你會嚇到……大白鯊。」 「哇!很酷耶,你可以多介紹『幾大隻』給我認識嗎?」 「嗯,以前認識好多,他們都說背很癢,只好貼上去:吸呀啃的,可惜,抓完養,後來都被人類捕走了,現在,白鯊已經快要滅亡了。」 「為什麼人類那麼愛抓他們哪?」 「為了魚翅啊!其實魚翅並沒有特別的營養成分,人類愛吃,不過因為它是財富的象徵。」 「是唷……,我都不知道平地有這麼多故事耶!」 「對呀!要更多故事,你不用一直執著海底的世界,到岸上去吧!我還真羨慕你有腳可以走路,而且,不要忘記你也是沙灘上出生的。」 對耶!我也是岸上出生的,那是一段很模糊的記憶了。 告別鯽魚後,下定主意,我一邊往上游,一邊回憶起,剛出生的時候,我在沙灘上慢慢爬行,好多海鳥在周圍飛來飛去,逗著我們玩,有些同伴,就被叼著,跟海鳥一起到很遠的地方去了。當時,心中還有說不出的羨慕呢!那些同伴,不知現在回來了沒?他們回來的話,應該有很多很好玩的故事,可以說給我聽……現在去找他們正好! 來到岸上,哇!沙灘空氣好新鮮哪!放眼望去,料羅灣就在一旁,好壯觀喔…… 往沙灘上看去,許多小海龜,吃力地往海的方向爬著,「嘿咻嘿咻……」跟當初的我一樣,好辛苦啊!姨婆一定很想聽聽這些小海龜說故事。 想到這裡,我帶著滿滿的微笑,往他們爬去。 不料,這時,「唰」一聲,一隻海鷗凌空飛下,將一隻小海龜叼走。 「唉--,又被搶走了。」旁邊一隻蜥蜴發出感嘆。 「欸,蜥蜴先生,你說『搶走』是什麼意思?」 蜥蜴看到我,露出詭異笑容說著:「你不知道嗎?剛出生的小海龜就像蝸牛一樣,最可口了。」。 「你是說海鳥叼走他們是為了當食物啊?」 「不當食物難道當枕頭啊!?」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小海龜最可口了,陸面上,浣熊、海鳥要跟我搶食物,人類也湊熱鬧,要煮龜湯、吃龜排,還噴灑殺蟲劑毒殺你們。等你們好不容易爬一大段路游入海裡,馬上成為鯧魚和鯊魚的大餐。你們海龜從孵化到長成,每一百隻,不到一隻可以存活。」 「怎麼可能!」我受到極大的震驚,大聲回他。 「不然,你有兄弟姊妹嗎?」蜥蜴嘲諷地反問我,「如果不是大多進了別人肚子裡,為什麼不能一起長大?」 說完,蜥蜴轉頭就走了。 回到海裡的時候,我心裡難過又失望,想要找姨婆訴苦,卻怎麼都找不到她。 趴靠在故事洞穴,我嗚嗚哭了起來。 這時,上面有東西勾住我的視線,我發現一隻小海龜,像風箏一樣,從上方緩緩漂下來,揮動四腳,像掙扎,也像探索,看著看著,我不禁露出會心的微笑。 不料一旁傳來鯧魚擦口水的聲音:「嘿嘿,又有可口大餐可以吃了。」 我趕緊游上前,抓住小海龜,這時,鯧魚奮力擺動尾鰭,吋吋逼進,我左張右望,看到故事洞穴,趕忙催促小海龜躲進洞穴裡。 「海龜大哥,你為什麼不進來?」小海龜問我。 「我太大了,進不去啊!」 「可是我自己待在裡面會很無聊耶……」 「那……,我說故事給你聽好了。」我回答他。 那天晚上,確定小海龜平安後,我縮進殼裡休息,腦海中旋繞著自己說了一整天故事的迴音,黑暗中,我看到姨婆的微笑,穿梭深藍的海洋,像一個最美麗的故事,緩緩地漂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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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阿姆斯特丹
我曾有幸到阿姆斯特丹旅行幾天,潺潺的運河、船屋和精緻整潔的老建築令人難忘。回國之後,友人問我有沒有到紅燈區逛逛,才想起此區的艷名。由於是參加一項現代音樂節的活動,場地分散在不同的音樂廳、老教堂和美術館,每天顧著翻地圖找路、搭電車赴音樂會,倒是忽略了這處勝地。 阿姆斯特丹之行是我第一次去歐洲,在公園見識到偌大整齊的草坪和奇花異卉。他們的上班時間僅需五、六個鐘頭,到了下午四、五點鐘,商家就已拉下鐵門打烊。人們悠閒地慢跑、騎單車,小酒館裡每家滿座,人手一瓶海尼根暢飲談天說地。 良好的生活水平也造就了阿姆斯特丹市民的謙和有禮,我從史基浦機場搭火車到市區途中,就有一男士見我初到生澀,主動以英語問候,下車後又親切引領我走到電車站。在世界各大城市裡,阿姆斯特丹市民的友善程度,我覺得足以名列前茅。 替我的曲子吹奏長笛的先生到過台北,他是本地人,自豪地問說:「這裡很美吧?」我欣然同意。他又追問我為什麼要取英文名James?主張用中文譯音即可,一番話提醒了我──古老的中國文化並非是「敝帚」啊! 在商店裡看不到有販售機器金剛、刀槍等暴力類玩具(然而矛盾的是──此地卻能寬容艷窟和毒品的存在)。在來程的班機上,有一個白人嬰兒身體不適沿途號哭,年輕夫婦不慍不火安撫著孩子,也沒見乘客提出抗議;在台灣常見父母氣急敗壞拿「叫警察來抓去關」當口頭禪嚇唬小孩。 唯一感到「不快」的是一家pub洗手間的尿盆高度。荷蘭人平均身高在歐洲是排在前頭,我的身高雖然一百七十好幾,努力踮起腳尖還差點成不了事,簡直欺負咱東方人嘛。 我最喜歡繞進城裡的小巷子,瞥看一扇扇小門窗內的陳設和作菜氣味。就在臨別前的靜謐午後,小路上有隻胖貓趴在矮紅磚牆上休憩,竟與台灣的橘色虎斑貓沒兩樣(是數百年前隨荷軍落腳在福爾摩沙的族裔嗎?),彷彿在他鄉遇見了故知,牠也絲毫不怕生,平和地凝視我。 這是十餘年前的往事了。近些年我在淡水河岸散步,經過榕堤附近的野貓群,貓兒的驚弓之勢已緩和許多(想起祖母說二戰期間缺糧,又窮又餓,連鼠肉、貓肉都被視作珍饈)。 我曾在年輕時飛往阿姆斯特丹,以我的青春肉體碰觸它平靜而美麗的脈動,在那裡,我體會到人與人、人與動物之間溫馨的情誼。 下回如果你有機會到一座陌生城市旅行,想真實貼近它時,不妨也走入小巷弄裡,尋一隻貓,讓牠的眼睛對你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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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人與大情人
我的小情人今年秋天就要上小二了。 我的大情人身邊已經有另一個她了。 在小情人讀幼稚園時的某一天,靠著沙發椅背看電視的她,突然轉過頭來很認真地對我說要吃我的ㄋㄟㄋㄟ,我告訴大情人有這麼一回事,他還以為是個小男娃要跟他搶奶吃呢。 我的小情人和我的大情人素未謀面,可是在我心裡,我們三個人自成一個世界,一座秘密城堡。 我總是不經意地被小情人突然的一句話驚嚇到。驚嚇的想起那樣的畫面,同樣的字眼同樣的語調,我也是這麼的對大情人說過撒嬌過。當懷疑對方說的是真是假的時候,便會立刻蹦出鏗鏘有力的「騙人」這二個字;當驚喜的發現對方懂你的時候,便會睜大雙眼提高聲線:「你怎麼知道?」;闖禍的時候,便會用求救的眼神說:「怎麼辦?」 小情人對我說的話,我對大情人說的話;大情人對我的回應,我對小情人的回應,就像是一條食物鏈,緊緊相繫著。 記得在為父守靈期間,渴望得到安慰的我把小情人喚來身前使勁地抱得緊緊的,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擁抱確實是具有撫慰人心的力量。每當有弔喪的親友前來捻香時,小情人總會跟著大人們認真且快速的爬回該有的位置,小小的身影虔誠的跪趴在她阿公的棺木旁,學著大人們輕聲的呼喊:「阿公~阿公~」目睹這場景,沈重的喪父之痛便會立刻減輕不少。 那時與大情人的戀情尚處萌芽期,每回進了房若看見手機的紅色提示燈一閃一閃的亮著,我的心也會跟著一閃一閃的亮起來…… 小情人與大情人,分別用不同的方式陪我走過人生的低潮期。 在我們家的客廳,有一座專屬於我的沙發,不論是看電視或者休息,我幾乎都是用躺著的狀態來呈現屬於我的專屬感。小情人最愛拿這種狀態的我當她的舒服枕頭,小小的身軀壓在身上,讓我體悟到這就是所謂的甜蜜的負荷;而大情人大大的身軀壓在我身上,現在回想起來是多麼沈重的一筆情債啊!也還記得大情人第一次熱切的抱著我時,我還不識趣地問他:幹嘛一直抱我?我又不是你的抱枕。 小情人愈長愈大了,賴在我身上的時間也在逐漸減少當中,大情人早已離我好遠好遠,遠得應該早就忘了曾經也為我悸動過。 三個人的小小世界,永保新鮮的記憶,不會更好也不會更悲慘,就這樣永遠永遠埋藏在我心底最深的那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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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摯愛
這一別 也許是十年 二十年 也許是百年之後 但終究我們會再相聚 因為 我們擁有共同的記憶和說不完的故事 因為 我們擁有共同深愛、而且很棒的兒子 三十多年前,妳不嫌棄我這位從離島來的窮小子,一起築了一個簡約的愛巢,那時家裡僅簡單的擺了一張床、一張書桌跟沙發椅,沒有音響、沒有電視,妳安慰我說,只要有方向,儉約反而是一種無負擔的幸福。兩年之後,家中多了一個孩子,心情的感受也由幸福昇華到滿足,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只是神仙般的日子並不多,當小孩上小學四年級時,我卻因為某些不成熟的想法南下C大任職,過著週五晚回家、週日晚下台南的生活;於是拉拔小孩的事便全部落在妳一個人身上,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小孩的學業以及生活起居等等,每天除了忙碌還是忙碌。看妳那麼辛苦,雖然想回過頭來留在台北幫忙,卻已經沒回頭路了。 以為小孩成長只是一個小過程,等小孩長大後,我們就可以重拾快樂的時光,過著只有妳跟我的恩愛生活,那知夢想卻未能實現,五年前妳積勞成夕疾,癌開始無情地侵蝕妳的身體。早知會如此,即使給我全世界,我也寧願每天守著妳,那怕是喝水渡日,也甘之如飴。 「認份與無悔的付出」一直是妳的人生哲學,妳將薪水袋全數奉給父母,常說父母養育子女非常辛苦,不要因為錢的事讓父母掛心。我去C大,妳也尊重我的選擇,並一肩扛起一家重擔。再者,忙著母兼父職的同時,妳也沒忘記家扶中心一些弱勢的小孩,如果不是苗栗家扶中心小孩寄信到家裡來,我還不知道妳認養的小孩已經從幼兒變成高中生了。連妳生病都不讓認養的小孩知道,妳認為那會影響小孩的心情,妳總是為別人著想。 妳一生總是為別人想,為父母親想,為小孩想,為先生想,卻從來不為自己想,以至於生病了都不自知,雖然我對於有妳這麼好的太太感到驕傲,卻也萬般的不捨與愧疚,因為我沒好好照顧妳。 原本看到針頭就會暈倒的妳,為了多一點時間跟家人相處,看兒子畢業從醫、看兒子結婚生子,妳勇敢接受大刀手術,並在近五年時間經歷不曾間斷的化學治療,看到妳堅毅的忍受化學治療的不適,我常想換做我早就放棄了。在我心目中,沒有人比妳更偉大。 如今,妳真的累了,沒有力氣再陪我及小孩,那麼就放心的好好休息吧!過去妳在台北,我在台南,一個禮拜才聚一次。以後,我們將形影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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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並不是不懂禮貌,但是應該有個分寸。上海團到了東京或首爾,他敢如此囂張麼?難道北勢溪鄉巴佬就得受他的鳥氣!本來,兩壺茶是奉送的,不該收錢。可是,轉念一想,他那副有錢就是大爺的德行,俺就是不爽招待他。走吧。 每次陸客來吃麵,我的血壓總是升高,發生暈眩現象。阿珍警告,早晚阿彥會死在他們手上。可是,這些陸客是為了炸醬麵而來,而炸醬麵又是「北勢麵館」的招牌食品,怎麼阻止他們來呢! 有了,聰明的阿量有了新創意,她建議炸醬麵改名「肉醬麵」,咱台灣人不在乎名稱,滷肉飯、肉燥飯、魯肉飯,怎麼叫都無所謂。改名「肉醬麵」,對當地的顧客毫無影響,不過陸客旅遊團卻從此不來了!肉醬麵,這是啥麵?顧名思義,難以下嚥。麵館的女服務員哈利路亞、阿彌陀佛,陸客不來,以後不必掃菸蒂、洗廁所、抹桌椅了。李彥,老芋仔的血壓也可保持正常,按時服藥,活到九十歲應該看得到小北勢成家立業了…… 肉醬麵,還是按照以前的炸醬麵做法,只是名稱更動而已。它和對岸的社會主義不同,名稱不變,實施的卻是資本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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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兒童文學組第二名霧裡的水獺
最開始的時候,金門這裡沒有這麼多霧,每年春天頂多只有一兩場霧而已。 ※ ※ ※ 每年春天,小水獺們都會紛紛離巢,離開爸媽身邊到外頭世界闖蕩,靠自己力量學會獨立,有些水獺成為抓魚高手,有些成為挖洞高手,水獺們擁有了一技之長之後,就等於完成了水獺成年禮了。 而今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就是小水獺吉吉去外面闖蕩的時候了。這是每個小水獺都必須經歷的「修業旅行」。 「爸爸,媽媽,再見了!」 吉吉對著爸媽揮手,爬出了水澤小窩在水裡面打滾著,他走走停停,到處玩著,認識了好多新的動物和植物。 這一天,沼澤上起了一陣薄霧,吉吉在薄霧之中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喀啦──喀啦──」 等了等,吉吉看見一位水獺爺爺從霧中出現,他的身上背著許多用草編成的小袋子,又推著一台三輪車,三輪車上面有個風車,邊推邊發出了「喀啦」的聲音,風車也就跟著轉著,把許多霧像是棉花糖一樣給捲了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啊?」吉吉愈看愈有趣,趕緊追了上去。 「爺爺,你在幹嘛啊?」吉吉好奇地跑向水獺爺爺,爺爺注意到了吉吉,笑了笑:「我從遠方而來,正在找尋霧啊。」 「找霧?」 「對啊,我專門收集霧。」 「為什麼啊?」 「因為我想要成立賣霧的商店。」 「買霧?誰會需要霧啊?」 「傻孩子,很多人都需要霧喔,我這裡有很多種霧,我收集的霧已經多到可以開霧的博物館了呢!」 「是喔,博『霧』館?」 就再這時候,吉吉看見了一隻青蛙跳了過來:「爺爺,把霧賣給我吧!嘓嘓!」 「呵呵,要怎樣的霧呢?」 「我要求婚用的,嘓嘓!」 「喔,那就是浪漫的霧,價值三隻小蝦喔。」 「沒問題,嘓嘓!」青蛙先生買了霧之後,爺爺就把一個小草袋交給了青蛙先生,青蛙先生就高興地跳走了,吉吉覺得很好奇,也跟著青蛙回去。 「嘓嘓,請妳嫁給我好嗎──」吉吉跟著偷看才發現,原來青蛙先生正在求婚,這時候青蛙先生把小草袋打了開來,一陣霧從草袋裡面跑了出來,慢慢地瀰漫在空中,正好就是輕輕薄薄,浪漫的霧。 「嘓!」在這個浪漫的霧之中,青蛙小姐終於害羞地點了點頭。「我願意嘓!」 看到這一幕,吉吉高興地馬上回去找水獺爺爺。 「爺爺,教我抓霧,我也要成為一個賣霧的人!」 「可以呀……可是,你真的喜歡霧嗎?」 「我喜歡!」吉吉興奮地跳來跳去。 「那你會分辨,什麼是快樂的霧、寂寞的霧、浪漫的霧之間的差別嗎?」 「啊……看起來不都一樣嗎?」 「差得可多了呢,呵呵。」水獺爺爺笑了笑。「但是,像你這樣子喜歡霧的孩子不多了,所以,只要你有心學習,一定能分辨霧的差別。」 「是喔,那總共有幾種霧啊?」 「不多,只有七千八百種而已喔!」 「啊!?」 吉吉跟著爺爺學抓霧,這時候才發現,原來爺爺用三輪車上的風車捲住霧,再把霧收集起來,放在手上揉一揉、搓一搓,搓成一個越來越小的圓球狀,就像一顆種子一樣,再放入了身上那許多的小草袋子裡面。 「原來如此!」吉吉聽了爺爺的教學,用芒草編成了網子,然後在霧之中揮舞著,也同樣地捲住了霧,把霧揉成了種子,沒有袋子放,只好用手握地緊緊的,擔心地跑來跑去。 「看來你很有天份呢!」爺爺看著吉吉把霧握在手裡亂跑而大笑了起來。「可是一定要用芒草編成的袋子裝霧,不然霧會跑掉喔。」 這時候,周圍的霧似乎變濃了,吉吉張大眼睛一看,原來手中的霧都「落跑」了,這時吉吉才知道,原來要成為一個抓霧高手,要學的東西還很多,還先得學會用芒草編成小袋子呢。 吉吉就在爺爺的教導之下,抓了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霧,身上的霧袋子就愈綁愈多了起來。 「霧一定很好賣的,呵呵。」吉吉看著身上裝霧的芒草袋,想了想又搖搖頭:「不對,我要以成立博『霧』館為優先!」 吉吉學會了所有的抓霧招式,這讓他想要回到故鄉,和爸爸媽媽說,自己學會了一項很特別的技能了! 「爺爺,再見了!」告別的那天,吉吉和爺爺揮手再見,愈想愈高興,終於可以讓親友們大開眼界。 「爸爸,媽媽!」只是吉吉回到故鄉去的時候,不管吉吉怎麼呼喚,都沒有人理他。 吉吉回到了家,卻怎樣都沒看到認識的親人。吉吉從窩裡面看向外面,從霧中看到了水澤上有一個一跛一跛的身影。當那身影愈來愈靠近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一跛一跛的身影,就是水獺爸爸。 「吉吉,你回家了!」爸爸很高興地擁抱著吉吉,但吉吉一臉憂心的問:「爸爸,你怎麼了?」 爸爸難過地皺著眉頭說:「我……踩到人類釣魚用的釣勾了!」 爸爸看著自己的腳上一個釣勾插了進去,咬著牙把釣勾拔了起來,腳都腫起來了。 「爸爸……媽媽呢?還有其他水獺呢?」 「媽媽已經……唉,她上次跑到人類的馬路上,被車子撞到以後就……,唉……在這裡的生活愈來愈辛苦,其他親人都躲去更隱密的地方了。」 吉吉覺得好難過,這原本不是水獺的樂園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呢? 吉吉每天在背上揹著草袋和捕霧工具,卻沒再去抓霧了。他看著草袋,還有幾千種霧還沒抓住過,雖然可惜,但是照顧腳受傷的爸爸更重要。 這天,就在吉吉帶著小魚蝦回家的時候,遠遠地聽見許多汪汪叫,原來有一群呲牙裂嘴的野狗正在包圍著巢穴。 「吉吉,你快逃,不要過來了!」爸爸對著吉吉繼續喊著,吉吉遠遠地聽到了,內心愈來愈慌張,要是以往的爸爸遇到了野狗馬上就會躲起來,但是現在他腳受傷了不能快速移動了! 「嗚,爸爸!」吉吉很難過,他遠遠看見了野狗尖尖的牙齒,就知道爸爸接下來凶多吉少了! 「我知道了!」吉吉靈機一動,想到了自己身上那些小草袋,裡面裝著許許多多,蒐集了好久的霧,都是以後要成立「博霧館」的霧。可是……如果把這些霧都放出去,什麼時候才能再蒐集這麼多霧呢? 吉吉想了想,堅決地對自己說:「當然是爸爸的生命比較重要!」 於是,吉吉趕緊把霧種子全倒了出來,這時候「咻!咻!咻!」一道道的霧,不管是淡霧、溫和霧、若有似無的霧、談戀愛霧,全都跑了出來混在一起了,一一重疊之後變成了超級大濃霧,讓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 「真的有用!快!」吉吉趁這個機會衝進去大濃霧裡,這時候每一棵樹都變成好不真實,突然看到的路邊風獅爺更是有點可怕,吉吉也想像著,那些野狗似乎會從霧裏面出現,那尖銳的牙齒讓吉吉提心吊膽起來。 「爸爸!」 吉吉一心一意要救回爸爸,繞過去野狗身後開始丟石頭,然後趕緊衝到側面去踢他們,又跑回正面掃出水花,野狗們以為有很多水獺在攻擊著他們。每一隻野狗都被嚇得「該該叫」,尾巴夾緊趕緊逃走,而吉吉救出了爸爸,趕緊游泳到了別的地方去躲了起來。 「奇怪了,今年的霧怎麼這麼濃呢?」其他動物,不管是金龜還是鸕鶿都在霧中彼此問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爸爸!」吉吉擁抱著爸爸,爸爸眼眶含淚說:「吉吉你真的長大了。」 「爸爸──我終於知道我能為大家做什麼了!」吉吉因為救了爸爸,激動地說著。 從此之後,每年的春天最多霧的時候,茫茫的霧中總會有一隻忙碌的水獺吉吉,有時推著推車在霧裡漫步,有時拔下芒草編織袋子,有時候遇到了小水獺,他便教導他們收集霧的方法,並且向他們約法三章,一定要把收霧的任務傳承下去,等到大家都收集了滿滿的霧之後,便喊著「一、二、三」把草袋裡的霧一口氣放出來。 從那時候開始,金門的春天都會起大霧了,如果你仔細觀察霧中的景象,你會發現:在有著淡淡薄霧的池塘邊,總會上演浪漫的青蛙求婚戲碼,而春天是水獺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光,因為在濃霧裡再也不用擔心遭受到野狗攻擊…… 後來,那已經變老的水獺吉吉,當他摸著自己的白鬍子,看著孩子們快樂戲水的時候,總是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時候才可以成立博『霧』館呢?」但他卻不知道,金門這裡因為他而有著各式各樣的霧,只是這一大片濃濃的霧讓吉吉分不出,自己早就身在博「霧」館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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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壺茶──正欉大紅袍的記憶
「正欉大紅袍」茶,泡在鋁製大壺裡;口齒留香,熱天消暑,冷天暖胃;去油、解膩、祛寒;禮儀、友誼都從這杯茶開始,你我家都有呢! 每一頓筵席或餐敘,上完了煎的、炸的、炒的、煨的、煲的、油膩的、清淡的,滿足了口腹之慾,留下口腔一股腥羶,如沒有一杯茶,爽爽口、清清喉嚨、去去胃裡的油、解解膩,這一頓飯是不圓滿的。因而;茶之於日常飲食密不可分。於寒冷冬日,一杯溫熱茶水暖暖胃。於炙熱夏日,一杯涼涼的茶水可解渴生津。 所以;客廳內八仙桌上的那隻鋁製茶壺,一年四季盡職的佇於客廳一角,裝著生活裡冬暖夏涼與人情世故,原料即是兩張正方白紙蓋著朱紅大印「正欉大紅袍茶」而後斜角對斜角摺疊的大紅袍茶葉。簡便的日子裡這是豪華奢侈品啦! 記憶裡,北風颯颯的冬日,每個冷颼颼的早晨母親會燒一鍋熱滾滾的開水,把大紅塑膠殼或大綠塑膠殼熱水瓶涮過,大紅袍的茶葉先放進鋁製大壺,熱水沖泡後倒到熱水瓶保溫,這是全家人一日的飲品,如果能配一點糕餅,或「一根油條」,或「排仔糕」、或「索仔股」、或「卡車餅」,這一杯紅澄澄熱茶更能襯出食品的美味。除了祛寒,更提神,也溫潤著胃。每早父親吃完簡單早餐,再喝一杯熱茶,而後出門農事,為一家溫飽奮戰,中午休息或傍晚休作,擦完手臉,也會喝一杯茶。 每個夏日,一件沾滿汗水的草綠色汗衫,額頭滴著汗珠,荷鋤負犁,父親這樣的形象,烙印在孩子們心底是根深蒂固了;從山上回家,進門,先到客廳的方桌倒一杯溫涼的茶,喝完再打一桶井水,洗臉洗手。總想那一杯茶對父親而言是每日稍解壓力的藥方,如若沒有一杯茶,整個家裡已然找不出什麼吃的,現下想著,我們的童年何以這般「清貧」?環顧左鄰右舍,戶戶如此,哂然一笑!樂天知命是島鄉人們的天性。原生的環境讓個個浯島子民奮發向上,因而回味童年,個個口沫橫飛,津津樂道每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童年生活豐富了往後人生長長的旅程。 回想客廳八仙桌上那壺茶理應沒什麼深遠意義,好茶與否想必也懵懂無知,不就家裡天井那口井水泡上城裡買回來用四方白紙對摺包著深咖啡色茶葉,泡開了成橘黃色澤的茶水,變的可口且誘人;似浯江溪水緩緩流著,流到心靈底處。歲月悠長,與時俱移,那一壺茶益顯鮮明。這茶應屬浯島獨有,人在台北,尋尋覓覓許多茶行,遍尋不著「正欉大紅袍」蹤跡。心底想著無論價賤價貴,總要有一櫃子待售才對,無非真是金門人獨有的茶葉?二哥說就像我們金門「千杯少」酒杯,離開浯島,其他地方也買不到!不禁惆悵! 每戶人家都泡這樣的茶,「茶店仔」聚集村裡農暇的人們,或躺或臥閒言閒語有限的見聞,茶泡的濃一些,配些自家收成的土豆,可消磨大半個午后。一般人家約略泡著些許茶葉,不濃不稀,顏色著實好看! 現今茶葉多樣,金萱、四季、翠玉、烏龍等等,清香甜美且鮮度夠高的茶汁不在話下,香甜滋潤到喉頭,總覺得不及兒時的大紅袍,感情寄託大過物質本身,如若當時沒有大紅袍,也就沒有一壺值得回味的茶了,因而以時下來講,可取代的正是7-ELEVEN冰櫃裡所有的飲料。打開冰箱,孩兒們買著含塑化劑各色各樣飲品,味蕾豐富了,卻戕害了健康,富裕讓這一代孩子少了些「味兒」! 大紅袍是禮儀,鄰人、遠親到訪,沒什麼可招待,就這一杯茶,是人情溫暖的表徵。 兒時拉著母親的衣襟,走訪鄰村親友,或者到姐姐們婆家,羞澀眼神望著大人給予的禮數,顫抖著雙手接著,一口一口慢慢啜飲,似乎懂得接受人情往來亦是從這杯茶開始。許是南港鐵觀音茶,許是堯陽茶,許是「正欉大紅袍」,總之,喝茶讓日子帶著雅興、洋溢幸福感! 任何時候寫到父母親,心裡百感交集,有一匣子話要說,倆老如何含辛茹苦、勤儉刻苦,乃至於仙逝後這些年,每每思及碰及雙親有關日常、年節儀式用品,往往呆愣半晌,都是一個故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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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印象
歷史迴旋。在錯身的置換徜徉波瀾。暗渡年少。島嶼蔓延。生滅。沉落。矯飾字詞。執迷於晦澀瞳子的春顏。茫然和焦愁。涉及於活著的溫度。我們心神鍛鍊。承載這塊堅硬的土地。完整的弧度和愛。 海域音符。記載日月閃爍絮語。我們噙著淚水讀浪花托夢裡的情境。在島的時序。您俯視。我凝神。結霜的眼眉。等待遠洋燈火的回來。那年。我們胸廓漫漶著星斗。編織浪漫。等雷鳴之後醞釀的播種。發芽。新生。繼續我們入世的預告。 灰藍的天。太近的雲。傾聽風景訊息。花崗岩與木麻黃,紅磚和燕尾。鋪展。繁衍。像輕盈漫步的詩句。質樸。鳥從屋簷飛過。家禽處處可見。若隱可現的桃花源。如夢協奏曲。您可以想像。這裡曾經安撫我們起伏不定的靈魂。 整座村落。寂靜消隱。時間在牆垣留下涉世蔓生的風月。出入迂旋的巷子。眼線閃爍。彼起彼落。像佈局用典的故事。句子裡有老農。耕稼。笑聲。落葉。彷彿再度端詳那首楊牧的「孤獨」。熟悉的場景。我循著夕日扛步回家。一個人。一幢村莊,垂直線的情緒。鋪陳。緩緩挪動的幽冥美麗。我嚮往的舒卷章節。 在斟酌的酒杯。計量。豪飲。如我「送行」裡的一闕小令。「如果前方是釀酒的時節。而我又是酗酒的浪子。而您又忘了何處側身的僧人。回家的路啊。瘦成彎弓。繁複多變的還原。酒香。發酵。凌遲的美麗人生。在捕捉凍結的情緒裡。酒,開啟豐沛的想像。島嶼諸多的畫者。詩人。都是隱含感性架構成篇的執筆者。在不斷的自我抵抗裡。完成因果生成的創作力。我和他們遇見許多如此抒情敘事的好朋友。繼續。探討。創造。我們故事裡盛滿雪的驀然。迴盪。在島嶼繚繞的曠野。因嚮往而歌而詩而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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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阿珍抱住李彥的頭,嚎啕大哭! 只要想起往事,便覺得那是一場惡夢,阿珍如此,阿彥何嘗不是如此? 忘了過去吧。咱們還算幸福。只有這樣安慰自己,才會感覺到「光陰如箭,日月如梭」這句話。 你說,日子過得多快!李北勢,那個愛咧著小嘴巴哭,不愛上學的毛孩子,最近考取了那個讓人討厭的、專出大人物的大學。阿珍笑得閤不攏嘴,阿量比當選「模範勞工」還快樂;阿明微笑地問我:「這家大學有烹飪系麼?」我向他揮揮手,走了。 一週後,張老從美國寄來了兩千元美鈔,作為給外孫的紅包,賀禮。 半年沒游泳,白了,帥了,像個大人了。我把他叫到房裡,說了幾句話: 不要驕傲,用功,奮發向上。記住,飲水思源,咱台灣人五十年前穿木板鞋,你大媽到現在還沒穿過皮鞋。還有,你媽是理髮的,我是賣麵小販…… 北勢紅著眼圈,走了出去。 對於下一代,林詩齡和我的觀念一樣,不必寄予過多的希望。台灣如此,海峽對岸更是如此。你沒見過從十里洋場上海來的旅客,說的類似外國話的滬語,眼睛長在頭頂上,就像那個搬走的詩歌作者酆智一樣。吃一口麵,批評一句,叼一塊泡菜,諷刺一句。 總之,好像他們進了「北勢麵館」,等於進了黑店,茶也不開,麵也不熟,白花了錢,上了當似的。那副傲慢的嘴臉,讓人血壓賁張,真想搖身變作黑旋風李逵,拿起兩把斧頭,殺得他人頭落地,血肉橫飛,才能解恨! 結賬,泡菜四盤,我去收錢。 多少?上海佬問話,不看人。 500元! 叫你們老闆過來! 我就是老闆。另外,兩壺茶,算你120,一共你要付620! 導遊,你們這裡有沒有公安派出所? 一個青年和顏悅色地向他解釋,這是麵館定價,他們不會多收的。如果你不夠,我先墊。 笑話?阿拉別的沒有,銅鈿,掏出來嚇死你們。 多少?他轉頭看天花板。 620。 他甩出了一張千元大鈔。走回櫃檯,我將380元放在飯桌前。 臨走,導遊微笑示別。阿明故意提高嗓門:「不歡迎,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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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兒童文學組第一名花之虹橋
他在做什麼? 木麻黃們竊竊私語,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奇的看著不不把一顆顆的球莖埋入沙土裡,也種在紅壤中,有的曝曬在乾旱上,有的躲在蔭涼處。不不就在木麻黃的四方,那一大片的沙地上,那一小塊的紅土花圃中,還有乾燥的岩壁間、潮濕的樹蔭下,參差不齊的,東一顆西一顆,左一顆右一顆,忙碌地一顆顆種下。 哪有這樣子種球莖的方式? 木麻黃們看得直搖頭,西風跑過來,搔了搔他們的身子,害得他們呵呵得忍不住地笑出「呼呼」的聲來,就連海邊的夕陽也看得笑成一臉通紅,整個身子跳進了海中,還忘了說再見。只有雲灰灰的,厚厚的,好像皺緊了眉頭,好像有些擔心。 「喂--你在種什麼啊?」 看著不不辛勤地工作了好幾天後,大夥兒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問了一句。 「種思念啊--。」 不不很快樂地說,呼--他吐了一口大氣,擦了擦臉上的大汗,啊--終於忙完了。呼--。 「思念?思念怎麼能種?花朵能開出思念的味道嗎?」 大夥聽了,紛紛搖了搖頭,唉!怎麼想也想不懂。哪有人在種思念的? 不不只是笑,輕輕地笑……。 怎麼不能種思念?只要花香有魔力,就能喚起記憶,就可以思念。 就像不不這個名字,就是他為自己取的。在他印象中,幾乎沒有老鼠會幫自己取名字的,大家忙著找食物躲敵人都沒時間了,誰會那麼有空,替自己取個名字?但是--老鼠為什麼不能自己取個名字?像人類一樣,為了紀念某件事情、為了思念某個故事。 那天,那艘渡輪駛離港口後。不不才揹了一大袋的地瓜,跑得汗流浹背,一口氣喘噓噓的來到港邊,唉--還是晚了一步,沒趕上。他站在港邊,遠遠看著愈來愈小的渡輪,失望地大喊:「不……不……不……不要……」 起初,他只是為搭不上那班渡輪要為等待下班的船次而懊惱。但是,一天兩天三天……一個禮拜半個月……接著一個月過去了,他開始沮喪了……然後是三個月半年又過去了,他真的是絕望透頂了。 怎麼……怎麼……等不到一班開往對岸的船呢? 原來那艘渡輪是最後一班開往對岸的船次。 不不,不知道人類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所有的渡輪可能是開往烈嶼,可能是開往台灣的,但是……就是等不到一艘開往對岸的船。 他回不了家了……應該說,他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家。他望著那一大袋的地瓜發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最早時,不不想寫封信,很簡單的,就短短的一行幾個字向對岸老鼠家人報個平安。 我在金門,很平安。但我回不去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 但是,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沒有渡輪、沒有郵差,誰來幫我送信?」不不很難過地望著茫茫大海,他從沒想過大海會是那麼地寬那麼地廣,對岸就在眼前,可是他回不去。 他想拜託秋風當個郵差。不不蹲在海邊,隨手撿了幾根木麻黃掉落的枝條,舉在手上,心想:拜託你了,秋風,這就是我向家人報平安的信啊--可是,秋風雖大卻吹不動,好不容易挪動了枝條,但沒兩三步路,卻又不動了。 不不,摘了幾稈比較輕的蘆葦,啊--不行;那就換高粱稈來試試,啊--也不成;不是飛不起來,不是飛不遠,是秋風吹的方向不對。 唉--秋風真的不適合當郵差。 幸好,還有球莖,呼……幸好--不不還有從對岸帶過來的球莖,那原本是用來交朋友贈送用的禮物。不不的媽媽在他離家前告訴過他:「這種花很香,花香有一種魔力,聞了它就可以忘記一些記憶……。」 是嗎? 不不,他可不想忘記對大家的思念。不不,決定要把手上的球莖一顆顆地種下,讓思念像它一樣,可以在沙地上發芽,也可以在紅土中生長,不怕乾旱,也不怕潮濕。就是那樣,思念是沒有空間沒有時間可以隔開的彼岸之花……。 不不把思念種下了,為了紀念這件事,他也幫自己取了一個「不不」的名字。那一聲聲,因為搭不上最後一艘渡輪所高喊而出的聲音…… 不……不……不……。 他,又在做什麼? 花崗石默默地看著不不把一顆顆的球莖種在他們的身旁,傾圮的老屋也安靜地瞧著不不忙碌的身影,就連棲在湖邊木麻黃上的鸕鶿都好奇地看著他辛勤的動作。 他,到底想做什麼? 一顆插在草叢中沒被發現的未爆彈,還有他身旁幾片散落、破碎的小鋼片,也都紛紛瞪大了眼,不解地看著不不彎腰地種著球莖。 「你--到底在做什麼?」 幾隻從不不上方飛過去的鸕鶿,把天空壓出了幾朵黑雲來,咻的--飛過去,也丟下了這句問話。 不不--臥倒--。 過了好一會兒,不不發覺是自己太緊張了,沒事,沒事,不是從對岸飛過來的黑色砲彈。他站了起來,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巴,呼了一口氣--。 「種平安啊--。」 花崗石聽了,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一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彈痕,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平安?平安怎麼能種?」 傾圮的老屋環顧自己半壁被炸開的斷牆,不安地問著。 連鸕鶿也迷惑了。就在剛才不不還誤以為他是從對岸飛過來的黑色砲彈,不不都嚇得不平安了,一朵小小的花,怎麼可能會種出平安來? 不不,種下的那花,開得紅似火,一條紅火似的小路,有如日照,是一股希望,一種等待。 「對--我就是要種出平安來……」 不不望著那蕊蕊鮮豔四射的紅花,微笑如日照般充滿信心地說著。 怎麼不能種平安?只要花紅似火,如日照,平安就能像花朵那樣光明地、希望地種出來。 不不,知道自己回不了家後,開始把自己的思念種下。 那花,很奇怪的,有花就沒有葉,有葉就沒有花,好像他跟對岸的同伴一樣,不能相見,只能思念。 他真的不知道人類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像他一隻小老鼠,四處躲藏,怕的是大貓找他們的麻煩,把他們一口吞掉。貓跟老鼠是敵人,那是因為大家不同類。可是……。 可是,人類跟人類都是同類,而且還說同樣的話,用同一種的語言和文字,為什麼會吵得那麼凶,而且還打了起來……。 不不,想不懂,也想不通。 「不--不--不--」 那天,砲彈落下來的那天,砲彈到處亂飛的那天,他茫然不解地大吼出來。 從那天開始,他又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不不--不只是紀念自己回不了家,在港邊大喊的思念,也開始是紀念自己大吼抗議人類不要打架,希望大家平安的祈禱。 砲彈打了好久,打了好多,落下來的比暴雨還可怕、還凶猛。 不不最擔心的是對岸的家人的平安。 「他們也一定在擔心我……」 起初,不不找了一顆未爆彈,他想寫一封信,簡單的一封信,短短的幾句話: 我在金門,砲彈很多,但我還算平安。你們,都還好吧。 可是,砲彈只能飛過來,就飛不回去了。不不想靠他們報平安的想法落空了。那就麻煩鸕鶿了,但是鸕鶿們也忙著躲避砲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地遷移了,所以也不敢答應。 鸕鶿們只能以人字形的飛行隊伍,提醒人類:不要再打了。 連黌也不敢四處亂游,砲彈常不長眼睛落在他們家附近,那個叫古寧頭的地方。 所以,不不只能又把球莖種下,紅紅的花蕊如火如日照,像一股希望般照引了路,要把平安的訊息從這岸傳到對岸去。 一天一天地過去,不不回不了家,他種下的思念的花開了,紅紅的。 一年一年地過去,砲彈不再來了,不不種下的平安的花,也開得紅紅的。 人類沒有渡輪,也不再打架了。可是也沒有來往,沒有說話。 日子就像是海水,冰冰冷冷地從這岸流向對岸,浪潮好像是流過來流過去的嘆息。 不不,把花蕊一朵朵地連接著,好像……好像在搭建什麼似的。 「現在,你又想做什麼……?」 大家紛紛好奇地問。 不不,聞了一口花香,嗯--好香,好有魔力,似乎真能忘記過去。忘記痛苦。不不,搭起一條花之紅橋,如虹一般,小小的。 「我要種和平--」 那小小的花之虹橋,真的就漸漸的……漸漸的……變大再變大,從這岸以紅的鮮豔的希望的虹的模樣,連接到了對岸。 「應該也讓人類聞一聞它的花香,也許它真的有魔力,能讓他們忘記過去不愉快的一切……」 不不,站在花之虹橋旁,看見了……看見了……和平。 這時,一艘渡輪,從對岸開了過來……。 不不,高興地一直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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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辜姓與文化名人辜鴻銘
同安明代以前已有辜姓住民。長興里辜宅保有辜宅村,在「辜厝頭」廢鄉發掘到《辜僅娘壙志》,記載「僅娘,本邑辜文興之女,齎志早逝,今卜佳城於十八彎下,名邦坪埔」。「十八彎」是古代北同安通往泉州的古道,在辜宅村後壁山,宋景定元年(1260年)修造。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將「辜宅」簡化為「古宅」,已無辜姓村民(今村民多黃姓)。現在洪塘鎮蘇店村委會的小辜宅村,相傳因比辜宅小而名,村民多陳姓。新墟莊垵的姑井,原作「辜井」,村民為「義井陳」。這兩個原為辜氏始居地的鄉村也無辜姓人家。同安縣積善里白礁鄉(今台灣「立法院」負責人王金平祖地)有「辜厝」角落,村民辜南金是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台灣學貢,已移居台灣。據海南省海信集團辜春明先生介紹,海南辜姓有七萬多人,族譜記載其先來自泉州府同安縣。但現在同安區域內沒有辜姓居民(個別辜姓是由外地遷入),也沒有辜氏祠堂和族譜,這就給海(境)外辜氏尋根帶來許多困難。 這裡借辜姓話題順便談到明代烈嶼林可棟墓。 林可棟字金波,同安縣翔風里二十都烈嶼(今金門縣)人,東林林氏六世,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同安縣惟一的文舉人。官太平府知府,晉階中順大夫(四品),享壽八十有一。卒後與原配李氏、側室王氏於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12月20日合葬在同安縣長興里辜東厝。 查閱同安縣明清時期地名資料,長興里辜東保轄有九個自然村,即鰲頭、宋厝、頂下溪西、遼野、大占邊、占仔邊、辜東厝、潭內。當時以「辜東」為保名,說明「辜東厝」是比較大自然村落。這些村落除宋厝、辜東厝已廢鄉外,其他均屬五顯鎮溪西村委會。 林可棟為何生前在長興里自擇佳城?據查,在辜東保的範圍以及週遭的蔡厝口、後壟、竹壩等村落,都沒有林姓的住民。辜東厝是辜氏始居地,與同屬長興里的辜宅應是同宗,後來變成顏姓村落,大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為廢鄉,今存殘垣瓦礫。林可棟墓就在辜東厝之東百米處,今仍屬鰲頭顏氏地界。因此,林可棟墓地可能與長興里望族氏有關。 同安顏氏是浯江顏氏支派。明永樂七年(1409年),浯江顏氏十一世顏德泰(1367-1413)、顏同元(1379-1435)堂兄弟自金門顏厝(今賢聚)渡海來同開科,繁衍長興里後塘、垵爐、後壩、軍村、大尖、鰲頭等顏姓村落。顏德泰的夫人(繼室)和媳婦、顏同元的生母和夫人都是姓林。而鰲頭(今作五頭)和大占(今作大尖)於明弘治年間已由浯江顏氏十六世惟崇開發成社。由於顏、林有這樣的地緣和血親關係,林可棟便於此卜葬(墓地坐癸向丁,正向浯島)。這祇是一種揣測,可能是牽強附會,僅供參考。 清末民初,同安辜姓出了一位「國寶級」的文化名人,他就是被譽為「東方文化代表」的辜鴻銘。 辜鴻銘(1857-1928),自取英文叫「辜廈門」(Amoy ku)。根據《清史稿‧列傳‧文苑三》載:「辜湯生,字鴻銘,同安人。」相傳他的名、字是借用《大學》「湯之盤銘」寓意。辜鴻銘家族何時離開同安未詳,他是在馬來西亞檳城出生,曾祖父辜禮歡是吉打甲必丹,祖父辜龍池是拿督,父親辜紫雲(又名復蓮)在牛汝莪樹膠園任司理,母親是葡萄牙籍。辜鴻銘十歲時被膠園主人布朗帶到英國讀書,十七歲獲愛丁堡大學碩士學位,是我國最早完成全部英式教育的第一人。後又到義大利、奧地利、德國等地遊學,1885年回中國,被兩廣總督張之洞聘為英文案牘。1905年任黃浦江浚哲局督辦,1908年起任外務部員外郎、郎中、左丞,1910年與嚴復同獲文科進士榮銜。辛亥革命後受聘北京大學教授,還到日本、台灣等地講學,曾被定為山東大學校長(未到任) 。1928年4月30日病逝於北京,宣統派員致祭,賜謚「唐公」。其子辜守庸(字志中)曾在青島大學唸書,後移居台灣,兩女皆出家為尼姑。辜鴻銘因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故晚年自號「東西南北人」。 辜鴻銘博古通今,學貫東西。他有十三個博士學銜,精通中、英、法、德、拉丁、馬來、希臘七種語言,林語堂、孫中山推其英文為「中國第一人」。1913年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終由泰文爾獲得),西方人把他和印度詩人泰戈爾並稱為近代兩位東方文化大師。但他性情古怪,思想保守,被人稱為「文化怪傑」,民間還有「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的說法。雖已是民國時期,他仍蓄髮梳辮,穿長衫馬褂,戴紅頂瓜皮小帽,主張一夫多妻,欣賞小腳女人,思想行為與時代潮流背道而馳。用溫源寧的話說「他祇是一個天生的叛逆人物罷了」、「以跟別人對立過日子。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對。大家都崇拜的,他蔑視」。他喜歡罵人,而且語出驚人。如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張之洞舉行孝欽皇太后萬壽,衙署歡慶,辜氏寫詩「慶賀」:「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真是無所忌憚。又如在北京一次宴會上,一位外國記者問辜鴻銘:「中國國內政局如此紛亂,有什麼法子可以補救?「辜氏出口答道:「有,法子很簡單,把現在在座的這些政客和官僚,拉出去槍決掉,中國政局就會安定些。」使得在座的社會名流和政界大人面面相覷。他還用「一個茶壺可以配四個茶杯,沒見過一個茶杯配四個茶壺」的例子來闡述「一夫多妻」的合理性。像這樣的奇談怪論,在他的論談中俯拾即是。 差不多所有的志書和工具書都載辜鴻銘是「福建同安人」,還有資料顯示,1882年間,辜鴻銘從上海回同安祖籍地小住並尋蹤祭祖,後折回香港。但民國以前同安縣、政區範圍很大,包括今天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海滄部分)及龍海市的角美鎮,辜鴻銘到底是同安哪裡人至今仍是個謎。 2002年4月,同安縣政協文史委根據鍾兆雲先生著作《奇人辜鴻銘》提供的線索,組織人員到同安縣新店鎮浦尾村(今屬翔安區新店鎮溪尾村委會)進行調查。 據查,浦尾陳氏始祖陳福壽是金門陳太傅(唐太子太傅陳邕)的派裔,明嘉靖間因避倭患自浯江遷居同安縣民安里浦尾開基,創分堂號「浯浦」。昭穆輩序為:庭守成,大君伯,子男倫,行克敦,光世澤,叔先緒,啟後昆,溫勤讓,貽謀遠,益榮昌,現行至19世「啟」字輩。浦尾濱海,村民亦漁亦農。相傳十二世陳敦源,清代乾隆年間,因酒後失手打死一名乞丐,害怕官府緝拿,即攜帶家眷,搖駕自家漁船出海南逃,輾轉來到馬來西亞吉打落腳。事後陳敦源有辜負之意,遂改「陳」為「辜」,以示懺悔。陳敦源在檳榔嶼繁衍成族,辜鴻銘是他的五世孫,屬浦尾陳氏十六世,他與台灣海基會前董事長辜振甫是伯(叔)侄關係。據說抗戰之前,檳城辜氏族人遵祖遺囑,曾以陳敦源名號寄信到同安浦尾尾厝柱尋親,雖復信沒有著落,但說明同安浦尾是檳城辜氏祖籍地。 如果這些調查資料得到檳城辜氏家族和文史界的認定,那麼辜鴻銘祖上本姓陳,他就是同安金門籍的傑出鄉賢。 時至今日,同安最早的辜姓,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從同安消失,亟待海(境)外同安鄉親、專家學者共同探討。 辛卯年 荔月 於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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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怕,我死了,別人欺侮妳。 他們不敢。阿量、阿勢護著我,我堂弟阿明是拳擊手。再說,我也沒有得罪人,也沒啥愛情上的糾紛,人家欺侮我幹啥? 談到身後事,阿珍終於說出掏心話:將來,她盼望我把她埋在山崗,眼底下便是蚯蚓形狀的北勢溪。她是在這道溪水旁長大的,死後,她還留戀著北勢溪…… 說著,阿珍哭了! 妳怎麼了,神經。妳哭啥? 李彥,我跟你過了大半輩子,你這個糊塗蛋,根本不知道我少女時期,賣米粉湯,不但不喜歡你,而且還討厭你們這些阿山! 1947年,北勢溪昏天黑地,軍警到處抓人,當時「二二八事件」過去,軍人在阿珍家中搜出一枝步槍,當即將他老爸逮捕。問他這步槍哪來的?阿珍的父親聽不懂對方的濃重方言。他說是日軍撤退,扔在路旁,他撿回來的。那個外省軍人聽不懂,強押他走。從此便失去下落。 阿珍為了生活,只得拋頭露面,在家門附近擺攤,以賣麵食維持生活。她原是很有前途的運動員,窮,使她無力升學;窮,使她挨到三十多歲才和我結婚。而我,卻是殺害她父親的阿山! 這是天大的冤案,阿珍老爸撿的那枝步槍,零件缺損,簡直是枝廢物。他撿回家有啥用途,白白葬送了一條性命。幼年時,王珍立志長大之後,為父親報仇。但是怎樣報仇?向誰報仇?直到今天仍舊找不到答案。 阿珍,唐山人殺害了妳父親;我是唐山人,妳用菜刀砍死我,以報殺父之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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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三名 初春·金門行
初春的三月天,迷霧尚未造訪之際,在萬里晴空翱翔的立榮航空883次班機,衝出雲端緩緩下降,坐在靠窗的位子,雀躍的心情讓我坐立不安,期待出現眼前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湛藍海面上的船隻,接著是延伸入海的岬角、白淨的沙灘,才幾秒的工夫,一片青綠的景象在眼前攤開。 幾年前的初夏時分,驟起的一場大霧,瀰漫整座島嶼,隨著擴音器傳來飛機停飛的消息,我規劃已久的金門之行,在松山機場匆匆劃上了休止符。與金門緣慳一面的悵然,縈繞滿懷,揮之不去。 終於,金門,我來了。 民國卅九年,父親扛著廿二歲的青春,跟隨陸軍七十五師來到金門,在大小金門駐紮四年多,期間住過無數海防碉堡及村莊,諸如小金門的青岐、上林,大金門的古寧頭、高坑、陳坑、下坑,以及瓊林、沙美、山外、塔后、後壟和東村等地。 雖然沒有參與慘烈的古寧頭戰役,也沒有經歷悲壯的八二三炮戰,駐守金門四年多的時光,父親留下許多深刻難忘的回憶。 父親過世前,曾數次提起,希望我能陪他回到金門,看看半世紀以前,他付出青壯歲月戍守的這塊土地。當時,擔心他的身體不堪負荷,我只是敷衍應付,始終沒讓他成行。 沒想到,三年前的春天,父親在一連串氣候劇烈變化的衝擊中倒下,金門之行的願望,成了他此生未竟的遺願。 帶著父親的企盼,我來到這塊土地,追尋他往日的足跡。 站在慈湖邊,料峭春風帶著些許寒意拂面而來,遼闊的視野在眼前攤開。慈堤旁的觀海平台上,遊客們三兩成群,熱烈地討論著當年古寧頭戰役的種種事蹟。 古寧頭戰役的慘烈與輝煌,眾所皆知,民國卅八年十月廿五日,是許多人永遠記得的重要日子。那一次,我們贏得一場漂亮而光榮的戰役。原本打算在瓊林登陸的敵軍,分乘兩百餘艘各型船隻,因為潮汐與風向的因素,意外地從嚨口至古寧頭沿岸強行登陸,國軍英勇地抵抗掃蕩,歷經三天三夜,終於擊退侵略的野心,成功地保住了金門。 眼前北山古洋樓的斷垣殘壁,流露濃厚的滄桑與無盡的悲涼,牆壁佈滿千瘡百孔,令人怵目驚心,這些大小不一的彈孔,詳實地記錄著當年激烈巷戰的慘烈,細細訴說那段怎麼也說不清的血淚戰史;站在林厝浴血殲敵紀念碑前,空氣中隱約透出一股未完全褪盡的殺伐之氣,迎風搖曳的炮仗花燦爛盛開,橙橘色的花朵映襯著藍天白雲,讓這座紀念碑更添幾分悲壯。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癒合所有傷痛。無論是林厝村、北山村或是南山村,當年震天價響的隆隆砲聲,早已消失在漫長的時間洪流之中,如今以一種靜謐的姿態,安然自在於天地之間。多年前留下的歷史傷口,被歲月的針逐漸縫合了,然而,當年的斑斑血淚,仍隱隱作痛。 最讓我難忘的是,古寧頭戰史館裡一幅幅巨型的油畫,栩栩如生地呈現了當時戰況的膠著與危急,這段史蹟歷歷在目,讓我恍若置身其中。古寧頭大捷,捍衛了金門,也奠定台澎金馬安定進步的局面。 父親曾說過,待在金門期間,最辛苦的事情,就是戍守海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風雨無阻地摸索穿梭在眾多雷區中,一方面擔心敵人來犯,另一方面要顧及自身安危,身心的雙重煎熬,實在難以想像。 身為雄壯威武的軍人,面對日積月累的鄉愁,那能輕易掉下眼淚。我想,當時的他,只能將滿腔的思鄉情懷,以及思親的眼淚,大把大把地往肚裡吞。看著這片海,我不禁揣想,半世紀以前,當父親戍守這條海岸線,每逢月圓夜晚,心中鄉愁漲潮之際,那堅毅剛強的臉龐,是否曾經因為思念遠在四川的雙親,而潸然落淚? 突然,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激動,在心中澎湃翻騰。充塞在胸懷裡的,不是那股莫名的鄉愁,是對父親滿滿的思念,對於他當年形單影隻的孤寂身影,萬般不捨。 海水的粼粼波光,在湛藍的晴空下閃耀,一排排整齊的軌條砦,兀自矗立在淨白的沙灘上,褪去昔日的軍事色彩,它們的存在,更突顯戰爭荒謬的本質。隔著金烈水道,遠眺海的另一邊,右前方隱約可見矗立著高樓大廈的廈門市,密集林立的大樓,讓我感到詫異,繁華熱鬧的景象可想而知,左前方則是小金門,像一頭安靜蟄伏於海中的雄獅,睜眼怒瞪著彼岸。 我恍然大悟,原來廈門近在咫尺。多年來,眼前這片海,一直扮演著楚河漢界的角色,看似平靜無波,其實暗潮洶湧,區隔了劍拔弩張的兩個世界。 自古以來,金門和廈門被稱為兄弟島,往來與互動極為頻繁。民國卅八年的分裂,撕裂了這兩座島嶼長久的兄弟情誼,成為對峙的仇敵。近年來,隨著小三通的開放,多年來的對峙,有了轉變的契機。 天地之間,似乎沒有一種永遠存在的對立,所有的血海深仇,都有可能透過各種形式,進行和解,這是歷史的必然。 踩在父親曾經走過的土地,置身他昔日待過的瓊林村。擁有超過八百年歷史的瓊林村,是金門最老的聚落,以文風鼎盛聞名。三月的陽光,映照在瓊林古聚落斑駁的圍牆,帶來一絲暖意,除了偶爾掠過的幾聲鳥囀,以及偶爾迸出的交談聲,這裡大部分的時光,是闃靜無聲。 穿越寬度僅能容身的巷弄,有如走進一條漫長的時光甬道,讓那段逐漸被人遺忘的歷史,緩緩流淌而出,供我反芻。 輕輕閉上雙眼,空氣中彷彿可聞到昔日戰火的煙硝味,依稀可聽見槍砲轟隆隆的聲響,腦海隱約浮現年輕體壯的父親,提著槍桿子,快速奔跑穿梭在巷弄間的身影。 父親那段飽經戰亂威脅與風霜的過往,我未能參與。如今,那段屬於父親的兵戎歲月,和我薄弱的生命質量,總算有了交集。我終於明白,為何父親對於金門這地方,有著如此濃烈而難以言喻的情感。那是一種攸關國仇家恨、生死與共的革命情感,深植在心底,像我這種走馬看花的旅客,怎麼也無法體會當年那些離鄉背井、堅毅勇敢的青年軍們,內心隱藏著大量恐慌與不安交織而成的複雜情緒。 以前,我總是無法理解,每當父親提起顛沛流離的過往,眼神中透出一種無以名狀的辛酸和悲憫,現在,我已找到答案。 近午時分,來到正在擴建二樓的瓊林里公所,走進瓊林戰鬥坑道,入口處的對聯寫著「道窮洞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橫批則是「別有洞天」,令人不覺莞爾。我想,這應該是對地下坑道的最佳詮釋吧! 經過「回」字型的轉折,雖不至於暈頭轉向,我早已弄不清楚方向,對於自己位於距離地面幾公尺的地底下,毫無概念。沒多久,指揮所出現眼前。指揮所是一處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空間,牆上的標語寫著「金門的精神:一、生活不怕苦;二、工作不怕難;三、戰鬥不怕死。」昔日眾人恪遵的堅毅信念,讀來格外鏗鏘有力。 在狹隘蜿蜒的坑道裡左彎右拐,幽暗昏黃的燈光下,我踽踽獨行,發出任何聲響,都千迴百轉,不絕耳際。有幾次,我興奮地以為走到了盡頭,一轉彎,竟是更冗長綿延的坑道。離開出口處,我貪婪地多吸幾口清新的空氣,令我喜出望外的是,一尊威風凜凜的風獅爺,披著紅巾,面向東北方,迎風昂然而立。盛開的郁李隨伺在側,美不勝收。 古聚落的閩南建築群,從往昔的歷史中逐漸走出新生命;島嶼上大大小小的碉堡,像是蟄伏在地面偷偷窺探的眼睛,保留著戰地任務時期的特殊景象;路旁偶爾可見的精神標語,依舊深刻地振奮人心。 然而,另一股象徵現代化的新勢力──7-11,已悄悄登陸。夜晚時分,萬籟俱寂的時刻,闔上雙眼、即將入睡的金門,不再只有孤單昏暗的路燈。便利商店的明亮燈光與店招,正逐漸攻陷這座蕞爾小島的夜晚。 擺盪在歷史、戰亂與現代化的渡口,這座富有歷史深度與文化意涵的島嶼正在蛻變,以一種自有的韻律,或快或慢地。 金門是一個適合慢遊的地方。慢,才能體驗更多、感受更深切。來到這裡,必須學習放慢自己的步調,跟著島嶼一起呼吸、一同心跳。這幾天,依偎在它寬厚的胸膛,任它張開雙臂環抱,我知道,儘管再怎麼努力,所認識的金門,猶不及千分之一,它擁有難以衡量的文化深度與厚度,遠遠超過我所想像。 這趟金門之行,未能如預期地造訪許多景點,留下幾分遺憾。這幾分意猶未盡的遺憾,也許是這座迷人的島嶼,對我提出再次來訪的誠摯邀請。 擁有豐富歷史文化與戰地風情的金門,就像一本難得的好書,值得我慢慢閱讀、細細品味。或許,有一天,我將成為一隻候鳥,如同鸕鶿深深眷戀著慈湖,每年回到這座島嶼,投入它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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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真摯動人的親情詩──以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為例
我總以為好詩只有一個關鍵:情感真摯。 文學從來就不應當以政治、道德的「正」與「邪」來取捨,與《詩經》所強調的「發抒真情」是兩回事。孔子在《論語》中就談過寫詩的動機與過程:「興於詩!」清姚際恒《詩經通論·詩經論旨》:「興者,但借物以起興,不必與正意相關也。」如果進一步考究讀者的反映,「興」可以進一步討論詩人如何藉由真情引發讀者的真情。 討論張國治的詩作,往往會受到他多才多藝的創作類型所影響,忽略了觀察他作品中濃厚的抒情成分,特別以他一系列親情詩,情感真摯,絕對不容忽視。 寫父親、母親並不容易,因為歷來許多詩人以孺慕之情,藉由各種精彩的意象來歌詠母愛的偉大,最為著名的詩作莫如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短短六句「小律」,透過遊子身上的一針一線,歌讚母愛。於是針線固定了無數詩人的視野與修辭,清代詩人周壽昌〈曬舊衣〉一詩:「卅載綈袍檢尚存,領襟雖破卻餘溫。重縫不忍輕移拆,上有慈母舊線痕。」就是一個好例子。當讀到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兩首詩,以錄影帶和記憶卡,追溯自己血緣,確實讓人耳目一新。 在〈母帶〉一詩中,詩人描寫在癌症病房中的父親,端詳著孫子,透過回憶比對三代人的形貌與成長歷程,究竟「母帶」指的是,現實存在的家庭錄影,儲存在膠卷、影帶或CD-ROM?詩人很快告訴讀者: 收藏我的青春年少 他是母帶、膠卷 他收集我、典藏我 青春的叛逆、頂撞,以及 我以前不能理解他的沉默 他偶而倒敘,但沒有亂碼 原來「母帶」就是父親的身體與記憶。張國治用交錯的時間敘事,既寫父親的急救,也從握緊父親手掌,從膚觸與皺紋,對比出父子生涯的差異,年齡的差別,他以意識流的手法,進一步道出: 如同他以年齡試探我衰弱的內心 那一天,陽光出來 夕陽黃燦燦,餘暉美好無限 他倚病床靠窗斜躺,為兒子 摺紙鶴、塗鴉、寫字,我體會眼前 我也是孩子的母帶,用詩錄像 突然把場景跳離急救的環境,用淡雅、澄淨的手法,呈現出祖孫三人代代傳承,微妙的基因、情感與青春的複製過程。 《母帶》一詩挑戰了讀者對於性別僵化的認知,傳統上,親情的綿延往往附著在母性的角色,連原始的拍攝記錄影帶,都會冠以女性職稱的「母帶」。就可以知道縱使如西奧多.坎柏(Theodore Kemper )主張,應當用較複雜的「社會-生理-社會」的性別模式,重新討論性別的關係與社會的文化發展,不應當用生理因果加諸在男女的社會關係上,但是多半的臺灣父親,大概很少會用張國治抒情的語調,「僭越」地爭奪血緣上的母性地位。正因為如是挑釁的聲音,也使得男性詩人以細密的意象討論三代人之間的身體關係時,透露出的張力與情感是很新奇與生動的,詩末對於死亡帶走所有的記憶,無法拷貝、無法複製的青春年少,更讓人痛徹心肺。 張國治另一首哀悼母親的〈你是我1G的記憶卡〉在譬喻上,把錄影帶轉為更先進的「記憶卡」,確實相當新奇。現代人用快閃記憶卡來儲存照片、影片或文件,已經是很日常的經驗了,1GB代表1024MB的容量,如果一張圖片在1MB左右的話,一張通稱1G的記憶卡,可以儲存高達一千張的照片,容量不可說不小。張國治在詩的開頭說: 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 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 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 不忍前進,後退 詩人用非常謹慎的態度處理母親的遺容,表面上看來是在利用影像處理軟體編修遺照,那麼一張照片,又何需要一張容量那麼大的記憶卡? 張國治很快就解答了讀者的疑慮,原來母親的遺容指的是所有關於媽媽的回憶,雖然死亡會在時光中刪去我們的回憶,但詩人堅定地:「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不忍前進,後退。」更打算在未來的時光中複製與燒錄母親的愛,用來對抗死亡的威脅。 讀張國治的親情詩,在現實生活中,在現代科技的器物裡,尋找託寓親情的記憶,是很年少的思維,也有極其真摯的情感。明代文學家李贄曾經說過:「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於童心焉者也。」張國治的「童心」,就是他對父、母親的真心,出於自然的真摯感情,也使得他的兩首親情詩有著動人與經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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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各一首
古月空明亦枉然 格式:七言絕句仄起式下平聲一先韻 雙鯉湖光垂柳邊,慈堤潮起海中天。 清風不皺浯江水,古月空明亦枉然。 語譯: 雙鯉湖面上波光盪漾,依稀倒映著岸邊楊柳樹低垂的影子。 每當慈湖外海漲潮的時候,天和海彷彿連成了一片。 而那清馨沁涼的微風,為什麼一直都吹不動浯江溪裡靜靜的河水? 在夜裡,縱然天上有著明媚的月色,卻總還是令人感覺有那麼一絲絲的遺憾 毛語錄 詞牌:搗練子 格式:一東、二冬韻通用 毛語錄, 學雷鋒, 牛鬼蛇神改造中。 打殺漁家迎共產, 扶貧致富樂融融。 語譯: 雷鋒同志是咱們毛主席的好學生,社會主義拔尖的好戰士, 更是廣大人民群眾應該認真學習的好樣板。 將萬惡的大地主、土豪、劣紳及國民黨、政、軍、特、憲等等殘餘份子,抓起來清算鬥爭。 然後再把他們壓榨善良百姓,黑心行為所得到的全部財產, 拿來平均分配給中、下貧農、無產階級人士, 扶貧致富這種廣得人心的優良行為,始終一直是我黨堅持到底之傳統美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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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秋節前,我囑託阿明去台北採購時,順便帶回4箱冰糖燕窩。然後讓工人搬到北勢村,分送六、八樓各兩箱。兩個女人以為作為秋節送禮之用。我告訴她們,每週應喝兩三瓶,滋補身體。阿珍聽了直笑,「我又沒有生育,坐月子,喝那個幹啥?」 我帶她走近穿衣鏡,瞧一瞧她的憔悴容貌。 阿珍,妳老啦。我的淚不禁奪眶而出。 老什麼,我強壯得很。別忘了我年輕時期是運動員。 我年輕時期還是蛙人呢。 我出身窮苦人家,沒受過好的教育,所獲得的一點知識也是從長輩那裡聽來的。「恩愛夫妻不到頭」這句諺語,已在我家實現。若是有一天,阿珍走了,我是何等孤單而悲傷!我怎麼生活下去?吃炸醬麵、大滷麵,咬得動麼?想一想那茫漠的悽愴晚景,不覺悲從中來,終於掩面而泣。 別忘了你有兒子,北勢會照顧你。 我笑了,笑得蒼涼。 阿珍,打開冰糖燕窩,妳喝一瓶,我看著妳喝。她打開了一瓶,遞給我,讓我喝。「不行,大夫不准我喝甜的東西。」 胡扯。 她只得喝進肚裡。「這是啥燕窩,糖水。報上說有些燕窩是假貨。」 也許這些不是假貨。 過節,妳也應該買雙皮鞋了吧?存著錢做什麼,守財奴。 你少囉嗦行吧。我的腳,穿平底鞋、拖鞋舒服,五十歲了,穿給誰看?我又不開會,參加公眾場所…… 我想起阿珍每天得去菜園走一趟,幫忙採摘菜蔬,她穿皮鞋怎能在菜園勞動?目前菜園的收穫,是麵館主要的蔬菜來源。僅是泡菜,就得消耗很多,時常有供應不上的現象。 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妳怎麼辦? 黑白講。你的體質這麼好,胯下的茄子又那麼硬,有你活著的呢。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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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二名花田
返鄉,感覺有些變了。是天氣太冷了?是父親的身影,在候機室等我,而我竟不太敢接觸他的眼神?是雄偉的太武山,用光禿禿的身影出現在車窗一角與灰色的天空合而一景,不是!油菜花不見了。 機場吵雜年年如此,過年期間猶是,一票難求,候補排隊等關係,只為了回家。經歷三十年,今年我選擇年後最後一批回來,最後一批回臺。機場外,規劃整建完工的交流道、外砸道、地下道,一圈一條筆直乾淨,家的方向怎麼走?小妹繞錯路又回到原來的線上,她說:沒關係,怎麼走都離不開這島。沿路一直在找一片綠,一畝田,紅色的土,綠色的田,有黃色的花。 原來環島北路二旁的田地不再是綠油油的黃花田,那些冬季熟悉的油菜花田不見了,待之繽紛的小花,沒人說得出正確的花名,問司機也不知道,母親說那是豌豆花,我們懷疑,童年家裡曾種過豌豆,開的花不是啊!總之那是政府的德政,美化采風吸引觀光,也滋養土壤。小小花朵,淺紅嫩粉水紫鵝黃在整片整片的紅土上,在等待下一季的高粱、小麥播種休耕期間,靜靜成長,沒有雨水沒有和風,小小的花朵在曠野中迎著一波波寒流,彎腰低頭小心翼翼的與大自然搏鬥,堅持讓路過的來客、歸人、遊子讚嘆。 原來熟悉的油黃花田,單純潔淨的花心,細細嫩嫩的綠莖如今換上五顏六色的花海,從車窗外慢慢延長視線,遠遠的,我觀看,真的很美。心中存疑,油菜花沒了,油麻菜仔命的傷感,輕了嗎?離開沸沸揚揚的台北花博展,又走進另一個花博嗎? 冷冽的色調在島嶼天空擴散,飛機與小鳥一同在天空盤旋。景物在眼中找回熟悉一一放大,這就是家鄉。年後回來的第一眼找不到油菜花田,看到了五顏六色的小花滿田滿野,必須驚呼讚嘆,但是我卻有些落寞些微傷感。車子疾駛而過,景物瞬間流逝,小妹說這麼美的田野,找個溫暖的日子來照照相吧。 瓊林村郊外的貞節牌坊就矗立在花海中,隔著大馬路另一旁也是綿延的花田,選擇在這裡賞花照相,記下今年冬天的最後浪漫,這一天有風有陽光,花田中也有過客還是冷清。除了銀鈴童稚笑聲,曠野中一切靜靜的,我們躲在花下,喀嚓喀嚓,靜靜的,馬路上車聲也暫停了,靜的聽見花開的聲音,聽見花的呼吸聲,微弱的與風結合。數大便是美,眼前如此碩大的美,走進一看才知道每一株花竟是如此羸弱,細瘦的莖在寒風中嬌喘搖曳,花瓣有些殘缺,有些被踐踏破損,缺水的田土乾燥鬆散踩過塵土齊飛,花朵如此飢渴,此刻若下一場春雨多好! 帶著孩子們念「欽旌節孝」解釋古老的傳說。聖懿下的貞節牌坊,幾世紀不衰,任憑風吹雨淋天地變色,厚重的石柱下有一顆陳年的心,誓死的魂,游移在天地間長伴眼前這一片花海。詩云:每一隻蝴蝶,是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一片花海,獨不見蝴蝶飛,冷風刺骨,春寒料峭,蝴蝶也禁不住。沒有了蝴蝶,這些花彷彿沒有了靈魂,一朵朵迷失在天地間,讓路人肆意拍照踩踏。媒體不斷報導著:三十年來最冷的一年,寒流斷斷續續一波波,從年前冷到年後,羽衣手套毛線帽把每個遊子裹得緊緊的,護著一顆心從島的一邊飛向另一座島。當人們對冷的感覺漸漸免疫,萬物卻禁不起,魚苗凍死了,秧苗搖搖欲墬,連花都楚楚可憐。 是年後,年的氣氛漸淡還是年節氛圍愈過愈簡單,路上街道沒有太多的行人,也沒有穿新衣帶新帽的景象,金門的年在我們的期待中,隨著年歲漸漸失落。尋找是我們承傳給孩子們的功課,爬一趟太武山為童年致意。從斗門村郊外綿延的田中找出一小徑出發,走石階梯,羊腸小徑和土路攻山,大人小孩直呼累,這條路曾在童年出現過。上山難下山也難,累了坐在山路上,我找到了綠,山下濃稠的綠,一畝畝心中綠色的田,是高粱還是小麥,嫩苗挺立在紅土上,自動澆水系統在田中來回噴灑,形成一層層水霧,隨風散進未關好的車窗,冰涼的溼冷的,惹來一陣陣孩子們的嬌呼。 這些田的主人想必十分的勤奮,當寒冬到處都在休耕為田土儲備養份換上一層嬌豔的花衣,他卻等不及了,早冬的秧苗隨主人出發喚醒貧脊的土壤,盡綿薄之力貢獻金門。綠,多少彌補了童年中漸漸消失的木麻黃。另一頭休耕田的花迎風招惹,放肆的亦惹人憐,春天應是妳的季節啊!可惜他日百花齊放時,妳必做花魂反哺泥土一世情。 是日姐妹與父坐在客廳閒聊,聊著年歲、死亡、圓滿...,蒼老的父親興致勃勃的談起田產,說他日每個人都會有一畝田,留作紀念,重劃後的田地,小小的一畝田「二十乘五十平方」。我的一畝田,種甚麼好呢!童年跟著到田裡工作,記憶猶深,父親犁田翻土,我跟在後面撿小蕃薯塊,長長的田,離家不遠,田邊還有一個地下井,夏日黃昏,阿兵哥就在那兒沖澡呢。大太陽下跟著母親拔花生,一車車的推回家後樹蔭下,鄰居爭相幫忙捻花生,我們就在旁邊玩救國。小小的田,一棵相思樹在田頭,是我們休息喝下午茶的地方,看著母親一步一腳印種花生,一次二顆花生仁,虔誠的種下,希望無窮。隔著馬路,有萬士爺廟香火鼎盛,如今田還在,對面附近早就成了十分熱鬧的新村。最難忘的那片紅土田,遠在海邊附近稱「紅嶼腳」,土質堅硬缺水灌溉只能靠天雨露,有一年種高粱我跟著家人長兄去收割,一鐮刀畫下去,割到手血流如注嚇壞了父親。那年是甚麼年代早忘了,也忘了是否有痛。 父親的一句話,一畝畝的田開始在我腦海中浮現,在心底開花。那是小時候的田圍著木麻黃在成長,金門貧脊的田土,只能種五穀雜糧,連稻米都無法播種。我們童年的田,種過馬鈴薯,一籃籃的收成放在父親的房間,高架的鐵床下堆積,久了也發芽。種過豌豆、西瓜、番茄...,不知有沒為家中帶來經濟助益,最高興的莫過於孩童的我們有水果吃。父親將近三十年沒有種田了,土地重劃後如今這些田都在那裡呢,種了甚麼呢?荒廢還是被承租?我們十分好奇。 歌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畝田,只要用心它會開花會結果。看著曾經是一座山的父親,壯碩挺拔,82歲了,依然是一座山,小時候不敢接近他,如今也只能陪他坐在客廳,聽他談古。一直和父親保持著基本的距離、尊敬的討好的方式討他歡心。想書寫父親,我苦思良久卻找不出我幼年時的父親、年輕時的父親、壯年的父親。所有的記憶全部是關於母親,父親的印象也只是片段的糢糊的,父親在這個家從來沒有缺席過,記憶都是已經七、八十歲的父親,彷彿十年二十年前他都是一個樣,從沒老過也沒更年輕過。身影挺拔,整齊乾淨俐落、文質彬彬,澆花餵鳥、泡老人茶與閒聊,簡單的生活日復一日。今日與他面對面坐著,他的眼光卻飄在夢境裏。不禁想著,他讓人羨慕的清高無憂日子,是否也有不為人知的落寞,那光鮮亮麗的外表是否也藏著不為人知的寂寥呢? 父親一直就是這麼與世無爭,不問世事的過著,三餐二杯酒,苦瓜芥菜下飯,就這樣過了幾個十年,今年才發現他的老邁,而且是瞬間的衰老,我們一時之間不能接受,而他更不能接受,意志開始消沉,情緒不穩心情更差。第一次接觸到老,而且是親愛的、莊嚴、神采奕奕的父親,我們很不捨。扶著他微顫顫的移步,落寞的心就像金門略灰暗的冬末。 太武山依然是人口中的大山,從童年青翠的山巒漸次的光禿,山下的田蒼綠綿延進一落落小村莊,棋盤似的田分不出是高粱還是小麥,隨著寒風躲進一層水霧下,靜待春暖花開時;我的父親高齡了,依然是一座山,他蒼老了,頭上的白髮漸稀薄,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而他的那些田,一畝畝的,靜靜的在島嶼的地上,在冬季等待一季的花開過後,無論是清高潔淨的油菜花,還是嬌豔的小花,田與花交錯的世世情結,孕育出一畦畦高粱小麥,準備釀成一甕甕醇酒,饗宴天地歲月。 我的田仍在夢裡,夢裡的田中有一座小木屋有咖啡香,四周圍種著四季花卉,蝴蝶紛飛,有玫瑰、海芋、向日葵、紫蘿蘭、櫻花……每一朵花都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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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錮
出門前,母親急急促促塞了三根小草給我。幾名婦人在旁附和,如臨大敵般地要我放入口袋。在緩慢碎步的途中,我偷偷鬆開手掌,幾根滑稽的護身符就這麼隨風飄走。 因流感侵襲,眼前的生命宣告落幕。 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天,他的妻子哭的肝腸寸斷,屢次暈厥過去。我的情緒隨著她起起伏伏,腦海裡極力搜尋與亡者在小村互動的過往。然而,一次片段都記不住,我們甚至連一個招呼也沒打過。 離鄉多年,每回往返總是倉促,即便多作停留,也鮮少於村內走動。今日,我奉母命,成了排列在人群堆裡的一員,共同經歷這場追悼儀式,對我而言,宛如置身在一場荒謬的夢境裡。 冷風中,耗了一個下午,留下來吃酒席,純粹餓,不為別的。尾聲,道士抓起一把鹽米往空中拋灑,圍坐的人像迎接甘露般地爭相靠近,我極力閃躲、甩頭,起身離開。返家時,母親要我立即脫掉衣褲,換洗淨身。我覺得煩,和她爭執了一會兒,順利闖關上樓。 我不解,村人如此熱心地接近喪家,為何又用懼怕的眼光來看待死亡?像躲避瘟疫似的去遵循每一則民間傳言,以致弄得我煩躁不堪。我不解的,僅僅於這場喪禮,之外,還有上一輩固執的想法與信仰,無時無刻,牢而堅固的捆綁著他們自己。 我不耐地跟母親說:「這樣過日子,很辛苦。」 我終究沒有褪去衣物,整個人疲憊地倒在床上。很自然地把從出生至現在,所經歷的每一場死亡調閱出來,在心頭瞬間浮現一遍。 想起父親靠在我身邊,回望世間最後的那眼──寧靜而祥和,彷彿寬心的對著我說:「孩子,我不再拖累妳了。」想起了遠方那間坐落在鬧區的小套房……我急奔上樓,發現好友抵不過一盆炭火,倒臥在床間,我觸碰她冰冷的小腿放聲大哭的畫面……這些過往,這些人物,這些我不計一切付出的情感,隨著時間遠去,早已幻化成影。 種種難關,我都走過來了,時至今日,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但是,母親無從體會。 喪禮不久後的某個正午,她要我陪她去村子附近的廟宇拜拜,我當盡為人子女之孝,沒有拒絕。寺廟鄰近海域,景色宜人,我牽著她的手行走在寬大的廣場上,越過幾級台階,齊步邁入大廳,猶如去參加一場戶外踏青和諧的親子活動。 她囑咐我,每尊神像前應擺放何種供品,再點火焚香,我如僕人似的照做不誤。一切就緒,我自動退守一旁,母親雙腳一跪,對中間的神像念念有詞後,又囑我去外頭燒金紙。約莫過了一段時間,她抱起籤桶,貼近胸前,邊搖晃邊問神明,我的姻緣何時會出現? 我憋著笑意,目視籤支落地,彎腰替她撿起,插於香爐前,待她擲杯確認。確認之後,我迎向前一看,喊了聲:「下下籤。」母親一聽,表情突然由喜轉悲。 她找了個藉口:「剛剛擲杯,有撞到腳,不算,要重來一次。」這回,我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出聲來。 準備抽第二支籤時,我說:「媽媽,那妳往後站開點,不然,恐怕要抽到三更半夜。」但此次顯現的結果依舊差強人意。 從期待中落空的母親,回到家後,鬱鬱寡歡地坐在椅子上,我諂媚討好,抱著她說,幾個月前交了一位男友,預計明年跟他結婚。 「講鬼話!阮不聽。」說完,母親鬆開我,自顧離去,終結了我繼續編造謊言的善意。 傳統價值,民間習俗支撐母親一生的信仰,成了她心靈某個隱密不可侵犯的重地。對於這些儀式,我不曾懷抱過美感與期待。每每牽掛的是獨自在家的她,少了我在身旁,是否可以應付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及大小祭祀。 千方百計誘拐她來台與我們居住,過沒多久,自喻困在鳥籠的她,便直嚷著想回金門。返鄉而居的母親,絕不錯過任何一場節慶,任何一場拜拜。她崇敬天地、崇敬鬼神、崇敬江湖術士、崇敬民俗條規,唯獨不崇敬自己;似乎從來不明白,很多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很多無謂的眼光,其實可以不必去理會。 於是,人間風雨,挫折苦難,狠狠驟降眼前時,母親無力承擔,也承擔不了,只能訴諸蒼天,祈求神明。一旦崩解,力度不亞於死亡。她開始遊走在一個虛實交錯的國度裡,自此,為難著自己,也為難著我們。 疾病摧殘著母親,未滿60歲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春節祭祖,她手裡端著供品,沿著階梯緩步爬上三樓,一踏入佛堂,便對著我喊說:「腳酸啊。」我催她下樓休息,接手替她完成未完的儀式。 母親真的老了。幾年前,她可以上上下下走好幾遍,如今身體早已不堪負荷。我想起年輕時尚且健康的她,每隔一陣子,總愛帶我坐往金城的公車,再牽著我的手走在街道上,最終會在城隍廟旁一間低矮開著小窗口的屋子前停下腳步,與許多婦人並坐在旁靜靜等候。輪到她時,她小心翼翼取出一張用毛筆寫有全家生辰八字的紅布條,謙卑且恭敬地放到桌前,巴望著那位面露威嚴的先生,能為家裡某個成員的未來兇吉指點迷津。 先生問了她的來意:「卜卦?算命?」簡短交談幾句,他便起身迎向神龕前,用極為低沉渾厚的嗓音,喃喃唸出一堆無人可辨識的詞句後,開始搖晃起龜殼來。待銅幣拋出於外,再煞有其事地記錄在紙上。一次又一次,直到求出卦象為止。回到座位上,先生深吸一口氣,邊翻書邊對著母親解釋哪些未知而她想知的細節。 兒時的我無法理解,母親每回離開此處,究竟是懷著何種心情?然而,我總等待這一刻的到來。母親付了錢,跟先生辭謝後,必帶我去附近一家極為簡陋的小店,吃一碗蚵仔麵線,再搭配一盤肉捲、魯大腸之類的小菜。母親習慣挑最裡頭的位置坐,背對著門外,掏錢時也不像付給先生時那般爽快,我經常不解地問為什麼?她說:「怕人家笑我們貪吃。」 離開小店,她沿路找熟悉的店家,再上演一段拙劣的殺價秀,為我們幾個孩子添購新衣,卻很少見她為自己也買上一件。 返回家中,我迫不及待模仿先生的語調姿態,拿起裝著銅板的杯子,朝空中胡亂搖了幾下,再壓低音量為妹妹卜卦。這麼做,無非是賣弄我一天出門看到的情景,母親見了也只有笑。 成年之後,我才漸漸領悟出,在當時那麼艱辛沉重的生活底下,偷得一份閒情,上街買買衣服,把希望寄託在求神問卜的過程裡,對母親來說,或許是一種慰藉,也是解除現實不愉快的最好方式。 只是,一旦奠定,成為習慣,成為依賴,此後,便為我們各自延展的生命留下衝突的基因。 記憶裡,數不清,爾後,有多少次為了張羅拜拜、廟會、燒紙、捐錢、建廟這等大小事,我跟母親發過脾氣,口無遮攔講些冒犯鬼神冒犯她的話語。母親怕我觸犯天神,只好又驚又惶地避開,最後擺起臉色不發一語。我惹她傷心,自己也不好受,躲回房間為剛才的舉動懊悔痛哭。如此不斷循環上演。 我是那麼的討厭這些信仰儀式。但望著她下樓的背影,卻突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酸楚。那一刻,我對自己說,隨她去吧,她愛怎麼拜,就怎麼拜。日後,籌備這些儀式時,任憑我再怎麼被呼來喚去,我絕不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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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回家,我把這件事講給媽聽,俺媽聽了直掉眼淚。她感慨地說:「做生意多難呀。記住,長大了碰見這種事兒,要忍耐,跟你老舅學學。」 李發,只有躲在店裡發牢騷,見了陸客還不是矮半截。人家人口多,地大物博,財大氣粗,有飛彈、潛艇、二砲、核子彈,會唱「二人轉」的演員有私人噴射客機,咱怎麼敢跟人家比?自己不爭氣,又啥用?張一毛到了台中,給他雇了12個保鏢,24小時嚴密保護,一個電影導演,值得去暗殺他麼!這不是犯賤是什麼! 忍耐,老闆說的對。咱把炸醬麵做好,不愁賣不出去。其他的事,別管。咱也沒資格管。阿明勸李發,怕他嘔氣。阿明偷偷告訴我,那天,陸客把豬油渣看成蒼蠅,他原想跟對方吵架,然後跟他打架,發洩內心的不滿情緒。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叮囑光明,既然做生意,就不要跟客人爭執。我把當年老舅吃蒼蠅的事,向他講了一遍,阿明感動得流下了淚。 不到一週,陸客旅遊團又想來吃麵,我向導遊說:「生意忙不過來,我店煮的麵不一定合乎客人的口味,還是去別家店吧。」導遊說:「這些陸客指名要到你們麵館吃炸醬麵,拜託。」 既然自投羅網,我也難以推卻。不過,客人的批評似乎有些相似,口味輕淡,價錢偏高,碗大麵少。泡菜應該免費才行。聽多了也就無動於衷了。最妙的,這些來自海峽對岸的遊客,幾乎都是衝著炸醬麵而來。 賣了這麼多年炸醬麵,最為難的是雙手拉抻、懸搖技術,不易學好。李發手下的幾個助手,在電視影片上反覆觀看蘭州拉麵師傅,將揉好的麵用兩手拉抻使長,折雙後再懸搖,如此反覆多次,才成為細麵條兒。拉抻的麵條,嚼起來比機器壓成的好吃,口感香Q,有嚼勁,真是奇怪。難處,便是年輕人不易做好拉抻麵條的動作。 有一年,李發向我談及此事,他想用機器切麵,摻在麵條中,觀察一下吃麵客人的反應。不料,客人吃了兩口麵,便覺得麵條「不香」、「不Q」,開始抱怨起來。台灣客人反應比較遲鈍;陸客只要嚐一口麵,立刻放下筷子,「這是機器麵,下錯了!」 為了教徒弟學習兩手拉抻麵條,李發費了不少心血。有的半途而廢,沒有耐心,改作他途;有的認為這種乏味的事情,即使付出血汗,也混不出名堂。目前,能夠堅持拉抻麵條的助手,只有三人。他們的工資比較高。 李發回店,又找回兩名徒弟,看起來不愁此事了。 有一位蘭州客人,評論非常客觀:我店的麵,比不上蘭州;蘭州的炸醬,比不上台灣。他建議雙方應該交換師傅,交換經驗,才會進步。 他的意見非常正確,不過做起來關山重重。十年八年,難以實現。說了等於沒說。 李發的兒子李昇,沒有考上大學,他跟我毛病一樣,數學不行。唯獨對拉抻麵條極有興趣,而且技術不錯。我問李發為何不介紹他來麵館工作? 他是我的孩子。父子在一起,人家會講閒話。 誰說的? 李發默然。 明天就請他來上班,工資跟其他助手一樣。 少一點,別讓人眼紅。 隨你。 李昇進了麵館,如魚得水,喜出望外。馬上進入工作情況。我很詫異,真想不到這孩子是拉抻能手。如果炸醬麵不出名,那是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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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一名 陳年高粱往事
你總是喜歡和別人談論當兵的事,每次都說得天花亂墜、口沬橫飛的,盡是那些陳年往事,彷彿你已打過那一場美好的戰役,為自己配戴著一記榮譽的勳章,等著接受眾人的喝釆。 你還記得那個九月午後的烈日,一棵棵風塵僕僕的木麻黃站在戰備跑道的兩旁,依然被一波波永不歇息的秋風,不止地吹拂在你削瘦的臉龐,吹出一種生命的節奏,一種舒緩的心情。 你就是喜歡這種緩緩沉沉的秋收步調。 也許在島上當兵久了,你巴不得有外出放假的機會,只要通過繁頊的口頭戒令宣達,稍息之後,你立即走出營區,然後等著…坐著…,前往金城小鎮的公車,拜訪老街上那些五花八門的門市,雖然每一家的店面不大,但是琳琅滿目的南北雜貨、軍需用品,在這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商店裡,足足夠你逛上半天的時間,可以打發一個午後時光。 不過你所獨衷的卻是「金門三寶」,亦即貢糖、鋼刀、高粱酒的魄力,你一口品嚐香酥濃郁的花生味道,一邊想著,請門市姑娘如何將一大箱的貢糖寄回本島孝順你的父母,一起享受落花生芳香可口的美味。 其實那位落落大方的姑娘,也許看到你這位斯文有禮的讀書人模樣,似乎動了真情,花了不少的時間,為你細細地訴說出每一種不同口味的貢糖,是如何調製出其獨到的配方,如何與琥珀色的茶湯嚼啜著喝,才能口齒留香,不散其味! 你站在那裡,一邊嚼著不同口味的貢糖,一邊看著這位平日得接受戰前訓練的金門女子自衛隊員,她同你的年紀大小,卻在戰地的炮火洗禮長大,仍不失典雅婉約的熱情風尚。 你的腦海波濤洶湧地想著,她的美,簡直是生長在曠野中的一朵玫瑰,或者說一朵潔白的野百合也是可以,畢竟曾在過往艱困的環境成長,塑造了她能言善道的能力,同時也肩荷著她允文允武的大地女兒風範,看她,就像人間最動容的凝視一樣。 她說,自大戰爆發以來,由對岸發射過來的無情砲彈,早已燃遍了金門每一吋的焦土,如今這些爆炸過的鋼殼,已被歲月的火花冶煉成一把又一把的利刃鋼刀,真是老天爺賜下的禮物! 時間,彷彿是一種錯置,和歲月開了一個大玩笑,殺人的武器也被對手馴化成可做買賣的商品,的確是全世界的創舉。你看著商店裡擺放金門女子自衛隊員受訓時的照片,那些殘留的印象始終在你的腦海中翻覆不已,好一幕幕巾幗不讓鬚眉的模樣,果然個個好樣。 「來!喝一杯金門高粱,沒喝,表示你沒來過金門!」 姑娘向你勸酒。 「好!」 你一接下酒,一口飲盡,迅速喉嚨噴出火燄,嗆辣辛香的味道,如火山爆發直竄鼻孔、眼珠子,兩粒眼珠冒出金星,全身熱力沸騰,久久不退。 「好嗆!」你大聲叫了起來。 「果真是極品!好酒!好酒!」你頻頻讚美著。 「金門的高粱酒的確有高純度的酒精成份,喝得溫暖我的腸胃,哈!哈!真的名不虛傳,中外皆知。」 「一瓶好的高粱酒的酒液晶瑩透亮、清香純正、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餘香,這才是好酒。」姑娘說道。 於是你買了一瓶高粱酒準備帶回部落,與兄弟們好好分享一番。 每當構工結束後,總有一群人躲在木麻黃林,或者比較寬廣的壕溝裡,偷偷地品啜一小口的高粱酒,算是聊慰鄉愁,相互取暖吧!你發現在小小的空間裡,品酩一口美酒,暢談人生,無不盡歡,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友誼迅速滋長了起來。 你還記得那一年的「九三軍人節」,你的父親也來這裡接受金防部的表揚,由於他曾經在這個島嶼浴血抗共,不幸,卻被砲彈擊中的防空洞砂土壓傷脊髓骨,經後送就醫,以殘疾除役,國防部為表揚其英勇行為,特請總統頒布「褒揚令」,並加追少尉排長一級鼓勵,從此,你的父親也告別軍旅生涯,另謀公職去了。 多年後的今天,你的父親有幸因「慶祝軍人節」,金防部特別辦理曾經在這島上奉獻生命血汗的有功軍人眷屬的參訪之旅,他剛好符合申請的條件與資格,順利搭上此項活動,前來金門與你會合,你們父子一同參觀多項的軍事建設,然而整個行程裡,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來到金門酒廠參觀,只見眾人走入廠房裡,一陣撲鼻的芳香味道隨之聞來,你發現這裡有一罈罈的陶甕頂著大太陽,被一波波鹹溼海風、浪濤潮聲、石頭精靈,蒸餾著,讓天地諸神,釀出最曠味的酒氣來吧!夠你嗆得大口呼吸,連腳步也輕鬆了起來。 酒廠的人員向與會的來賓報告說,空氣、水、高粱是金門高粱酒一枝獨秀的三要素,加上獨特的配方及純工巧藝,品管相當嚴謹,讓金門高粱酒,被譽為全國第一清香型白酒,其風味有別於其他濃香型、醬香型之白酒。 你喝了,你的身體如同一尊漂木,在普魯士藍的鯨色水域,放逸靈魂,任一條甘泉支流咆哮橫過脈管,煮沸你年少不羈的熱血澎湃激昂。有人問,為何高粱酒是如此地好喝?酒廠人員解釋說,在花崗岩下特有的水質與原料及氣候,並承襲傳統古法「三高二低一翻」的固態發酵釀酒工藝,蒸餾所得之酒液,經「擷頭去尾」後入庫,於花崗岩下多年以上長期地窖貯存,窖內先天自然之陰冷空氣,使酒中成份在長年的相互融合吸收後自然醇化,並經勾兌師傅的精心調配,去蕪存菁,所醞釀之酒質芳香、甘冽、醇厚、適口,酒齡越長風味愈顯香郁醇和,回味愈陳愈香。你又喝了一口香、純、甘、冽的高粱酒,果然酒的原味由舌尖入喉,真實原味、清香恣意散發、純飲的豪情,才能品酌出道地的高粱酒大地風味。 這時候,你的眼前出現的是你「古寧頭鐵漢」的兄弟們,曾經在陣地裡搶沙灘、出岸勤、跳砲操、夜巡軍、持槍站崗、打水鬼,大家和諧與共,培養真摯情感,如果能夠與他們乾一杯高粱不亦痛快金門嗎?你想,兄弟們唯有將寂寞的星辰,額前的噪熱,共飲一杯高粱的體熱,一面微笑,一面流進冷與熱交疊的脊骨,你的體液…我的體液…不分彼此的體液,彼此在島內懷著關心著,共喝一罈被時光研磨的高粱酒吧! 走出廠外,山色突然向你逼近,你彷彿看見月兒爬上你的眉梢,整個金門小島的每戶人家駐立在大海,好像一顆顆美麗穩重的印鑑,蓋在歷史的厚度上,婉約高貴極了。 那天,你就與你的父親,一直徜徉在薰香的酒海裡與很蔚藍的天空頻頻乾杯。酒氣淡淡入風,吹過高粱田。啊!一樽至高無上的幸福就在花崗磐石、貧瘠土壤、折舊的歲月,甜甜入味。 你的父親參訪行程結束,你也回歸到正常的軍旅生活,同弟兄們一起守衛家國的任務,每當半夜上哨的時候,你望著滿天的繁星,享受夜的清涼及寧靜,你發現遠方的高粱田,也在天地間睡著了,大地是多麼和諧、寂靜啊! 到了秋收時節,鋪曬於道路兩側的高粱桿,那才是時節移轉的記號,你和弟兄們有時候得扛著大竹掃帚,一路哼著歌,早晚打掃沿街散落的高粱桿,愈掃愈有勁,那桿有芳香的味道,彷彿有一種「欲悟人禪意、清醇慢品香」的意境。 多年來,你還沒有忘記曾經駐守在古寧頭的日子,那是何等的驕傲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是站上世界最偉大戰役的土地上,聆聽不再是歷史,而是責任了。 凡風聲走過,浪濤喊過,子彈響過,炮火擊過,英雄倒下,不曾動念過人民堅強的意志,與那艱韌高粱桿上結出的穗粒,雖非豐盈,卻是極品!